为政篇第二:为政有方

孔子一生孜孜以求,除了教学、做学问,另一个理想就是自己从政或希望弟子从政,去改善那个“礼崩乐坏”的社会,让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论语》中,问“政”、问“仁”内容丰富。孔子讲“仁”,大多指向“政”——有了仁德,才有好的政治。

总览《论语》,纵观孔子,其社会价值追求主要有两大方面——美好的政治追求和仁德的人格追求。孔子一生中从政仅5年时间,但是他对从政、政治却发表了很多的意见和建议,有的答君主、大夫之问,有的答学生之问,有的是自己的心得。《论语》第二篇的开头三章,呈现了孔子的为政之道。孔子讲为政,是有方向,也是有方法的,体现了其思想智慧和天下情怀。(参读《子路篇第十三》)

壹 孔子的为政理想:为政以德,不令而行

2.1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2.2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2.3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政”作为《论语》的关键词之一,应了解一下其字源。政的甲骨文,左边“正”,右边“攴”(手持棍械),合起来表示采取措施使之正确,引申为治理、政治、政事等(金文伟:《汉字教学常用字形义解析》)。正如孔子所说:“政者,正也。”(《颜渊篇第十二》第17章)

第1、3两章孔子论政,都提到“德”。“德”,甲骨文=(行,四通大道)+(直,不曲折、不犹豫),表示大道直行。有的甲骨文将四通大道(“行”)简化为(“彳”)。造字本义:动词,看清道路的方向,没有困惑迷误,大道坦然直行。金文将甲骨文的写成。有的金文(“心”),突出心胸坦荡的含义。(“象形字典”网)

在学而篇详细解释了“道”,把“道”“德”连起来理解,它们都与路、行走相关。人们常说“人生如逆旅”(苏轼:《临江仙·送钱穆父》),人生无非就是经历一段旅程。如何走过这段旅程,走好这段旅程,当然要看清、看准方向,走在正道,符合天道、地道、人道。古人讲的“道”“德”,就是现代人讲的道德,就是人作为社会之人应该共同遵守的规范、准则,由此形成人的品行和素养。

《论语》开篇介绍了孔子的学、仁思想,指向个人修养。第二篇提出政、孝,关注社会和家庭,关注天下众生。从整部《论语》看,先提出核心概念,标识其价值,引起人们的关注,后面的篇章将做具体、详细阐发。这就是前面提到的,经典阅读要注意前后联系,要整体把握,理解其主旨和根本。

首次论政,孔子关注的是为政之人。孔子说:“作为为政者,自己以德示范并以德治理国家,便会像北极星那样,在自己的位置上会得到老百姓的赞同和拥护。”

接着,孔子呈现了为政的两种路径——“以行政、政令领导、管理(此处的‘道’即‘导’),以刑法控制、管制,民众会免于惩罚,但没有了羞耻之心;用道德引导、领导,用礼仪规范,民众不但有羞耻之心,而且心悦诚服。”“格”的意义本来很多,在这里有解释为“来”的,有解释为“至”的,还有解释为“正”的,更有写作“恪”解释为“敬”的。杨伯峻先生认为这些解释都未必符合孔子的原意,他倾向于“亲近、归服、向往”的意思。“有耻且格”就是有廉耻之心,而且人心归服。是的,现在有些人为了挣钱违规违法,入狱坐牢了,出来后毫无耻辱之感,反而显得强势、傲慢,认为自己比别人强,敢于挑战道德和法律。

孔子的行政理想是“为政以德”,这个“德”既是手段又是目的。是手段,就是用符合道德的方法、途径去行政;是目的,就是行政的结果应该使民具有“有耻且格”的道德。以德行政,从事管理(古代的一个家、一个国和天下,现在的一个家、一个单位、一个团队、一个公司企业、一个地方和国家),无疑会提高管理的效能。

孔子说的“德”和我们现在说的“德才兼备”的“德”完全一样吗?李泽厚先生在《论语今读》中的观点是:“但究竟什么是德呢?就社会说,我以为,大概是指博施恩惠、团结群体的氏族体制规则;就个人说,我以为,本源大概是远古巫师首领所具有的超自然的神秘魔法力量。这两者以后都转换为儒家所解释提倡的首领、君主应具备的人格道德,并强调以此力量来引导、支配、制约、规范,即领导氏族成员们的行为和生活。远古的宗教、伦理、政治三合一,便演进为一种泛道德主义而成为思想主流,延续两千余年。泛道德主义将宗教性的人格追求、心灵完善与政治性的秩序规范、行为法则混同、融合、统一、组织在一个系统里。由于它已发展成非常复杂完备的制度规定、理论系统和心理习惯,从而,一方面它使中国没有独立的社会、政治的法规体系;另一方面它使中国无独立的宗教心理追求意识;二者都融合在‘伦常道德’之中,这就使一定社会时代的相对法规无法从‘普遍、必然’的绝对律令中分化、区别开来。”

李先生的见解可以参考。政治、道德混为一谈,固然产生了很大的弊端,但是一个人格、品行堪为楷模的管理者,相比一个缺乏人品者,在相同的条件下,肯定会取得更好的管理成效。这也是现代管理中“权力威信”和“人格威信”的关系。仅有权力威信,不能完全服人;若有人格威信,可以使人心悦诚服。人格威信就是“德”。孔子提倡“为政以德”,说明他对领导者人品、人格的重视。这也是他教育学生的一个重要目的:培养学生成为君子,用君子之德去从政。

孔子提出“为政以德”,并没有排除“法制”。在“为政以德”的同时,孔子重视“齐之以礼”,“礼”就是规范、规矩。再退一步,还有“齐之以刑”,即运用刑罚。刑罚的使用,让人不以身试法,可以“免”于惩罚,只是没有了“羞耻之心”,不是为政的理想境界。

“为政以德”还可以引出领导者的德行,对下属、人民的态度以及和群众的关系。有德之领导者,下属、群众爱戴之;无德之领导者,下属、群众憎恨之,甚至反叛之。诚如孟子所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杨伯峻:《孟子译注·卷八离娄章句下》第3章)

从深层次讲,道德即文化建设。即使以法治为主的社会,也离不开道德文化的建设。当下中国,加强法治是社会发展的必然,同时融合优秀传统文化,走法治、德治相结合的道路,可谓人间正道。由此看来,法治、德治兼用、平衡、融合,应该成为治理社会的理想方略。

作为《诗经》的整理、编辑者,孔子对《诗经》可谓熟稔于心,运用自如。《诗经》是孔子教授弟子的重要课程之一。《学而篇第一》第15章和子贡的对话中,孔子说:“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曾对儿子伯鱼说:“不学诗,无以言。”(《季氏篇第十六》第13章)“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子路篇第十三》第5章)《论语》里,孔子亦多处引用《诗经》中的诗句,由此可看出《诗经》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这里孔子用三个字“思无邪”概括整部《诗经》的主旨。“思无邪”出自《诗经·鲁颂·》,有解释为鲁僖公思虑正道,有解释为马儿跑在正道上。总之,“无邪”就是“正”,呼应孔子的“政者,正也”(《颜渊篇第十二》第17章)。无论从正面还是反面看,孔子希望《诗经》成为政治、道德的借鉴和指南。

贰 孔子的人生启示和追求

2.4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这大概是中国人知晓率最高的一句孔子的话,尤其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引用率特别高。可以想象,这是孔子晚年回顾、总结自己一生时所说的。孔子总结的虽是他个人一生的历程,但却具有一般性、普适性。从孔子总结的人生轨迹中,每个人依稀可以看到、想象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孔子的高明之处。那么,孔子总结的人生是一个什么样的路线图呢?

少年立志学习,成就了孔子辉煌的人生。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是没有意义的人生。”东西两位先哲可谓“心心相印”。孔子不断审视自己的人生,最后达到“自在”“通达”的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样的不断审视、进阶,始终伴随着一个行为——“学”。“十有五而志于学”:人生起步于学,学也贯穿于他整个一生。年轻时,学做人做事的本领,学知识、学技能。“三十而立”:因为学到了知识、技能,能在社会上做事,自立于社会。“四十而不惑”:社会阅历和人生经验的积累,加上不断反省、学习,使得人生的智慧不断丰富,对很多事很多问题能看明白而不迷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还是因为继续学习、修行,以“下学而上达”,通达了人情世事,上遵自然天命,下容世道人情,心之所愿都不会逾出规矩。

这是一个从事功层面到智慧层面再到精神层面的生命进阶,也是一个从物质到心灵不断提升的人生历程。孔子的人生始于“学”,且终身以之。在那个没有“终身学习”概念的时代,孔子用自己的行动表明他是个终身学习者、终身进阶者。这种学习改变命运的人生,仍然能给今人以启迪和借鉴。这一章孔子以自己的人生历程,对上一篇的学习哲学做了生动的诠释。

下面,笔者想对杨伯峻先生《论语译注》中的两处提出自己的想法。对“耳顺”,杨先生说:“这两个字很难讲,企图把它讲通的也有很多人,但都觉牵强。”杨先生译为:“六十岁,一听别人言语,便可以分别真假,判明是非。”我认为,“耳顺”可以理解为“耳听得进不同意见,心容得下不同思想”。对于“四十而不惑”,杨先生解释为:“四十岁,掌握了各种知识,不致迷惑。”我以为,应该是人生智慧丰富了而不惑,因为知识是无限的,掌握再多的知识也未必能不惑;有时,知识越多,可能困惑也越多。

叁 孔子的孝道

2.5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2.6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2.7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2.8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孝,中国传统文化要素之一,亦是孔子的核心思想之一。

孝的甲骨文=(是“老”的省略,长发长者)+(子,后代),老人在上,小子在下,表示儿孙搀扶老人。(“象形字典”网)“孝”,老少的组合,表示人与人的关系,长辈和晚辈的关系。随着时间流逝,每个人都会老去;但是,每个人都曾经年轻过。年老了,离不开晚辈年轻人的照顾;幼小时,离不开长辈大人的抚养。因此,老少是分不开的。孝,是生命的互相存养,是人类生命繁衍、文明传承所不能缺失的。

一篇中四章连在一起阐述同一个话题,这在《论语》里是很少见的(与此相同的只有《里仁篇第四》前七章集中论仁),可见孝在当时社会的重要性。这四章是孔子针对不同人问孝的不同回应,综合起来看,孔子讲的孝道是有层次的。

首先,孝应该依礼而行,按照那个时代相关的社会规定来做。无论是生前的侍奉,还是死后的埋葬、祭祀,都应该按照规定的礼节,以尽孝道。对父母、祖宗尽孝道,是中国人流传下来的重要传统之一。几千年过去了,当今的国人还是如此,尤其是对先人的埋葬、祭祀仍然十分重视。

其次,对父母尽孝,要“唯其疾之忧”,时刻关心父母的身体健康。“父母唯其疾之忧”,这句话有两种解释:一说,子女担心父母的身体;一说,子女不妄为,怕染上疾病使父母担心。我认为,第一种解释比较合理。因为,孝是子女对父母应尽的义务,父母的身体健康当然是子女要着重关心的。

第三,尽孝不仅体现在遵守礼节和关心父母身体的外在层面,更重要的是内心对父母的敬重,也就是仁心。应该说,这才是孝的根本。如果没有对父母的尊敬,尽管把父母赡养得很好,在孔子看来和养犬马也是没有区别的。“不敬,何以别乎?”孔子这话说得很重,可以看出,孔子既注重孝道的礼节形式,更注重孝道的内在情感。在回答子夏问孝时,孔子再次强调了内心敬重、真诚的态度是孝的根本。“色(表情)难”,即不管何时、何地,在父母面前保持和悦的表情不是那么容易的。这里的“弟子”,指晚辈、年轻人;“先生”,指年长者、长辈。“为长辈做事,让长辈吃喝,难道就以为是孝吗?”

在孔子看来,孝是一种礼节,既是对父母物质上的关心,更是发自内心地对父母的尊敬。现在我们讲孝,一般顺口说成“孝顺”。我以为应该说成“孝敬”,真正的孝,不是顺从,而是尊敬。

肆 孔子如何识人:透过现象看本质

2.9

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2.10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这两章告诉我们孔子是如何识人的。老子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知人,是为智者。孔子的知人有其独到之处。第一句是个案,讲孔子评价和考察颜回。孔子说:“我对颜回讲课一整天,颜回没有发出疑问,没有提出不同的意见,好像很愚钝的样子。”如果仅止于此,在孔子看来颜回就是一个愚钝的学生;可是,孔子从颜回的表现中似乎觉察出了别样的隐秘,觉得颜回可能不是当着老师的面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因此,他谨慎地用了“如愚”来表达他的判断。真实的情况到底怎样呢?孔子来了个“微服私访”——“退而省其私”,等颜回退下回家后考察他私下的表现;“省”,察看、检查。结果,孔子知道了颜回“亦足以发”——也能够发挥老师讲课的内容。孔子终于判定——“回也不愚”。

由此看来,孔子对学生是非常关心的,对学生的了解和考察是全面的,不因学生某一情境下的表现和片面的认识而妄下定论。这既体现了孔子识人、评价学生的教育智慧,又体现了他关爱学生的真情。作为教师,有时候容易以学生一时一地的表现片面地认识、评价学生,从而失去了好的教育时机,甚至伤害了学生。作为教者,对学生定论,尤其是负面的定性,要慎之又慎。孔子的做法,为我们透过表象理解学生、全面认识评价学生提供了很好的经验和借鉴。

第二句话是讲孔子普遍的识人方法。孔子是一个善于识人的人,他对人的要求也高,不仅希望人有才干、能做事,还要考察这个人做什么事(“视其所以”),通过什么方式做的,要达到什么目的(“观其所由”),做事后内心安不安(“察其所安”)。反过来说就是,如果一个人有才干,但做了不仁不义的事,是不可取的;或者,通过不正当途径、投机取巧做成了某件事,也是不可取的;或者,做了坏事后还心安理得,更是不可取的。

看一个人做的事、做事的方式、做事后的心理,可以全面地认识一个人,认识这个人的本质。一个人能做事是现象,做什么事、怎么做事是本质。看到了本质,这个人也就被看清了,便无处隐藏了(“人焉廋哉?”)。“廋”就是隐藏、藏匿的意思。

伍 孔子谈君子:智慧、行动、合群

2.12

子曰:“君子不器。”

2.13

子贡问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从之。”

2.14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前面提到,“君子”在古代主要有三种意思:一是从身份说,指君主和贵族,即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没有道德判定的意思;二是从道德说,指自身道德修养较高的人;三是对他人的尊称。“小人”,有两种意思:一是从身份说,指普通百姓,即没有身份没有地位的人;二是从道德说,指没有修养,甚至是有道德缺陷的人。

孔子这里说的君子,是从道德层面说的。孔子心中的君子是什么样子呢?首先,君子不以掌握了某种技能,成为有一定用处的器具为满足,还应该有精神层面的追求,具有独立的人格、独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等。联系孔子对自己的人生总结不难看出,人不仅要“志于学”“立于世”,还要以内心的坚守达到“不惑”,以对天地大道的体认和生命责任的担当达到“知天命”,以宽容的胸襟达到“耳顺”,具备了这些人生智慧和底蕴最后达到精神自由的境界——“从心所欲,不逾矩”。孔子既注重人的实际能力的学习,更关注个体内心的精神修炼。“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等等,从中都可以看出孔子的这种追求。

其次,孔子认为,君子应该是个行动的人,而不是言而无行的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就是先行动起来,真正把事情做起来。你要说的、你的主张、你的意见等是跟随行动的,而不是相反,先夸夸其谈地说一大套再做,甚至说了一大套却没有行动。孔子多次讲到“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敏于事而慎于言”等,被一些人理解为保守、胆小、迂腐。其实,孔子并不是让人不说话、少说话,而是提醒人要言行一致,确保说到做到,不至于言而无信、纸上谈兵。孔子反对夸夸其谈,“巧言令色,鲜矣仁”。西方有句谚语:“行动的人最接近上帝。”由此看出,人类对一些理念的认识、价值的判断是相通的,古今相通、中外相通。在当今这样的多媒体时代,有点偏向于重言说、轻行动,说得多、做得少,说的人多、做的人少,而孔子的“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显得尤其可贵。

由孔子的重视行动,想到鲁迅先生。《语文学习》杂志2009年第2期《有境界自成高格》(作者:王玉强)一文中写道:“早在20世纪20年代,鲁迅就提倡泥土精神,提出‘不要怕做小事业’。直到1936年去世之前,他还在呼吁‘中国正需要做苦工的人’。实际上他自己就是文化事业上的‘苦工’,仅1936年生命最后阶段,他以重病之身,编校了自己的杂文集《花边文学》、小说集《故事新编》,翻译《死魂灵》第二部,编辑出版亡友瞿秋白的《海上述林》,编印《〈城与年〉插图本》《〈死魂灵〉百图》《珂勒惠支版画选集》,还参与编辑《海燕》《译文》等杂志。他的生命就是这样,耗尽在这些点点滴滴的具体琐碎的小事情上。鲁迅经常把他的工作比喻成‘农夫耕田,泥匠打墙’,鲁迅是真正的文化‘苦工’。”就凭着“做苦工”的精神,鲁迅不能不让人敬佩。鲁迅得到那么多人的敬佩,大概正因为这样的“力行”精神。

从孔子的“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到鲁迅的“中国正需要做苦工的人”,其精神一脉相传。到了当下,为实现“中国梦”,全国人民都在努力奋斗、砥砺前行。

第三,君子与人相处“周而不比”。“周”,有周全、合群之义,即君子善于与人相处,这种相处是坦坦荡荡的,而不是像小人那样,勾结在一起图谋私利。

陆 孔子的学习观:创新、思考、辨析、自知

2.11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2.15

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2.16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2.17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温故而知新,既是学习的方法、途径,也是学习的规律,更是作为教者必备的能力。说它是方法、途径,因为通过温习旧的知识、经验,可以获得新的体验和收获;说它是规律,因为现代学习理论的研究指出,任何知识的学习都可能回到它的原点,回到原点不是完全重复,而是在新的情境下获得新的理解。这里的关键是“知新”。怎么才能知新呢?要注意新旧的联系,与时俱进,挖掘其当下价值,善于反思,善于总结,加以创新。所谓“温”“故”,就是再学使知识升温,通过思索、联想、发现,让旧的知识在内心产生温度发出光来,灵动起来。

说它是教者必备的能力,因为只有善于从学过的旧知识、旧经验中得到新感受、新认识、新体验、新发现,用有温度的知识之光去照耀学生心田的人,才是真正的教师。唯此,真正的教育才能发生。教师,就是要追求每一次的教学都能从旧知中教出新意来,从知识的旧渠中流淌出灵动的活水来。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可谓是孔子学习哲学的经典,从古到今,引用率很高。国际上衡量一篇论文的价值,就是统计这篇论文发表后被引用的次数。引用次数越多,则价值越大。按照国际上对原创性思想衡量的标准,孔子这句话的原创性是极高的。学和思是客观的知识经验和主观的能动建构之间的关系。学习了客观的知识经验,经过思考的整理、加工,融入自己的认知结构,才能内化为自己的知识。这样的知识才是系统化的、清晰化的,才不会因为知识的繁杂而“罔”(模糊不清,混沌不明)。思,是一个转化的过程,也是一个建构的过程。对学习而言,思考的作用再怎么强调也不过分。

尤其是现在,无论教师还是学生,缺少的不是知识(相较于古代知识、经验的相对缺乏,现在的知识已经“爆炸”了),而是思考,独立的思考。现代社会缺少的不是信息,而是对信息的选择和思考。思考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脱离知识、经验,成为空中楼阁。仅仅停留在思考层面,而没有对知识、经验的学习,则陷入另一种“危险”(“殆”,危险,这里指思而不学可能遭遇的失败)。

其实,学和思是不可分割的。学的过程中必有思,思的背后即是学。孔子提醒人们,为了更好地学习,为了取得更好的学习效果,为了享受学习的快乐,要处理好学与思之间的辩证关系。

“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句话历来有两种解释,缘于对“攻”的不同理解:一种解释为“攻击”,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攻击、批判异端邪说,祸害就没有了(“已”解释为“止”);另一种解释为“治学”的“治”,则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学习异端邪说,这是祸害(“也已”解释为语气词)。李泽厚在《论语今读》中的解释是:“攻击不同于自己的异端学说,反而是有害的。”从而得出儒家对其他学说宽容的观点。

我谈谈自己的理解:《诗经》的“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诗经·小雅·鹤鸣》),其“攻”为加工、雕刻之意,可引申出“深入研究”之意。由此,这里的“攻乎异端”,既不是攻击异端,也不是学习异端,而是分析、研究、辨别异端。孔子的这句话可以解释为:“有了分析、研究、辨别的功夫,就能不被异端所妨碍、迷惑,异端的祸害也就没有了。”孔子作为一个思想家,作为一位高明的教育家,对于异端,他不太可能只是告诉学生“学习异端,是祸害啊”;也不太可能只停留在要求弟子们去“攻击批判异端”,以消除其危害。从上一章的“学而不思则罔”可以看出,孔子是很重视独立思考的。由此可以推测,面对“异端”,孔子的做法是引导弟子们“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经过这样的独立思考和判断,即使真的是“异端”,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危害。

从上面的分析不难看出,要“温”“故”而“知”“新”,必须思;要“学而”“不罔”,必须思;要不被“异端”所“害”,同样必须思。帕斯卡尔说:“人是思想的芦苇。”思,可谓人存在的本质。孔子倡导思,关注到了人,关注到了人的本质。思想往往是跨越时空的,古今中外,人的普遍本质概莫能外。这大概也是我们阅读经典的价值和乐趣。

如何对待自己的知识?最高的知识是什么?不是知识量的多少,而是对自己的已知和未知的正确认识。明白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这才是最高的知识。这也就是“自知者明”。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其实是糊涂虫。为此,孔子对子路说:“子路啊,我教你什么才算是知道吧。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明白了这一点,你才是真的知道了,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也许,子路有时会狂妄自傲,孔子便如此提醒他。

虽然,这是孔子和子路的故事,却值得所有人警醒。苏格拉底曾说:“因为我至少知道自己无知,别人连‘无知’都不知道!”他还经常说这样一句话:“认识你自己。”此谓中外皆同,异曲同工。

柒 孔子谈行政:诚实、谨慎、恭谨、用能人

2.18

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2.19

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2.20

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2.21

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

孔子教学的内容既有“文、行、忠、信”的做人处世道理,又有“礼、乐、射、御、书、数”的实际生活技能。不只是务虚,不只是讲抽象的“道”,像子张“学干禄”(子张,孔子弟子颛孙师,小孔子48岁。干,求取;禄,官吏的薪水)这样具体的与生活、生存密切相关的事,孔子同样教,同样为之提出有效的建议。因此,孔子的“有教无类”,不仅指教学的对象,也指教学的内容,因此才会有弟子三千。老先生在那个时代,就为学生提供“适合的教育”了,而不是让学生“适合他的教育”。当然,孔子的务实不只是停留在实践的层面,还引导弟子们“道”“术”贯通,将“形而上”与“形而下”融为一体,努力追求“君子儒”“君子不器”(《为政篇第二》第12章)的境界。

孔子为子张提出的建议是,多了解实际情况,不要不懂装懂。“多闻、多见”就是要更多地拥有信息、了解实情,这是做好事情的前提;“阙疑”,就是存疑,把疑问保留;“阙殆”,就是存留不能确定有风险的事。也就是没有把握就不要乱说、瞎做,说话、做事都要慎重,这样才能少犯错误。少犯错误了,“干禄”就成功了。就现在来讲,这样的策略虽然有些“保守”,但在实际中还是管用的。

无论古今,政治、行政都需要关注民意。“民服”,也就是现在的“稳定”“国泰民安”,是政治、行政的重要目的和追求之一。“民服”——有民众服从的意思,也有民众信服、心服的意思——是衡量政治、行政成效、成功的重要标志。用中国共产党的话说,就是“人民赞成不赞成,人民拥护不拥护”。孔子认为,“民服”在于任用正直贤能的人——提拔正直的人,放置在不正派的人之上,则民信服;提拔不正派的人,放在正直的人之上,则民不信服。表面上看,这是个用人问题,其实反映的是社会公正问题。用正直的人,体现了公正;用邪佞之人,体现了不公正。

哀公问的是民心问题,季康子(“鲁国三桓”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为鲁国三家卿大夫。本篇第5章的孟懿子,为孟孙氏之后。季康子为季孙氏之后,鲁哀公时为正卿,掌握鲁国实权)问的则是民众的行为问题。“敬”,态度认真;“忠”,尽心尽力;“劝”,努力工作。怎么使老百姓工作态度认真而又尽心尽力呢?孔子的建议是:“领导者要以身作则。你态度庄重,老百姓就会恭敬认真;你孝敬父母、慈爱幼小,老百姓就会忠心待你;你提拔能人去教育能力弱的人,老百姓就会努力上进。”

有人问孔子为什么不从政。孔子认为,每个人通过自己好的行为去影响社会风气,就是一种“从政”。从孔子的回答中可以看出:首先,孔子认为的政,不是少数统治者的政治,而是全社会的政治。孝敬长辈,友爱兄弟,人们和睦相处,社会安定,在孔子看来,这就是最大的政治。其次,从政的途径不一定非得做官,每一个有社会理想的人,都可以以自己的行为从“政”之事,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也。

捌 孔子讲信:做人做事的关键

2.22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小车无,其何以行之哉?”

信,亦是孔子的核心价值之一,就是说话算话,自己说出的话要用行为来兑现,也就是有子说的“信近于义,言可复也”(《学而篇第一》第13章)。“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一个人如果说话不算话,不知道他还能干什么,不知道别人还怎么可以相信他。从接下来的比喻,我们可以看出孔子把人的信看得多么重要。、是车子的车辕与驾辕的衡木相衔接的插销(活销)。见过古代马车、牛车模型的人都知道,衔接车辕与驾辕的插销是个很小的金属条,不细看是不知道它的存在的。可就是这不起眼的、藏在关键处的插销,如果没有它的话,车就无法驾在牲口的身上,也就无法行驶。人的信,就像这小小的插销,虽然外表看不到它,好像不起眼,但是少了它就不行。人没有了信,也就不成其为人,更不能立身于世,行走于世。

在孔子看来,信是做人做事的基本原则,也是君子修养的重要品格。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学而篇第一》第5章)“民无信不立”(《颜渊篇第十二》第7章)这是讲治理国家要守信。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而篇第一》第6章)这里,信是为人的行为准则之一。孔子讲君子的修养时说到“主忠信”(《学而篇第一》第8章),是说在君子的修养中信很重要。孔子曾对他的儿子鲤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季氏篇第十六》第13章)在这里,孔子其实是说,不守信则无以行。

2.23

子张问:“十世可知也?”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世”即“代”,30年为一代。子张问孔子:“今后十代的礼制可以知道吗?”孔子回答说:“商朝继承了夏朝的礼制,所减少和增加的内容是可以知道的;周朝又继承商朝的礼制,所废除和增加的内容也是可以知道的。如果有朝代继承周朝的礼制,即使在一百代以后,也可以推知。”

这里,孔子讲了制度、礼仪、风俗的继承和变迁。孔子说“损益”,即对前代典章制度、礼仪规范等既有继承、沿袭,也有改革、变通。这表明,孔子并不反对对前朝制度有所改革,并非有些人认为的“天不变道亦不变”那么保守。虽然王朝会更替,但礼仪却在有所变化中因袭下来。“鉴往而知来”,也可以说是孔子的认识论吧。

2.24

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见义不为,无勇也。”

古代人死后被称为鬼,一般指已死的祖先。祭鬼,就是祭祀祖先。祭鬼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凶祭,即人初死,设酒食以祭,安其灵魂,又叫奠;另一种是吉祭,是埋葬之后的祭祀。吉祭的目的是祈求死去的祖先降福。

“非其鬼而祭之”,不是自己的祖先,为什么要祭祀呢?是不知道自己的祖先是谁吗,还是祭祀了自己的祖先却没有效果,再祭别的鬼?孔子认为这样做是奉承谄媚。也许孔子是打比方,喻有所指。

“见义不为,无勇也”,见义勇为是孔子的一贯主张。“勇”,非逞强也,是有准则的。关于“义”与“勇”的关系,孔子在后面还有阐述。作为孔子的继承者,孟子从正面说过“舍身而取义”,体现了见义勇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