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亲和力歌德(1749-1832)写过一部长篇《亲和力》,反映资产阶级婚姻危机。此处借用他的篇名。

他们只会既触动人心,又伤害人心。

——一个现代人

孩子们崇拜他,他却压根不喜欢他们;他的心思在别的地方。不管这些小男孩做出什么事,他从来都不着急。冷静,公正,无动于衷,却受到爱戴,因为他的到来几乎可以说把家里的沉闷一扫而空,他是一个出色的家庭教师。至于他,对上流社会只感到仇恨和厌恶;这个社会接纳了他,说实在的,只是让他坐在餐桌的末端,也许这可以解释他的仇恨和厌恶。有几次盛大的宴会,他好不容易克制住对周围一切的仇恨。尤其是圣路易节圣路易节:在八月二十五日。 那一天,瓦勒诺先生在德·雷纳尔先生家里口若悬河时,于连差一点自我暴露;他借口去看孩子们,溜到花园里。“满口颂扬廉政!”他大声地说:“简直就像这是世上唯一的美德;可是,一个人自从掌管穷人的财产以后,显然把家产增加了两三倍,却得到了多大的尊敬和多少逢迎啊!我敢打赌,他甚至连用于弃儿的专款都要赚一笔!而弃儿的悲惨比其他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这些魔鬼!魔鬼!我呢,我的父亲、两个哥哥、全家人都憎恶我,我也是一种弃儿。”

圣路易节的前几天,于连独自在一片小树林里散步,念着日课经。这片小树林名叫“观景台”,居高临下对着“忠诚大道”。他看到两个哥哥从一条偏僻小径自远处而来,避之不及。这两个粗野的工人看到弟弟身穿漂亮的黑礼服,外貌整洁异常,对他们掩饰不住蔑视,便不由得妒火中烧,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打得他鲜血淋漓,昏死过去。德·雷纳尔夫人同瓦勒诺先生、专区区长一起散步,偶尔来到小树林;她看到于连躺在地上,以为他死了。她万分激动,以致引起瓦勒诺先生的嫉妒。

他未免担心得过早了。于连感到德·雷纳尔夫人风致楚楚,但是他正因为她漂亮而憎恨她;她是第一块礁石,险些遏止他飞黄腾达。他尽量少跟她说话,为的是让她忘掉第一天促使他去吻她的手那种激情。

德·雷纳尔夫人的贴身女仆艾丽莎,很快就爱上了年轻的家庭教师;她常常对女主人谈起他。艾丽莎小姐的爱情给于连招来了一个男仆的仇恨。有一天,他听见这个男仆对艾丽莎说:“自从这个脏里巴几的家庭教师进门以后,您就不理睬我了。”于连不该受到这种辱骂。但出于美男子的本能,他加倍注意外表。瓦勒诺先生的敌意也随之有增无已。他公开扬言,这样爱打扮对一个年轻神父不适宜。于连不穿教士长袍,穿的却是这套礼服。

德·雷纳尔夫人注意到,他同艾丽莎小姐说话比平时多;她了解到,谈话的缘起是因为于连的小衣橱里衣服少得可怜。他的内衣太少,不得不送到外面去洗,正是这些琐事艾丽莎可以帮忙。德·雷纳尔夫人没有料到他这样一贫如洗,深为感动;她很想送些礼物给他,可是不敢;这种内心的抗拒,是于连在她身上引起的初次纠缠不休的情感。迄今为止,于连的名字对她而言,等同于全然是精神上的纯粹快感。德·雷纳尔夫人牵挂着于连的贫穷,同丈夫谈起要送给于连内衣。

“太笨了!”他回答。“什么!给一个我们十二分满意、出色地伺候我们的人送礼吗?只有在他工作漫不经心时,才应该激发他的热情。”

这种观点使德·雷纳尔夫人感到无地自容,在于连来到以前,她是不会这样考虑的。她看到年轻神父衣着极其整洁,而且非常简朴,她总是这样想: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真难为他了!

她逐渐对于连的缺少衣服抱着同情,而不是感到不舒服。

德·雷纳尔夫人属于这样的外省女人:在开初见到她们的半个月里,你会把她们看作傻瓜。她毫无人生经验,不留意说话方式。她心灵高尚,洁身自好;命运虽然把她投到凡夫俗子中间,但人人与生俱来的追求幸福的本能,却使她多半不去注意他们的所作所为。

她接受过一点教育,人们注意到她头脑的纯朴和活跃;她是个女继承人,在圣心修道院狂热崇拜的修女中间长大,她们非常敌视仇恨耶稣会士的法国人。德·雷纳尔夫人很有辨别力,不久就把她在修道院里学到的一切看成荒谬绝伦,统统置于脑后;不过她没有用任何东西来代替,终于变得茫无所知。她是一大笔财产的女继承人,过早受到阿谀奉承,况且她笃信宗教,形成完全内向的生活方式。表面上她低首下心,能克制意志,在维里耶尔,做丈夫的都向妻子援引她作为榜样,德·雷纳尔先生也引以为豪,其实她这种心灵状态出于最高傲的性格。即使傲世恃才的公主,对她周围贵族的所作所为,顾盼的程度也远胜过这位如此温柔和谦逊的女人对丈夫言行的注意。在于连来到之前,她所关心的确实只是她的孩子。他们的头痛脑热,他们的不舒服,他们的一颦一笑,都令她牵肠挂肚,她平生只有在贝藏松的圣心修道院才热爱过天主。

她的一个儿子发烧,她的心里几乎就像孩子一命呜呼似的,不过她不屑于与外人说。在结婚后的头几年,她要倾吐衷肠,便把这类烦恼悄悄地告诉她的丈夫;但是迎来的却经常是哈哈大笑,耸一耸肩,还伴随着粗俗格言,指责妇女这种傻念头。这类取笑,特别是针对孩子们的病痛时,有如匕首一样扎进德·雷纳尔夫人的心里。她所得到的,已不再是她在度过青年时代的耶稣会修道院里,听到的谄媚奉承和甜言蜜语。她的教育在痛苦中完成。她太倨傲,即便对她的女友德维尔夫人,也不提这类烦恼。她设想,所有男人都像她丈夫、瓦勒诺先生和专区区长沙尔科·德·莫吉隆。他们粗鲁无礼,凡是跟金钱、地位或十字勋章无关的事一概不闻不问,对一切令他们不快的说理盲目仇视,这几点在她看来就像穿靴戴帽一样,对男性是自然而然的。

过了多少年,德·雷纳尔夫人还是不习惯跟这些拜金者相处,可是她又必须生活在他们中间。

这样,年轻的农民于连便获得了青睐。在对这个高尚而自尊的心灵表现的同情中,她得到了新鲜事物流光溢彩给人的快感。德·雷纳尔夫人不久就原谅了他的极端无知和举止粗野;这种无知更显可爱,这种粗野她能加以纠正。她感到听他讲话是种消受,即使说的是生活琐事,即使说到一条可怜的狗穿过街心时,被农民疾驰而过的大车碾死。这个痛苦的场面引起她丈夫朗声大笑,而她看到于连紧锁好看的黑色弯眉毛。宽容、高尚、仁慈,渐渐地她觉得只存在于这个年轻神父身上。她只对他抱着由衷的同情,甚至有着赞赏,那是这些美德在高尚心灵所激起的。

倘若在巴黎,于连对德·雷纳尔夫人的态度很快就明朗了;但在巴黎,爱情是小说的宠儿。年轻的家庭教师和他羞答答的女主人,在三四本小说里,甚至在吉姆纳斯剧院吉姆纳斯剧院:1820年在巴黎创建的剧院。 上演剧目的歌词里,就能找到他们的处境该怎么办。小说会给他们描绘出该扮演什么角色,提供该模仿的榜样;虚荣心迟早会迫使于连去仿照这个楷模,尽管没有丝毫乐趣,或许还感到厌恶。

在阿丰隆阿丰隆:法国中央高原南部的省份。 或者比利牛斯山区的一座小城里,由于天气炎热,微不足道的事件也会变得具有决定性影响。在我们这里阴霾密布的天空下,一个贫穷的青年,他之所以有野心,仅仅是因为他敏感的心灵需要金钱才能提供的快乐。他每天见到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这个女人守身如玉,一门心思都放在孩子们身上,决不在小说里撷取行动的榜样。在外省,一切都慢条斯理,潜移默化;更加顺乎情理。

德·雷纳尔夫人想到年轻家庭教师的贫寒,时常泫然泪下。有一天,于连发现她泪水涟涟。

“唉!夫人,您遇到什么伤心事吗?”

“不,我的朋友,”她回答,“请把孩子们叫来,我们去散散步。”

她挽起他的胳膊,倚在他身上,那种方式令于连感到奇怪。她是第一次称他为我的朋友。

将近散完步时,于连注意到她的脸涨得绯红。她放慢了步子。

“可能有人对您说过,”她说,眼睛没有看他:“我有一个非常有钱的姑母,她住在贝藏松。我是她唯一的继承人。她给我的馈赠难以计数……我的三个儿子取得进步……非常惊人……因此我想请您接受一件小礼物,作为我感激的心意。只不过是几个路易,让您添点内衣。可是……”她补充说,脸越发红了,止住了话头。

“不过什么,夫人?”于连问。

她低下头继续说:“这件事就用不着对我丈夫提起了。”

“我出身低微,夫人,但是我并不卑贱!”于连站住说,眼睛闪烁着怒火,身子挺得笔直:“您欠考虑了。如果我等而下之,对德·雷纳尔先生隐瞒牵涉到钱的任何事,我就连一个仆人也不如了。”

德·雷纳尔夫人惊惶失措。

于连继续说:“自从我住到市长先生家里,他已经五次付给我三十六法郎;我随时可以把我的账本拿给德·雷纳尔先生看,拿给任何人看,甚至拿给怨恨我的瓦勒诺先生看。”

在他发了这通脾气以后,德·雷纳尔夫人脸色始终煞白,瑟瑟发抖,散步直到结束,两人都找不到话题使谈话继续下去。在于连骄傲的心里,钟情于德·雷纳尔夫人,变得越来越不可能;至于她,她尊敬他,赞赏他,为此还曾受到责备。她借口弥补她无意中让他蒙受的耻辱,决心给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德·雷纳尔夫人做出新花样,为此幸福了一个星期。得到的效果是部分平息了于连的怒火;他从中根本看不到有什么个人好感。

“啊,”他心想,“这些有钱人就是这样:他们侮辱了人,随后又以为假惺惺来几下,就可以通通弥补了!”

德·雷纳尔夫人有一肚子话要吐露,况且她太天真,以致她尽管下了决心,还是把她提出送钱给于连,以及遭到拒绝的事,讲给她丈夫听。

“怎么!”德·雷纳尔先生勃然大怒,说道:“您忍受得了一个仆人的拒绝?”德·雷纳尔夫人听到仆人这个词,叫了一声,他便说:

“我这样说,夫人,就像已故的德·孔代亲王一样,他向新婚妻子介绍他的侍从时,这样说:‘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仆人。’我曾经给您念过伯藏瓦尔伯藏瓦尔(1722-1791),瑞士将军,在法国担任瑞士兵卫队指挥官;大革命时期被逮捕,后无罪释放。 的《回忆录》中的这一段,要保持高贵身份,这句话至关重要。凡是住在您家里,领取工钱,又不是贵族的人,都是您的仆人。我要跟这个于连先生谈一谈,给他一百法郎。”

“啊,我的朋友!”德·雷纳尔夫人浑身战抖地说,“这样做至少别当着仆人的面!”

“不错,他们会嫉妒,而且很有理由。”她的丈夫说,一面走开了,心里在考虑到底给多少钱。

德·雷纳尔夫人倒在一张椅子上,难受得几乎昏厥过去。他去侮辱于连,而且这都怪我!她厌恶她的丈夫,用双手掩住了脸。她决心再也不讲知心话。

待她再见到于连时,她浑身颤抖,胸口挛缩,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在局促不安中,她抓起他的手,捏紧了。

“嗯,我的朋友,”她终于对他说,“您对我的丈夫满意吗?”

“我怎么会不满意呢?”于连带着苦笑回答,“他给了我一百法郎。”

德·雷纳尔夫人看着他,好像不太相信。

“让我挽着您的胳膊。”她终于说,于连还从来未见过她这样勇气十足。

她不顾维里耶尔书店老板有自由主义思想的可怕名声,毅然走进了书店,在那里挑选了十个路易的书,送给她的几个儿子。她知道于连正期望看到这些书,叫每个孩子在书店里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分到的书上。德·雷纳尔夫人大胆地用这种方法向于连赔不是,正当她洋洋自得时,于连却惊异于在书店里看到这么多书。他从来不敢走进这样渎神的地方;他的心在怦怦乱跳。他非但不想猜测德·雷纳尔夫人心里的想法,反而在细细思量,一个学神学的年轻学生有什么办法搞到几本这样的书。最后他想到,用一点手腕也许能说服德·雷纳尔先生,有必要将本省出生的显贵经历,让他的儿子们译成拉丁文,作为练习。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于连看到这个主意成功了,而且轻而易举,所以,不久,他跟德·雷纳尔先生谈话时,竟敢提到另一个行动,这对一个贵族来说要难办得多;因为于连要到书店预订书籍,这等于帮助一个自由党人发财。德·雷纳尔先生完全同意,他的长子将来进了军校,在谈话中会听人提到一些书,因此,先让他的长子de visu拉丁文,意为:亲眼看见。 一番,倒是明智之举。但是于连看到市长先生坚持己见,不敢走得更远。他揣度有隐秘的原因,然而却猜不出来。

“我一向认为,先生,”有一天他对市长先生说,“一个像雷纳尔这样显赫的贵族,他的名字出现在书店肮脏的账簿上,实在是不得体的事。”

德·雷纳尔先生的脑门豁然开朗。

于连用更谦卑的口吻继续说:“对一个学神学的穷学生来说,如果有一天发现在书店的租书记录本上有他的名字,这也会给人一个很坏的印象。自由党人会指责我借过污秽下流的书;谁知道他们是否会在我的名字后面写上那些邪恶书籍的书名呢?”

但于连放弃了原来的打算。他看到市长的脸又恢复了窘迫和不悦的神情。于连钳口不言了。我控制了这个人,他想。

几天以后,最大的孩子当着德·雷纳尔先生的面,向于连问起在《每日新闻》《每日新闻》:1792至1847年发行的报纸,为极端保王党所控制。 上预告的一本书。

“为了避免让雅各宾党人有理由得意,”年轻的家庭教师说,“同时又使我能够回答阿道夫先生的问题,不妨让您的末等仆役到书店去预订一本。”

“这个主意倒不错。”德·雷纳尔先生说,显而易见和颜悦色。

“不过应当限定,”于连说,对于期待已久、眼看大功告成的人说来,他脸上那种庄重的、几乎是懊丧的神态,是再合适不过了:“应当限定这个仆人不许拿任何小说。这些危险读物一旦乘虚而入,就会腐蚀夫人的那些女仆和那个仆人。”

“您忘了提政治小册子。”德·雷纳尔先生高傲地补充说。孩子们的家庭教师设想出这个巧妙的折中办法令他赞赏,但他想掩盖起来。

于连的生活就这样充满了多次小型谈判;他关心获得成功,远远胜过关心德·雷纳尔夫人对他明显的偏爱,只消他探索她的心境,就能琢磨出这种感情。

以前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那种精神状态,又出现在维里耶尔市长家里。在这儿,正如在他父亲的锯木厂里一样,他深深蔑视同他生活在一起的那些人,也遭到他们的憎恨。每天,专区区长、瓦勒诺先生和市长家的其他朋友,对他们眼前发生的事都要议论一番;于连看出,他们的观点与现实背道而驰。但凡他觉得令人钦佩的行动,却正好遭到他周围那些人臧否。他内心总是这样反驳:真是魔鬼!或者真是傻瓜!尽管他睨视一切,但有趣的是,他往往丝毫不理解别人谈论的事。

他平生只对老外科军医坦诚相见;他不多的见解,只跟波拿巴在意大利的几次战役或跟外科有关。他年轻胆大,喜欢听对最痛苦的手术详尽的叙述;他总是想:我不会皱眉蹙额。

德·雷纳尔夫人头一次跟他谈起与孩子们的教育无关的事时,他却谈起外科手术;她脸色变得苍白,请他别再说下去。

于连对别的事一无所知。因此,跟德·雷纳尔夫人生活在一起,一旦只有他们俩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出现极其古怪的沉默。在客厅里,不管他的态度多么谦恭,她还是在他的眼睛里发现高人一等的神态,认为自己在智力上超过来到她家的任何人。只要她单独同他待在一起,她就看到他明显地态度尴尬。她为此感到忐忑不安,因为女性的本能告诉她,这种尴尬决不是出于温馨的情感。

老外科军医曾经谈起他所见过的上流社会,于连从他的叙述里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根据这个想法,凡是同一个女子待在一起,只要出现沉默,他就会感到丢脸,仿佛这沉默只是他的过错造成的。在两个人单独交谈时,这种感觉便令人难受百倍。对于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单独相处时该说些什么,他的想象里充满了最夸张的、最虚无缥缈的见解;而在他心乱如麻时,他的想象只向他提供无法接受的主意。他的心灵有如坠入五里雾中,他无法从丢人现眼的沉默中摆脱出来。因此,在他跟德·雷纳尔夫人和孩子们长时间散步的时候,他受到撕心裂肺般的折磨,神态变得更加严肃。他自惭形秽。倘若不巧他非得说话,他会说出极其荒唐可笑的话来。糟糕透顶的是,他看到并夸大自己的荒唐;但他看不到的是自己眼睛的神情;这双眼睛那么漂亮,显示出热烈奔放的心灵,恰如出色的演员,有时会凭空孕育出迷人的含义。德·雷纳尔夫人注意到,他单独跟她待在一起时,只有突如其来的事使他分心,他不再考虑怎样说恭维话的时候,才会谈起有趣的话题。由于市长家的朋友不会飨以她有光彩的新观点,于是她愉悦地消受于连熠熠闪耀的思想。

自从拿破仑垮台以来,外表打扮得风流倜傥,已从外省风俗中被严厉地剔除出去。人人都怕丢掉职务。恶人在圣会寻找支持;假冒为善甚至在自由党的圈子里取得长足的发展。烦闷的情绪与日俱增。除了读书和园艺,没有别的乐趣。

德·雷纳尔夫人将继承一个虔诚的姑妈的大笔遗产,十六岁上嫁给一个有地位的贵族,平生既没有经历过,也没有见过一星半点跟爱情类似的感情。唯有听她忏悔的神父谢朗,提到瓦勒诺先生的追求,对她谈起过爱情,况且他描绘得那么令人恶心,以致这个词在她看来意味着最下流无耻的放荡。偶尔也有几本小说落到她手里,她在书中找到的爱情,被她看成是例外,甚至是完全反常的。由于这样无知,德·雷纳尔夫人心情舒畅,不断地关心于连,远远想不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