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三周放一次假,不放假时的周六周日也是比平时更为舒适的时候。早自习开始时间延后半小时,早饭要先吃。两天共十九节课程,每相邻两节是同一门科目的自习,周六晚上的三节,前两节是有安排的课程自习,最后一节是由老师盯着的自由自习。
老师分配好任务,在任课的班里来回晃晃,比平常的上课就轻松了许多。里河最爱有时候语文的阅读课,看完老师发下来的素材和报纸,她可以再看些从旁边人那里借来的小说。不需要跑步的大课间变长了同学们嬉戏打闹的时间,下了课大家在学校里晃来晃去,去超市买东西。校园里没有了铃声,无论大家怎么吵闹,都像是一副静悄悄的样子。
只要老师不利用这些自习时间来讲课,那大家的劲头总是饱满的。但当甩着长辫子的物理老师在下午第三节的时候站上讲台说“把上周没讲完的卷子拿出来,我讲完它”的时候,大家一下子蔫了精神。
认真吸收完一节非常难听懂的课程是个耗费巨大体力和脑细胞的事情,下了课里河连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想在桌子上趴着。
里河侧着头刚趴在桌子,正好看见春十从左边的过道那里急急忙忙地走出去,过了一会,周玮也跟了上去。
十分钟过去了,里河直起腰来,春十和周玮还没回来,但幸好物理老师也没到这。
过了一小会,走廊那边传来一阵细碎小跑过来的声音,春十先冒了头,但刚到班门口还没进来就被周玮的一双手拉了回去。寂静的一楼走廊里响起春十尖尖的嗓音,她要他放手,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十七班门口上演的大戏吸引了十六班后门的人和十七班前排人的围观,大家都像被定住了般在座位上被吸引着往那边看。就这样僵持了两三分钟,春十突然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晕在了地上。
物理老师正好从后边看到这一幕,她皱着眉头对周玮说“你快把她送到医务室”,然后脸上带一点嫌弃和不耐烦的神色进了教室,“同学们我们接着来讲最后一道题”。
吃完晚饭回来的时候,程珂向里河提议道“我们去医务室看一下春十吧?”
春十一整节课没有回来,该去问问是怎么回事。“行,我们在这边走。”
春十躺在里面的小隔间里,手上扎着针,脸色像煮熟了的猪肝。
“你现在怎么样?”里河问她,程珂顺势坐在了床上。
“还可以,比刚才好多了。”
“刚才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一直低血糖来着,刚才也是,一着急就晕了。”春十小声回答。
“那就是周玮都知道啦?”里河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春十点点头,程珂看着一直对话的里河和春十,突然想起来“周玮呢?”
“他去买饭了。”
“就这样也没关系吗?”里河愣头愣脑地问一句。
“哪样?”春十不解。
“没事。”突然不想问了,反正得到的回答也没有意义,有关系或者没关系,终究都是他们自己需要处理和面对的事情,春十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那我们走喽?”里河拉起坐着的程珂。“等周玮把饭买回来的时候记得要多吃几口哈。”
“嗯嗯知道了。”她朝她们挥手和点头。
回去的路上,里河问程珂“你觉得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程珂掰起手指头来“现在是五月,我觉得最少能到六月,或者七月。”
“你觉得这次发生的事情还不够严重吗?”里河纳闷,她觉得今天晚上春十和周玮的关系就该到头了。
“严重?严重到周玮还愿意去买饭?严重到春十愿意让周玮在那里守一整节课?”程珂推一推眼镜,以表示她看穿了一切。
程珂说得有道理,在晚自习第一节快下课的时候,春十和周玮一块回来了。春十身上披着周玮的校服,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的针眼,脸上像受了气回娘家又被丈夫请回来的还不太情愿的小媳妇。
看过太多事的老师一眼便懂,但她能说什么,你们两个上课时间跑去哪里了?手上那不是有针眼嘛;为什么是男生陪你去?男生力气大抱得动我呀……精明鬼怪的学生肯定准备了一大袋堵住老师嘴的回答,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传递个“你们快点”的眼神就够他们揣摩够久的了。
两天的输液时间好像让春十安静了下来,她不再纠结于该如何逃脱他的掌控,她开始思考如何把这种掌控换算成有尺度的享受,就是不知道这种承受能持续多久。
渐渐地,春风送走了所有的柳絮和棉衣,夏天开始崭露头角。三月、四月、五月的时间总是过得快,转眼到了该跟很多事情说再见的六月。
周四被下通知要大扫除,用下午第四节自习的时间,住校生回宿舍好好收拾床铺和被褥,通校生就老实在班里上自习。
被解放了的自由心情很不错,大家回到宿舍都不着急先扫地或者收拾东西,趴在床上看这看那地先聊天。里河先起了让大家赶紧动起来的念头,“我们快点开始吧,要是收拾得晚了就没办法去吃饭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不想拖到最后等到餐厅没饭。
“不急,我们这好收拾的。”对面铺的女生回她。其他人也没动。
里河没办法去说服每个人,她只好自己先动起来,能动一点就快一点。她率先拿起扫把,从阳台扫到宿舍门口。
宿管阿姨正好探头进来“怎么回事?怎么就一个人打扫?还不快点,等会我要来查收的,查收不合格不准走!”其他人这才懒洋洋地从被子上起来,整整自己的床铺。
被子要叠得方方正正,再套上学校统一发的大被罩;床单和褥子要平整,多出床边的部分要掖得整齐;床下洗脸盆要按照左右各一个的顺序摆放,课本和鞋要在它们中间落座;洗手台、窗台和门框窗框也要擦得锃亮,起码不能有明显的灰尘;每个宿舍提前发了一瓶草酸,用来解决厕所里的顽固污渍;床底下的垃圾要掏干净,窗户和门上的玻璃要先用湿抹布再用报纸擦才不会留下痕迹。
等到所有人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两遍,宿管阿姨也检查完扔下一句“嗯,挺好的,最后再把地拖一下就行了”的时候,距高三下课吃饭还有五分钟。
拖地要先涮一下刚才用过的拖把,然后要从阳台背着身子慢慢移动到门口。这个活计留不了多少人,一个就够了。
“谁留下干完最后的活?”舍长问。
“我和阿蒙留下吧,等会我们正好一块去吃饭。”里河的下铺回答。
“两个人留下其实有点多了,不过也没关系,就你俩吧。”
里河想了想“等下,要不留我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去吃饭。”拖地用不了几分钟的,三分钟干完,还是比高三生先到达餐厅。
“感谢里河!那我们就先走了!”剩下的人一溜烟下了楼。
舍长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说“你是个好同志”,也跟着她们一块走了。
剩下的事情不多,里河先换好鞋,最后再查看一下大家的被子都放对位置了没,阳台没有积脏东西吧,床底下的鞋有歪了的吗,就哼着歌开始涮起拖把来。
水龙头开得够大,水流直直地飞泄出来再通过拖把溅到里河的校服裤子上。她拿着这把吸了饱满的水的沉重的拖把,左右来回摇摆,到了门口就灵活地跳出来,把拖把往墙边一靠,锁好门下了楼。
餐厅空旷得很,她想吃什么都可以。里河破天荒地在一楼所有窗口面前都逛了一遍,最后选中一张泛着金黄色光泽看起来就很诱人的煎饼、一张单饼、一根喷香的烤肠和一碗清汤似的大米粥。
十分钟过后,高一和高二也下了课。里河正好吃完,她选在人都进来得差不多了之后起身把盘子放好出去。此刻的学校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餐厅了,她做一个形单影只的逆行者,觉得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东西在发芽。
教室里只有四五个人,其中没有比里河早出来的舍友,兴许人多了吃得也慢,里河想。
之前一直谎称尾椎受伤站了好久的李可也在,有些高中女生的字典里出现频率最少的词就是“晚饭”。这群女生现在正聚在一块,在讲台上摆弄着电脑放歌,黑板两边的音响里一直放不完一首完整的歌就被她们切掉——没办法,时间少,要雨露均沾。
直到李可最后选中了一首歌跟剩下的人说“走,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十七班的教室里剩下了三个人,而且突然充满了教人思绪拉出很远的旋律。
清冷的女声配悠扬的提琴,背景声是低沉的,人声却像要把屋顶掀翻了般,她带着撕心裂肺的感情在唱。
高潮的歌词里河听得很清楚:我不难过,这不算什么,只是为什么,眼泪会流我也不懂;就让我走,让我开始享受自由……
俗话说的感同身受或许就是这样的时刻,没经历过多少事情的里河竟然也会在空旷的教室里随着这首歌颤了颤心扉。她的全身好似都跟着那位歌手与各类乐器的共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觉得空灵、难过和孤独的时刻。
里河那时还不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她只是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壮感一直萦绕在脑海里和心头上,她觉得这时不悲伤一点就对不起这些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氛围,她觉得是环境和那首歌在作祟,跟自己的经历毫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