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登楼鉴都不知道,看来是个愣小子。”一人笑道。
另一人摆摆手道:“原来是个乱闯乱走的愣小子,去去去,此地不是你能来的。”
李玄叹了口气,第一次感受到在这繁华庞大的长安城,如果没有相熟的人,原来走到哪里都是举步维艰。他抱拳客气问道:“两位老兄,借问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个老者赶了一辆马车从此上去了?”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咳嗽了两声,另一人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光天化日的,哪来的老头赶车,我可没见到过。”
看他神色,李玄就知道狄逊赶着马车大概就是从此处上去了,然而此刻两人拦路,明显不想告诉自己实话,他现在有没有任何拿得出的身份,可以说没有叶芸儿在,他就只是一个乡下来的傻小子,就算磨破了嘴皮,可能也过不了这关。
一时之间,陷入两难,走,无处可去,留,上不了山。他不知道叶芸儿发现自己走散了会不会差人寻他,更不知道如果有人寻他,那人又认不认识自己。他大可以先去城内随便找一家客栈歇了,但他不想让叶芸儿认为自己是不告而别了。
能有机会拜入一国圣宗,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不会错过。
山口两个大汉见少年牵着马,面现难色,只当他是死脑筋的愣头青,一人笑道:“小哥,快走吧,太阳就快落山了,你就是睡在这地上,我们也不会放你上去的。”另一人接口道:“此处乃是禁地,闲杂人等没有登楼鉴不可上山,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每年不知有多少傻小子想来此寻个机缘,但世间的机缘原本也不是你们这些人能得到的,别做白日梦了,回去早些洗洗睡吧。”
左思右想,李玄一时无可奈何,天下楼乃当今大唐正宗,他不能在这里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因为这里不仅仅象征着圣宗的颜面,更临近皇宫,在此惹事,无异于引火自焚,只怕弄不好更断绝了自己走上修行一途的可能,所以不论如何,都只能忍耐。
摇了摇头,李玄拱手对两个大汉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久留。但相烦两位大哥,有空通禀一声,便对芸姑娘说,适才走散了,如要寻我,可去开远道附近客栈,我明日再来。”
两个大汉听到“芸姑娘”三个字,神色微动,但一人还是道:“这长安城里,惦记着芸姑娘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小子,你自管去,芸姑娘何等样身份,怎会寻你?”
李玄不再解释,只是行了一礼,牵起马,转身缓缓而行。
两个大汉摇了摇头,并不避讳,大声调笑着,他们是怎么也不肯相信李玄的,因为这样的人每天他们都见到太多了。
走了没多远,忽然狄逊的声音缓缓响起:“这便走了,你不是一心想上山么,这么容易便放弃了?”
回首看去,狄逊一步踏出,身后的空间水样波动,一个圆形的洞口缓缓缩小,直至消失。
“狄先生,您怎么来了?”两个大汉见到狄逊,十分恭敬,抢到前面来行了个大礼。
狄逊理都没理他们,只是看着李玄。
苦笑一声,李玄道:“狄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没有那什么登楼鉴,这两位大哥不让我上山去,我也是没法。”
“有人拦着,你便不走了,那你一路随我们回来,却是为了甚?”
“此处毕竟是大唐京都,又离皇宫不远,我总不好强行上山,这也太过无理了。”
“为什么不能强行上山,他们说了自己是我天下楼的人了吗?”
李玄一愣,这,的确没有,只是要说有人堵在天下楼总坛的山口招摇撞骗,这似乎也不太可能,他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他想了想道:“我只是不想惹出无谓的事端,徒给芸姑娘增添麻烦。”
盯着李玄看了半晌,狄逊确定他说的话大约是发自内心的,才道:“你惹过的麻烦已经不少了,随我来吧。”说罢当先转身,右手凌空画圈,虚空波荡,一个黑黝黝的圆洞再次出现。
狄逊当先一步迈入,但李玄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般修者手段,探头向洞内瞧去,雾蒙蒙的看不大真切。
“你来是不来?”狄逊神色有些不耐。李玄只得将马匹缰绳交给两名大汉,道:“相烦两位大哥帮我照看马匹,感谢。”
那两个大汉没想到李玄真的和天下楼的人相识,更没想到他值当狄逊亲自来接,一时转不过弯都有些痴呆了,木讷接过马匹缰绳,只会重复说道:“好说,好说。”
再不迟疑,李玄一步迈入洞口,只觉一阵天翻地覆的拉扯,令人胸口好不烦闷,一个念头还没转完,脚却已然踏上了实地。
落地处是一个僻静的院落,院内绿树茵茵,十分清净。
狄逊将他引到一间静室道:“你先暂且安置在此,马匹行李自有人给你送上来。”李玄客气谢了,狄逊又道:“先前闹市之上,忽然有了些紧急状况,我虽见你与人争执,但无暇管你,你倒是机灵,还是寻了来。”
“芸小姐……”李玄这些日子与叶芸儿朝夕相处,知道自己不在,也许叶芸儿会问起,但两人又并无其他关系,因此想问,但欲言又止。
看得出李玄的心思,狄逊点点头道:“也不枉小师妹一路以来对你这般照拂,你惦着她也是应当,不过你不必担心她,你自歇息便是。”
“是。”李玄深吸一口气应了,狄逊点头示意一下,便离开了。
小院静谧,抬眼四望,只有院墙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干净而没有一丝云彩。
天色渐渐沉暗,夕阳终究在天边只剩下些回照的余光,李玄侧耳倾听,附近一丝声音也没有,静的仿佛一片死寂。此刻身在天下楼的地界,他也不敢随意乱走,只能在院子中随意转了两圈,无奈回到屋中枯坐。
坐着无聊,他想起最近的经历,倒有些感叹,原本以为自己与修行这件事可能会是蹉跎半生的追逐,不料世事奇妙,有时候可能就是聊了一句天,你的人生轨迹就会有巨大的变化。然而天慧上师的判语,还是蒙在他心头的一层阴影,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神庭慧眼的老僧,看起来不像是胡乱说话的江湖术士,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就一定有些道理,李玄不知道,自己这只迈向修行之路的脚,会不会在天慧上师的这句话前面被迫停止。
正出神间,忽然远远传来整齐的呼喝之声,另有拳脚破风的声音呼呼作响。
他思路被打断,有些疑惑,看起来这天下楼应该是一处静谧的修道之地,怎么还有人集群在附近喧哗的?
他出得屋来,轻轻攀上院墙,看到四周稀稀落落布满了大小院落,但各自又都间隔有序,互不干扰,此刻华灯初上,附近除了自己这间,那些院落都黑着灯。
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他循声走去,天下楼地界中,并不如想象中有万千弟子,巡逻的队伍往来不绝,相反,整个地界上安安静静,只有远处的呼喝声整齐地传来。
走了一阵,转过一个岔道,李玄面前的景色忽然开阔起来。面前居高临下一个小坡,朝坡下看去,是一片宽阔的广场,近千人服饰统一,正在广场上分作数组各自练习。
有练习兵刃的,有练习短打的,有练习防御的,更有列阵行进的,那整齐的呼喝之声正是从下面的方阵中传来。李玄十分好奇,能在天下楼见到这般景象实在有些意外,原本听叶芸儿所说,天下楼虽然贵为一国圣宗,但是本身的弟子门人却十分稀少,总共也就那么仨瓜俩枣,而下方广场上千人训练的场景,实在又令人无法分辨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人,以后都将是大唐的人才。”狄逊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李玄并没有太过意外,见过狄逊短距离穿梭的神异之术,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是天下楼的弟子?”
“难道不是吗?”
“不是。他们都是签了身契,以后要做大唐死士的。”
微微沉默,李玄道:“那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这就是一国圣宗的责任,为国家培养后备力量,尤其是修者。”
狄逊指了指下方的人群,道:“你可知,他们日后踏入修行道路的几率向来都十分的高,每一届,都有九成最终成就了开镜,即便没有成为修者,那在普通人中也终将出类拔萃。”
“竟然有这么高?”李玄微微咋舌,要知道普通人与修者之间似乎天然横亘着一条巨大的鸿沟,鸿沟一边是凡夫俗子,鸿沟另一侧就是抬抬手风云激变的修者,千百人中未必有一人能够成为修者,更何况聚集了这许多有望成为修者的人。
“他们同山下的那两个家伙一样,都是大唐潜龙营的人,按照我天下楼与当今皇室的约定,由我们负责训练、教授这些人修行的内容,他们则奉授课人为教头,我们天下楼也能因此获得一国之力的供养和支持。
李玄点点头,他听叶芸儿说过,天下楼原本是大唐太祖出身的宗门,因为太祖定鼎天下,天下楼也一荣俱荣,成为了一国圣宗,两者之间有这样的交易或者说约定,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看了一阵,狄逊打破沉默道:“你要不要见见小师妹?”
“已经入夜了,这时间恐怕不太方便。”李玄虽然心中确实想见,但身在天下楼地界,嘴上仍然找了理由拒绝了。
“比这更晚,你见也见过了。”狄逊忽然幽幽道。
这句话呛得李玄差点跳起来,合着那晚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居然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在自己家,我们没这许多世俗讲究。”狄逊宽慰道,“说与你也无妨,小师妹恐是近日累着了,直到现在依然不大舒服,她对你一直另眼相看,你去瞧瞧她也是应该的。”
“芸姑娘怎么了?”李玄坐直了身子,不由问道。
“你还记得她曾给你看过的那件灵息幻器吗?”
“广寒天运瓶?”
“你可知道那瓶子里盛的是什么?”
“我听她说过,乃是浮云露。”
“也不算错,但那只是幻器中的,本体真瓶尚在神镜之内蕴灵,小师妹天资卓绝,还没达到虚界境,居然已经开始蕴灵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反而要受许多苦。”
“这是为什么?”
狄逊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道:“因为那广寒天运瓶本体内,孕育的乃是‘天运离水’,这天底下一等一地至为阴寒之物!”
天运离水,至为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