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古灵精怪、神态飞扬的叶芸儿,有一天会忽然闭上眼睛,陷入永夜般的沉睡不再醒来,李玄便觉得心头一阵黯然。
他虽然年龄不大,但早见惯了生死,不能说心如铁石,但能够令他动容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多。两人才只初识不久,叶芸儿为人大胆却并不娇作,意趣盎然、娇憨可人,与他极投契,两人经历各不相同,互相交流却并无障碍,因此李玄想到她未来可能因这九九寒劫命陨,心中着实不忍。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李玄尝试问道。
“就我所知,目前还没有。”狄逊一边不断将一道道灵息打入药液,一边道,“原本我们也想过,若毁她灵池,破碎神镜,或可救治,但师父说灵池神镜乃人神一体,神镜破碎,则魂飞魄散,故此并不可取,可惜小师妹天资如此难得,却要受这般非人的苦楚。”
叶芸儿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道:“三师兄你这说的什么话,这世间哪有凭空得来的力量,自小爹爹便对我说,若想成为强大的修者,须得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苦楚,承担常人难以承担的责任,修者修心,灵息源于自身,所以我们称为灵修,修的便是己身,我有幸年少开镜,承担这点苦楚也是应该的。”
“我们乃是天下楼,这大唐万千修者的领袖,大师兄曾说过,你便安心做你的小师妹,无需你修成怎样强大的境界,这天底下一样也没什么人敢于招惹我们。”狄逊面色微微涨红,显然不断向药液内打入灵息对他来说也是十分沉重的负荷。
“是我自己喜欢的。”叶芸儿眼帘微沉,道:“我听李小玄说过一句话,有趣且有理。”
抬眼看了看坐在眼前的李玄,叶芸儿的目光微微有点朦胧,说道:“你说人不修行,那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我每每回想,都觉得有趣的紧,”
狄逊不明所以,随口道:“那又是什么怪话?”
“你不懂,但我很喜欢。”叶芸儿在药液中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似乎缓解了许多。
沉默良久,李玄忽然道:“毕竟你一直心心念念要做我的师姐,在我没有拜入令尊门下前,请一定等我,不能有事。”
叶芸儿闭上眼,嗤得一声笑了:“说点好听的,干嘛这般沉重?”
听到少女有心调笑,他知道多半已经渡过了危险,紧紧提起的心也缓缓放下,郑重道:“你且好好地,如果以后我知道这世间还有其他办法,便是再难,也一定想法子让你脱离苦厄。”
少女撇了撇嘴道:“那我就提前谢谢李公子这千金一诺了。”说完忍不住笑,摇了摇头。
神庭尚未开,一句承诺又抵得了什么?
“小师妹自来对你另眼相看,我希望她的眼光是对的。”狄逊抬起头来看着李玄道,“不管日后你入不入得我天下楼门下,也请你不要忘掉了这一点。”
李玄郑重道:“三师兄放心。”他虽然尚未拜入门中,但这一声三师兄是一种认同,狄逊听得明白,并未反对,受了这一声敬称。
药浴良久,叶芸儿面色红润起来,兰息轻吐,似乎终于有了好转,狄逊额头早已见汗,此刻见叶芸儿神色,方才收了术,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叹道:“终究我还是差了许多,若是大师兄或者二师兄替我,必不至此。”
叶芸儿在浴盆中坐直了身躯,浴服宽大,此刻被药液浸透,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显示出十分美好的曲线。少女向狄逊微微致意,轻声道:“这次多亏了三师兄,谁也料不到这寒气来的这般突然,差点便出了大事。”
狄逊挥一挥袖子,道:“一家人不必如此,此刻已经不早了,让两个丫头伺候你尽早休息吧。”说罢给了李玄一个眼色,李玄心知少女出浴大约得清洗身体、更换衣衫,刚才事急从权,此刻两个男子可不合适继续留下,起身也道:“不错,你早点歇了吧,连日赶路,想来也是倦了。”
少女点了点头,并不再留,两人一前一后退出了小楼。
出了小楼,狄逊向李玄拱了拱手,李玄会意,便道一声别,自去客房院落休息,回到屋中,折腾了这大半夜,早已月至中天。
李玄躺在榻上回想起长安这一日的事情,思绪纷飞,不知道是怎样的感受。这其中夹杂了太多以前很长时间他都渐渐忘却的情绪,有憧憬、有沉重、有担忧、有坚定、有迷惘,不一而足。
想起刚才的言诺,李玄微微苦笑,他目前距离踏入修途,尚有万里之遥,自然说出来的承诺也不过只是好听罢了,叶芸儿可能不信,狄逊更不必说,但他却是发自肺腑,就如同潼城那一夜,当那两柄冷剑袭至郭三全后心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地出手,同样,为了这个承诺,他一样可以义无反顾。
只不过这个世界这样大,就算世间真有其他的办法能够让叶芸儿安然度过九九寒劫,他目前也没有任何渠道知道,也许待他踏上修行之路后,会有更多机会吧。
说起修行,李玄无法避免地想到天慧上师,此人就仿佛一块天堑,横挡在他奔向修行的途中,无法绕开,虽然不至于被打击的万念俱灰,但他依旧想不出,要怎样绕过去,他只怕当他看到天下楼楼主第一面的时候,对方也会如天慧上师这般给他判了死刑。
很多时候,权威就是一座大山,他会挡住你许多的可能,让天光无法照耀进来,此刻李玄想到这些便深有此感,然而,由不得他心灰,因为这个说出人不修行和咸鱼有什么区别的少年,还有太多事想要做,还有今晚的一个承诺,要去兑现,他只恨时间过得太慢,在等待中消耗希望让他已经不愿继续等待,他只想此时此刻,在此地,便问一问天下楼的楼主,若天下人皆言我不能,我却一意孤行,那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