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桃花作酒

回到天下楼所在的青山,这次有小米当先带路,再说山下守着的那些潜龙营的人也知道了李玄的不同,倒是一路畅行无阻。回了客房,李玄看看自己攒了大半年的银钱只半天不到就少了一大半,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在没拜入这天下楼之前,看来自己还得想些赚钱的办法,谁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楼主何时回来,可别人家还没回来自己已经穷得叮当响甚至欠了一屁股债了。

赚钱什么的终究还是后话,当下紧要的是得收拾收拾,眼看天色不早,晚间还要同叶芸儿一起去赴宴,新衣也买了,总需拾掇一下自己。

他生活向来节俭,但并不是缺乏审美,怎样将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这还是最基本要有的。这边客房一贯也没什么人伺候,不过有了大丫头小米的好感,就大不相同,还没等李玄开口就有两个杂役抬了香汤来伺候他沐浴,更有不少精致的浴后用品都十分齐备,想来也都是这个丫头吩咐的,叶芸儿养尊处优惯了,应当想不到这些细致的事情。

好好通透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李玄将鬓边颌下的杂乱汗毛也都修刮干净,再换上一身青衫,整个人顿觉焕然一新,感受着山间清风在发丝之间穿拂而过,他不由想到:“果然还是有个落脚处好些。”这些年来,他颠沛流离惯了,哪能常常有这样的享受。

看看时候不早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到小楼下等叶芸儿一同出发。由于三月楼的酒宴狄逊并不打算去,这边只有李玄和叶芸儿两人参加,为此少女还专门化了淡淡的妆容,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更衬得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

下得楼来,少年少女衣饰颜色相近,做工款式都透出考究,男的清瘦俊秀,女的娇小精灵,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璧人!大丫头小米在旁起哄叫好,搞得两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缓缓向三月楼方向去。路上李玄坐在侧首,细细观察了一下叶芸儿的神色,确认兴隆斋的事小米那丫头果然没同她说,便向另一边坐着的小米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小米感受到他的眼神,一挺脖颈,露出的神色仿佛在说:“我可是发过誓的,你放心好了!”看她认真的样子,李玄微微一笑。

叶芸儿惯常不拘小节,但毕竟是个女孩子,车厢中的气氛有一点点微妙也感受得到,忽然抬头看了看自己的丫头,神色疑惑道:“小米,你不对劲。”

“小姐,我怎么就不对劲了?”小米看了李玄一眼赶忙移开目光道。

“不知道,总之你今天不对劲。”叶芸儿将饰带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仔细看了看小米,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想了想,她一拍脑袋,道:“啊,我想到了,小米你是不是偷用我的水粉了?我就说今天你身上的香味不对,这般熟悉。”

小米大急,脱口而出:“你莫冤枉人,小姐。我用的是今日李公子送我的,可没偷用你的那盒。”

一句话出口,她就立刻捂住了嘴,知道自己失言了,但也难怪,叶芸儿的鼻子太灵,知觉也太敏锐,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不同都被她找到了。

闻言叶芸儿疑惑更甚,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李玄问道:“你送她的?”

李玄挠了挠头,见糊弄不过去了只能道:“是啊。”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不过是小米姑娘带我去选了一身新衣,我看这衣服款式时兴,做工用料又合意,聊表一下谢意罢了。”

“她帮你挑了一身衣服,你就送她一套水粉?”叶芸儿语气更加疑惑。

李玄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一套脂砚斋的水粉是什么价格?你知不知道你在潼城刀头舔血一共才攒了几角银子?你就这么大方?”

不得不说,少女的敏锐洞察力,有时候会让人十分头疼。

硬着头皮,李玄再次点了点头道:“手里正好宽裕而已。”

“哦。”叶芸儿忽然应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偷偷瞧了少女一眼,确认她不再纠结这件事了,李玄偷偷松了一口气,可是抬眼看看大丫头小米的神色,她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还没等李玄想好怎么能侧面问问小米,叶芸儿忽道:“既然你手头这么宽裕,那看在我从潼城到长安一路上这么照顾你的份上,你是不是应该也送我一套脂砚斋的水粉?”问这句话时,少女转过了头去并没看他,但是小米可看的清楚,自家小姐眼神里满是狡黠和得意。

“啊?”李玄就是一愣,脂砚斋的水粉,一套虽然没他这身行头值钱,可绝对不便宜,买一套的银钱就足够寻常人家一年半的生活开销了。然而此刻容不得他不答应,这就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挠了挠头,他只得故作轻松地应了下来。

“另外,一定要比她那套好!”叶芸儿转过脸来,笑得开心,手却指着一旁的小米。

小米当然知道这水粉价值不菲,更因为自己说漏了嘴这才要害李玄破费,在旁道:“小姐……”

抬手挡住小米的嘴,叶芸儿笑得更开心了,道:”都能给我的丫头买一套,那凭什么不给我买,我就要,而且必须比她的好!”

此刻李玄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头两个大的感觉是什么,然而叶芸儿的要求他又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不然人家只要问一句:“你头一次见到我的丫头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你这是打的什么主意?”他就没法子回答,更没办法解释,所以干脆就当是散财消灾吧,再多想一想这件事,他只怕心会痛。

好歹应下了这件事,李玄看着少女眼中的狡黠神色,知道她此番是吃定了自己,却也没什么办法,更何况对于对方给予自己的许多来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这么一想,他心中就平顺了许多。

小米眼见自己一句话说错,就让李玄这般破费,心中老大歉意,吐了吐舌头,赶紧跟叶芸儿搭话,引开了话题,三五句不离李玄的好处,可把李玄说的好的跟什么似的,末了就连叶芸儿也听出不对来了,忽然问道:“小米,你不是对李公子有些什么意思吧?头一次见你这般夸人。”

“小姐,你说什么呢?!”小米急坏了,眼看着这事越描越黑,反而要引出些别的误会来,急的都快哭了。

叶芸儿与她这个大丫头惯常就是随便的,并不责怪小米说话语气的肆意,反倒拍手大笑起来,两女在车中一时笑闹,竟是春色大好。

只有李玄正襟危坐在旁,悄悄抹了抹额角的一滴汗水。

他不禁开始思考两个问题,一个是以后到底还要不要再骗女孩子了,另一个是送给小米一套脂砚斋的水粉这是不是一个错误?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也在思考,那就是“我是不是得想办法赶紧赚点钱了?”

一路谈笑风生,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马车已经到了三月楼前。

三月楼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那几条街道上,一下车,周遭灯火通明人流熙攘的情景就在此重新定义了李玄心中的繁华二字。此刻已然是华灯初上,这边的繁华景象,还是与白日里没有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李玄来说,以前他印象中的繁华都市与此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怪不得长安人都骄傲的认为这是一座整个大荒世界的中央之城,他们的骄傲就是从这无可比拟的繁华发散开来,渗透到唐国人生活的方方面面的。

都城是中央之城,国家是中央之国,老祖宗是开万世基业的天下之主,这怎么能叫唐国人不骄傲?

甭管你是燕、羌、辽、蜀、粤还是楚,在唐国人眼中,你们都是臣子,都是诸侯,只有坐在长安城皇宫里的那位,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才配称得上天子。

天子脚下是天子的臣民,你们那些诸侯的臣民在我们眼前,不把你叫做蛮夷就是大大的尊重了,所以说唐国人的心态就是一代又一代,这么养成的。

小陈公子早早就在三月楼备好了一切事宜,本人站在楼前迎着,此刻见到天下楼的马车,赶紧小跑过来,与李玄和叶芸儿见了礼,将两人迎下车来。

他们这边来的人不多,客人就李玄和叶芸儿两人,小米是叶芸儿的陪侍,再有赶车的车夫就算完了,可陈宴曦却极重视这次宴席,不仅包下了三月楼最上好的包间,更请了诸多好友陪酒,算是给足了李玄面子,更给足了天下楼面子。

叶芸儿自小在长安城中长大,幼时更是出入宫禁,什么排场没见过,故此并不觉得什么,可是李玄就不同了,他这遭真是乡下小子初进城,算是把新奇的玩意儿瞧了个遍,受此礼遇难免有些别扭。

感受到李玄的别扭,叶芸儿轻轻拉了拉李玄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这都是你应该受着的。”香喷喷地气息吹在他耳边,热热的,痒痒的。

她如今已经知晓了两人间的冲突原委,对于陈宴曦毫没来由地找茬真没什么好感,故此虽然看出这顿酒席十分破费,却觉得理所当然。

三杯酒下肚,众人间也热络了不少,陈宴曦将李玄介绍给自己的诸多好友,用词堪称郑重,但李玄一来没有功名,而来没什么背景,这些溢美之词听在那些人的耳中就显得十分空洞,不少人都暗猜他可能是傍上了身旁这位贵女,才能得此礼遇的。

叶芸儿作为天下楼楼主的爱女,在长安城寻常的街头巷尾自然名头不显,但是在上流社会的圈子中,谁又能不知道,今天这许多人受邀前来捧场,一来是看在陈宴曦请到了叶芸儿赴宴的面子上,二来也是想见一见这位贵女究竟是怎样的美法,毕竟圈子里都说她是天下楼唯一的那颗明珠,又是修者的身份,哪个男子不心生向往呢?

陈宴曦这些年来在长安有个四公子之一的名头,结交的朋友自然也都是非富即贵,赴宴者要么是有功名在身,要么就是多有才名的,都是些自傲之辈,眼见陈宴曦对李玄是推崇备至,多少有人心中不甚服气,随着酒局深入,醉意微微上头,便也都蠢蠢欲动起来。

这边小陈公子却是发自内心的推崇李玄,他实在对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心生佩服,不论是对方行事之果决、性格之果断,都让他重新审视了自己这些年引以为傲的些许薄名,让他认识到自己自傲的资本,原不过是些幼稚肤浅的东西,因此说话间不免有些夸赞过甚。

酒过三巡,他也将自己的朋友跟李玄介绍了个七七八八,不过那许多这个才子、那个官职,李玄也记不住许多,只是酒到杯干,显得十分快意。

陈宴曦提了一杯酒,敬了李玄道:“李兄,在此这许多人都做个见证,我欠你三个承诺,就此便向你兑现,请你放心提出来,小弟无有不从。”说罢,当先干了这杯酒,期待地看着李玄。

桌上其他人听他说欠李玄三个承诺,也都缓缓停下杯筷,饶有兴趣地等着下文。

李玄环视一周,想了想后点点头道:“那我就直说了,希望你信守诺言。”

“小弟说到做到。”陈宴曦拱了拱手,态度十分诚恳。

“第一条,我要你承诺从此之后再不在城中街头纵容下人,更不得对外乡人瞧之不起,以貌取人。”

“要的要的。”陈宴曦一口答应道:“这便不需李兄说,我也是要照做的,李兄与我相见给我上的第一课就是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小弟受益终生,不敢或忘。”

“第二条,我要你承诺从此规矩做人、老实做事,再不可给人当枪使,尤其不得结交那些江湖骗子。”

这句话意有所指,陈宴曦听出来是说玉洞上人的事,更觉李玄连着提出两个承诺都是为了自己好,心中十分感动,应道:“无有不从。”

“第三条”李玄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茶才接道:“我也不需要你以后见我退避三舍给我让路,不过从今天起,你便做我的小弟,我若找你有事,你就是在天涯海角也须得给我来办的妥当了。”

最后一条要求,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提出要将堂堂长安四公子之一、银青光禄大夫之子的陈宴曦收做自己的小弟,不论是用词还是这件事本身,实在都太过于刺激,尤其是对于这一桌的宾客来说。

要说这一桌人,有多少是服气陈宴曦的倒不见得,但是他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大家都是互相平等看待的。这边李玄轻飘飘一句话,就要让堂堂小陈公子当自己的小弟,不说这个称谓本身江湖气浓郁就显得没品,最主要的是你让这一桌其他人如何自处?

合着跟我们平起平坐的小陈公子是您的小弟,那我们都在你面前矮着一头呗?

桌上的气氛,就在这句话响起的一刻,忽然变得诡异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或玩味、或轻蔑、或隐怒地眼神看着李玄,更等着陈宴曦的反应。

以他们对于陈宴曦的了解,这位虽然不是个行事霸道的,但也骄傲的紧,断不会忍下这口气。

然而陈宴曦接下来的反应,差点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只见陈宴曦起身,郑重到地一揖,沉声道:“李兄在上,陈某人以后就是您的小弟了,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只要不是造反杀头的事,在下都唯你马首是瞻。”

李玄见这一条他也应了,心知两人间的不愉快是真的彻底翻篇儿了,心中不由十分畅快,虚扶了一下陈宴曦,笑道:“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不需这般多礼,什么话都在酒中了。”说罢自己先仰头干了一杯,陈宴曦也是心情畅快,完成了三个承诺,本人又没什么损失,更结交了自己佩服的人,还借此消弭了和天下楼之间的些许不愉快,简直是爽到不行啊,当即也大笑着陪了一杯酒。

只是满桌宾客看到这一幕,都诡异地沉默着。

待陈宴曦放下酒杯,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宾客中忽有一人打断了他,语气有些不愉地道:“宴曦兄,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