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热烈的,并不温柔,不像长烛的烛火,稳定不变且温和宁静。光,是宏大的,有些冷酷,仿佛神祗的审视,又似绝顶的罡风。
光,照在他的头顶上。
灰色的世界里,李玄抬起了头,手搭凉棚让那束光不至于那么的刺眼,他抬头望去,上方有遮蔽四分之一视野那么巨大的光斑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现实里,通往二层楼的楼梯上,李玄同样抬起了头,手搭凉棚,看着无人的上方处,虽闭着目,却有目光穿过眼睑直达上空。
光,就像是烈日骄阳。而仰视,却有些放肆和孟浪。
所以上方的那道宏大且冷酷的光束似乎被激怒了,微微闪烁,以示威严。
然而沐浴着那道光的李玄,则感受到它炽烈的温度和伟大的存在,心中不由想到,这光如此温暖,不知道当叶芸儿承受那寒劫之苦的时候,有这样一道光照着她,她会不会感觉好一些?
拥有无上威严地光束凝滞了一下,因为它所照耀的人类并没有在他的威严中伏地顶礼膜拜,也没有瑟瑟颤抖,他,那个弱小如风中沙粒之人,居然走神了?
他走神了?
似乎有些不相信,那道宏大的光束再次变得炽烈了几分,几乎要让仰望的少年瞎了。
但是少年却微微弯起嘴角,不由想到,这烈日一般地温暖,叶芸儿应该会很喜欢。
于是,他向上踏出了一步,距离那道光束的源头更加近了一些。
宏大的光束感觉似乎被冒犯了,狂野的热量向下挥洒,警告着不知分寸的少年。但少年竟似乎毫无所觉,又向上踏出了一步,一步又一步,越走越快。
通往二层楼的那道阶梯上,李玄闭着眼睛,缓缓走了上去,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在门口那个位置进行无休止的攀登,他的身体正在不断拾级而上,所过之处,无形之力震散了无数细微地烟尘。
终于,那道光感觉到忍无可忍,放肆的少年似乎真的想要用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前来触摸自己,所以它毅然收敛了宏大,毅然收敛了光与热,变成了一个点,一个无与伦比光亮地点,然后仿佛一道从天而降地雷霆,轰然射出一道无比炽热、无比光亮地光柱!
光柱的速度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出现的一刹那,就已经穿透了李玄的眉心,射入了他的身躯,直末至底。
天下楼所在的巍巍青山之上,此刻万里晴空,不知为何,忽然响起了一道震慑人心的霹雳,长安一城皆闻!
被光柱击穿地少年,在那一刻轰然倒下,身体颤抖如遭遇了电击,眉心的皮肤通红如被烙铁烫过,但最严重的却在体内,在那些无数窍穴之间,一道光柱扫过的通路如一条通天大道般霍然贯穿了他的全身,直至灵池之处。
他的灵池是干涸的,一片滴水也无的灵池中,耸立着一块巨大的顽石,然而此刻一道光束从天而降,正打在灵池的中央,将干涸的灵池直接击穿,一个黑黝黝地洞口出现在灵池的底部,无尽深远,不见尽头!
炽烈的光柱肆意且蛮横,击穿了少年的额头也击穿了少年的灵池,那个黑黝黝地洞口下,是无尽深远之所在,即便如同光柱这般伟大且蛮横的存在也无法拒绝它自己击穿的洞口所释放出的吸引,于是它没了进去。
雷霆熄灭,光束消失,被深不见底的处于少年灵池底部的黑洞所吞噬。
终于,灰色的世界昏暗下来,而身处通往二层楼楼梯上的李玄也直接一头栽倒,毫无知觉地摔落在楼梯上,这一下摔的很重,撞破了额角,跌伤了口鼻,有滚烫地鲜血缓慢地渗出,但是少年此刻,已然丧失了意识,他已被剥离开来,但在他那干涸的灵池上空,却有无尽温柔之光缓慢出现,内蕴神镜的那方顽石,沐浴着无尽温柔之光,在这个地方显得那样巨大,比他所以为的任何一颗顽石都巨大,巨大如挺拔的翠峰。
这天中午,李玄没有出现,他没有来向狄逊请教些什么,更没有一如往常般做了一桌子好菜同小楼的少女共饮,所以当看到提着食盒来的不是大丫头小米而是那位小厨房的大厨的时候,叶芸儿忽然皱起了眉。
她手中捧着的那个瓷杯在此刻无声地崩裂出一道细缝,而天空中也传来一声晴日的惊雷,长安城中无数唐人仰头看去,万里晴空,片云皆无。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竹林深处,闻道寺后山的那片石坪上,天慧上师依旧坐在边沿之处,闭目静思,身边的雾霭飘过,仿佛他就悬坐于云端。
可是下一刻,惊雷震响,天慧上师缓缓睁开双目,霍然看向长安城方向,目光掠过万千平民面孔,直达那座巍巍青山。
天慧上师盯着那边看了许久,面色忽然有些落寞了起来,仿佛一瞬间他忽然老朽了十多岁一般,他看了看面前的三间茅屋,运起灵息,将声音隔空投射到闻道寺中,说道:“了因,来见。”
听到师尊召见,正在打坐的了因神色凝重地一溜小跑来到了后山的石坪处,跪伏于地,恭敬道:“师尊,您召我?”
“是。”天慧上师看着面前面目清秀的弟子,神情并没有放松,反而更加疲惫了起来,良久缓缓说道:“小了因,你开神庭已经两年有余了吧?”
“两年三个月零三天。”了因伏地恭敬回道。
“以往为师都要你压制灵息,以做积蓄,你做的很好,为师很欣慰。”
“师父,这是为了弟子,弟子心里知道的。”
“我知你心意,知你所慕,见你向往,更明白你的怨。”
“弟子无怨。”
了因不敢抬起头来,以额触地,回话时,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你当然有怨,当今举世第一神庭慧眼,即便在你面前也要自愧不如,你开神庭之早,天资之卓绝,举世当为第一,从今以后,你当为万世古今第一人,再无人能出你右。”
了因连忙向天慧上师不断磕起头来,声音颤抖道:“弟子不敢,师尊韬光养晦,世人愚钝无知,不知师尊才是古今第一人,有师尊在前,弟子不敢自居。”
天慧上师的目光忽然温柔了起来,缓缓道:“世当有劫,你无需这般,今生为师能与你有这一段师徒缘分,便已心满意足。”他抬首望了望长安城方向,望了望巍巍青山的方向,又道:“了因,神镜当开,时辰已至。”
跪伏在地的小了因忽然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面前苍老的僧人,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师父,我已不需再压制灵息了么?”
山间的云雾悠悠飘动,像是痴缠在老僧身上的万千丝絮,仿佛要将他带到天边去,天慧上师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了因得到师父的首肯,面上神色似狂喜、似悲怆、似激动、似失落,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爬起身来,就像是雨后的春笋,身形忽然拔高了些许,四周青竹同时在一阵无形之力的影响下,也跟着拔高了一节。
“青竹雨后节节高。”天慧上师的声音仿佛从云端传来一般,有些缥缈地响起。
伴随着天慧上师的一句话,了因的身形再次拔高一截,腰背舒展宽阔了几分,四周青竹也疯一般再拔起一节。
空气中忽然有极其细微地嗡鸣声响起,仿佛是巨浪袭来的前兆,一股摄人心魄的狂暴力量,无形地压在人的心头,也压弯了四周许多青竹。
“还,还不够!”了因双手抱圆,合于胸前,汗水如小溪般自他的头顶留下,一身僧衣瞬间汗湿了大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股极为顽强地波动,以了因为中心,播散开来,自带韵律,仿若心跳。
天慧上师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弟子,忽然暴喝一声:“咄!”
声震竹林,四周云开雾散,无数竹叶纷纷震落如雨。
而随着他这一声,了因猛地挺直了身躯,天地间似乎有极其清脆地琉璃音轻轻响起。
“咔——”
四周青竹抖动如狂,竹叶纷纷跌落,还有不少青竹抖动太甚,竟然从中折断了!
闻道寺上空,此刻晴日里狂风大作,但风只在竹林之上,似乎形成了一个龙卷,持续了三息,方才慢慢消散。
天慧上师的目光终于开始变得有神采起来,看着眼前身材颀长的少年,眉心隐有金光闪烁,身周更有毫光隐约闪现,夸赞道:“好,好,好!”
此刻了因才缓缓平复下来,向身前的师尊缓缓一礼,沉声道:“师父,幸不辱命。”
“而今境界如何?”
“半只脚,已入虚界。”
少年僧人,一朝放开压制,竟然横跨了整个开镜,刹那间,神镜初开,已窥虚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