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可以被相同巨大的战斗声势所掩盖,但是可怕的威势没有办法躲过强者对于气机的感知。
水雾中贾逸甄对于四周看不真切,但忽然感觉到有一股神意遥遥锁定了自己的背脊,紧接着一股已然能够对他产生威胁的气势便随之升起。
可是眼前的叶芸儿,也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强敌。
他从始至终,于战斗中都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压制着自己的出手,以防伤害到那位天之骄女,但对方却并没有这种顾虑,因此即便他在真实境界上具有一定的优势,却打的更加被动,就算是身后的那道气势已然能够威胁到自己,他依旧不敢就这么转过身去。
因为身后只是威胁,身前的是危险。
叶芸儿微微一笑,广寒天运瓶一颤,倾泻而出的露水忽然化作了鲜艳的橙红色,瓶口的空气忽然也有些扭曲了,却是淌出的露水炽热无比,蒸腾空气所致。
脚下是逐渐冻结的冰河,瓶中淌落的是熔岩一般地灼热液体,两者一遭遇,便发出嘈杂的“嗤嗤”声。
少女素手轻扬,琉璃瓶挥洒,无数露水天女散花一般洒出,一落入冰河,就化作大片橙红色的炽热汁液。
整个青山之巅,瞬间在冰与火的大面积碰撞中笼罩在一片根本无法吹散的浓雾之中。
叶芸儿从冰河之巅飘落,握诀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负荷不小,她收回持瓶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也撤去术诀,用双手捧起那尊琉璃瓶,仿佛捧着一个万钧重物一般,将其缓缓高举过顶,清斥一声:“寒来!”
这不是暑往寒来,就算蒸腾的水雾滚烫炙热,但少女所召唤的却不是某种季节规则,而是令巍巍青山之巅都为之黯淡了无数分的强大之物。
寒劫!
贾逸甄被无数湿润且滚烫的水雾包围,他分不清方向,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能凭借感觉知道眼前和身后两道神意锁死着自己,但他并不慌乱,虽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蒸腾得通红,但他依旧缓缓舞动着手中的赤红鞭子,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地圈子,护卫着自己。
然而悄无声息地,一股他从所未见之极寒凭空降临。
这如何形容,就仿佛你在桑拿房中正汗蒸地愉快,却忽然被人瞬间抛在了极地无情永夜的罡风之中。
大热大寒的瞬间交替,让他猝不及防,整个人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直!
然而就是这样一瞬间,一股凶横如同洪荒蛮兽般地气息从不远处迅速接近了他的脊背,那股危险感沿路不断攀升,临近时,已然成了一把杀人的凶刀!
贾逸甄体内灵息急速运转,强行破开寒暑交替的死亡禁锢,绝然地要回过身去,他的动作僵硬中蕴含着果决,以至于他宝相庄严地面庞都暴起了青筋。
但是随着他回过头来,恍惚间他于浓雾之中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巍青山,正向自己当头砸落!
他预料过许多场景,即便回过头来看到的是凶横不可一世地蛮荒野兽,他都可以接受,但是透过浓雾,当他看或者说感觉到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巍巍青山的时候,他不可抑制地愣住了。
没有人可以用一座山做武器,就像没有人真的可以驱使一条大河。
但是叶芸儿还在身前,刚刚用一条从琉璃瓶中倾倒而出的大河围困了自己,所以迎面而来的巍巍青山也只能是用庞大的灵息所构建的不真实之物。
准确的说,事实上他没有看到一座山,一切都是他冥冥中的感觉。
贾逸甄并不需要在战斗中启用自己的神庭慧眼作为辅助,所以他当然不可能看到李玄所汇聚的那些无量庞大的灵息所构建的青山,尚未迈入修途的后者更不可能使灵息具象化。
但是作为长亭四子之一,能够在长安城或者说整个大唐,与曲天歌这等人物站在一起,他的境界或水准已经达到了某种临界点,所以即便不是用看的,他依然凭借一种感觉“看”到了这幅画面。
说起来十分复杂,实际上取得的效果与那位刚刚被平拍在青铜门上的男子其实一样,只不过后者相比起他来,实在不知道差了多少。
微微一晃神,贾逸甄的面色便狰狞起来。
灼热的蒸腾打开了他浑身亿万个毛孔,然后随之而来的极寒,则仿佛一只从九幽冥地中伸出的冰冷手掌,握住了他的呼吸。
此刻那些无所不至、无所不冻结的寒流正在借助被浓雾打开的亿万毛孔侵入他的体内。
无论是灵息、血脉还是皮肤、筋肉、骨骼,只微微沾染,便有被极寒封存的危险。
纵然他体内大半灵息和精神都用来对付那些看不见、摸不到却无孔不入的可怕寒流,但他依旧必须回过头来。
这股强大的意志力让他几乎冻结的身体强行扭转,颈骨还有腰椎之间摩擦地“咯吱”直响。
巍巍青山顷刻而至,但没有什么技巧可言,只是平平地抛砸过来。
贾逸甄强行调运自身灵息急速运转,在间不容发之际仿佛火山爆发一般冲出了他的灵池,冲向了他身体的四肢百骸。
赤红色的幻器长鞭携带着无尽冰霜,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寒冰巨蟒,却偏偏还能见到它体内有一根炽热如火焰的脊椎骨,就这样猛然弹起,迎向扑面而来的庞大青山。
他持长鞭的右手臂,此刻明显要比左臂粗大很多,那是因为狂暴地灵息正在高速通过他身体内无数条经络灌注到手掌中那件灵息幻器中。
叶芸儿说过,对于一般修者来说,灵息幻器不离手,那便是不破不灭的存在,只要使用者灵息尚足,就不怕手中幻器会消散。
此刻贾逸甄手中的赤红长鞭在灌注过他海量的灵息之后,赤红色的氤氲也粗大了两圈,他再一次以渺小的肉身正面对抗庞大的灵息造物。
上一次他用长鞭,分开了面前的一条大河,这一次面对青山,他依旧扬起了这条长鞭!
青山的顶峰上,浓白的雾气弥漫着,让三个人之间的战场根本无法被观察,朱应龙与截住他的那人之间亦飘入了许多雾气,两个人明明距离很近,但很快就觉得对面影影绰绰,看得不甚真切了。
那边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参与其中的三人,其他的围观者甚至都不知道李玄已经加入了战团与叶芸儿前后夹击。
灵息幻化的青山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地砸下,没有想象中可怕的巨响,没有地动山摇的场面,甚至就连微尘也只是扬起了很少的一点。
浓重的水雾之中,就算是微尘也飘散不起来。
青山便如投入了一个泥泞的沼泽,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便似乎这般消失不见了,只有周遭微微荡漾的雾气证实着刚才那凶险的一幕。
甫一投出那座青山,李玄便觉整个人的力气此刻被直接抽干,一股极度空虚之感自内而外的散发出来,他强行调运灵息所使用的神念更像是直接被一柄剑斩断了一般,令他的头颅嗡嗡作响,如同黑潮般的剧痛和割裂感不断涌向他的神经。
往前走了一步,他便单膝跪地再也不能移动身躯,而眉心之间,一条血线沁出,双眼和口鼻中也有细细地血线缓缓沁出。
此刻他已然出离了这个世界,巨大而尖锐的轰响声正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奏响,而他的神庭慧眼此刻已然无力的闭合,那座狂澜四起的灵息之海也仿佛用完了自己最后一丝能量,潮水正在疯狂褪去,大海深处的幽深洞口再一次开始倒卷这无尽的波涛。
他灵池中央的那座翠峰般地顽石也仿佛终于不需再经受浪涛的摧残,斑驳龟裂的石皮脱落了更多细小的碎片,露出十多处大约手掌大小的镜体来。
浓白的雾气渐渐停止了滚动翻涌,因为自叶芸儿而来的寒劫之气太过可怕,以至于这些细小的水汽终究也被冰晶化,簌簌落下,染白了一地尘埃,染白了宝相庄严地贾逸甄。
贾逸甄的眉眼、皮肤、头顶、以至于每一寸外露的身体上都结了一层晶白的霜,他背对着叶芸儿的方向,手中的赤红长鞭只留下一个把柄握在手中,鞭体寸寸崩裂,碎片散落一地散发着琉璃光华,正在缓慢消散,而他手中的把柄下也有赤红色的灵息正在不断凝聚新的鞭体。
他持鞭的右手,整条臂膀的衣袖已经彻底炸碎,他的那条手臂也恢复了正常的粗细,此刻他正面色十分凝重地看着眼前不远处已然脱力跪倒,满脸都是鲜血的李玄。
“原来所有人都小瞧了你。”贾逸甄用异常干涩难听的嗓音缓缓说道,正面抗下两人的夹击,即便他境界优势在上,但依旧吃了一些亏,譬如此刻他的声带就已然受了些小小的伤害。
叶芸儿双手托着那尊琉璃瓶,瓶身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要崩散,而她的面庞此刻也异常地灰白。
短短数日之内,两度强行催发自身的寒劫,一次为救治李玄,一次为抵御面前的强敌,她娇小的躯体内不知道为此爆发出了怎样的能量,但同时也承受了远超她能力的痛楚。
贾逸甄十分吃力地回过头来,看了看叶芸儿,又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舔了舔嘴唇道:“你们都让我很吃惊。”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但是,芸小姐,也就到此为止了,李玄的这块登楼鉴我就收下了。”
他用坚定而缓慢的步伐向李玄走去,相比之下,叶芸儿和李玄却短时间内已然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
李玄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血迹,这几乎便已用尽他全部的力气,目光中只有浑身微微颤抖而无法行动的少女,他只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贾逸甄走一步,身体便似灵活了一分,终究他只是被离水寒气侵体,故此才会行动困难,但实际上却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因此走出几步之后,他便已然恢复了过来。
来到李玄的面前,他再次将手搭在了李玄的肩膀上,感叹道:“如果你早出现在这里几年,如今也许会是另外一个故事,不过哪又有如果呢?”随即抬起手来,便去摸索他身上的那块登楼鉴。
“铮铮铮。”
可这一刻却忽然有琵琶声响起,扫弦的手法极为圆润,便如玉珠落盘,发出清脆悦耳的美妙声响。
贾逸甄探向李玄的手臂一僵,接着缓缓收回。
“这又是怎么一个说法?”他皱着眉头向那座青铜巨门望去。
只见曲天歌正抱着自己那把琵琶轻轻弹奏着,一袭白衣翩然若神仙一般。
青山之巅,四处绿植有感于琵琶之声,无数片绿叶纷纷落下,在清淡的乐曲声中仿若亿万刀片划过这片空间,竟然将照耀着众人的阳光都切割成了许多斑驳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