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莉和我过着各自的生活。我的日子异乎寻常地平凡,充满了动感和质感:新鲜的脆皮鲑鱼晚餐,和卢卡斯煲电话粥,和爸爸骑自行车穿越湾区,轧过松脆的盐和盐角草。我剪出心形的情人节卡片,上面有手写的对联,送给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我把发票归档,贴好信封,闻闻咖啡调味奶,确保它还没过期。我画电线杆,画滑稽可笑的鸟,和朋友盘腿而坐一起喝咖啡。外表的生活天衣无缝地继续着,而埃米莉生活在一个狭小而封闭的世界里。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只是偶尔去法院、警察局,或者在楼梯间里打电话。我不喜欢她的脆弱,她说话那么安静,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她渴望滋养,渴望得到认可和关心,但我拒绝承认她的需求。我不想多了解法院制度,拒绝接受心理治疗。“你不需要。”我告诉她。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擅长自我分离。你永远也察觉不到我的痛苦。但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裂缝。很多个晚上我都是流着泪入睡,第二天上班时眼皮又红肿又紧绷。我开始在冰箱里放一个勺子,一边刷牙,一边把这冰冷的金属壳按在两只眼睛上。我把冰块装在一个密封袋里,开车去上班的路上,我听着旧金山公共广播电台,一只手把冰块压在脸上,另一只手把住方向盘。晚上,我带回那袋放在杯托上的温水,把它倒在草地里。
有一天,我告诉老板下午要离开一会儿去看医生。“一切都好吧?”我挥了挥手,说只是去做体检。到时间了,我开车去法院。在过去的路上,我变身为埃米莉,让一天的温暖逐渐消失。
当我把车开进停车场时,那座矮矮的建筑物显得难以逾越、冷漠无情。法院大楼就像一个废弃的医疗诊所,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就没动过。卫星信号接收器和金属棒立在屋顶上。两棵白桦树像骨头一样从泥土中钻出来,黑色的树枝像稀疏的头发。我穿过玻璃门,走到安检处,在一张破旧的垫子上擦擦脚。我注意到地上纠缠在一起的绳子、一个来苏水喷壶、两个橙子、一个金属保温瓶,还有一排方格状的屏幕。六名身穿米色制服的警员,靠在桌子后面脏兮兮的摇椅上。我把手提包放进一个特百惠筐子里,然后通过破破烂烂的安全检测门。我看着一只手在我的包里翻来翻去。我盯着白色的走廊,荧光灯的强烈反光被困在走廊上方带纹路的塑料顶里。他把筐子推给我,我茫然地站在安全门的另一边。“你知道怎么走吗?”他问道。我摇了摇头。他指给我看墙上的指南。四楼。
电梯门打开,通往一个更加空旷的空间。走廊尽头有两扇木门。右边的门通向一间小的等候室,我后来把它叫作“受害者休息室”。我会在里头待上很多个小时。左边的门通向一个房间,里面有灰色的小隔间和笨重的打印机,阿拉蕾的办公室就在后面。这两扇门的右边,有一条狭长的走道通向法庭。
我去见阿拉蕾和我的律师布里,跟布里还是第一次见。我的父母正在路上。我问过父母我是否应该带上花向她们道谢。他俩说要等这一切都结束再给她们送花。但我以为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只需要一名检察官就和解条款进行谈判并结案。我们不知道从现在算起差不多四年后才能了结。
布里二十五六岁。她长着一头红褐色的长发,脸上有雀斑,显得亲切而热情。阿拉蕾有着深色的头发,榛子色的皮肤,笑容灿烂。她穿着一件合身的运动夹克,绿得像菠菜叶子的尖头高跟鞋。她看上去三十出头,有一种善良的活力和天生的刚毅。每次再见到她,我都会发现蒲公英黄色的耳环、紫红色的指甲,在她烟灰色的装束中总是点缀着一些跳动的色彩。我后来才知道,她出生在一个伊朗移民家庭,父母开了一家爱尔兰酒吧,她上法学院时就在那儿兼职。
我坐在中间,妈妈在左边,爸爸在右边。阿拉蕾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她背后的窗户框住树顶,书架上堆满马尼拉文件夹。我能看到外面的树叶在风中瑟瑟发抖,但屋里却一片寂静。在楼下,我看到莫莉·斯通连锁超市,想起里面的陈设:呆笨的玉米壳和眨眼的奶牛在唱歌,蒂法妮和我在鼓掌。从四楼的窗户可以看到我的家乡,而我却与之隔绝,真有种超现实的感觉。妈妈把我的手放进她自己那柔软的、信封般的手里,为我按摩穴位。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像不像个孩子,但妈妈和人主要的交流方式一直是触摸和食物。在美国文化中,有些女孩每天都和妈妈通电话,分享汤的配方、男孩的问题、洗衣服的方法。我总是对这种谈话很感兴趣。在我一生中,我总听到妈妈往一个银色的小电子词典里输入英语短语,无论她学的是什么词,这个电子词典都会大声地读出来:“意大利面。反讽。有害的。马萨诸塞州。”这是我们家的第五个声音。她把“洗漱用品”读作“洗漱用平”。当她读出“耶稣玛丽和约瑟夫”时,我以为她说的是“耶稣玛丽昂约瑟夫”,以为那是耶稣的全名。我知道她的英语口音可能听上去有些蹩脚,但这掩盖了她的天才。我们总是在门口的台阶上收到一些盒子,我看着她从包装物件中随意地打开中文写作的奖品,就像打开从杂货店买来的梨子一样。我可以和她谈论死亡、爱情、外国电影、跨文化的普世主题。但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担心我,她会给我做一碗比我脑袋还大的面条,或者把她的手指按在我的太阳穴上,我的压力就会从她的指尖溜走。
阿拉蕾想了解一下我的背景。我住在帕罗阿尔托吗?我有工作吗?我的饮酒经历如何?我说我上的是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我听出自己变得有戒心了,因为我知道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以派对闻名。我说我在大学里喝酒,主要是和喜欢文学的孩子们聚会,他们在梯子顶上读诗,还有以保龄球为主题的客厅聚会。我和一个叫卢卡斯的人约会,是的,我以前喝醉过。我发现自己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想要解释什么。我想让她知道我是正常的:我饮酒,当然,但我不喜欢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被人侵入。她说她也上过大学,她理解。
爸爸开始提问题,我能听出他的沮丧情绪。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紧张、恼怒的表情,就像航班延误时我看到的那样。“我是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我只是不明白,这不是有点可笑吗,如果你不能确定地告诉我这事会发展成什么样。”阿拉蕾肯定了他的怀疑:“毫无疑问,这些事情是很不幸的,我知道很难,幸好我们有经验,最好是持观望态度。”但她也暗示这只是开始,没有什么是可以预测的。我后来得知,她已经遇到过布罗克的辩护律师,他向她保证,他的客户只会因为扰乱治安而被判轻罪。战争已经开始了,而我并不知道。
我开始明白,我对这个过程知之甚少,我是多么盲目地表示同意。我原以为我会花一个小时躲在父母身后,他们会在这片严酷的领地上保护着我。而现在,我觉得自己从父母手中移到了阿拉蕾的手中。如果我们继续下去,我就会被单独置于显微镜之下,在证人席上,不会有妈妈握着我的手。
我的角色现在是成为地方检察官需要的资产。调查人员可能在监视我。我需要维护形象,而非鲁莽行事。“表现出你最好的一面。”我反复斟酌这句话。如果我继续喝酒,辩方会说我当时丝毫未受到酒精影响吗?如果我上传自己在派对上微笑的照片,辩方会说我从未遭受过痛苦吗?而且最糟糕的是,如果我再次被侵犯,他们会不会说,被侵犯两次,很明显是她有问题,而不是布罗克?
会面结束后,我坐在车里,无法回去工作。我想要确认它会消失,但我没有得到这一确认。“坐好,”她说,“这是一个漫长而缓慢的过程。现在回到你的生活中去吧。”我告诉老板我去看医生了,但最后感觉像赴了一场求职面试。他们在决定我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好的受害者:她的品格正直吗,她看起来能坚持住吗,陪审团会觉得她可爱吗,她能和我们一起前进吗。我离开的时候觉得,你得到了这份工作!我并不想要这份工作。我想要以前的生活。但让他扬长而去?我不能让这发生。他们会说,起诉是我的选择,但有时你会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阿拉蕾向我要卢卡斯手机的语音信箱,但我问她可不可以再等等。他一周后会来看我,我想亲自告诉他。他们在一心一意地搜集证据,而我却试图保全自己的生活。
我开车去机场接他,当我在人群中看到他的脑袋,我的胸中迸发出一束火花。我们开车去买晚上吃的零食。当我们把车停好,下车的时候,我只是拥着他,把脸扭过去,不让他看见。他以为这是一个欢迎回家的拥抱,开始认真想我们应该买些什么零食,而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整整齐齐地流到了嘴角;我对这种流泪方式已经十分熟稔。我的两只眼睛后面各有一个满溢的茶杯,我已经习惯了会时不时地溢出一点。我擦了擦脸,然后投票给了毛毛虫软糖。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渴望被另一个人的双臂围绕。当我们想到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可能会想到一个男人将自己插入一个女人,但是我们忽略了很多其他的方式。耳朵像图画用纸一样薄,让我可以把脸的一侧靠在他的胸口上。手指可以交错而不纠缠。一只手可以给一个下巴当一把小椅子。我们天生可以弯曲和折叠身体,以此来安慰自己和彼此。我们有太多的小部件需要照料。在被侵犯之后,我感受到自己有被触摸的需求,但并不想要“侵入”“注入”“插入”,只想要一种被什么东西安全包裹起来的亲密感。
那天晚上,我们侧躺着,他的膝盖妥帖地弯在我的膝盖里,我觉得我很可能会失去他。我们只约会了几个月,我记得爸爸说过,每段感情都会有一个幻灭的时刻:第一个障碍出现之时,你决定是去克服它还是分手。现在我被这种丑陋的、公开的乱局所缠绕。如果他要选择退出这个噩梦,我会把门敞开,让他可以离去。
我仍然在探索如何去爱和被爱。如果你问我在高中和男生相处的经历,我会告诉你,有一次我邀请一个男生参加舞会,我在学校里摆开一卷卫生纸,引导他顺着纸道找到我,而我拿着一张指示卡,上面写着:“如果你要走,那就跟我走!”
在认识卢卡斯之前,我经历过一段漫长而认真的恋情:高中第四年,有一个男生,有一半日本血统,善良的眼睛,聪明的头脑,宽阔的肩膀。我只知道在田径运动会上,看着他在跳高时弓起背就让我头晕目眩。在毕业前,所有的学生都逃课,爬下陡峭的悬崖,通过一个沙崖凹壁,进到一个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帐篷的快闪村[24],每个人都在喝酒,生篝火,直到午夜才睡觉。17岁的时候,我还没有喝过酒、抽过烟,也没有吻过任何人。这家伙和我都是清醒的,坐在一根圆木上,望着面前黑暗的河水,世界在我们身后沉睡。我们一直聊到太阳升起。当睡意未消的朋友们从帐篷里出来,他们低声说:“发生了什么事?你俩干吗?”我耸耸肩说:“没什么。”他们感到失望:“没什么?”但感觉一切尽在不言中。在我18岁生日那天,我们在我家的车道上分享了各自的和我们共同的初吻。我制作了一张事无巨细的人生地图,追溯我们在同一段时间、同一所学校里所发生的一切,试图理解宇宙是如何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人,然后把他交给了我。
他和我在相反的两个海岸上学,我的学校在海滩上,他的学校在雪地里。我给我的教授写了便条,说我的“表亲”要“结婚”了,然后乘飞机去看他。我称这是“有作业的蜜月”。他养了一条宠物鱼,当它的下颚难以张开时,他就用他的拇指指甲把饲料丸切成一口大小的碎片。他就是这么细心,这么有爱。在接下来的三年半里,我被他保护着,在安全而自信的环境中成长,睡在他的房间里,听见管道因供暖而叮当作响。大学快结束的时候,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的关系变成了一个积木塔,我们把积木一根接一根地抽出来,这个建筑变得越来越脆弱。在我毕业之前,发生了一起校园枪击事件,到处是红色的血泊,而就在同一个周末,他正乘着一条小船,在波光粼粼的蓝色湖泊上泛舟。我意识到,难以想象的暴力和平凡生活之间的界限薄如蝉翼。我们被扔进不同的宇宙:我的身边突然暗了下来,他那边充满光亮。我们吵架,更确切地说,我对着电话尖叫,而他越来越沉默。我们毕业后回到帕罗阿尔托的家中,发现塔倒塌了,积木块撒得到处都是。
我听过歌曲里的心碎,当然,但是天啊,该死。这种感觉该如何形容。真让人心烦。没了这个人还怎么活下去?在他的庇护下,我充满勇气,我被爱着。我变回单身,22岁,天真,饥肠辘辘。剩下的空间宛如洞穴,我发誓要把它填满。
我记得人们总是告诉我“海里还有其他的鱼”,我说:“是啊,它们他妈的是生活在那里。”但他是一种稀有的狮子鱼[25],而我失去了他。当你失去某个人,或者他们选择失去你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我尝试以凤尾鱼、胖乎乎的鲈鱼、浮夸的天使鱼取代他。性一直是一种温柔、神圣、一夫一妻制的事情。但那个夏天,我知道它也可以是一件滑溜溜的事,一件软绵绵的事,一件皱巴巴的事,一件没感觉的事,一件瞬息即逝的事,一件无聊透顶的事,一件“我只想要你的东西”的事。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子,我意识到自己拥有一种力量。或者至少我认为那是种力量,因为我让自己被鱼吃掉了,整个吞了下去。
那个夏天,我从不谈论枪击案,从不谈论失去他的事。我在一家中餐馆找到一份工作,接受把米饭装进外卖盒的培训,每小时赚10美元。我选择的饮料是亮蓝色的AMF[26],是“永别了混蛋”的缩写。我说了“永别”,然后第二天早上我的朋友就告诉我,我失控地哭了起来,把她吓着了,她说我一直坐在浴缸边上,前后摇晃,自言自语:“你没事,香奈儿,你没事,一切都会没事的。”但我从来不记得这回事。饮酒被伪装成开派对,而我现在知道这是一种可悲的屈服。我无法接受被赋予的新的现实,无法再忍受内心的感受,我认为自己价值甚微。我喝酒,关掉灯,一口袋的死亡,一个脚趾浸入又退出,承诺自己会再次醒来。
但是我慢慢累了。我受够了把自己扔进这汹涌的大海所带来的自我厌恶。当我终于找到一份新工作,我被带入稳定的生活之中。我喜欢自己的新办公室,有自然光,有飞机从窗口飞过。我分到一台薄如纸张的笔记本电脑,如此精致,意味着我是有价值的。我开始待在家里。我和自己约会,开车去旧金山市郊的伯纳尔山,躺在草坡上读几个小时的书,在动物园里画大猩猩,一个人去看电影。当这个沉湎于酒精的阴沉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开始相信,独自做一个成年人也不错,也许。
一个星期五的深夜,我被朋友的电话吵醒。她在酒吧,有个男的一直烦她,问我能不能过去陪她。我到了,把那家伙轰走了。突然,参加婚礼派对的人蜂拥而至,穿着灰色西装和条纹袜子的伴郎们跟在跳舞的新娘后面。其中一个朝我走过来。他叫卢卡斯。
他在帕罗阿尔托附近长大,现在住在费城,即将开始在沃顿商学院的第一年学习。他又高又瘦,笑起来很轻松,比我大几岁。他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西班牙语、橄榄球、数学、自信。他在日本上过中学,知道秘鲁羊驼毛的质地,在这个小小的蓝色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里探索过。帕罗阿尔托只是个小点!我知道了他在高中时赢过一次肚皮翻筋斗比赛,在五年级时做过刺突头[27]。回费城的前一天晚上,他约我共进晚餐。我们开始约会几个月后,我刚从午睡中醒来,他突然对我说:“我爱你。”出乎意料,自然得就像他要告诉我“外面在下雨”一样。那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下午,我们在唐人街买了奶茶和蛋挞,他从路边小贩那里给我买了一枚绿松石戒指。在这平凡的一天,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笑了,但告诉他他疯了。他说“爱”的方式就像它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而我知道它可能是可怕的痛苦。但卢卡斯似乎并不介意,他头脑冷静、有耐心,我意识到他不只是另一条鱼。
2014年12月,他要我去费城看他。我到的时候,他买了一大块白色的广告板给我画画用,还有一个装满了冰激凌的冰箱。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我们的关系,只知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的手机背景是秘鲁的马丘比丘遗址,而现在是我的一张照片,我穿着他那笨重的棕色滑雪服微笑着,像一个被雪迷住了的快乐的土豆。
2015年1月,妹妹要回家了。我们会去参加一个派对,在那儿我被发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快进几周,他在帕罗阿尔托,坐在我的书桌前工作,阳光透过百叶窗,而我躺在床上。也许是宇宙把他的存在借给我,让我再次感受爱的可能,现在又要把他收回去,让我去应付这一次新的爆发。22岁的时候,我开始怀疑成年是否只是一连串无休止的失去。成长有什么好处?在你的余生中,你是如何感受这些沉重的事情的?看着外面美好的天气,听着他在打字,我不想告诉他。我想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让阳光倾泻进来,和坐在我书桌前的这个男人一起享受这个下午。我想要这一刻,抓住它,吃掉它,永远生活在其中。然而我就要毁了它。
“你还在用那个语音信箱吗?”他停止打字,看着我。“怎么了?”他问道。“我只是想听听。”我说。他继续看着我。他的电话噗的一声落在我的毯子上。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捂着脸第一次听。录音的文字记录如下:
香奈儿在2015年1月18日凌晨3:39:34给她男友的语音邮件:嗨。嗯,(听不清)他妈的(听不清)你好,(听不清)你的手机。但是所有的男男性存在(听不清)或随便什么,我最最喜欢你(听不清)。所以我(听不清)嗯。呃(笑)。你个,你个笨蛋,你知道的。虽然你工作很努力,夏天我也会奖励你的。如果你一天工作24小时,每天工作30小时,呃,一天工作多少小时,但是不管你不工作多少小时,或者工作多少小时,你知道吗。但我在做有趣的事情。我,我喜欢你,我非常喜欢,我想,我想告诉你(笑)。好的,再哎哎见。我,我真喜欢你,胜过你对我的思念。好的,呃,再见(听不清)。
这些话很难分辨,我的声音像热锅里的奶油,从一个地方淌到另一个地方。任何和我说话的人都会立刻明白我丧失了行动能力。另外,信息包含了我最真实的真相:即使在我头脑一片混乱的时候,我想要的也是卢卡斯,打电话送去一个草率的情人的问候。我感谢那个失去意识的香奈儿。然后我感觉到了别人的目光:用“他妈的”这个词开始的一条信息会成为我性格上的一个标记。辩方可以用这点来证明我粗俗不堪。如果我想成为一个好的受害者,我必须清理我的语言。我需要遵守这么多新标准。
我抬头看到卢卡斯在观察我。“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我耸了耸肩。“没什么。”我说。他那样紧张地看着我,把我吓坏了。我看着他在脑子里计算着,合上笔记本电脑,爬上了床。我们坐在一片静默之中。“你被强奸了吗?”他大声说出来的方式,这种直率,使我震惊,这些话语太强烈了。我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他靠在枕头上,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某个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没什么。”我说。“这不是什么没什么。”他说。“两个人阻止了,”我说,“他们认为只是用了手指。我不记得了,但是那家伙逃跑了。他们抓住了他。”我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讲述我的故事。我笑了笑。看起来一定很恐怖,我多想表现得泰然自若。
“我就知道,”他说,“我就知道,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我应该跟你保持通话。你一个人的时候,我应该跟你保持通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摇摇头说不,这不是事情发生的原因。看着他逐渐了解这些信息,我真想就此消失。他沉默了很久。“我不会让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他说。这是不可能的,但当时我让自己相信了。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他继续直视前方。我们就这样度过了好几个小时,在静静的午后互相拥抱,太阳在外面,在没有我们的地方燃烧,整整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他本可以离开,但他觉得这样太过分了。但他就匍匐到疼痛的旁边,稳稳站在那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这里。”后来他告诉我,他在回费城的飞机上读了警方的报告,感到恶心,于是解开安全带,侧身穿过过道,吐到了小池子里。我想到他在那个小卫生间里,那扇可折叠的手风琴门,外面排着长队,等着他把我身体的形象从他身体里吐出来。爱一个人是痛苦的。
最近在我写完我们相遇的混乱时间线以及随之而来的事情之后,我向他询问了所有相关的问题。我说:“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为什么还愿意和我约会呢?”他说:“因为,你啊。”我追问道:“是的,但是性侵,我喝了酒,所有这些,你不在意吗?”他说:“那你呢?”
——
2月下旬,我在上班前被叫到警察局。金警探说目的是为了“深入调查这段关系”。我把车开进停车场,雾还挂在桉树上。我被领进同一间奶油蘑菇色墙壁的小房间,黑色录音机放在桌子上。我已经学会了对这种小事保持警惕。他们问我卢卡斯的全名,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变得比聊天、视频、发电子邮件、发短信更深入了,我们是否有亲密关系,是否专一,他来自哪里,我们如何见面,我们交流的频率,在性侵发生之前我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之后我是否见过他。然后他们问我对他的感觉。
我对所有这些问题的回答都是“布罗克·特纳在我昏迷时用手指侵犯了我”。但我努力思考,试图明确我们确切的时间表:见面频率,相互说“我爱你”,跟我父母见面。我们去过联合广场溜冰,这能证明我们是一对吗?我不知道。我意识到有些答案可能是错误或不充分的。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该由谁来判断?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如何将爱作为呈堂证供。我从来没有记录过我们之间关系的确切节奏和发展。我只是随着它的展开而把它纳入生活。生活,像人们一样生活。
我问这个信息在庭审中会如何出现,我会被问到吗?如果卢卡斯必须做证,我们的答案会被用来互相参照吗?我问是否会有审判。他说,这“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现在就谈这些还为时过早”。但他估计,有了我们所有的新证据,布罗克会着手从聚光灯下退出,开始在私下里重建自己的生活。“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么做。”这让我感到安慰。
他陪我走回车里,说很高兴看到我在好起来。我回想起他初见我并向我点头的那个早晨。雾气散去,天色发亮,我上班迟到了。我喜欢金警探,在他身边我有安全感,他似乎总是为采集我生活的碎片而真诚地感到抱歉。我也喜欢谈论卢卡斯,他想让我谈多久都行。
但当我坐进车里、手里拿着钥匙的时候,我意识到卢卡斯原本是我生活中除了这片混乱之外的美好的一部分,而现在他被牵扯进来,充当了一个关键的角色。我所有的小故事、我的私人和亲密的时刻都被打印出来,寄给了布罗克的辩护律师,供记者通读,在这个过程中甜蜜会被稀释和重新定义。我已经想要收回我说过的每句话,把每句话带回家。什么属于我,什么属于他们,二者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我很庆幸拥有卢卡斯。但让我烦恼的是,有男朋友和被侵犯这两件事会被关联起来,好像单单我这个人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在医院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别人约会这件事有多重要:我只想着自己和我的身体。我只要说“我不希望一个陌生人碰我的身体”就够了。而说“我有男朋友,所以我不喜欢布罗克碰我的身体”则怪怪的。如果你被侵犯了,而你又不属于某个男性,怎么办?交男朋友是让别人尊重你的自主权的唯一途径吗?后来我还读到有人说,我是因为对男友不忠感到羞耻才去哭诉被强奸。反正受害者永远都是理亏。
如果我是在去年夏天上段关系破裂时被侵犯的呢?警察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哦,我的约会生活?是的,嗯,我星期二和一个人去埃塞俄比亚餐馆吃饭,但星期天和另一个人睡觉,他从来没有带我出去约会过,但那天晚上他穿了很酷的袜子。是的,我确实和一个身上有断头鸽子文身的人一起回家,他到凌晨两点还在给我发短信。是的,我点了四杯莫斯科骡子[28],是的,都是给我自己的。我会有任何可信度吗?我的私生活会不会暴露出来,让人觉得我太放荡,我的生活方式不体面?我永远也无法解释这些只是我的选择,是在悲伤和自尊受伤的时期做出的选择。我们都有不同的方式来应对危机,自我疗愈,渡过难关。否认我的混乱就是否认我的人性。我不相信有无瑕的过去或完美受害者这种事。然而,现在我觉得自己被一种不可思议的纯洁标准所高举着,担心达不到这个标准就会成为布罗克强奸我的理由。他的律师会简化和概括我的经历,并给我贴上错误的标签。
在其他醉酒的事情上,我要为我的愚蠢行为负责。但当我醒来时发现麦当劳空袋子和面包屑落在胸口上,与我醒来时发现身上有干掉的血迹和没穿衣服,是不一样的。在丧失意识的晦涩不明中,存在着一处关键的不同。强奸会对他人造成伤害。当我被粗暴地扯进他的故事时,我的故事戛然而止。当我终于摆脱了他的控制,或者更确切地说,当他的手从我身上滑落时,我又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中。但正是在那段短暂的间歇,在他掌握权力的那段时间里,我失去了一切。
我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中午才到办公室,也不做任何解释。其他受害者是如何在不同世界之间来来回回、自我运转的?你不能早上赞美你同事在毛伊岛拍的照片,中午溜出去跟强奸你的人作战。它要求两种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不同的忧虑、规则、老板、情绪。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我就不能去了再回来,但我还没有准备好辞去工作,放弃现在的生活。我祈祷他会先放弃。
每次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时,我的脑子就会发热。我很警惕调查人员,他们跟踪我,监听我。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朋友。每一封关于这个案子的邮件都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它们不是分散注意力,而是清除思想,我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情绪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不断下沉。
医院账单到了,我还差1000美元。爸爸把我叫进客厅,问我是否知道如何报销。我告诉他有关赔偿的事情以及布罗克将如何被法庭勒令付清,但这要等到最后。会偿还的,我保证。但我想知道这得耗费多少成本。我明白了被侵犯是很昂贵的。
另一封信出现在家里,盖着圣克拉拉地区法院的章。信里问我是否要布罗克做HIV检测,并提供了一张表格让我填写。我不知道,我应该知道吗?他会生我的气吗?他知道是我要求的吗?难道你不能不问我就去做这件事吗?我从来没有回复过。当一个朋友走过来的时候,我飞快地把信从桌子上拿了下来。我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就是不去处理它,把收到的信扔掉,拒绝研究这个过程到底如何进展。
我的强奸检测包还没有在犯罪实验室里化验过。他们告诉我,由于媒体的压力,将会加快这一程序,但几个月后,我仍然在等待。我认为这是因为检测本身很耗时,一些DNA科学的东西,谁知道呢。但后来我被告知,这是因为积压。在我之前还有好几百个这样的检测包在排队,有些证据因为保存得太久,长出了霉菌,有些被扔掉了,幸运的则被冷藏。我立刻感到不舒服。怎么能这样呢:这些不是烂掉的水果,而是我们每个人身上的小碎片,一个不可或缺的故事。这也意味着在我的周围有一群受害者,伪装在各自的日常生活中,去上班,给咖啡续杯,晚上则睁大眼睛,继续等待。
大多数晚上,我下班后都避免回家,对“今天过得如何”之类的简单问题心怀警惕。相反,我会把车停在市中心,沿着大学大道上的林荫小道独自行走,从别人那里得到安慰。一天晚上,我路过一个金属报箱,在右上角看到了布罗克的名字。我抽出一张报纸,小跑回车里。我打开微弱的灯光,翻开纸张,发现了一篇斯坦福学生写的评论文章。她问,为什么在特纳的案件中,会有那么多对受害者饮酒行为的关注和谴责。我能听到泪水从我的脸颊滑落到纸上发出轻柔的扑扑声。她不停地询问着,不停地推搡着,一只手伸出来,尝试替我减轻一直扛着的沉重负担。我把报纸折了四折,塞进手提包里保存着。
每次我在外面待到很晚,就会收到妈妈的短信:“妈妈等你回来再睡。”这是最近才有的事。在我成长过程中,父母从来没有禁止我晚上出门。现在我的父母问我在哪里、我怎么样、我和谁在一起、我什么时候回家。我作为一个成年人的边界缩水了。
有一天我在上班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没有发现精液。我心里一个小小的结解开了:我没被他的阴茎碰过。“谢谢你!”我说,我的同事就在旁边,“也祝你今天过得愉快。”由于没有阴茎插入,五项重罪将减少到三项;强奸指控被撤销,性侵指控依然保留。当我意识到这将会出现在新闻里时,我的愉快之情渐渐平息下来。人们会说:“看!他们错了。很快他们也会把剩下的指控都否决掉。为什么受害者不用为诬告罪付出代价?地方检察官在追捕他,他的名声已经被毁了。看到一个无辜的人被当作替罪羊,真让我恶心。她什么时候道歉?”
预审听证会定于2015年6月8日举行。预审就像没有陪审团的小型审判,是为了衡量证据是否充分,在此基础上决定是否要进行一场全面的审判。蒂法妮会错过期末考试周,需要提前考试。她本打算告诉她的教授这是“家庭事务”,但六次听证会中,她有三次在教授拥抱她、盯着她或轻拍她的时候崩溃了。“这很尴尬,”她告诉我,“我累了。”我需要告诉老板以便请假。我深深地钦佩她,但我还是很紧张。由于意识到了所有人对我的评论:草率、不负责任、鲁莽,我担心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我。
在一间有玻璃墙的房间里,我坐在她对面,不知从何说起。“你读过斯坦福大学的游泳员性侵事件了吗……那是我。”她的嘴微微张开。我每说八到十二个字就会感到喉咙痛。我低头看着桌子,眼睛火辣辣的。她语调温和地问了几个问题,但我不停地摇头,屏住呼吸,直到她的声音消失。我在等着什么事情发生,也许我们可以谈谈日程安排。但当我抬起头时,我看到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我感到一种小小的震动,内心的某种东西在觉醒和软化。我没有遇到麻烦。我不是愚不可及。这是悲哀的,她是悲哀的。我惊呆了。
5月5日,阿拉蕾通知我们,由于辩护律师不能出席,我们不得不重新安排听证会。新的日期选择范围一直延续到9月。我不知道可以这样。我的公司很小,我该怎么解释我奇怪的缺席呢?每个人都以为我6月休假,但现在我得告诉他们我将在7月、8月或9月休假。蒂法妮也得在秋季学期告知新一批教授。“下次听证会时间我会和你联系的。”阿拉蕾说,“如果有什么事,请随时打电话给我。”后来我们发现听证会甚至会推迟更久。这是愚蠢的体系的一部分:固定结构并不存在,计划从来跟不上变化。
这种双重生活我还要过多久,假装一切都很顺利?我工作进度落后了,桌上堆了一堆东西。我追不上进度,也不能一直盯着那堆东西。有时我坐在工位上盯着屏幕,什么也不做。每天早晨,我都要更加努力地活动四肢。想象有一具骨架,把它的器官扔进它的骨质外壳,密封好它的皮肤,昂首阔步走进这个世界,说着“你好!很好,谢谢。你好吗?我今天之内交给你。是的!那太有趣了,哈哈,再见”,坚持撑到回家,然后重新散落,滚到角落里。
家不再是家了。家是地狱,远离法院,远离庞大的斯坦福大学校区。我对那些明明知道客观上是安全的地方生出一种荒唐可笑的恐惧。我无法停止阅读网上的评论。现在我已经对那些热心肠的人充耳不闻,因为尖刻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我总是告诉自己不要再读了。然后可能再读一两条。它们像蚂蚁一样排队进来,有一只出现了,突然我注意到有条线,然后它们就停在我所有的碗里、盒子里和遗漏的勺子里了。它们是没有脸的小点,成群结队,微妙地、持续不断地提醒我,我永远无法消除它们。我和所有这些蚂蚁。
卢卡斯准备搬到洛杉矶去参加他的MBA项目的暑期实习。他提出让我跟他一起住。我想到沿着威尼斯海滩[29]在沙子上慢跑,还有深夜的拉面。但我需要证明我能找到自己前进的路。
在我家客厅里,有一幅我妈妈裱起来的诗人巴勃罗·聂鲁达的画像,我一直以为他是我的曾祖父。不然为什么我们家墙上会挂一个老人家?在我的一生中,艺术和写作一直是我的支柱。安奶奶常说我生来手里就握着一支铅笔。当我难过的时候,当我无聊的时候,当我伤心的时候,我就画画。父母让我直接在墙上画,用墨水画相扑手从烟囱里爬出来,长了长胳膊的茄子。在物理考试中,如果我填不出答案,就画一个男人耸耸肩说“我根本不知道”,然后用考试时间给他眼睛下面的眼袋涂阴影。上大学时,我的书架上堆满了鲁米、伍尔夫、琼·狄迪恩、温德尔·贝里、玛丽·奥利弗、吉本芭娜娜、米兰达·裘丽、李昌莱、卡洛斯·布洛桑[30]。我睡在图书馆里。我学习版画,晚上在印刷室里刻油毡块,给桶上油墨,把围裙弄脏,看日出。当我写作的时候,当我画画的时候,世界慢下来,我会忘记世界之外的一切。
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几次妈妈为了参加驻地作家的活动,会离开我们几个星期。我清楚地记得这一点,因为在我们等她回家的时间里,爸爸每天都会给我们吃同样的罐装豌豆、鸡肉和米饭。最后,我们开车穿过陌生的小山,去参加森林里的画廊开幕式,大人们衣着飘逸,涂着口红,饼干那些霓虹橙色的鱼子让我作呕。妈妈告诉我们,她整个上午都在写作,下午去远足,壁虱粘在她的袜子上,然后我就想,你怎么能为了噬血的虫子和海鲜鱼子酱而离开我们呢?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她说:“我想做自己。”这有点无法反驳。
在帕罗阿尔托,我开始强烈地感觉到,我不再适应过去的自己,过去的身份,或者我所以为的身份。我想要一个我可以有所创造的地方,一个我可以消失的世界一隅。我选择了一个最小的州,离加州越远越好,和我素未谋面的人们一起生活。童书写作班已经满了,不过没关系。我打算辞职,到3000英里外的罗得岛设计学院参加一个名为“从光到墨”的版画制作工作坊。招募办公室的女士名叫乔伊,和那位护士一样。我把这当作好兆头。父母问了一些常见的问题:“安全怎么样?你确定吗?你回来后要做什么?”但他们予以理解。到现在,我已经攒够了学费、房租和机票费用。我以为庭审会在年底结束,而我的存款刚好可以维持到那时。我在设计学院的申请表上写上名字,在支票上签好名,封上那个暗黄色的信封,躺在地毯上,胜利。爸爸偷偷观察着我的状态,我说:“我太高兴啦。”
在离开之前,我想告诉一个人。克莱尔,我的好朋友,她长着雀斑,戴着小鼻环,准备去法国做一年的互惠生[31]。最后几个星期,我们一直坐在她的车里,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听法语磁带。我总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但也许永远不会有一个合适的时间:我只知道我快没时间了,现在我得告诉她。她在只有18岁的时候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报警,完成强奸检测包测试,但即使她做了身为受害者所能做的一切,她还是被告知,证据不足,无法推进。在我的房间里,我告诉了她。她立刻靠过身来,用双臂搂住我,奇怪的是,我根本不用说什么。她明白。她挺直身体,直视着我的脸说:“这是你的机会。”
几个月来,我一直认为这个案子是强加在我身上、我想摆脱的负担。我很沮丧,为什么我要做这些,我没有时间。但在她看来,这是个机会。这是她四年前试图做的事情,结果却遭到不耐烦和冷漠的对待,被机构部门磨得筋疲力尽,搁置一旁,直到她只能选择离开,强迫自己忘记。有段时间,她一直努力想要抵达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某种程度上,我重新打开了前行的道路。“你是要做这件事的人。”我想到她18岁的时候,我想到那个家伙做的事,我明白了自己必须要做什么,明白了现在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