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2007年末,学校出版社向我们提议,出版一本有关北京大学建筑与园林方面的著作。作为1898年变法维新运动仅存的硕果,北京大学即将迎来110周年校庆。大家商议后,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应该承担。很快,这一提议得到了学校主管方面的赞许。可是时间紧迫。从五四校庆日倒推,3月以前交稿,编写时间只有两个多月,期间还要过春节。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也不愿推辞。

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成立于2000年,距离将建筑系从北大剔出的1952年,时隔近半个世纪。当年梁思成先生曾在北大主讲有关中国古代建筑的课程,据他自己回忆,课堂上常见二十位左右学生,但注册选课者竟无一人。时过境迁,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升温,当年的窘境已经不再。从2002年始,“中国传统建筑”列入北大通选课之一,且得到学校资助。迄2008年春,已经开设七次,每次选课学生在200名上下。作为主讲教师,我深感喜悦。

在教学过程中,发现学生对身边的北大校园建筑尤感兴趣。学生对自己校园的热爱,理所当然,亦为学校事业兴旺发达的标志之一。当然,热爱的前提是熟悉和了解。对于建筑学研究者而言,更应对校园的建筑环境有些理性认识。回想1982年初,我本科毕业报考研究生,四道试题中竟有两道涉及母校的建筑和规划。在出题的老师眼里,爱校和爱国之间显然是有逻辑关系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在课堂讲授中尽量加入有关燕园建筑与园林的内容,希望取得积极的效果。2004年春,我给学生布置了一次文字作业。交来的短文中有一篇颇为滑稽而有趣,作者在认真比较北大与清华两校的标志性建筑后得出结论,北大像庙、清华像墓。的确,在中国人眼里,从卷棚歇山顶的北大西校门进入,越过石桥,在一对华表后面,那歇山结合庑殿顶的贝公楼不就像寺庙中的大殿吗?从弧线拱券的清华二校门进入,在宽阔大草坪的彼岸,那穹隆顶的大礼堂难道不正是永恒纪念性的庄严表达吗?

不久,在北京大学校园规划委员会的例会上,一件不大的事颇令我深思。据报告,北大物理学院在其办公大楼的门面改造中,将竖向半圆拱券状的窗户置于门楣之上。会议室内顿时哗然,好几位委员同时惊呼:北大物理学院怎么变成了清华物理学院?会议很快做出结论,物理学院必须将门楣上的窗户恢复成矩形。此后,在北大奥运乒乓球馆的设计竞赛中,一个以圆形为母题的优秀方案首先被否定,理由与前次相似,圆形不符合北大建筑的传统精神。

为何在北大师生中,会有那么多人执着于某种形式美学?原因何在?显然,这一问题超越了材料、结构和功能的物质层面,从而无法以科技手段做出检测。必须深入精神层面才可能进行探讨。这引起我对中西建筑的结构与形式之间关系的再次思考。

现在的北大校园原为燕京大学的校园,在国内比肩而立的姊妹校园中,她和清华堪称并美。一个充满中国传统的诗情画意,一个洋味十足,这一中一洋的校园设计最初都出自美国建筑师之手。1914年,初次来华的亨利·墨菲在规划清华校园时,将旧日“清华园”静静地保存下来,而在其东、北两边,布置几何形的欧式大草坪以及砖石结构的欧式建筑。1920年,大概已对中国建筑和园林略有了解,墨菲在为燕京大学作校园规划时,将欧洲和中国的传统设计手法熔于一炉。主校门及主教学楼群在未名湖西部,男生宿舍在未名湖北,体育场地与设备用房在湖东,女生宿舍及教员住宅在湖南。中式大屋顶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将水塔也设计成古代密檐塔样式,置于湖东南方位,以满足中国古代有关规划和设计方面的各项要求。

如今北京大学已被列为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保护的对象主要是未名湖景区和原燕京大学校舍。这些建于八十多年前的校舍还有一个大优点,那就是建筑材料之厚重、施工质量之严谨,都是当今建筑难以企及的。

当然,细心人不难看出,在中式的燕园中,挥不去西方建筑师的深层情结。从贝公楼往西直指玉泉山顶,使博雅塔与玉泉塔遥相呼应,形成巧妙的对景。但这毕竟延袭着欧洲教堂的惯例,而与座西朝东的中国传统背道而驰。在两组“品”字形布局的男生宿舍,食堂与附属用房占据着坐北朝南的尊贵位置,居住用房则全部东西朝向。布局上的似是而非,不但未能抓住中国建筑的本质精神,也给使用者带来不便。再看女生宿舍围合的静园,在长方形草地的南面,宏伟的第二体育馆大楼,常年终日投下浓郁的阴影。

我们不能对来自美国的墨菲建筑师求全责备,但也该说一句,面对博大精深的中国传统,想要深切地抓住根本,仅有表面的了解和爱好是远远不够的。

1952年以后,尤其从80年代开始,清华和北大两所校园都往东扩展。在建筑系师生的努力下,由于原有西洋式样与现代或后现代风格的亲缘关系,清华园建筑的发展显得有条不紊。燕园的发展则始终摆脱不了整合环境的困难,在建筑学理性长期缺位的情况下,师生们洋溢的热情并非总能有的放矢。

近年来,在怀旧情绪的笼罩下,从主流媒体到市井坊间,以北大、清华教授为主的民国学者的风雅趣事成为时尚话题,其热度经久不减。爱屋及乌,反之亦然。作为演绎世俗生活的舞台背景,两座校园的建筑和园林备受关注。各种出版物花样翻新,各类讲座和讨论热火朝天。余“生于红旗下”,余弟子生之更晚。过去的旖旎风光,我们虽竭力追寻,总不免捕风捉影之空泛。但此生燕园走一回,大家皆有感恩之心,皆愿意为之奉献。

此书题名“藏山蕴海”,虽有深情所寄,也是偶得。“藏山蕴海”本是中国古典园林意匠,在有限的空间内,营造出山林湖海的意象,对建于旧园上的北大来说颇为恰切。再者,北大历史悠久,名师大儒云集,在学术和思想上始终走在时代前列,说“藏山蕴海”亦不为过。

《藏山蕴海》的基本内容,是在老师的主持下,经过集体讨论,由学生编缀而成。集思广益勒定框架后,杨兆凯、苏杭、黄晓、黄晔北、李敏分章执笔,邓丹也参与了部分工作。最后经由李敏、黄晓、杨兆凯三位同学和梁勇编辑悉心审校,老师润色定稿,马磊排版付梓。在几个月时间里,大家算是做到了尽心尽力。然而博雅塔如山未名湖似海,我们真的忙得一塌糊涂,结果未必令人满意。圆滑的办法只能是先致歉意。学问不精或境界不高的毛病在所难免,编者恳请读者不吝指出,以期将来有机会再版改正。

在本书的资料搜集过程中,得到了北京大学出版社、图书馆、档案馆、校史馆、基建工程部、校园规划委员会以及相关院系的大力支持。没有充分的资料支持,本书的编纂工作是不可能完成的。许智宏校长作序,朱青生教授题跋,为本书增色甚巨。很多师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并不吝赐图,在此一并致谢。

方拥
建筑学研究中心
北京大学镜春园
200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