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老迷糊头

老迷糊头的原名没人知道,穷苦人家出来的孩子,大都是给起个“狗剩子”,“三蛋子”,没个正经名儿。

而由于他的职业见不得光,他的或许是“狗剩”,或许是“三蛋”的名字也跟着一同没入了黑暗,久而久之,大约他自己也记不得自己的真名了,只留下一个老迷糊头儿的外号。

十三后来才得知这个在街上三天干这两天干那的,今儿朝东明朝西的,着三不着两的干巴瘦干儿老头儿,曾经亦竟是十分有手段的一号人物。

老迷糊头儿告诉十三自己曾经是以盗墓为生时,也就是江湖上俗称的坟串子,打地鼠。十三脸上并无一丝惊讶之色,便是单看他的身形,知情人便能猜出一两分。

老迷糊头儿给人第一印像就是又小又瘦,瘦的像根干巴柴火棍儿,活像骨头架子上裹了一层人皮,冬天还能凑合看,到了夏天简直就是一具行走的骷髅干尸。

让人再三勉强也没眼看。

十三猜度这是他从小练缩骨功的原故,凡练缩骨功者必须从小练起,不但要吃一种抑制骨骼生长的秘药,还要一直少食饭饮水,避免身形变阔,保证能顺利下洞。堪称十分的辛苦折磨人。

老迷糊头从小儿跟着行里干,后来青出于蓝,又生性好个自由自在,便开始独行单干,因他技高人胆大,曾经也过过一阵儿潇洒风流快活的日子。

得来快的钱花起来总是十分的不心疼,他经常是有了就耍,没有了再去挣。

如此循环,挥霍无度。他又是没个家计机心算计,最不懂过日子的性子,以至于最后老了老了,除一身旧病,什么也没剩下。

用他自己的话说:利没留住,本儿也没保好,人什么时候都得知道保住自己的身体本儿啊,得先有了本钱才能再说别的。。。有本儿不一定什么都有,可没本儿那肯定什么都没有。

他每说到激动伤怀处更是连呼哧带喘,只劝十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到什么时候都得懂得未雨绸缪。

他一喘气,便像不得要领的孩子拉开了陈旧破败的老风箱,十分没节奏地呼呼嗒嗒。笑呵呵露出仅剩的一颗装门面的大牙,他经常是顶着一脸开了花的褶子嘿儿嗬儿地,向十三打千儿问候一一一“三爷,您纳福。嘿嘿!……嗬儿……”。

他说一句必定停下喘一阵,驼着背猫着腰,枯树皮似的干手爪使劲在胸口抚弄几下才能再接茬儿说。

十三知道他的喘症便是以前坐下的老毛病之一。

那一次,不知道怎么被个“外毛子”找上了他,逼他去指定的山拗里点穴,老迷糊头儿自然是装疯卖傻,拿出自己的练了半辈子练的出神入化的打迷糊眼那一套,只声称“不懂”,“不会”,“不知道”。

没想到对方不吃这一套,当场就要毙了他。

老迷糊头害怕了,意识到在魔鬼面前装糊涂没用,只得硬着头皮,在背后顶着的两三杆枪托子的威逼下,带人绕了三天三夜后,便在那大山深里的一处地方驻扎了。

老迷糊头儿虽是嘴上不着调,却是有些真本事的,而他亦知道不给这帮魔鬼点出个真穴,此次自己便真得去见阎王了。

于是他故意带人乱绕了几天,暗下记清了路,一边装做十分配合地点了穴后,就想趁机逃跑。

结果没跑了,抄枪的个个壮如牛,逮他就像逮刚破蛋孵出来的小鸡崽子,他本身又十分瘦小孱弱,跑了几步便被人拎回来掼在地上,后背挨了狠狠一记枪托子后才认命地下了穴。

没想到穴是凶穴,入门无事,进里后却毒瘴迷漫,老迷糊头儿打前头儿,猝不及防吸入了毒气。

得亏他入穴前在舌根暗含了秘药,刚吸入毒气后,他又赶紧着撒尿阴湿衣服捂在口鼻暂以克毒,“外毛子”一行人也因吸入毒气又被洞里暗器所伤,死了大半。

老迷糊头儿趁乱挖了另一条地道逃出生天。

他自己深知此毒甚厉,出了山又赶紧着径直去找已归佛门的老师傅,要了药抑制毒气扩散,这才拣回一条命来。

待修养的差不多后,他又躲了几个月才敢回家。

后来在专门传播江湖消息的据点儿——老酒馆儿,他听人说起那墓,“死了不少毛子,听说也被挖走了不老少宝贝运走!”说话那人一身短打,谈到此处兴高采烈,沾着污泥的脚就腾空翘蹬在板凳上,他满面红光,活像自己得了宝贝似的,两个健壮的胳膊连连撑圆了比划,“听说值老鼻子钱了!有那么一大。”

另一名条凳上彬彬而坐的长衫客闻言十分不满,他把酒盅往油污的矮脚桌上一顿,愤慨道,“自己国家的东西被蛮夷抢偷走有甚可乐的?”

眼见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支愣起来,老迷糊头儿抖抖狗皮帽子上的雪,往将秃过半的头上一扣,慢慢悠悠踱回家了。

老迷糊头儿对那穴里的宝贝不感兴趣,不是不爱财,而是更惜命,他看出此墓绝非寻常,拿了宝贝的人未必能善终。

果不其然,后来听说运宝贝回某国的大船在风平浪静的浅海上就莫名其妙地翻沉了,人货皆没入海底,无一生还。

赶去援救的人员别说宝贝,连沉没的尸骨都未能打捞。

老迷糊头儿得到这消息时,正给吃了丈母娘家的饭拉肚子拉了一天的假道人顶卦摊儿,他顶着假道人的道服道帽直念阿弥陀佛。

自此他更是绝了自己坟串子的生涯,只在街上讨生过活。

只是当时后胸被“外毛子”重击后又吸入毒瘴气,落下了个驼背弯腰终生咳喘的毛病,后来一直到死也没能好。

用他自己的话说,“嘿嘿!不中用啦,到阎王爷那点名也是个老破风匣子啦!”

此刻这个老破风匣子喘了一阵又扬起脖儿灌一盅洒,灌一盅洒后再接着喘一阵。

见十三一直不言,脸上似有心事,他放下洒盅,枯枝爪手按着胸口,乐呵呵地道,“三爷,怎么着,这次来找我,嗬儿……是不是还要淘换两样好东西回去献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