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传奇的开始
叩开黄公馆的大门
在杜月笙的生命历程中,黄金荣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没有黄金荣,就没有后来的杜月笙。
杜月笙的机会来自于一个叫马祥生的人。马祥生,绰号“饭桶阿山”,平时很欣赏杜月笙的聪明伶俐,活络机警。看着杜月笙靠着陈世昌,变得贪吃懒做,沉沦于嫖、赌二业,马祥生心里不禁暗暗觉得可惜。
这天,马祥生又在街上碰到杜月笙。看着杜月笙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马祥生严肃地说道:“你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如果想做一些事情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推荐,只是不知你可有这个心思?”
杜月笙见是马祥生,赶忙笑着答道:“马大哥有话尽管说。”
“八仙桥同孚里,”马祥生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黄金荣黄老板的公馆。”
此前,杜月笙就已经了解了一些黄金荣的事迹,他常听自己的师兄弟说陈世昌只有些皮面的功夫,跟黄金荣比起来,他在上海滩不过是个小角色而已。上海滩的小瘪三对黄金荣一方面畏之如虎,另一方面又衷心仰慕,因为黄金荣不仅财势绝伦,而且高不可攀。因此,杜月笙对于马祥生的话在大喜过望的同时又将信将疑。
看到杜月笙表示怀疑,马祥生严肃地说道:“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就带你去见黄老板。同孚里距离民国路不远,一排两层楼的巷堂房子,里面住的,都是法租界了不起的角色。只要能够走进黄公馆,保你前途无量。”
杜月笙点了点头,答道:“这我知道,那就麻烦马大哥给我引见了。”
果然没过几天,马祥生就来找杜月笙,要带着他去同孚里黄公馆见见世面。
由于马祥生事先已在黄金荣面前提过这件事,为了表示自己在黄老板跟前吃得开,有资格推荐人,就拍着胸脯大模大样地吹嘘道:“有我在黄老板面前给你美言几句,管保黄老板会高看你一眼。”
杜月笙一听,当即大喜过望,对马祥生连声道谢。在他想来,自己时来运转的日子已经到了。
杜月笙要去黄公馆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十六铺的小兄弟们就像看到他中了皇榜一样,都赶来向他贺喜,纷纷说:“月生哥,你一定要干出点名堂啊,月生哥,风光了莫忘兄弟们啊。”杜月笙却只是笑笑,显得很淡定。
心底出人头地的欲望,他或许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但是,在什么都没做成之前,口出狂言不过是吹牛,若是不幸一败涂地,那更是会成为别人的笑柄。杜月笙已经懂得凡事要含蓄低调的道理。
杜月笙只是走到最好的朋友袁珊宝面前,紧紧地抱住他的肩头,红了眼眶说:“到了黄公馆,我一定会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们了。”
告别兄弟们之后,杜月笙背着自己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李,跟在马祥生的身后向同孚里走去。他突然想起他刚来上海时候的情形:一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一个更为寒酸的小布包,一路沉默着,茫然地看着熙熙攘攘的新世界,对未来充满和兴奋、紧张和恐惧。
那时的他才15岁,一个一无所有、懵懵懂懂、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当然,现在他依然一无所有,可是已在十六铺的污泥里滚过几年的他,已经完全不一样。他的内心变得更坚定、更自信、更经得起摔打,也前所未有真真正正地渴求一样东西:成功。
同孚里的弄堂大门很快就到了。这道大门,他曾经远远地观望过好多次,那里总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莫不趾高气昂。现在,他也要出入这个门了,杜月笙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在弄堂口,有一道高大的铁栅栏。过街楼下,一边摆放着一条红漆长凳,凳上坐着五六个彪形大汉,一色的黑香云纱褂裤,微微掀起袖口,对襟纽扣,一个个虎背熊腰,就像戏台上的武生。马祥生很亲热地和他们打招呼,这班人却很漠然,带睬不睬,只微微点点头,允了他们进去。
马祥生悄悄对杜月笙说:“他们就是黄老板的保镖,在弄堂口随时等着差遣的。黄老板要出去,他们就统统跟着走。”
杜月笙点点头,在十六铺的街道上,他不止一次看到这些壮汉簇拥着黄金荣。自己和他们比起来简直太单薄了,保镖这口饭是铁定吃不上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派来做什么,却相信总是有机会的。
马祥生领着杜月笙往后门走去。杜月笙有点奇怪地问:“我们不是要见黄老板吗?”马祥生摸摸头,有点尴尬地说:“黄老板总是人多事忙,我们先得等人通报一声。”
后来杜月笙才知道,进黄公馆是有两个门的。高朋贵客从大门进,而其他人等就在后门守候,等着传达,以免贵宾豪客和打手、杀手、小偷、瘪三之类的碰到面。
等了好一会,杜月笙二人才被领着去见黄金荣。被带到了客厅后,杜月笙觉得简直有点眩晕:黄公馆的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墙上四周挂着中国山水和西洋裸女画,中式红木家具上铺着绣着花鸟鱼虫的围披,上面还摆设着各种他叫不出名堂的装饰品,中式家具旁边是宽大气派的沙发,沙发上盖着厚厚的红毡。
对于从小到大不是身居陋室,就是流落街头的杜月笙来说,这等华丽的居处对他来说犹如殿堂,他做梦都梦不出这般的富丽堂皇。杜月笙暗暗告诉自己眼一定不要到处乱飘,要沉稳一些,不要显得太小家子气。
客厅里,几个人正在围着一张方桌赌钱,几个佣人在旁边站着伺候。马祥生带着杜月笙走到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黄老板。”
一个矮胖子缓缓转过头来,杜月笙认出这就是黄金荣。黄金荣方头大耳,满脸横肉,一张阔嘴,眼神锐利,脸上布满了麻点(黄金荣小时候生过天花,留下满脸麻点,所以他还有一个麻皮金荣的绰号),即使他默不做声坐在那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和霸气。
马祥生陪着笑对黄金荣说:“这是我跟您说过的杜月生。”
杜月笙赶紧跪下,实实在在、无比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杜月笙站起身后,黄金荣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衣着很朴素,甚至可以说寒酸,个头不算高,身板看着也很瘦弱,脑门比较宽,支愣着一双大耳朵,马祥生说他很聪明能干,可也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让他感到有点兴趣的是,杜月笙的面容看起来比较坚毅,眼神很平静,也许以后会有点用场吧。
聊了一会儿之后,黄金荣就吩咐道:“杜月笙,既然你是马祥生介绍来的,暂且就跟他一起住吧,也让他给你安排点活吧。”
黄公馆有两个厨房,上厨房由陈永森负责,专门管理黄金荣夫妇和贵宾们的饮食。下厨房就是马永祥领衔,供应公馆上下和一般朋友的吃喝。
被派到下厨房的杜月笙最初干的不过是些烧火洗菜的杂活,但是每一点小事杜月笙都尽心尽力地做好,甚至在很长的时间内,他钟爱的赌和嫖也都戒了。除了奉公差遣,基本足不出户。
初来乍到的杜月笙每天都小心翼翼,不该说的绝不多说,不该问的绝不多问。而对于旁人,他则是细心观察,对他们说的话做的事处处留心。常常有老资格的人欺负他,对他吆三喝四,杜月笙总是淡然一笑,不放在心里。
杜月笙所在的下厨房虽然简陋阴暗,到处弥漫着浓重的油烟味,但是,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伙计、徒弟、眼线、找黄金荣办事的普通小人物等都要在这里吃饭或者逗留,最多的时候甚至能有200多人。对于杜月笙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大课堂。
每天晚上,疲累了一天的杜月笙都要三省其身:今天有没有说错话,做事是否妥当得体,然后再揣摩估测身边的每一个,他们什么脾气性格,什么喜好,用什么方式说话做事对他们来说最为恰当,他们身上哪点是值得自己学习的,而哪点又是自己要避免的……
在杜月笙的努力和时不时的自我批评下,他开始得到回报,身边的人都很喜欢他,夸他为人实诚,手脚勤快,做事灵活。群众基础好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还要得到上司的赏识才行。可是,别说赏识,杜月笙连着好几个月连他主子黄金荣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杜月笙坚信,只要他时刻努力,机会也总会来的。
机会终于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了。不过,最初的机会并不是来自黄金荣,而是黄公馆的女主人林桂生。
黄公馆真正的主子
到黄公馆后不久,从别人的闲谈中,杜月笙知道了黄公馆真正的主人并不是在外威名赫赫的黄金荣,而是他其貌不扬的夫人林桂生。
林桂生是上海本地人,她的父亲是当地一个小有势力的流氓。林桂生从小就很聪明,父亲对她期望很高,希望她能好好读书,将来光宗耀祖。但是林家交往的人可谓是谈笑无鸿儒,往来皆黑帮。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林桂生,从小就是不爱红妆爱武装,书本上的字她记不得几个,江湖上的各种暗语、切口倒是背得滚瓜烂熟,来往的也都是豪爽泼辣的女子。父亲无奈,也就随她去了。
没想到,林桂生读书不成,在黑道上却混出了不小的名堂。林桂生不到20岁就加入了“青帮十姐妹”,成了声震半个上海滩的青帮女强人。所谓的“青帮十姐妹”就是10个上海滩上有名的女流氓,她们结拜成姐妹,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开赌场,办妓院,甚至贩卖人口。
林桂生在法租界和南市地界交汇的一枝春街开了家烟花间。烟花间清一色都是美貌的苏州女孩,是林桂生去苏州亲自挑选来的,因此,林桂生的烟花间在那一带相当出名。
刚刚当上巡捕的黄金荣也慕名而来,他那副尊荣,自然不会受美貌的苏州女子待见。可是,林桂生却是慧眼识“英雄”,对他青眼有加。黄金荣呢,对于这么一个精明强干又有“良好”家庭背景的女子也比较中意。
这桩婚姻在当时看来其实是黄金荣高攀,他当时刚刚当上法租界的巡捕,还没闯出什么名堂,而且也没有什么身家背景,有势力也有资产的林家给刚出道的他帮了很大的忙。这还不算什么。黄金荣最初打天下,靠的是一身蛮力和狠劲,而林桂生见多识广,眼光犀利,头脑灵活,在黄金荣的发迹之路上给了他很多的指点和参谋,是黄金荣最重要的智囊和帮手。所以,黄金荣始终对林桂生言听计从,恭敬有加。
在小伙计的眼里,林桂生当然更是有着崇高的地位,说到女主人时常常是充满了敬畏。杜月笙对女主人充满了好奇,但是黄家是个守旧的家庭,林桂生很少在小伙计跟前露面,所以,几个月来,杜月笙根本就没有见过女主人的面。
一次,林桂生病倒了,四处求医问药仍是一点不见好,这时有人说,林桂生的病是冲了妖魔鬼怪,除了求神拜佛,平时还要派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守护。
别的小伙子陪伴女主人,也就是个陪着,杂活自然有丫头老妈子去干,在那好好坐着,他们觉得这就算是尽责了。可是,轮到杜月笙时就不一样了。
这是一个在上司面前表现的极佳机会,杜月笙自会好好把握。他不仅好好守着,更是调动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全神贯注,耳到、眼到、手到、脚到,但凡老板娘有什么差遣或需要,他总是自发主动地抢着去办。
当然,杜月笙的殷勤除了刻意巴结之外,也有一部分是真情流露。杜月笙自幼丧母,在孤单困苦中长大的他对于母爱有一种天然的渴求,陪伴林桂生的日子,常常激起他心中不多的关于母亲的回忆。他把对母亲的那种怀念和温情多多少少倾注到了这位与母亲年龄相仿的老板娘身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杜月笙百般的尽心尽力、殷勤细致,林桂生自然是很感动,常常会对人夸起小伙子细心、周到。
然而,如果以为杜月笙由此就讨好了老板娘,就可以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了,那就错了。对于林桂生这样的厉害角色来说,她不会仅仅因为服侍的殷勤周到就去重用提拔一个人的。殷勤周到、善解人意固然是优点,但那是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也能做好的事。在黄公馆,是否经得起大风大浪,是否忠心耿耿、有勇有谋才是最重要的。
林桂生决定要好好考察杜月笙一番,如果他经得起考验,堪以重用,她自然会好好拉他一把。林桂生开始派遣杜月笙出外给她跑跑腿,办些小事,比如到戏院里收收盘子钱或者要要放帐的利息什么的。这些事其实都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活儿,但是杜月笙丝毫没有掉以轻心。
“盘子钱”是什么意思呢?戏馆里的前座和花楼包厢座位前,除了供给香茗之外,还会摆上果品供观众享用,这些东西吃不吃都得付钱,因为来这里看戏的都是贵客,所以那价钱还非常昂贵。这笔收入行话就叫做“盘子钱”。不过,这份钱是单派人收取的,除上交戏院老板之外,收盘子钱的人也能从中获利。
杜月笙每次都以最高的效率办好一切,在外也不逗留。向林桂生交差时,杜月笙也总是干脆利索、清清爽爽,态度沉稳、不卑不亢。
林桂生对杜月笙越来越赏识,常常对黄金荣夸他聪明机灵,让黄金荣留意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伙计。老婆大人的话,黄金荣自然会高度重视,黄金荣外出时偶尔也会把杜月笙带在身边,借机观察。这让杜月笙长进了不少。
身为法租界红人的黄金荣,办公地点并不在巡捕房内,而是在一个叫作聚宝楼的茶楼。
聚宝楼在东新桥法大马路上(今浙江南路、金陵东路十字路口)。聚宝楼的底楼两边都是店面房子,当中有架大楼梯,登梯就是茶室。聚宝楼的老板也姓黄,非常善于经营,因为顾客盈门,生意兴隆,成为法租界首屈一指的大茶楼。然而,树大招风,经常有地痞流氓来敲竹杠,黄老板听说黄金荣正日益做大,就请人说情,请求庇护。黄金荣正看着聚宝楼的财源滚滚而眼红,对送上门的好事自然不肯放过,就扬言聚宝楼有他一半股份,看什么人敢来捣乱。流氓小角色立即被摆平。事后,黄老板要送上那一半股份。黄金荣笑道:“你我都姓黄,500年前是一家,为保你永远太平,我们巡捕早晨的聚会,干脆就到你茶楼上来吧。”这样,聚宝楼便成为法租界巡捕房的聚会之所。
黄金荣每天九点起床,盥洗完毕后出门,不穿制服,不配手枪,也不去巡捕房办公,而是去聚宝楼喝茶。黄金荣一在自己固定的位置上坐定,很快就有川流不息的人来找他,或者是虾头蟹脚前来汇报、问候和打听消息,或者有人来求情办事,或者是帮派纷争请他来解决。
在旁随侍的杜月笙觉得大开眼界,他看到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小流氓、混混、黑帮老大、巡捕、小商人、老板,等等。什么人用什么态度,那人会什么反应,杜月笙都默不作声地细心观察。更重要的是他还亲眼见识了黄金荣的办事方法和能力,无论多么繁杂的事,黄金荣总是能够找到关键所在,然后开始分配任务,通常三言五语就能安排清楚。这一点对杜月笙来说是受益匪浅,以后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多大的事在他那里都变成“闲话一句”。
转眼就到了腊月十五。黄金荣穿了一件新皮袍,满面喜色地出了家门。杜月笙照例和几个保镖一起跟在他的后面。再后面是挑棉衣和抬银角子木箱子的人。杜月笙知道这些棉衣裤,是头一天由黄金荣的手下挑进黄公馆的,数量足有两三千套。
一到八仙桥,杜月笙吓了一跳。只见桥旁的一大片空地里,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得有几千号,一个个衣衫褴褛,满面菜色,原来尽是些叫花子。他们一见到黄金荣一行的身影,立即欢声雷动。
在一片欢天喜地的喊叫声中,那几千套棉衣和很多箱银角子都抬到了黄金荣的身边,由十来个人分别发放。叫花子不分男女老幼,每人一套棉衣,四角洋钱。
杜月笙知道了,黄金荣这是在救济灾民。杜月笙也知道这些棉衣和钱不是租界巡捕房给的,外国人才不会管中国穷人的这种事,是黄老板自己掏的腰包。他心中不免感慨,还是有钱好。可是,黄老板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呢?
某一天,杜月笙内心的谜团被黄公馆的一起失窃案解开了。
马祥生在跟杜月笙聊天的时候提到了这个案子,他说:“那桩闹家贼的案子查出来了,是伍乐城趁着一个亲戚来看他的时候,乘人不备偷了两块‘红土’,事发之后,他害怕被查出来走不掉,就提前逃回了老家。可你说他傻不傻,他这一跑,那不就相当于不打自招吗?可好在咱们老板大人有大量,‘家贼’查出来以后,他并没有追究这件事,说伍乐城也是实在因为穷才那么做的。听说啊,伍乐城将偷的那两块‘红土’卖了几百块大洋,已经在乡下买了好的宅院,真是白白便宜了那家伙。”这下,杜月笙总算明白了,黄公馆中被盗的是“红土”。“红土”就是从印度运来的鸦片,黄金荣正是靠着这种秘密的鸦片生意为自己牟取钱财的,怪不得他能拿出那么多的钱去赈济穷人。
有关黄金荣对于伍乐城的处理,杜月笙可不像别人那么好糊弄,他不相信黄金荣的度量真的就那么大。在他看来,黄金荣是一个极度爱财之人,能白白丢掉了几百块大洋而不追究?况且他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名捕,连他自己家里都出了窃案,他能这么不声不响地就放过那人吗?
果然,很快就传来了一个消息,伍乐城回到老家之后没过几天就突发暴病,一命呜呼了。外人也许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但杜月笙知道,那病因都是从黄金荣这儿起的。黄金荣表面上无比大度,表示对此事不予追究,那是因为他害怕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将自己私贩鸦片的事情泄露出去,可暗地里,他早就打定主意,将黑手伸向了伍乐城。
经过了这件事,杜月笙在黄公馆做事就更加恪守分寸,而他从中也总结出了两个道理,一是“要想富,贩烟土”;二是“下不了毒手,干不成大事”。这样的想法,为杜月笙日后的“崛起”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
经常为老板和老板娘跑腿的杜月笙自然招来厨房里那些小伙计的羡慕和嫉妒。他们来的时间比杜月笙长,资格比他老,还没机会常常被老板老板娘召见,可是这不起眼的杜月笙,短短时间里俨然是红人了。他们觉得心里很不服气,杜月笙有啥真本事呢?不过是乖巧机灵、溜须拍马罢了。
杜月笙看得出同伴们原先眼中的友好亲热变成了怀疑和冷淡,但他没有太多在意,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每个人都很友好谦恭。
得到桂生姐的赏识
在近代上海,最一本万利的生意应该就是鸦片了,好多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就是靠它发家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时的上海诞生了一个很红火的副业:抢土。一些胆大妄为的流氓团伙纠集人马,冒着各种危险,想尽各种办法去抢劫鸦片,从中大获油水。黄公馆的女主人林桂生也是其中的一个。
在林桂生的抢土人马中,一开始并没有杜月笙。抢土是要动刀动枪、流血卖命的,杜月笙看起来很文弱,不适合干这行,何况抢土在黄公馆是机密的事,不能让正在考验期的杜月笙贸然参与。
杜月笙能够加入这个队伍,纯属巧合。
某天晚上,黄金荣带着随身保镖出去应酬了。杜月笙向林桂生交完差,刚要告退,听见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两个壮汉门都没敲,气急败坏地闯进来,还不等林桂生开口问,两人就赶紧汇报。原来,他们今晚得手了一大麻袋货,怕招人耳目,就让一个兄弟用黄包车先拉着走,其他人断后,结果断后的几个兄弟到了,拉货的却还没到。林桂生听完,阴沉着脸,咬牙低低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一个壮汉赶紧说:“肯定是半路上被别家抢走了,请老板娘再多派些人手,咱们再拼死抢回来,不能丢了这个人。”
林桂生鼻子“哼”了一声,转头向杜月笙说:“月生,你也听见了,你说说看。”这个时候说对说错可太重要了,说对了,就是高人一筹,说错了就说明他也不过尔尔。
杜月笙有些心跳加快,不过口气仍然很平静地说:“兄弟们想得很周到,一个人在黄包车上,不会引人注意,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还带着一麻袋的货,不太可能被别家抢了,除非是走漏了风声。可是这个也不可能,一则兄弟们都很忠心,二则若真这么做了,也没什么好处,在江湖上更没办法立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那小子动了贼心,想藏起来把货给独吞了。”
林桂生听了,脸色稍微缓了缓,点点头说:“月生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几个壮汉性急地说:“那兄弟们赶紧出去,把那小子抓住,老板娘来狠狠处置他。”杜月笙插话说:“让我一个人去吧。”几个壮汉都狐疑又有些不屑地看着他,林桂生也有些吃惊。杜月笙仍然不动声色地说:“兄弟们都去的话,难免动静太大,说不定真的会招来别家来抢土,或者引来巡捕,出什么意外,所以,还是一个人去的好。”林桂生有点担心地看看他说:“给你再派一个人吧。”杜月笙摇摇头坚定地说:“不用了,我借用一下师娘的手枪就可以了。”拿过手枪的杜月笙大步走出去,他背后尽是怀疑又掺杂着些许钦佩的目光,包括老板娘林桂生。
杜月笙出了大门,外面漆黑一片,一阵冷风吹来,他不由打了个寒噤。这个赌他赌得可不小,可是,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了,找人是要紧。杜月笙叫来一辆黄包车,对车夫说,你先拉着往前边快跑。
那人会跑往哪里呢?杜月笙的脑子飞速地转着,法租界到处是黄老板的人,他肯定不敢藏在这,上海县城现在城门也早关了,华界他进不去,那么唯一的去处只能是英租界。
杜月笙赶紧对车夫说:“你赶快往英租界那边跑。”一路上杜月笙睁大眼睛搜索着四周,没跑多久,杜月笙看见有一辆黄包车在前面慢腾腾地跑着,车夫一看就是很吃力的样子。单是拉一个人绝不会这样,杜月笙断定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他按捺住兴奋,悄悄对车夫说:“你快从前面拦过去。”
那人正心里紧张得要命,突然见有一辆车拦在面前,不由吓得一激灵。杜月笙飞速跳下车,一眼就看见偷土贼前面的大麻袋,他用枪指着那人脑门压低嗓子说:“跟我回黄公馆。”那个偷土贼本是打打杀杀惯了的“武角色”,平时对杜月笙这样跑腿提包的“文角色”并没怎么放在眼里,但是今晚,杜月笙平静的脸上露着隐隐杀气,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慑力量,他不由慌了神,连声哀求,从80岁的老娘到刚吃奶的孩子都搬出来,求杜月笙看在兄弟份上,放他一马。杜月笙冷冷地说:“不要啰唆了,老板娘知道你偷了土,四处安排了人追你,你哪都逃不了的。你也知道,在黄公馆里是不动刀动枪的,你只要跟我回去,我肯定会帮你说好话,说不定老板娘就会放了你。”
然后,杜月笙对惊魂未定的车夫安抚说:“没什么事,你不要怕,把车拉到黄公馆,我会赏你两块大洋的。”一路上,杜月笙仍然紧紧握着枪对着那人,同时支楞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声音,直到看见同孚里巷口的大栅栏才松了一口气。
杜月笙并没有急于去里面报功,他先派人把大麻袋搬下来安置好,才带着贪财的偷土贼去见老板娘。原先抢土的一干人正在客厅里焦急地等待着,看见杜月笙很快带人回来,不由有些惊异和羞愧,好在有个泄愤的对象,立马冲向偷土贼一阵狂骂、拳打脚踢。
林桂生听到消息,高兴地从楼上下来,亲自迎接这个“孤胆英雄”。她以为杜月笙肯定会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描述一番“擒贼记”,可杜月笙只是很平淡地说:“货我安置好了,人就请师娘发落吧。”林桂生没有想到杜月笙竟然会这么淡定从容,不由一愣,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好,你也累了,先去后面休息吧。”杜月笙能够看出来,师娘的眼光里充满了赞许。
林桂生喝住正在打骂的手下,狠狠给了偷土贼几个耳光,大骂了一通,偷土贼只是哀声告饶,林桂生咬牙说:“滚出上海滩,永远不准再踏进一步。”偷土贼以为捡了条性命,千恩万谢地慌忙走了。等他走出大门不久,林桂生对几个手下使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立即跟了出去。
杜月笙躺在自己狭小的床上,感到很疲倦,刚才太紧张了,里面的小褂都湿了。想想刚才的经历,杜月笙觉得有些后怕,他怎么能没有恐惧呢?万一是别的团伙抢了呢?万一那人也拿着枪和他打仗呢?万一找不到那人,他两手空空回来呢?
没想到情况竟然和他估计的一模一样,他心里有些自得,对自己的判断力更有了自信。更让他高兴的是,他看到了林桂生眼里的赞许和信任,他也看到那几个兄弟眼里的敬畏。
杜月笙智擒偷土贼的事很快就传遍了黄公馆上上下下,常有人让他讲讲那晚经过,杜月笙只是淡淡地笑笑,谦虚地说:“不过是碰巧,不过是碰巧。”
他知道得意更不能忘形,自己是什么?不过是在人家手下讨饭吃的小伙计,一点小功劳就自以为是只能招人厌烦,主子若是一翻脸,他只能回十六铺接着当他的小流氓。
杜月笙依然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做人,勤勤快快跑腿,老老实实干活,和和气气说话,能帮谁一把就赶紧帮谁一把。他越这样,在小伙计们眼里的地位就越高,他越什么都不说,那晚的经历越被描述得神乎其神。他们不再觉得杜月笙是仅仅靠拍马才得主人欢心了,他们看他的眼神已经没有怀疑敌对,而是变成由衷的佩服和亲热。
小伙计们都觉得,很快,杜月笙就会得到提拔重用的,杜月笙也这么想。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林桂生好长时间什么都没有表示。杜月笙心里有些纳闷,可他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
公兴记赌台吃“俸禄”
林桂生是故意冷一冷他的。
杜月笙那晚的表现,林桂生自然心里有数。他冷静准确的判断,英勇果敢的行为以及举重若轻的姿态都让林桂生暗暗称赞。她的确有心好好提拔杜月笙,予以重用,以后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可林桂生知道,越是想重用,越需要谨慎,越需要严格考验。
若是杜月笙因为这点功劳就得意洋洋,到处吹嘘炫耀,自以为高人一筹,那他绝对成不了什么气候,也掌控不了什么局面。若是因为冷落了他就满怀抱怨,背后牢骚,那也说明他没什么城府。可是几个月下来,杜月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上对下还都是那么周到小心、谦逊有礼,林桂生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伙子的确不简单。
其实,林桂生有眼力是一方面,关键还得杜月笙会表现。杜月笙不仅有能力,还有心机;不仅是金子,还懂得如何让自己及时发出光来。
这天,林桂生把杜月笙叫过来,漫不经心地对他说:“月生,看你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几件。这样吧,你去公兴记赌台和他们老板说,我让你在那里帮帮忙,支一份薪水。”
公兴记是法租界三大赌台之一,装饰得相当气派豪华,整日都是门庭如市、车水马龙,腰包没有相当重量的人是不敢出入这种场合的。
杜月笙听了很兴奋。他的兴奋不仅仅是为这份薪水,更重要的是自己拥有了领薪水的资格。要知道能够在黄公馆领一份薪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法租界只要打出黄公馆的金字招牌,做的又不是太出格的话,想寻个财路并不是什么难事。黄公馆充分利用无形财产这点优势,能省则省,对底下人一般不发薪水,任你放手去自寻财路。若是很幸运有薪水可领,那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受到了主人的青睐和重视。
杜月笙很明白这份薪水的特殊意义,他知道这意味着另一个开始,黄公馆真正接纳了他。
满怀憧憬的杜月笙没想到的是,他兴冲冲而去,却灰溜溜而回。公兴记的老板竟然让他吃了一个软钉子。
杜月笙找到赌场老板,向他说明来意。老板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单薄瘦弱的杜月笙,心里有点不悦:什么人都给我打发来,这副身板能干什么呢?流氓无赖若是找事,恐怕连两个回合都招架不住,你黄公馆派头再大也不能让这么个人来吃闲饭吧?
赌台老板笑笑说:“小兄弟,口说无凭这句话你总知道的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杜月笙清楚地看到老板眼里的轻蔑,这是他最忍受不了的。他不由得慢慢攥紧了拳头,可是想想又松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而且自己来这里,打的是老板娘的招牌,若是闹事,人家也会说自己不过是仗势欺人,而且还会给老板娘添麻烦,他不愿意这样。
杜月笙的心里当然是很受伤,俸禄没吃上,还让人嘲笑了一番,面子真是丢大了。不过,要是向林桂生诉委屈,找她撑腰的话,杜月笙觉得更丢人。更主要的是,老板娘知道了肯定会为赌台老板不买自己面子而恼火,若是因为自己惹起什么事端和矛盾,那就不好看了。杜月笙决定忍下来,不向林桂生提半句。
过了一段时间,林桂生关心起下属来了:“月生,在公兴记那边怎么样,他们给你多少俸禄啊?”
杜月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好推说是病了没去。林桂生何等聪明,一看就知道有隐情,逼着杜月笙说出实情后,冷笑一声说:“走吧,你跟着我去一趟,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威风。”
接下来的事不难想象,满脸怒色、盛气凌人的林桂生一到赌场,赌场老板赶紧作揖打拱,连称误会,并立刻许诺给杜月笙吃一份长生俸禄,月薪30元。
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以后还要精诚合作,共谋发财大计,林桂生架子拿够,威风摆足,目的达到,怎么着也得给赌场老板一个台阶下,就笑盈盈地对老板说:“生意不错啊,我也来耍一把。”
黄公馆的女主人下赌场,这可是莫大的面子。正在推庄的赌客急忙含笑起来让位,赌场老板亲自侍奉,赌场做事的人也赶紧跑过来捧场。
林桂生决心要给杜月笙把面子挣够,好让他以后在这里混得顺当。看着差不多了,就站起身笑着说自己还有事,要先回去,吩咐杜月笙帮她接下去。
杜月笙天生就是个好赌之人,今天有着好机会置身这么奢侈舒适的赌场当然不会错过,赌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三个钟头下来竟赢了2400块。别说赢,杜月笙生平见都没见过这么钱,但正在兴头上,他却突然站起身,对众人赔笑说黄公馆还有事情,要先走一步。
话一说完,抗议之声四起。赢得这么多,说声走就走,这未免太不合赌场规矩。但是,大家都晓得他是黄公馆的人,尤其方才他还由桂生姐亲自领来,也就只能抗议几句,自认倒霉了。
这其实也不是杜月笙的作风,但是,今天为什么急着抽身呢?原因很简单,这是个邀功的好机会。
杜月笙把白花花的大洋满怀虔诚地递给林桂生时,林桂生一怔,随即又把钱推给他,说手气是杜月笙的,钱是他赢的,她不能收。
黄公馆不差钱,这正好是个笼络人心的机会,林桂生自然不会收。杜月笙很差钱,但是他更珍惜这次邀功的机会,坚持说手气是老板娘的,他不能要。两人就手气和钱的归属权问题推让了一会,最后,林桂生烦了,杜月笙只能是乖乖听命。
杜月笙脸上看着委屈,心里却是很欢喜,他把钱捧到他的小房间里,一一摆开,数了一遍又一遍。那么,这笔钱该怎么花?派什么用场?杜月笙认真思索着。
经过一番思量,杜月笙选择的是一种投资,一种有极高回报的投资。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钱大家花,有福大家享。杜月笙是个讲义气的人,在他的世界里,义气是个过硬的通行证,他明白这样的义举会给他带来更多的回报。在他看来这样的花钱方式是最好的方式,既充分享受了花钱的乐趣,还带来回报,这样无形的回报更有价值。
杜月笙心里明白,这笔钱还不能大把花在黄公馆的兄弟们身上。拿钱笼络老板的人简直是自找不自在,除了自己的直接领导马祥生,其他的人稍微意思一下就是了。他决定要去的是一个老地方,十六铺,那里有他的师父和同甘共苦的兄弟们。
杜月笙先找到他的老头子陈世昌,拿出100大洋来孝敬他,既谢师恩又谢推荐之恩,老头子高兴得眉开眼笑,觉得这个徒弟没白收。
杜月笙回报的第二个人是王国生。对于这个恩人,杜月笙一直心怀愧疚,挪用他的钱还欠下一屁股赌债后,杜月笙一直没脸见他。这次他终于来了,带着感激和歉疚,带着更多的回报。
当然还要一一看望他共患难同“战斗”过的兄弟们。兄弟们见过久违的“月生哥”,个个倍感亲热和兴奋,更让他们兴奋的是杜月笙还带了白花花的大洋。袁珊宝自不必说,阿猫阿狗之类也都分了一杯羹。
在兄弟们的一片感激和吹捧声中,杜月笙没有一点陶醉和膨胀,他很清醒。他已经见识了黄公馆钟鸣鼎食的生活,为黄金荣拿包戴帽的时候,他也见识了一些大人物,他知道这些实在不算什么。
在十六铺转了一圈儿,兄弟们皆大欢喜,杜月笙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可他心里觉得很畅快。最让他畅快的是他花钱还花出了另一个效果,林桂生的肯定。
杜月笙不知道,在他拿走那笔钱后,老板娘林桂生也在背后悄悄看着他,关注着他这笔钱的动向,这是一种考验。杜月笙到十六铺大笔疏财,林桂生看得清清楚楚,这反而让她更赏识杜月笙,她认为如此花钱的人,懂得笼络人心,绝非池中物,是可以有大用的。
林桂生毅然决定,让杜月笙管理公兴记赌台。可是,当她把这个想法说给黄金荣时,却遇到了阻力。黄金荣很犹豫。
公兴记赌台是法租界三大赌台之一,老板是腰缠万贯的广东大亨,往来的赌客也个个身价不菲。别说管理赌台,就是在赌台打个杂也不会愁钱花。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回报必然高风险。管理赌台要涉及到方方面面,不仅是免得被人放抢、偷窃、讹诈那么简单。所以,管理赌台是项很艰巨的任务,非常人可以胜任。黄金荣担心杜月笙资历太浅、年纪太轻、经验不足,镇不住场面。可是林桂生却相信一切皆有可能,非常看好杜月笙。争执的结果当然不出意外,林桂生赢,杜月笙走马上任,成为公兴记赌台的管理者。
这是杜月笙来到黄公馆后担任的第一份要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