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寡人不来,你要如何处置徐邴阳?”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身为丞相,更不能徇私。”
“寡人判决是否徇私?”
“君上秉公执法,臣无话可说。”
矩光仿佛松了一口气。
“小狐,你在怨恨寡人么?”
徐小狐摇了摇头:“我虽然心疼弟弟,但是他所作的事,应当受惩罚,矩光还要杀他作为表率,父亲这次来,反而是救了我弟弟的性命啊。”
徐灵目送两人离去,从头到尾,矩光都没有任何的反对或者赞成。
什么是规矩?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军中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事规则。
所有人都遵守着相同的法律。
但仅仅是这样,是否就能各行其职,各安其位?
自然是做不到的。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
不同的人,遵守的是不同的行事规则。
如徐邴阳,仗着自己是丞相小舅子,即使矩光什么照拂也没有给过,单单只是丞相亲眷这个身份,也足够让人小心对待了。
而跟随徐邴阳的两人,犯事是一样的,却被严厉处罚。
纵然有人心有不平,却什么都不能改变,除非徐灵亲自出手。
这套心照不宣的规则,人人遵守,人人不言。
越规所作所为,表面上犯了军法,应当处置。从现实规矩上,反而是正确的做法,如果不遵守才是要被排斥。
徐灵并没有将越规夺职,而是将之发配往边疆艰苦之地,镇压蛮夷。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越规确实立下许多功劳,只因为这样的事情处罚有功之臣,是要让所有的将领寒心的。
毕竟这种行事,并不是孤例。
若真要较真,徐灵无人可用。
这是时代的局限。
不将之夺职是展现一个政治态度,不能让人人自危。
所以徐灵将越规发配,而不是彻底的贬为庶民,不再任用,这是一个折中的选择,也表达了自身对这套规矩的不满。
但是不能不处罚,否则底下的士卒,仍旧心有不平。
如柴,尽忠职守,却被打断腿,不能再从军。
凶手却得到庇护。
这样一来,还有谁会尽心做事呢,军心涣散,就是一盘散沙。
柴的同乡同袍出头,为柴求情,就是一种明证。
对徐邴阳的处罚没有任何的折扣,让士卒都看在眼里,他们的怨气和不平也得以宣泄。
提升柴的职位,更是让士卒都有心有戚戚焉的欣慰感。
双管齐下,军中的不正风气才能稍微抑制。
处罚徐邴阳却不顾及矩光,并非徐灵是心肠冷硬,不顾矩光的颜面。
也不是徐灵和这位右丞相有什么矛盾,要敲打敲打他。
相反,徐灵这次,正是帮矩光解决一个大麻烦。
离去之时,矩光的忠诚大为上升。
越规将徐邴阳交给矩光,是依照惯例行事,但是他没意识到,矩光的身份是不同的。
矩光身为灵国的右丞相,是推行变法的先驱。
当年为了推行新法,也颇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形势转变,自家的亲眷犯法,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矩光的笑话。
总不能对其他人就依法而行,对自己亲眷就庇护吧。
所以矩光处理这件事,反而不能从宽。
相反,是要从重从严的。
甚至是杀掉徐邴阳。
这是他的身份决定的,不能授人以柄。
这就让矩光陷在两难之间,从轻,被政敌攻击,从重,亲亲相隐可是这时代的人被普遍认可的,大义灭亲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无论怎么处理,矩光的声望必然大跌。
这个恶人,不能给矩光做。
而徐灵严惩徐邴阳,徐小狐对此虽有不满,终究能明白他的用心,若是让矩光来处罚,徐邴阳就不只是受伤了,性命都保不住。
徐灵这次来,严惩徐邴阳,赶走越规,看似极为公平,铁面无私,其实是仔细衡量利弊之后的结果。
对士卒而言,凶手伏法,善恶有报,已经足够,军队风气不会继续败坏下去。
对将领而言,进行一次不轻不重的敲打,让大胜之后正在风头的将领们冷静一下,却也不至于让他们有别的想法。
对矩光而言,是解决了一次极为棘手的事件,让矩光免于难堪。
对徐小狐而言,徐灵是救了徐邴阳一命。
受国之垢是为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为君者,所要做的远远不止于此。
将此事处理完毕,众人渐渐散去,徐灵才稍微的放松一点。
没想到如此不正之风已经蔓延至军中。
所谓变法,果然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若没有几代人的努力,区区十年,太难。
法不阿贵,法不容情。
变法至今十余年,仍旧没有深入人心。
不,应该说,人又变回来了。
人性,欲望,这是任何体制,都无法遏制住的,现在如此,数千年后,依然。
但表面上各项变法措施推行下去,也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只是,灵国本质上还是人治,而非法治。
不过,这个时代,就连法家都没有出现,又怎么能够指望人们有一个清楚的认知呢。
“柴。”
徐灵叫住了正在离去的年轻人。
这次事件的中心,也是事实上的受害者。
他一心为公,敢于直言,本应当有个更好的前程,但是如今却连服役都无法继续。
想必是很失望的。
柴的表情落寞,似乎对徐邴阳的处罚也不能让他有什么开心的。
他敢于出头,不是他要邀名求功。
纯粹是职责使然。
徐邴阳在军中,仗着身份,没人敢于阻止,他实在看不过去。
没想到因此而遭到这样的劫难。
徐灵问道:“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还会出头么?”
柴低着头,想了一会。
然后坚定的点点头:“会。”
再来一次,一百次,一万次,他仍旧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有时候,世界上就是需要这样的人,社会才能进步。
徐灵欣慰笑道:“好,寡人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的回答。”
如今的变法虽然完成,但是显然仍旧有许多的不足。
需要改进。
就如这执法一事,要想长久严格推行下去,已经是千难万难。
徐灵又勉励了柴几句,才让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