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辛有意识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急切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感受到眼皮下的突起后,王辛总算松了一口气。
眼睛,还在。
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在处于家中。
家中简陋但朴素,几缕阳光从屋顶漏了下来,一切是那么熟悉且平静。
王辛开始认为昨夜的异状不过是自己的一个梦而已。
在他的床边,一中年妇人趴着睡着了。
妇人有大家之气,却穿着灰布麻衣,头发枯黄干燥,两个黑眼袋特别的重,看起来十分憔悴。
王辛鼻子一酸,轻唤一声:
“娘~”
妇人此时也悠悠的醒过来,见王辛坐了起来,一扫脸上的倦意,赶紧阻止王辛起身,急切地问道。
“辛儿,你莫妄动,先歇着,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辛仔细体会了一下,只感觉全身骨头酸软,像是睡了许久,需要活动一下。
“娘,我没事。”
王辛爬了起来,舒展了几下筋骨,却感觉身体轻盈了不少,状态空前的好。
妇人见王辛精神饱满的样子,紧张数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一把抱住王辛,浑浊的眼泪不禁的留了下来。
“儿啊,你可吓死娘了!”
王辛这才知道,自己这一昏迷,已经近五天了。
从清河岸边被发现时,王辛已经没有了呼吸,王母悲痛欲绝,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将王辛带回家中,不肯下葬。
或许是苍天垂怜王母,赐予了一个奇迹,三日后,王辛竟然有了呼吸,至此已完全恢复,活蹦乱跳的,没发现什么后遗症。
王辛知道自己差点被活埋了,一阵后怕,旋即又想到娘亲这些天的劳累操心,心中更是涌出了许多愧疚。
自己若是死了,娘亲该有多难受,王辛责备自己的同时,也打定决心,再不会做轻生之举!
“辛儿,娘去给你炖只鸡,你大病初愈,得好好补补。”
王母平缓下心情,往厨房走去,看着娘亲佝偻的身躯,王辛又是一阵心酸。
不多时,王母便端上了一只黄焖大公鸡,王辛闻着肉香,不禁咽了咽口水。
他家贫寒,连解决温饱都很勉强,鸡鸭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上桌的。
“辛儿,俗话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这次过了这一灾,接下来一定福运连连,今年你一定能考上秀才。”
王母给王辛勺了碗鸡汤,满脸的笑意,那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了。
“呦~这呆子还真活过来了!”
突然间,一个矮瘦的中年人踢开大门,走进屋子,打量着王辛,啧啧称奇。
“还以为以为能少张嘴的!”
中年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直接坐到桌边,抓起一个鸡腿就咬,看的王辛一阵肉疼。
“催命鬼,你来我家作甚?”
王辛挺直腰杆,做足了气势。
死过一次了,他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窝囊。
这中年人名曰李二狗,是安康县的一地痞,巴结权贵,欺凌弱小,早已臭名昭著。因其专门替人要债,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又有个外号叫李催命。
“我来能做什么?要债呗!钱给我,我立刻就走!”
李催命吐出了骨头,架起了脚。
“什么债?”
王辛不解,自己家虽穷,也没欠过谁的钱啊。
“李爷,我们到外头说。”
王母连忙拉了拉李催命,不想让王辛知道这件事,怕影响了他不久后县试的心态。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怕你这呆儿子知道不成?”
李催命无动于衷,说话的语气提高了几分,一副无赖的样子。
“娘,怎么回事?”
“还不是要给你个废物治病,白银三百两,一个月内还清,否则,就拿你这房子抵账!”
李催命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正是这块地皮,被一个员外看中,委托他来搞定。
“什么三百两,不是三十两么?”
王母脸色一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白纸黑字,你还想抵赖?”
李催命掏出借据,王辛看了一遍,是三百两无疑。
定是李催命欺负王母不识字,设下套来害她。
王母听到这个消息,颓然的跌坐在地上。
三百两银子,她做一辈子手工活都赚不够啊!
“其实嘛,也不是没有办法。”
李催命话峰一转,阴笑几声。
“你们若是现在就把房子让出来,我做个主,给你们添二十两。”
李催命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这个宅子。
可这宅子是王家祖宅,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让出来的?一旦让出来,王家母子该住哪?
这也是一条绝路。
“不行。。。不行。。。”
王母连忙拒绝道。
“哼,那你就等着县衙来强收吧!就你这呆瓜废物儿子还想考秀才,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李催命没有过多的规劝,在他看来,这宅子,早晚是他的。
“砰!”
王辛突然发难,抄起盛满鸡汤的碗就往李催命头上砸!
那鸡汤刚从锅里盛出来,还是滚烫的,泼在李催命脸上,把他的脸烧红一片。
李催命吃痛,惨叫一声,刚想抬手教训王辛,却瞄到了王辛的眼睛。
那眼神,是要杀人!
李催命逞凶这么多年,如今竟然被一个少年书生吓到!
“滚!那银子,一个月内必回还你,你若再来闹事,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王辛狠狠地说道,对付痞子,就得比他们更凶!
“哼!等着被收房子吧!”
李催命放下一句狠话,却是老实的离开了。
王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刚才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如今危机解除,心里反而有点虚了。
扶起娘亲,王辛在心里盘算,三百两,该到哪里去搞呢?
这可是天文数字啊。
王母收拾好狼藉的桌子后,从柜子里掏出一个盒子,又从床头下找到钥匙,拿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来,竟是一张五百两的借据!
“这是当年你父亲借给城西王员外的,时隔这么多年,也不知能不能要回来,事到如今,也只有去试一试了。”
王家祖上也是贵族,有些积蓄,可到王辛父亲这一代便开始没落,到王辛这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王员外本来是王家远亲,当年他家有难,王辛父亲便借他五百两白银,后来王辛父亲不幸遭难,留下这张借据。
王母身为一介女流,舍不下脸做讨债之事,加之家中虽穷,但也能过活,便一直没去要债,可目前这情况,只能要债这一条路了。
“娘,我去。”
王辛拿过借据,接下这个任务。王母不识字,到王员外那说不定又得被骗。
“这可不行,你将来可是秀才之身,怎么能去做这事?”
王母连连拒绝,却架不住王辛执意。王辛读了这么多年诗书,讲理不会弱于任何人。
“你去可以,但千万不能再去清河里摸鱼,千万别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否则你让娘怎么活啊!”
“娘,你放心,我一定把银子要回来!”
王辛连忙打包票,王母以为王辛是下摸鱼才不慎溺水,特别叮嘱王辛不可再靠近河边。王辛自然也不会告诉王母自己是起了轻生的念头,徒添她的忧心。
王员外的宅子位于县城南侧,朱红的大门前摆着两只硕大的石狮,看起来好不壮阔。
还没敲门,两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便逼上前来,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何事?”
“我是来要债的。”
王辛开门见山的说道,有借据在手,这事不难。
“哈哈哈,你这穷酸书生还来要王员外的债?读书读傻了?”
两个家丁完全不信,嘲讽起王辛来,做富人的狗也要通过贬低穷人来显示自己的优越感。
直到王辛拿出借据,他们才认真起来,派一个人进去禀报。
不多时,一个管家来到门前,见到王辛,立刻摆上了笑脸。
“啊,是王公子啊,粗鄙下人没有礼数,未曾远迎,还望见谅啊!”
见那管家如此和善,王辛心中一喜,觉得此事成了大半,也客气的回道:
“大伯客气了,此次冒昧前来,实有难处相逼,还望大伯通融一二,把这借据给结一下。”
“哦?可否借借据一观?”
王辛想也没想,便把借据递给了管家。
管家仔细看了看,接着说道:
“看这借据,应该不假,只是库房的事我这个做下人的也做不了主,待我将借据呈给老爷,他过目后,再将银两给你,公子看可以么?”
“本应如此。”
管家把借据拿进宅子,王辛便在一旁树下等候。
可日上三竿,管家都没有出来,毒辣的太阳烤得王辛嘴里生不出津水,王辛心里有些不耐烦了。
而那两个家丁,守着大门,望向王辛的眼神,也满是嘲讽的笑意。
王辛意识到不对了。
看个借据,哪里用这么久?
管家那么热情,为何不请自己进去坐坐?
“两位大哥,管家怎么还没出来啊,能否帮个忙,进去催促一声?”
王辛待不住了。
“你是谁啊,看你鬼鬼祟祟的盯着王家大宅很久了,莫不是在动什么坏心思?”
家丁不屑的看了王辛一眼,说的话却让王辛心里更加迷茫。
“我是王辛啊,上午才来要债的,一直等在这里啊。”
王辛急了。
“哈哈,真是笑话,王员外家大业大,会欠你个穷小子的债?莫要满口胡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千真万确,我有借据!”
“那借据呢?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两个家丁脸上笑意更浓,王辛瞬间懵在了当场。
自己的借据,被骗了!
王辛回过神来,发了狂似的就要往宅子里闯,可两个家丁体格魁梧,对付一个体弱的书生少年时绰绰有余,直接把王辛提了起来,像提只小鸡似的,扔在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