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背井离乡

每当夜深人静时,濮英绝总会陷入孤独地沉思中,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是在做噩梦一般,悲惨的境遇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母亲把一个缀满补丁的褡裢挂在濮英绝的肩上,声泪俱下地说道:“森儿,你走吧,我们娘俩的缘分尽了,走了再也别回来了,走吧。”最后声音也喑哑了,只有喉咙还在咕噜颤抖。

濮英绝站在原地愣怔发呆,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眼窝凹陷、眼神空洞的女人,感到这个世界怎么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

母亲见濮英绝还在痴痴发呆,抽噎着往外推搡着他,尽管是一双瘦骨嶙峋的手软绵绵地压在濮英绝身上,但长期营养不良的濮英绝还是踉跄着往后退。

濮英绝醒悟过来了,知道这绝不是一句吓唬人的话,惊恐地喊道:“娘,娘,我不走,我不走,我要和爹、娘在一起,我要和姐姐在一起。”濮英绝边喊着,边四处搜寻着,只见父亲蜷缩在墙角草堆里,母亲抽噎得更加剧烈,却唯独不见姐姐。

尽管只有九岁的濮英绝,却听惯了太多卖儿鬻女的事情,惶恐地喊道:“姐姐,姐姐,你在哪儿,你在哪儿,我不走,我不走……”

父亲蹒跚着走了过来,钢钉一般的手指拍在濮英绝凸起的颧骨上,濮英绝扑倒在地上,嘴里还在一直絮叨着:“我不走,我不走……”

父亲全身都在颤抖,软弱无力地吼道:“濮林森,你给我走,远远地走,我们濮家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姐姐把她,把她给卖了,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那也是你姐姐的命,就算爹娘狠心,但哪个爹娘舍得自己的孩子,虎毒还不食子,要是真能活下去,爹娘也不会,也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希望,你自己也看到了,外面草根、树皮,只要能吃的,都吃光了,就只剩下这片土地,每天都有人死去,你快走吧,快走吧。”说着说着,两颗浊黄的泪珠沿着凹陷的脸颊滑落下来,深深的泪痕在满是污垢的脸庞上更加清晰刺人。

濮英绝趴在地上抽噎起来,癫狂地喊道:“我不走,我要姐姐,我不走……”

父亲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全村是出了名的孝顺懂事,他也知道在这种时候濮英绝是不可能一走了之,但为了孩子的明天,为了濮家的香火,只能作最悲惨的决绝了。父亲“扑通”一声跪在濮英绝面前,哽咽着说道:“森儿,不是爹不让你留下,是爹真没有办法,战争已经折磨得我们够惨了,现在老天爷也不想让我们活,三个月了,哪怕是唾沫星子大的雨点也没有下,但咱老濮家不能无后,就算爹和娘求你了,我相信濮家的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也会原谅爹的苦衷的,爹求你了……”

濮英绝从未见父亲流泪,想不到一个那样倔强的汉子,在战争中失去双亲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现在却垂下了那颗倔强的脑袋,弓下了那挺直的脊梁,竟是为了央求自己的儿子远走他乡。

濮英绝愕然无措,慌忙爬到父亲身旁,泪眼婆娑地点着头。父子俩抱着痛哭了一场。

终于决定走了,临行前,母亲没有出门,一直趴在草堆里哭泣,父亲蹒跚着把濮英绝送到村口,哽咽道:“森儿,这一别,有可能是决绝了,你也不用惦记我们,生死有命,只求老天爷保佑你能长大成人,爹只央求一件事,无论走到何地,你一辈子都不能忘了你姓濮,你是濮姓的后人,走吧,走大路,多留点心,干粮省着点吃,若有命,等你发达了再回来吧,走吧,我的儿。”

天空变得阴沉,开始刮北风了,卷起的黄土使人只能眯着眼前行,濮英绝一步三回头,透过尘土,还是能看到父亲像不倒翁一样在原地摇晃着。路边一棵枯树上站着的两只乌鸦突然扑棱飞起来,伴随着两声“哇”叫声飞向村子,几声模糊的哭声夹杂在风中飘了过来,濮英绝的心搅拌得更紧,好像要挤出血了来。

前路茫茫,濮英绝漫无目的地走着,他相信只要走下去,就会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