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淘气包桔乐的故事

桔乐这个月会在童家过生活,他的父亲在七月份不知去向,“家庭委员会”决定让桔乐住到十二户邻居家里,每户住一个月,直到父亲返家为止。

当然,镇上的大人都知道马先生已死,他们瞒着桔乐,怕小小年纪的他承受不住这个沉痛的打击,马先生和桔乐是镇上感情最深的父子,在父亲的管教下,桔乐乖巧懂事,可性格中的顽皮因子也让周围的人着实头疼,他们担心若是桔乐知道真相后会做出很过分的事情,后果可能是不堪设想的。

邻居们都知道桔乐心里住了一个超级“淘气包”和一个普通“乖乖仔”,不论哪一个身份,这小鬼头的点子都出奇的多,他们其实是有些怕桔乐的。

“家庭委员会”已联系了马先生的亲兄弟,即桔乐的叔父,过不多久,他就会接走桔乐。

时间来到九月,童家是桔乐即将踏进的第三个家庭。

前两户姓詹和姓汪的家都遭了殃,不出所料的,桔乐没给他们好果子吃。桔乐不能忍受他们对他父亲的事一无所知,要不就支支吾吾,互相投递眼神把一个即将七岁的孩子当成傻瓜。

父亲是这个镇上最好的人,桔乐认为好人应该为人所知,他对父亲的生意不大了解,但他知道这些人家都从父亲的生意中都得到了好处。

这些人根本有心隐瞒,因为他们爱在私下里讨论他的父亲。他们肯定知道父亲的去处,可这些人就是神神秘秘的,不认为桔乐有从他们这里打听父亲消息的权利。

在桔乐眼中,七岁是成人的年龄,他的父亲早就对他说过:七岁是分水岭,你就要成为一个男子汉了。可在之前的两个家庭里,他始终无法参与他们的谈话,总是不能彼此平等。

让他们尝尝男子汉造就的苦楚吧,他们应当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

桔乐有的是头脑和本事。

两户人家受的灾殃大同小异。

一开始,桔乐只把两户人的家具全都错放了位置,将整理干净的地板迅速地铺满一层灰,把鱼盆里的鱼放进水缸里,弄坏四脚蹬的一只脚,将瓢虫逮进花盆中……

这些只是温和的战术,却让主妇们不知所措,主妇们见招拆招,却总是力所不及。

前一个招数的后果还未补救,后招又让她们惊讶喟叹以至怫然大怒。

主妇们的忍耐力一天天地耗尽,丁点小事就会惹得她们恼火到发狂的地步,比如,放下的窗帘莫名其妙地拉了上去,以致于炽烈的阳光灼伤了备受男主人宠爱的木瓜海棠;做针线活的时候,橱柜里的瓷碗突然摔破在地,受到惊吓的主妇们被针尖扎伤手指。

她们知道这是桔乐的杰作,却拿他没有法子,因为苦无证据,永远逮不到现场,主妇们恼羞成怒之际桔乐正好在树下荡着秋千。

大人们吃了苦头,可还是不将桔乐放在眼里,对他父亲的事故作神秘。

即使桔乐将他们就寝的柔软枕头放进了橡树枝桠的鸟巢上,弄得雏鸟怨声载道;将老奶奶的牙刷和上班族的小伙调换使得小伙呕吐了一整天;而美丽的姑娘又因为被桔乐的调羹一不小心泼了半勺油污脏了美丽的晚礼服而哭泣…一系列的动作都无法使得这些人对桔乐重视起来,桔乐依旧感觉形同虚设,大人们对他的动作背后的意涵视而不见。

直到桔乐将他的小爪子从屋内伸到了屋外——

漂亮家禽们尾巴上的羽毛被剃得精光,真正地让左邻右舍见识到什么叫鸡飞狗跳;詹先生的鸟屋获得了解放,所有五颜六色的奇珍飞往神秘广阔的森林;菜园地因为桔乐带领的一群小孩子在上面冲锋陷阵而遭受了灭顶之灾。

两家人骂了桔乐,不说重话,只是训诫意味很浓重,桔乐听不懂哲学这套玩意儿,对他无用,却因为他们将重心稍微移到自己身上暗中窃喜。

可他们不敢打他,桔乐认为他们因为害怕他才不敢打他。

桔乐并非因此放肆起来,反而倍感失落,他受不了从世界的中心沦落到被忽视的边缘。

他将汪家三岁的小孩吊在树上,其实也是一个游戏,树下的草几近十公分长,草下的泥土松软像棉花,桔乐不是一个莽撞的人,男子汉必备的素质之一是稳妥,他充分评估过危险之后才把三岁的小鼻涕虫吊了起来。

桔乐笑话三岁的小娃娃,因为他的两管恶心的鼻涕涌出来黏黏的触到了长草的草尖,风吹过来,草和鼻涕一浪一浪的,非常好笑。

小鼻涕虫起初还好,像个小奴隶,认输服从,温顺地被绑上绳子,被桔乐嘲笑了之后又哭又闹,叫完妈妈又喊爸爸,弄得桔乐心烦意乱。

桔乐认为这个小孩到七岁时成不了男子汉。

除此之外,桔乐还引来了蜜蜂,六个小孩子全被蜇得满头疙瘩,包括他自己。

汪家年轻气盛的十七岁大少爷把桔乐绑在树桩上,用的是桔乐绑小鼻涕虫的绳子,谁也不会指责这位大少爷,小孩子们的哭闹声尚未止息,这是桔乐应得的惩罚。

桔乐抱着肥胖的树干,脑袋抵在龟裂的树皮上,企图用额头和鼻子将它撞倒,凭借力气当然不成,凭的是意念,这当然也不成,桔乐不是傻瓜,他的喉咙发出倔强甚至是强悍的吼叫,卯出一股蛮劲儿,继续战斗!胜利在望!无人能使我屈服!

可大人们一看到此种情景,立即给桔乐松了绑,并严厉地责怪了汪大少。

桔乐并未因此沾沾自喜,他觉得自己的确不受人重视了。

桔乐想,越重视他的人,就越会因为他犯下的过错而惩罚他,而不是一味地任由他胡来。桔乐变得伤心起来,跑到咕哝湖边的雪杉树下默默地静坐了一整个下午,伤心之余又盘算了很多新鲜的招数。

日子终于到期,原本不和的两户人家兴高采烈,全都举办了一场“送别小瘟神桔乐”的酒会,因为桔乐,他们再次成为互利互惠互相欺诈的好朋友。

桔乐意识到他已被充分地重视起来,对此感到满意,心里还是难免惆怅。因为还有两天,他的生日就要到了。

他靠自己的努力使得这些人家“谈桔色变”,并因此认为生日当天他会收到让自己心花怒放的礼物。希望那天,父亲会骑着桔宝回来为他庆祝踏入男子汉世界的第一个重大生日盛会。

踏进童家大门之前,桔乐就已告诫自己,这家和别家不同,动作不能太过分。

因为童湖姐姐和镇上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当然是对桔乐不一样。

回想当时,桔乐坐在桔宝背上溜达,引来好多人围观,无妖镇上只有桔乐家有马,十里外有一家农场,里面全是奶牛和绵羊,马可是稀罕物。桔乐十分骄傲,小脑袋瓜仰得高高的。

去年冬天,童湖姐姐回家过年,她坐在雪杉树下作画。桔乐蹦跶到她身边时,她搁起了画笔。童湖问他今天怎么没有骑马呢?

“大冬天的,让马在棚子里暖和暖和,我爸爸说今天就不骑了。”

童湖叫桔乐和孩子们一起玩。桔乐摇了摇头,“我不玩那些个幼稚玩意儿。”童湖说打雪仗可好玩啦。桔乐依旧摇头,还是骑马好玩。

童湖拿出了手掌长的一节类似笛子又像单簧管的乐器吹了起来,桔乐发现光秃秃的杨柳条好似随着乐声跳起了舞蹈。

童湖的乐声戛然而止,对桔乐说:“我听得懂动物的语言。”

桔乐当然不信,童湖抽出一张画,桔乐跳了起来,“你画的是我?”

“喜欢吗?”童湖问。

画中骑在马上的桔乐裂开嘴大笑着,骄傲得不得了,父亲牵着缰绳像个马倌,旁边还有好多小孩子羡慕又嫉妒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他。

桔乐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骑在马上是这个样子的吗?

童湖用优美的乐声招来那只没有南迁的白天鹅,对它说:“请把这幅画送给……”

桔乐问:“怎么了?”

童湖说:“送给谁呢?在这里,我没有朋友。”

童湖愣了一下,对着结成冰的湖面哈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若是有一个我能给他写信的朋友该有多好。”

桔乐歪起小脑袋瓜想了想:“你可以送给我啊,把这幅画送到我家门口。”

童湖点了点头,对白天鹅说了几句话,这些话桔乐可听不懂,不过发音还是优美的,抑扬顿挫,像父亲给他唱过的古老民谣。

桔乐等不及了,大约五分钟后跑了回家,只见父亲正在仔细端详手中的画纸,称赞童湖的画技。桔乐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信差是那只不怕冷的野天鹅。

桔乐完全对童湖信服了,认为她是神仙似的人物。要拜她为师。

可童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这项本事,要看有没有机缘。

桔乐听不懂这些话,一些想要拜师学艺,他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就算童湖不收他为徒弟,他也会单方面拜师。

童湖答应先教他一些简单的口语,也要他答应童湖一件事。

“让其他小孩子骑一骑你的马,行吗?”

“行,当然行。只要你教我本事。”

“还有,我教你和动物通话的事不能对别人说,连你爸爸都不可以。”

桔乐点头答应。

桔乐虽是令大人头疼的淘气包,可他有很多连大人都比不上的优点。比如一诺千金,信守秘密。

好多小孩子兴奋地跨上了桔宝的马背,桔宝很乖,对小孩子们友善亲切。永远不用担心它会尥蹶子冲出去,桔乐爸爸掌控马速,桔乐决定行驶方向,那个冬天,无妖镇充满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桔乐每天玩得无亦乐乎,自他成长记事以来,那是他度过的最快活的一个冬季。

他太开心了,以致于忘了去找童湖师父学习语言。等到积雪融化,可摘柳芽泡茶喝的时候,童湖已经穿过迷之森林离开无妖镇了。

桔乐跑到离咕哝湖不远的雪杉树下——他的上课地点。童湖爱坐在这里画画吹笛、眺望碧色的湖水、听孩子们可爱的步子踩在雪地上踏出的韵律,也爱想象湖边上钓鱼的蓑笠翁为什么总是一动不动。

桔乐觉得童湖走得太匆忙了,他还没有来得及向她学习用动物的语言怎么表达“我很快乐”这四个字呢,还有一句要紧的话要对她讲。

童湖留给了桔乐一幅画,放在雪杉树下的盒子里,画上写着秀丽的书法:给可爱的桔乐。

除了爸爸,真的有第二个人夸我可爱啦!桔乐欢喜跳跃。

和上一幅画差不多,不过主角变了,所有的孩子们都成了主角,爸爸变成了备受尊重的长者,虽然依旧充当马倌的角色,他手里多了一只孩子送的蔷薇花,这可不是童湖师父的想象。

(的确如此,真有一个孩子送了爸爸一朵塑胶蔷薇花。)

桔乐在马下拍着手掌,吹着哨,桔宝背上坐着两个哈哈大笑的小孩,和桔乐年龄差不多。

桔乐对着画说:童湖姐姐,我想要告诉你,不用担心,我收你的信,我当你真正的朋友,不管你什么时候寄给我,我都能收到。

桔乐双手做成喇叭状对着湖水大声吼道:童湖师父,寄信给我吧。

蓑笠翁听到这叫声依旧一动不动,桔乐看了看他,想起了前年湖水未结冰前,他大胆地揭开了蓑笠翁的帽子,蓑笠翁一转过头来,吓得桔乐撒腿大跑。

桔乐躲在暗处,看到童湖姐姐替他向蓑笠翁道歉。蓑笠翁依旧像尊佛像一样,对诚恳的歉意置若罔闻。

童湖的不辞而别让满了六岁的桔乐陷入了思考,那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面对离别。

他思考了很久,至少有一个小时,他对父亲说:我终于想通了人生的大道理:要讨别人喜欢,就要把自己最爱的东西分享出去。

父亲摇了摇头,不全是这样。

桔乐又思考了一个小时,对父亲说:和别人分享自己最爱的东西,就能得到快乐。

父亲依旧摇了摇头。

桔乐决定凝神静思,这次的思考长达一个月。可他什么都不说了,倒不是不愿看到父亲又一次摇头,他虽然无法用语言清晰地表达出来思想的结果,但意思自己懂得就好,比之前的思考更加深入更加有意义。父亲也不问他。

桔乐觉得他比同龄的朋友更加深沉有内涵,但他绝不会轻视他们。

即使桔宝因为受伤无法再服务于众的时候,桔乐的受欢迎程度依旧高居榜首。和以往大不相同,六岁的他被孩子们和大人们喜爱着。

没想到,随着父亲的凭空消失,桔乐变成了全镇最讨厌的孩子,如今,他已无法思考。或者说,坏念头已充斥了他的脑海。

——我竟是这样善变难以捉摸,我需要童湖师父给我提点提点。

得知童湖要回来时,桔乐既欣喜又忐忑,可他急切需要童湖师父的指教,他想要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