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名叫叶梓琳的千金小姐拿出了她几个年龄阶段的照片给童优看,从十岁到二十五岁,照片中最突出的就是那双充满戾气的凶狠眼睛,总是在瞪着别人,像是所有人都亏欠了她似的。
奇怪的是,眼前的叶梓琳面带温柔笑容,大方得体,雍容优雅,说话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富家千金的骄矜傲慢反而非常谦和礼貌,对童优很尊重客气,即使她表明身份也没有引起童优的反感。
叶梓琳是画家的未婚妻,当然,这是家族联姻,从小就定下的,不过,画家从未承认。
叶梓琳告诉童优她的家庭虽然富裕但是非常地不和谐,导致了她脾气暴躁,性格偏执古怪,对所有人和事都持怀疑态度,从小到大,她没有一个朋友。只有画家理睬她,但她心里明白,画家其实对她也没有什么好感。画家对她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她当他的模特。
偏偏叶梓琳是个怪脾气,她拒绝了画家的请求。她说:“你陪我玩的目的就是要我当你的模特?原来你不是真心对我好。那我一定要拒绝你。”
童优听这话耳熟,当初也听画家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直到叶梓琳二十五岁的时候,她终于答应了画家的请求。
童优有些酸楚,她原以为她是画家笔下的第一个女性人物。
叶梓琳一副和世界有仇的模样却被画家塑造成了一个圣母的形象。这让她摸不着头脑,起初,她非常生气,认为画家在反讽她,还骂他无耻无聊。
画家不会在意她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其实他对叶梓琳说的话也不见得好听。他说他根本用不着拿画来反讽她,他要嘲讽她的时候就直接嘲讽了。
叶梓琳问画家为什么要把她画成这样?画家说你这幅样子不会显得很丑。
叶梓琳让画家替她画了五幅画,之后,她就奇迹般地改变了。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平静安乐,脸上的怨气也渐渐消失了,乖戾的性格也不可思议地转为祥和。从前的她,看任何人任何事都阴阳怪气的,总用自己的一套价值观去评判,现在的她变得很宽容了,认为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其存在的理由。她开始理解很多人行为背后的原因,也不觉得某些难听的话刺耳了。
简而言之,她正向着画家画里的形象靠拢。
也就是说,画家具备一种奇异的能力:他可以用画重塑一个人。
说句难听的话,只要谁被画家画下了,画家就可操弄他。
童优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口上裂开了。这真是一条惊人的消息。
叶梓琳问童优是不是不相信她说的话?
有什么不相信的。童优的吻能要人命。她还会怀疑画家的笔不能要人命吗?
“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画室里的人物像,画的正是你。老实说,我第一眼就被画中人的那种忧伤和恐惧震撼到了。同时,我也感到害怕,我担心真人很快就会因为承受不住的重荷而深陷麻烦之中。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你,向你告知实情。”
童优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之中。叶梓琳说:“如果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找一下金毛,正是这人,以前是莫岛游艇上的客人。”她拿出了两张金毛不同造型的相片和附加地址。
童优在游艇上见过这人,头发染的很黄,特别难看。
“他现在已经变了,莫岛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武林高手,他真跑去嵩山学武了,造型也变成了一介武夫,他以前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和小混混差不多,现在成了一个正派人了。”
童优站起来对叶梓琳说:“你只不过编出一套谎话来离间我和画家而已。谎话有些离奇,不过不见得高明。”
童优离开后一分钟又折回原地,对阳伞下喝咖啡的叶梓琳说:“画家不会和你结婚的,他压根儿就不爱你。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挑拨离间,我和画家的感情牢不可破。”
“你信了,不是吗?”叶梓琳对着童优的背影说了这句话,不知她有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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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优心绪纷乱,眼神涣散,不辨东西南北,恍惚间人已身在马路正中,被四面八方的车辆团团围住,在喇叭声与呵斥声中跌跌撞撞地走到路旁,不过一会儿时间,又被洒水车喷溅了一身的水,在路人的窃笑中慌忙地跑开。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凳上。她全身仍旧湿漉漉的,从公园里来出来,塔楼上的钟显示时间已来到下午三点。画家这个时候应该回来了。
童优去到画室,画家躺在沙发上,一本画册遮住了脸。童优拿起画册,画家圆眼大睁,若有所思,肯定被这场画展刺激了神经,又陷入到对自我才华的深深怀疑之中。
画家惊觉童优此时的颓丧气质,觉得前所未有的别具一格,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添加更多的凌乱来增强艺术的表现效果呢?
画家提出了立即为童优作画。童优反问:“你为什么不先为我拿一块干毛巾呢?”
“这样就会削弱艺术感了。”
童优愤怒地将手上的画册摔在地上,画家抢先一步说:“绝望中的愤怒竟然如此迷人,绝望到底的反弹,死前的一刹那火花。保持,就这样,站在这里,别动,我去拿画笔。”
童优把画具一股脑儿地抹到了地上,拿起颜料桶正要朝那几幅看不懂的抽象化喷过去,被画家阻止。
画家终于觉得此人精神大为异样,问起她怎么回事。
“不是一开始就该问吗?”童优反问他。
画家说:“我首先是画家,自然最先关心我的艺术,你这人是不是发疯,我就要随时关注你?你怎么不去找个二十四小时看护啊?”
童优的画像被他收藏在家里,画室里没有,童优向他提出毁了那些人物像的要求。
这当然会遭到拒绝。
童优直截了当地问:“你的画技能操控人,你把我塑造成了恐惧绝望的形象,为什么要这么做?自从画像一幅接着一幅出来后,我果然越来越忧虑惊惶,每晚都失眠,心中总感到莫名的紧张,原来都是因为你!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就算我不画你,你也会变成这样,其实,你本来就是恐慌悲观的。”
“你说什么?”
“你实质上就是一个充满了焦虑不安,思想混乱的大孩子,你一点都不成熟,遇到问题,从未想到靠自己独立解决而总想依赖他人,若是没有人让你依靠,你就会发癫发狂。”
“你是这样看我的,所以,你跟我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跟你在一起过……”
“你我和走这么近,只是为了要我当你创作的模特?”
“不然呢,你还认为你有什么价值?我需要你混乱的精神状态以及神经质的表现形式。”
“你当时冲出来吻我,替我解了围,不是出于正义或是想要从我这里找寻一些回忆?”
“是因为有人要我救你,我欠那人一个人情,所以必须得答应她。至于找寻回忆,刚开始时有这个想法,但是你利用我失忆这一点,想要勒索我的感情,我只好给你一些钱财,减损你对我感情上的需索。”
“是谁要你救我?”
“无可奉告。我答应了那人,不能说。”
“如果不用还那人人情,你就不会冲出来救我?”
“我会站在一旁观望,我想那会很有趣。我这人其实没有多大的正义感。”
“你吻我不会死。”
“因为我涂抹了一种神奇的药水,可以防毒。”
“你曾经陪我一起回校园,在青依倩面前让我风光了一回。”
“那是你作为模特的回报。”
——作为模特所付的代价,你无论做多少都补偿不起。
童优手腕上还有一条昂贵的金链子,现在看到这些东西,她觉得很恶心。
童优把链子摘下来放到桌子上,“你所有的东西,所有的钱,我都会还你。”
“那些东西不值一提,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童优转身离去。画家却说,“明天上午九点能来一趟吗,我又有了很多灵感。”
画家除了他的绘画事业之外,好像对人与人之间的真实感情不太了解。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他难道觉察不出,他和童优就此已经断了所有的联系了吗?
童优停住脚步,问他,“为什么你把叶梓琳化成了圣母,把金毛塑造成了武林高手,你让其他人变好,为什么把我变坏?”
“刚不是已经说了吗,你本身就是那样的。”
童优什么都没有,就要拉开门走出去。
画家说:“明天我想把你虚荣的一面画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希望你能配合我。”
等童优离开好一会儿,画家才觉察事情不妙,尽管如此,他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说的话都是心里所想,若是心中这样说,说出口的是另一套,他会鄙视自己的。
他担心童优会出事,去了她家,敲门无回应,手提没接,常去的地方也不见人影。画家只好联系上了童湖。
想当初他遭遇车祸时,是童湖及时打了急救电话救了他一命。
他醒转时,什么都不记得了,童湖根据他的证件查出了他的住址和身份,她去他家时看到了童优的画像,那时的童优风华正茂,青春逼人,可是眉眼之间的恐惧和忧虑已经挂在了脸上。
画家和他的家人给了一笔很大的报偿金给童湖,童湖不要,只说画家欠了她一个人情,若是今后有事相求,希望画家能够帮助她。
她那时的名字叫胡立,画家自始至终只知道她叫胡立,其他的一无所知。
若说画家对所有女孩子都动不了情的话,是因为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吸引到他,他喜欢很特别的人,特别在何处,他也说不上来。在他心里,神秘的救命恩人胡立就是很特别的,冷峻优雅的气质使他觉得她楚楚动人。他有些心动,想要和她一直保持联系,可从那以后,胡立就消失了,再也找寻不到。
又隔了好几年,胡立主动联系上了他,想要他帮她一个忙,去救一个人——童优。
他们见面时,胡立看起来像一位不懂保养的大妈,画家很疑惑,照理说,胡立应就二十七八岁,怎么会有一张四十多岁的脸呢?
他直截了当地问胡立原因,胡立只说她生了一种怪病。胡立并不愿多谈,他也只好不再问了。虽然看起来苍老了很多,但气质仍旧特别,与此同时,画家是很高兴能和她再次相见的,仍想和她一直保持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