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悬雷雨夜 志立鬼门前

大大的“奠”字挂在灵堂,白布黑字。

两边挂着一幅挽联:挥刀慷慨救中原,提骑纵横战魔怪。

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跪在旁边,跟着大人向来宾行谢礼。

“杜夫人,节哀顺变!”宾客们向一位年轻的夫人安慰道,然而她只是啜泣。

小男孩儿出生在嘉靖十一年五月,他的亲生母亲在自己记事起就已经离开人世,这位一直哭个不停的少妇是小男孩儿的继母,尚无子嗣。

在小男孩儿的眼里,父亲只是个打铁的,赚了钱盖起了这座神铁山庄,在山庄里,每个人见到他都对他毕恭毕敬,平日里只听到继母喊他“玉楼”,山庄里的人喊他“师父”或者“庄主”。

听奶娘说,父亲在外面是一位真英雄、大豪杰,外面的人也总是称他为“杜大侠”。

“明月!”父亲的呼唤依旧响在耳边,小男孩儿向棺椁瞅了一眼,希望那个声音能够再一次响起,里面的人能够奇迹般地站起来陪着自己玩耍。

但那毕竟只是自己的幻想,宾客来了又走,只留下香灰落在香炉里,父亲仍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安葬了父亲,继母将山庄的仆人解散,又将几个师兄遣回家去,收起哭丧的脸,将庄里值钱的东西变卖,带着银子走了。

偌大个山庄,空荡荡地只剩下小男孩儿和他的奶娘。

一天夜里,屋外大雨瓢泼,带来丝丝凉意。

遥远的天际,乌云里几道闪电挣扎着扑腾了几下,好半天才传来几声闷雷,显得那样无力。

杜明月被尿憋醒,见奶娘不在身旁,揉揉惺忪的双眼站在马桶旁,尿完后听见外面有声音,就走出卧室。

空荡荡的神铁山庄,只有白色的灯笼发出微弱的一点光芒,如此死寂荒凉,就跟传说中的鬼域一般,阴冷的风轻轻地地扯着他的衣衫。

杜明月打了一个喷嚏,见对面跑过来一个人。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杜明月见是一个熟识的面孔,只是神色有些紧张,便问道:“奶娘,您怎么没有睡啊?”

奶娘没有回答他,示意他不要出声,将他领回屋子,拿起几件衣服小声说道:“少爷,快走!”

两人冒着雨向后山冲去,时间不长,听见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奶娘一咬牙,将他的一只袖子撕下来,挂在前边不远的树枝上,让他藏在一个路边的水沟里,说道:“呆着别动,除了我,谁来了也别出声!”

杜明月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点头应道,奶娘又脱下他的一只鞋子,继续向前面跑去。

“走,往这边跑了!”追上来的人看到树枝上的袖子喊道。

顷刻间便没了动静,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远处闷闷的雷声。

杜明月躲在水沟里,虽然有芭蕉叶子挡着淋不到雨,但水沟里冰凉的流水冻得他瑟瑟发抖,就这样蜷缩着坐在湿漉漉的草上,盼望着奶娘早点回来。

“明月!”是父亲的声音。

“明月,快醒醒!”是父亲在叫自己。

“爹爹……”杜明月猛地坐起来,但觉得头晕目眩,还没坐稳,又仰头昏迷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明月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耳边传来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他使劲地想睁开眼睛,觉得眼前的世界有些刺眼,又紧紧地闭着。

“他醒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菩萨保佑,他终于醒了!”是奶娘的声音。

奶娘扶他坐了起来,杜明月这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自己不知怎地躺在一张铺着兽皮的床铺里,阳光暖暖地透过支开的窗子洒在身上,周围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木头房子才有的味道。

“你总算醒过来了!”奶娘又说了一句,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对身旁一男子点了点头。

杜明月看了看,是奶娘和他的丈夫柳富生站在床前。

“奶娘,柳叔叔,我怎么在这里?”杜明月问道。

“那天你淋了大雨,感冒发烧了,一直昏迷了好几天。来,把这碗药喝了。”奶娘将端着的药递到他面前,用汤勺舀着喂他。

杜明月没有吃药,而是脑袋往后一缩,问道:“奶娘,到底出什么事了?”

“你先把药喝了,我再告诉你。”奶娘说道。

杜明月拗不过,端起碗把药一饮而尽,有点呛,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奶娘拍了拍后背,听他说道:“这下可以告诉我吧!”

奶娘和丈夫对望了一眼,说道:“杜夫人……你那继母,她真不是个人!老爷尸骨未寒,她竟勾结外人,回来偷山庄的东西。”

杜明月问道:“她不是走了吗?家产全被她卖光了,还回来偷什么东西?”

其实究竟是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只说那天听见外面雷雨声里夹杂着不对劲儿的声音,于是穿好衣服出去查看,毕竟大户人家一下子遣走了那么多人,被一些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匪贼盯上也是极有可能。

奶娘说:“当时我看见你那继母和一个匪头指手画脚地命令那些人,说什么一定要找到那件宝贝。”

杜明月大病初愈,脑袋还有点晕乎,听奶娘这么说,更是云里来雾里去的,于是问道:“奶娘,我爹爹不在了,庄里什么东西不是她的,干什么还要带外人来偷?”

“这个等你长大了再去查明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要不是你打了个喷嚏,引起他们的注意,真想听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可是他们还真是要斩草除根,回去找不到咱们,就朝后山追来了。”

柳富生问:“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奶娘说:“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迟早会发现这里的。听闻庄主生前曾救过丰都城的牛星天,不知道他肯不肯收留你。”

柳富生问:“可是平都山的哼将?”

奶娘道:“什么将我到不甚清楚,不过好像就是平都山。”

杜明月一听平都山,肯定地说道:“对,没错,是平都山的牛叔叔,我见过他一面。爹爹生前经常讲平都山上鬼怪的故事给我听,我还道牛叔叔是跟捉鬼的钟馗一般呢。”

奶娘一听很是欣喜,说道:“那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上路,免得夜长梦多!”

杜明月穿好奶娘重新为他改好的衣裳,喝了几口粥,由于体力尚未恢复,由柳富生背着他往平都山走去。

到了平都山,杜明月已经恢复得生龙活虎了。

柳富生打听到牛星天的住所,登门拜访。

“什么?”听完柳富生说完神铁山庄的经过,牛星天大吃一惊,“前几天我还去吊唁,怎么说解散就解散,哼,这么大的神铁山庄,不是还有那么些弟子嘛!唉,真是不该!”

柳富生道:“此事目的尚不明确,但杜大侠遭人暗算,已有人发起武林追杀令,誓将凶手捉拿归案!”

牛星天微微点点头,问道:“明月,你可愿意跟着我?”

杜明月扑通一声跪下,磕头说道:“承蒙牛叔叔不嫌弃晚辈,晚辈愿做牛做马,求您收我做徒弟,学得本领好为我爹爹和神铁山庄报仇!”

牛星天道:“你起来,我先说明两点。其一,我不收你作徒弟,我会将你引进平都山,跟我那侄儿牛大力一样,跟着哈将贾善川学艺,贾大侠收不收你为徒,就看你们的缘分了;其二,你学武不能想着要报仇,因恨而练功,那你只能生长在仇恨里,一旦报完仇,你的生命就会走到终点。”

柳富生道:“是啊,哼将说的有理,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心磨练出来的,武功再好也都是魔,到那时岂不是给武林添乱!”

杜明月应道:“是,晚辈谨记两位前辈教诲,不记报仇,定当用心练武,除暴安良。”

牛星天扶他起来,带他们来到贾善川面前,一个个子不高的粗壮汉子。

“晚辈拜见哈将贾大侠!”杜明月听他是牛大力的师父,以为不是中年人也差不太多,没想到一见面发现他顶多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嗯,还懂点礼貌。”贾善川哈哈一笑,便与柳富生聊了起来。

不多久,只听柳富生道:“贾大侠,杜公子就拜托给您啦!”

“我送您!”牛星天陪着他走了出去。

杜明月目送柳富生走出院子,心中莫名的酸楚顿时化作两行清泪,直到泣不成声。

贾善川过来安慰了几句,杜明月磕头拜了三拜,算是拜了师、入了门。

师父问他以前有没有练过武,杜明月告诉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练过基本功,虽没有学会什么武学心法,但是刀剑的基本套路还是练过一些。

“大力,你过来!”贾善川见一男孩子提着水桶进来,喊道。

“是,师父!”那男孩子应道,然后把水桶放下,杜明月想他一定是牛大力没错了。

“这是你新来的师弟,名叫杜明月,以后你就带着他,但不许给我惹是生非!”贾善川道。

“是,师父!”牛大力应道。

“嗨,你个臭小子,就会这一句啊!”说着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师兄好,以后请多指教。”杜明月拜了大师兄。

“师弟好,我叫牛大力!”牛大力回礼,“等我先把水倒进缸里,我带你四处看看。”

杜明月想过去帮忙,谁知牛大力的水桶一个足有二十斤重,竟是两个生铁打造的,杜明月没挪动一点,还差点把腰给闪了。

牛大力告诉他:“这两个水桶是师父专门为我打造的。我打小天生神力,所以我爹就叫我大力,他只教了我一些基本功,那些武功教不了我,我叔叔又不愿收徒,所以就把我交给了师父。”

杜明月“哦”了一声,听牛大力继续说着:“你看别人的徒弟,最少的也是十几个,我叔叔竟一个徒弟也不收,还把我送给师父,幸亏你来了,我才有了个伴儿,要不然,可闷坏我了。”

“大力,先去把水缸打满!”贾善川板着脸说道。

牛大力笑呵呵地提着铁桶去倒水,趁此机会,贾善川就给杜明月指点起了武功。

“我先教你武功,等以后再带你去见师公和诸位师伯。”

杜明月点点头,贾善川继续说道:“我们的平都山的武功叫做天魔功,虽然各家的武学路子不同,但也算是基础内功。名称源于鬼城这种环境,但其本身不是邪门歪道的功夫,也没有阴险毒辣的招式。天魔心法一共有五重,第一招叫做魔道轮回,往后依次是魔渡众生、魔心转佛、群魔乱舞,和第五招的万指天魔。”

“我们算是魔教吗?”杜明月问道。

“哈哈,还知道魔教!这套功夫只是比较霸道,不存在任何的邪恶力量,练法也很正宗,只不过名字不好听罢了。”贾善川解释道。

说完又道:“今天你刚来,头几天先要熟悉一下环境,疏散一下悲恸的心情。先教你一套简单的拳法热热身,入门以后再慢慢教你这套天魔功。”

牛大力打完了水,杜明月已将这套基本拳法练熟了。

贾善川让牛大力领着杜明月到处逛了逛,牛大力怕碰到别家的弟子,还故意避开他们的视线。

这一日,两人练完功来到一座华丽的围墙外,杜明月见门框上缠着一道道铁锁链,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是监狱吗?”

牛大力拉住他:“这里可不能随便进去,没见上面写着阴曹两个字吗?”

杜明月这才看到门上幽幽的两个大字,牛大力继续说道:“这里是判官和使者们议事的地方,像我叔叔和师父他们才有资格进去,我们不可以。据说再往里面连他们都进去不得,是鬼帝练功的地方。”

“鬼帝!”杜明月头一次听到这个名称,“光从名字上就能够听出他在这里的地位有多么显赫,我将来也要作鬼帝!”

杜明月刚刚说完,牛大力就瞪着圆圆的眼珠子过来捂住他的嘴,小声说道:“不可以乱说,会被逐出平都山的!”

杜明月支支吾吾地表示不再说了,牛大力才把手拿开,摸了摸胸口作愤怒状,然后突然推着他道:“快走快走,有人来了!”

两个人影从围墙里面走出,在门口停了下来。

“那孩子是谁?”一个人问道。

“回禀鬼帝,大个儿那个是哼将的侄子牛大力,瘦小的那个是哈将前几天刚收的徒弟,叫做杜明月,据说是重庆杜玉楼的遗孤。”

“噢,神铁山庄?”鬼帝惊叹道,“志向还真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