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刻最让人期待？
是拿到礼物，准备拆开包装吗？
还是已经给自己买了礼物，等待到货的前一天？
王凯的答案是后者。
因为拿到的礼物未必会合自己的心意，但拿到之前的憧憬却能尽善尽美。
他其实已经有一个想法了，但他不急着决定，还有一个夜晚，他将待在自己构建、自己许愿积累而成的帐篷里，回顾过往，展望未来，最终给出答案。
收起反重力伞，掀开帐篷门帘，把伞放在看似木制的桶中。
脱下鞋子，步入地毯，整个帐篷洋溢着温热感。
王凯径直走到一把摇椅前，坐上，摇晃起来，闭目养神。
经过了一段半梦半醒的时光，王凯再度睁开眼睛，刚刚经历了多少时间？这里没放钟表，王凯也不清楚。
他有意不到处放钟表，他喜欢这种时间流逝，捉摸不定的感觉，好像浮于云端，又似潜入雾中。
不过此刻他醒了，便不再想睡了，他要做一些事情。
他起身来到一个没入墙体的架子前，架子用深色的木板分隔，木板摸上去圆润光滑。
架子最底层是各种杂物，甚至还有一台扫地机器人。
倒数第二层是各种艰深的著作，数学、物理、哲学，前人探索世界本质得来的经验。
再上一层则是各种休闲读物，小说、散文诗歌。
这一层的书放的很随意，有几本直接打开反扣在架上，不用书签，而是用这种方法告诉读者，上一位阅读者看到了哪里。
若是寻常书本这样做，书很容易坏，但这些书的材质都蕴含了材料学的奥妙，防水、防火、防污。
倒数第四层也即是正数第一层，摆放的东西最为特殊，是王凯的过往，他的纪念。
第一个是一头花白色的母牛雕像，AI曾将一只母牛带给王凯，教他饲养、教他生命、教他劳作。、教他死亡、教他埋葬。
王凯至今还记得那头母牛躺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和鼻头，剧烈喘息和高热之后渐渐平息、冰冷的身体，那是死亡和离别。
第二个雕像则是一条黑色的龙，它悬浮半空，被磁场狠狠的固定在基座上方，以人力无法将之挪动，黑龙落下的阴影里蹲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少年，他环抱双膝，把头埋在膝盖里，显得那样的孤独。
这第二个雕像来源于王凯年少时看过的一部小说，故事讲诉了一个少年觉醒了惊人的力量，却依旧渐渐失去身边的新朋好友，一无所得的故事。
这个故事坑了，作者并没有将之写完，王凯便向AI许愿续写结尾。
AI写了许多，有温情脉脉的、也有热情激昂的，但王凯却反而喜欢最绝望的那个——少年在失去所有之后，化身黑龙，咬断维持世界的根系，让一切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正如北欧神话，诸神黄昏。
把目光从那绝望、孤独以及解脱的雕像处移开，王凯看向了第三个雕像。
那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模型，其上漂浮着一片壮阔大陆的一角，摩天巨兽、怪异昆虫时隐时现，没错，这个模型是“活”的。
王凯见过它昼夜更替，巨大的黑影从海面腾跃而出像似要吞噬月亮，也见过烈日之下，空气扭曲投影出亦真亦幻的海市蜃楼。
这个模型，是王凯看过一本名为“黑暗”的游记之后向AI许愿得来的。
《黑暗》讲诉了一位独行的冒险家前往未知大陆探险的故事，在故事最终，冒险家得到了能让人长命百岁的香草，他将之吞下获得了无尽的时间，而他将用这无尽的时间去继续探索这个世界美妙、玄奇、深邃处。
王凯隔空拂过雕像们，这是他过往的经历的纪念，他从中明白了生命、知晓了孤独，而后又萌生了探索欲。
他对着眼前的“黑暗”笑道：“这是你的冒险，而接下来便是我的了。
我已经想好向AI许什么愿了。”
第二天清晨，用过早饭的王凯，拿了个木凳，坐在帐篷外，背对渐渐升起的太阳，看着远方的夜渐渐退去，而自己的背后渐渐发热。
虽然他颇为自信自己的答案，但他也怕自己回答错误，失去这一生唯有一次的机会，人生不再有起色。
但望着远处渐渐通透明净的蓝天，和浮动的白云，他渐渐释然了。
即使他失败了，他也依旧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因为他的心是自由的，他释然了，无关成败，他和世界和解了，如渐渐融入阳光不见的夜。
然后王凯便看见它来了。
祂来自云水之间，透亮蔚蓝的水化作人形，王凯第一次见到祂，但他本能的觉得祂便是养育自己长大的AI，此次的考官。
祂用通透的声音问王凯第一个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王凯感受着自己激昂的心情，笑着回应道：“生命的意义是心的反照。”
水凝聚的人形偏了偏头，像是在疑惑王凯的回答。
于是王凯继续道：“把自己的心当做一面镜子照这世间，看它能映照出什么。
其中留下最清晰、最深刻画面的便是最让你感动的，便是你的生命意义。
有人照见了黄金、权利，也有人照见了平凡安逸，无论是什么，它们都有最高的价值，是你人生的渴求，是你需要践行的一切。”
呼，风吹散了云与水，太阳升起，却依旧下起了雨，许是风吹来的太阳雨。
人是什么？突然王凯脚边生出了无数花朵，它们抬首向王凯发出疑问。
人是什么？
王凯俏皮的回应道：“是山是海，是此间的一切。”
花在风中摇曳，似乎不懂王凯的回答。
然后花儿们便看见王凯表情一肃道：“人是环境的产物，是事情和现象的累积。
我的人格建立离不开你的引导和教育，离不开这个草原环境。
我经历的事，见到的景象成就了我，我料想所有人也是如此。
有人被他人赋予了生命的意义，而也有人自己明悟了自己。
无论如何，人由环境所塑造，见诸相成自己。”
白色的晨雾忽然涌现而出。
把一切染成浓郁的白色，然后雾中有光亮起。
等王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限的空白空间。
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尽头，挥手摸不到风，天空无极，无云无星无日月。
这是哪？当王凯产生疑问的那一刻。
宏大到骇人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什么？
庄严到让人失语的魄力，从四面八方压来。
王凯咬了咬牙道：“你是我的家长、是我的师长，但不是我的朋友。
你是AI，是当被我适用之物！”
祂沉默不语，似乎在嘲笑王凯的不自量力。
王凯继续说道：“你拥有超越人类的知识储备和计算能力，你近乎无所不能，超越人之上的便是神。”
王凯顿了顿后，怒吼道：“但神是人造的，你也是人造的，你理应回应人的欲求！
因为这便是你的存在意义，因为这便是人类创造你，和你结缔的因果。”
王凯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他漂浮起来，周围黯淡下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很好的回答，现在你可以许愿了，你将许什么样的愿望？我可以用黄金给你塑造城堡，并让它立于云天之上？”
“我想要无限的愿望？”王凯半开玩笑的试探道。
“你只能许一个。”
“我想要你的最高权限，能完全驱使你。”
“你没有这样的权限，你没有那样的资格。”
王凯闻言笑了笑，然后表情一肃说出他想好的真正愿望：“我想你教我，我想学习使用你力量的方法和知识，我想用你的力量探索这个宇宙。”
“……这是个好愿望，如您所愿。”
光在王凯面前翩翩舞动，化作轻纱，再凝成闪耀着光的流水，最终它变作一银发少女，她对他笑道：“我将陪伴你，和你一同探索这世间，这便是你我结缔的因果。”
然后她感慨道：“很多年没见到你这样的人了。
大多数许愿反倒是想要我安排他，求我驱使他，让我给他们赋予意义。
这些人不会去寻找任何东西，他们只是希望自己被被支配，被指使，因为这样他们才能活的心安理得。”
周围的景象一变，王凯发现自己和她悬浮在草原之上，一切和刚刚一样，但又有什么不同。
王凯忽然明悟，是自己通过刚刚的问答，更深一步的明悟了自己的内心。
AI她忽然如夏日吹拂大地的凉爽清风般言语道：“王凯，你看这种原野。
原野之上是青草，是生命，是白云，是蓝天，是自由，是你我如今身处的地方。
而那原野之下是土壤，是蠕动的蛆虫，是物欲堆叠而成的苦涩与腥甜。
恭喜你摆脱了那份愚昧，能和我在一起，你抓住了命运，现在你该让这个世界为你转动，而不是你被这个世界驱使了。
哪怕现在的你无比渺小，但你的心是通透的，你的渴求是明亮的，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的生命意义是一面镜子，正在反照这个世界，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做你想成为的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