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一幕 第二场

[周日傍晚]

梅修尔:真没劲儿。我不玩了。

奥托:那只剩我们也没法玩了啊!你写作业了吗,梅修尔?

梅修尔:你们接着玩!

莫里茨:你去哪儿?

梅修尔:散步。

格奥尔格:天都黑了啊!

罗伯特:你作业写完啦?

梅修尔:为什么天黑了我就不可以去散步?

安斯特:想想中美洲吧!还有路德维希十五世!荷马史诗!方程式!

梅修尔:该死的作业!

格奥尔格:如果明天不要交拉丁语作文该多好!

莫里茨:不管在干什么,总是会想起作业来!

奥托:我回家去了。

格奥尔格:我也回家,写作业去。

安斯特:我也走,回家去。

罗伯特:晚安,梅修尔。

梅修尔:睡个好觉!

[众人退场,只留下莫里茨和梅修尔]

梅修尔:真想知道,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在这个世上?

莫里茨:我宁可做一匹马天天拉车也不乐意去上学!我们为什么要上学?我们上学,不过是被他们逼着去考试!

——他们为什么要考我们?无非是想让我们不及格!仅仅因为高年级的教室只坐得下六十个人,就必须把七学生刷下去。

——从圣诞节开始我就一直神神叨叨的……真要命呐;要不是为了爸爸,说不定我今天就已经打好包袱奔向阿尔托纳啦[2]!

梅修尔:我们说点别的吧。

[两人散步]

莫里茨:你看见那边那只黑猫没,尾巴向上挑着?

梅修尔:你相信兆头这种东西吗?

莫里茨:我也说不准。它是从那头过来的。那就不打紧。

梅修尔:我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前有癫狂的六头海怪,后有恐怖的魔鬼漩涡,逃生无门啊[3]。

——我们到榉树下边坐一会儿吧。暖风正轻抚着群山。在这样的时候我真想去山上的森林里作一个小小的精灵,随风摇荡在最高的山巅之间……

莫里茨:把背心解开吧,梅修尔!

梅修尔:哈,人靠衣装啊!

莫里茨:天色怎么就黑成这样了,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你到底在哪儿?

——梅修尔,你是不是也相信,人的羞耻感不过是来自于他所接受的教育?

梅修尔:我前天才刚刚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总还是觉得,羞耻感是深深扎根在人的天性之中的。想想看,假如要你在最好的朋友面前脱光衣服,你一定不会乐意吧,除非对方也一起脱。

——这多多少少也跟风气有关系。

莫里茨:我想过了,如果我将来有了孩子,既有男孩儿也有女孩儿的话,那么我会让他们从小就在同一间屋子里睡觉;如果条件允许,也睡在同一张床上,每天早上穿衣服、晚上脱衣服的时候让他们互相帮忙。在炎热的季节里,让男孩和女孩统一着装,白天只穿一条白色羊毛短褂衫,扎一条皮腰带。

——我想,如果他们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话,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一定会比我们现在冷静得多。

梅修尔:这个我绝对相信,莫里茨!但问题是,如果女孩子们怀孕,该怎么办?

莫里茨:怎么会怀孕?

梅修尔:在这个方面我相信人是有某种天性的。举例来说,如果把一只公猫和一只母猫从小就关在一起,并且把它们同外界的一切统统隔离开来,也就是说,让它俩没有任何范例可以参照模仿,全凭本能。我认为,即便是这样,母猫也迟早会怀孕。

莫里茨:这种事在动物来说应该是自然而然的吧。

梅修尔:人类就更是这样啦!拜托,莫里茨,如果你的儿子和女儿一直睡在同一张床上,然后儿子们突然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次男性冲动——我敢跟你打赌……

莫里茨:这个你说得可能有道理。但总还是……

梅修尔:你的女儿们到了差不多的年纪也会碰到一模一样的状况!也不是说女孩真的和男孩一样……当然这话也很难说得准……总之先这么假设吧……到了一定的年纪,好奇心一定会充分展现它的影响力的!

莫里茨:顺便再问个问题……

梅修尔:问吧!

莫里茨:你会回答我的吧?

梅修尔:当然!

莫里茨:当真?!

梅修尔:我发誓。行了吧,莫里茨?

莫里茨:你作文写了吗?

梅修尔: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咱们在这儿既没人看得见也没人听得见。

莫里茨:我的孩子们白天肯定要在农场里和花园里干活,闲暇的时候就玩着闹着满地里乱跑,这都是很消耗体力的。他们还要骑马、做运动、爬山,更重要的是他们晚上不像我们一样睡这么软的床。我们真是娇气得要命。

——我觉得,如果睡硬板床的话,就根本不会做梦。

梅修尔:从现在开始一直到葡萄采摘完了之后,我都只能睡在我那张吊床上。我把它架在了火炉后边。那张床可以折叠起来。

——去年冬天我有一次做梦,梦见自己拿着鞭子一直抽我们家的洛洛,抽得它再也不动弹了。这是我梦见过的最残暴的事儿。

——你干嘛这么古怪地盯着我?

莫里茨:你已经有过那种体验了吗?

梅修尔:什么体验?

莫里茨:那个词儿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梅修尔:男性冲动?

莫里茨:呃……嗯。

梅修尔:那当然!

莫里茨:我也是。

梅修尔:我早就有过了!都快一年了。

莫里茨:我当时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梅修尔:你那时在做梦吗?

莫里茨:也就一小会儿吧……梦见了裹在天蓝色紧身裤里的大腿,正走上讲台。

——坦白说,我还以为她们正要跨过去呢。

——我也就匆匆地看了一眼。

梅修尔:格奥尔格·茨尔史尼兹梦见了他妈妈。

莫里茨:他跟你说的?

梅修尔:就在外头小路边上说的!

莫里茨:你可想不到,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都承受了些什么!

梅修尔:良心的谴责?

莫里茨:什么良心谴责?是怕得要死啊!

梅修尔:老天爷……

莫里茨:我以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我还想着,一定是内脏受了损伤。

——后来我甚至动笔写起了遗嘱,这才慢慢冷静了一点儿。唉,亲爱的梅修尔,过去的三周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啊!

梅修尔:我那个时候已经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了。只不过有点难为情。仅此而已。

莫里茨:你还比我小了差不多整整一岁呢。

梅修尔:莫里茨,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根据我的经验,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年龄是没有确切范围的。你认识高个子兰莫迈亚吗,头发淡黄色、长着鹰钩鼻的那个?他比我大三岁。听汉斯·里罗说,他直到现在,除了蛋糕和果冻之外根本不会梦见别的东西。

莫里茨:拜托,汉斯·里罗凭什么这么说?

梅修尔:他问了他啊。

莫里茨:他问了他?

——我可是不敢去问别人。

梅修尔:但是你刚才问了我啊。

莫里茨:是啊,老天!

——可能汉斯也已经写过遗嘱了吧。

——老天在跟我们玩着一场相当诡异的游戏,对此我们还得深表感激!我不记得,曾经对这种形式的刺激感有过向往。为什么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地睡觉,直到一切都平复下来呢。我亲爱的父母本该拥有许许多多更好的孩子。但是他们生了我,不知道,对我的不请自来,我是否应该负责、而又怎样去负责。

——梅修尔,你是不是也思考过,我们究竟是通过什么样的方法和形式降生到这个纷扰的人间来的呢?

梅修尔: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是吗,莫里茨?

莫里茨:你让我从哪里知道?

——我见过母鸡下蛋,也听说过妈妈的肚子里曾经怀着我。知道这些就够用了吗?

——我还记得我五岁的时候,玩牌时翻到了袒露胸脯的红桃皇后,都会脸红害臊。这种感觉早就没影儿了。现在我只要一和哪个女孩说话,脑子里就会开始想一些可耻的事情,而且——

——梅修尔,我向你发誓。

——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梅修尔:我会给你讲解所有一切的。这些知识一部分是我从书本和插图里看来的,还有一部分来源于对大自然的观察。你会大吃一惊的;我那时都成了无神论者。我也给格奥尔格·茨尔史尼兹讲过!他本来还想讲给汉斯·里罗听,但汉斯小时候就已经从他的家庭女教师那儿了解过了。

莫里茨:我把迈亚小辞典从头到尾读了一遍。那里头除了单词就还是单词!连一句简短的解释都没有。唉,这种羞耻心!

——会话辞典对我有什么用呢,它解答不了最简单的切身问题。

梅修尔:你见过两条狗从街头跑过吗?

莫里茨:打住!梅修尔,你今天最好什么也别跟我说。我还有中美洲和路德维希十五世在等着我呢。另外还有荷马史诗、方程式、拉丁语作文……

——明天上学我又会堂堂课挨批评。要想能好好用功苦读,我就得皮糙肉厚得像头老黄牛。

梅修尔:来我房间吧。四十五分钟之内我就能搞定荷马、方程式还有两篇作文。我再给你那份作业上添几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那么就万无一失了。妈妈会给我们做点柠檬汽水,而我们呢就舒舒服服地聊一聊生殖问题。

莫里茨:这我办不到。我可没有办法舒舒服服地聊生殖问题!你看能不能这样,把你的知道的写下来给我好了,完完整整地写给我,越简单明了越好。明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把它夹到我的课本里。我再把课本带回家,就当作不知道纸条这码事儿。然后我将无意中发现它。虽然不情愿,也勉强睁着疲劳的双眼匆匆浏览一遍……如果实在有必要,你也可以在边上加一些插图。

梅修尔:你真像个女孩子。

——就按你说的办吧。这对我来说倒是件很有趣的工作。

——问个问题,莫里茨。

莫里茨:嗯?

梅修尔:你看过女孩子吗?

莫里茨:看过!

梅修尔:整个儿的?!

莫里茨:从头到脚!

梅修尔:我也看过!

——那么插图就没必要了。

莫里茨:我那是射手节期间,在莱里西的人体博物馆里看的。如果这事传出去的话,我会被赶出学校的。

——美得就像明媚的白昼,而且——

——噢,还那么的真实!

梅修尔:去年夏天我和妈妈在法兰克福……

——你准备走了吗,莫里茨?

莫里茨:写作业去。

——晚安。

梅修尔: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