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空下,微烟袅袅,仿佛都能听到雪茄滋滋燃烧时的香味,醇厚的烟草味中携着淡淡的巧克力香气。
入秋的夜,陈述白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睡衣,孤身站在露台上吹着风。
这已经是他今晚抽的第二支雪茄了。
林嘉树有些不安,今天下午五点下班前,陈述白下达了命令,秘密封锁了整个冬眠实验室,并且控制了所有人和设备。
然而,他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这是联合政府赋予他的权利。
直觉告诉他,陈述白的情绪异于平常,他很不安。雪茄不比普通的香烟那般,抽多了对身体有很大的潜在危害。
正好这时,卡洛利娜情报官身着一件墨绿色真丝睡裙,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上来。
林嘉树仿佛找到救星一般,一把拉过她低声求助了起来。
“别担心,交给我。”卡洛利娜宽慰他道。
看着林嘉树走下楼梯,卡洛利娜在楼梯口等了片刻才走上去,她远远地喊道,“您该休息了。”
他低头扫了一眼烟灰缸上的烟头,它仍然冒着火光,盯着再看一会儿,火没有熄灭,反而变得越发明亮。
她走近放下牛奶,橘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左侧脸颊上,让人反而看不清阴影下的右脸。
“卡洛利娜?”
“嗯?”
“如果有一列火车行驶在一条轨道上,轨道上被恐怖分子绑了十个人质,变轨的话,则会导致另一条轨道上玩耍的孩童遭难,你会怎么做?”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半靠在栏杆旁,说这话的功夫,雪茄终于熄灭了,火光也消失了,他的脸融入了夜幕中,那一刻,谁也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很难回答。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更倾向于什么都不做。毕竟,谁也不知道变轨会不会导致火车脱轨,又或者与另一列火车相撞呢?”
“假设变轨不会脱轨,并且新的轨道是一条废弃轨道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走向几米外,拿起一盏仿古手提灯,半举过头顶再走回来。
灯光照在陈述白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撇过脸躲闪,却无法遮掩他刚刚眼神中转瞬即逝的冷漠。
“你不对劲。”半晌,她的嘴边突然冒出这句话。
下一秒,她一个响指,露台上的灯便亮了起来。她仔细端详着他,他的眼睛遍布血丝,不知是被烟熏了还是偷偷哭过。不仅如此,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眼神不断地躲闪着。
“换身衣服,跟我去个地方。”他拿过热牛奶仓促地喝了一大口,紧接着就被呛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露台,声控灯关闭,夜幕再次降临。月光下,这座略显老旧的别墅宛如那中世纪的城堡一般,沧桑却又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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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常一样,叶洛歆准时走入了冬眠实验室的大厅,正准备下班打卡,却发现一旁实验室内乱糟糟的。同事们则全都被集中在一个带密码锁的实验室里,门口两侧分别站着一名荷枪实弹的苍穹特种部队士兵。
大厅的正门则被关闭,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了下来。而在正中央,十余名士兵或是清点着硬盘的数量,或是检查各个房间是否还有落单的技术人员。其中一人刚一抬头,她就瞬间认出来了,因为这张脸,她前两天刚见过。
“叶小姐。”林嘉树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哪怕自己遮着反恐面罩,他都能感到自己躲闪的眼神中是多么地尴尬。
“你们太过分了。”叶洛歆满脸怒色,推搡着那些士兵就想要拿回那些移动硬盘。
“叶小姐!”一只粗壮的左手猛地摁住了她,她踉跄着站稳身体,正准备发作,看到面前的刀疤脸的刹那,额头上条件反射地淌了一滴汗。
苏亦承仅用一只左臂就控制住了她,右手则按在了快拔枪套上。
“根据行星防御理事会刚刚立法通过的《星际战争法》的相关规定,该法效力高于各国宪法,任何阻碍我军的暴力行为都将被视为战争行为。”
“哥,她是叶小姐。”林嘉树紧张地用左手拍了拍他的右肩,示意他放松些,“她不可能有暴力行为的,对吧,叶小姐。”
看着林嘉树疯狂暗示的眼神,再想想吃痛的左手,叶洛歆不情愿地服了个软,“放心,我不会的。”
叶洛歆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指了指边上的椅子,“我坐着总可以吧。”
看着她半躺在办公椅上,苏亦承才松开了枪套,拿过一旁的平板,一边继续清点,一边时不时地瞄着她的位置,似乎对她充满了不信任。
大约过去了半小时,所有的资料都被打包带走后,苏亦承再次走了过来,敬了个礼,“叶小姐,根据上级指示,您和您的同事被要求隔离审查,请您配合我的工作。”
叶洛歆脑袋嗡嗡的,一时还没明白苏亦承的意思,她求救地看了一眼林嘉树,却见他装傻似地转过了头,不与她对视。
看着一位位同事仿佛被默认为犯人一样被押送上车,她的心很乱,想了许久才明白下达命令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黑色头套掀开的刹那,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幢熟悉又陌生的别墅,那个她永远忘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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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衬衫,黑长裤,英伦绿羊绒大衣。陈述白挑剔地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的着装,从鞋柜中选出一双切尔西穿在了脚上。
卡洛利娜有些意外,平常的陈述白就像是个刚刚工作的小男孩,突然那么正式,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里?”
“听我的,我可是薛定谔的猫。”
一个多小时后,下了高架,他驾驶着基地唯一的一辆民用猛士917,车上只坐了卡洛利娜一人,直奔着老城区而去。没多久,他便停下了车。
下了车,已过了半夜子时,路灯时不时忽明忽暗,坑坑洼洼的狭窄街道,只能容两辆车恰好双向通过。车子不远处便是一个连接隧道的崭新路段,可隧道旁的楼房却大多破旧不堪,看上去大多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的老房子,阳台大多是用不锈钢封了起来,只有少数几户是玻璃窗封的阳台。
“这么晚了,您来见谁?”
“嘘,别说话,走路轻些。”
陈述白并没有告知她要见什么人,只是径直走进了其中一个临街的单元,仿佛很熟悉似的。
单元门的楼下,一辆卖西瓜的老式三轮车停在那里,一位皮肤黝黑的老人摇着一把蒲扇,坐在一把木椅上。
看到陈述白,他下意识地起身,只见陈述白摆了摆手,他便继续坐着不动。
“王老师在楼上嘛?”
“按照您的指示,从基地直接送到家了之后,她一直没出过门,手机信号也被我们屏蔽了。”
“辛苦。你们下班吧。”
那瓜农麻利地起身收拾,角落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几人,三下五除二便收拾妥当离开了这个老小区。
“咚咚咚。”
他停在了302的门口,轻叩了几下门,等了片刻无人回应,他才按响了门铃。
“谁?”一分钟后,一个年迈的声音颤悠悠地问道。
“是我,王老师,实在抱歉现在打扰您,有些急事。”
“你等一下。”
又过了大概半分钟,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家披着一套款式古旧却又干净整洁的棉睡衣打开了门。
“小陈你们快进来,夜里冷。”
他俩点头示意,走进了房门。
“换下拖鞋吧。”她一边递上两双棉质拖鞋一边说道。
“谢谢王老师。”
他俩换好了拖鞋,借着那几盏昏暗的灯光打量起来。
房子的装修是那种传统的中式风格,实木地板显得很是老旧,与那套胡桃木的餐桌椅,沙发等家具格格不入。
“坐吧。我给你们泡一杯西洋参茶。”王院士一边招呼着他俩,一边走进了厨房。
他坐了下来,沙发不远处一个壁炉样式的取暖器引起了他的注意。
正当他走神的片刻,两杯西洋参茶便被端了上来。
“那是小叶前几天送给我的,说入了秋天气冷了,怕我风湿病又犯了。”王院士注意到了他目光看向的方向。
“哦,这样啊。”
提及了她,陈述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佯装抿了一口参茶。
卡洛利娜则有些好奇地观察着杯中的纤薄参片,随后拿起来嗅了下才喝,紧接着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表的表情,似乎是被这神奇的味道震惊。
若是平常,陈述白一定会多多少少跟她普及一下这款饮品,但今天他并没有这个心情。
“王老师您坐,其实,我有些困扰,想看看您能不能为我解答。”
“小陈你说。”
“王老师,如果关于外星人与我们是同一物种的消息传出去的话,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小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科研成果。”
“如果我告诉您,这个消息传出去,人类会陷入战乱,您还会发布这个成果嘛?”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您的成果,表面上看动摇了进化论,确定了帕利亚人与我们的亲缘关系。可实际上呢?七十亿人中有多少人能理解这个成果?”
“在资源向航空航天,新概念武器等热点倾斜,人民生活水平急剧下降的近在咫尺的未来,战乱的土壤将日益肥沃。如果这个消息再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会觉得,关于星际战争的一切都是联合政府编造的的谎言,而我就是那个独裁者。那些挣扎在温饱线的人本就不在乎这场星际战争,他们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
“而现在,您真的想给他们一个理由,去夺取他人的粮食,水源嘛?”
王院士似乎没有理解陈述白的这个结论。
“小陈,科学是中立的。”
“我能不能理解为,您仍然会发表这份成果。”
“面对真理,我不能撒谎。”
陈述白停顿下来,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参茶,如此激动地说了那么多话,他真的有些渴了。
“我尊重您的选择。”
他随即将杯中的参茶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鞠躬告辞。
“叨扰了,王老师,您早些休息。”
卡洛利娜愣了片刻,一边跟着他往门口走去,一边用嘴型无声地表达她的难以置信。
“王老师。”
陈述白走出门口突然停了下来,卡洛利娜一个踉跄,差点撞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透过楼梯口的空隙看着天空中的明月,空留一个背影给身后的两人。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您会后悔吗?”
她没有回答,他也没期待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