俭朴生活

所有的改变都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奇迹,

而每一刹那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是奇迹。

孔夫子曾说: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当一个人把他想象的事实凝练成自己理解的事实后,

我敢说,

众人终将会把他们的生活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致读者

当我写下这些文章,或者说是这堆文字时,我正独自居住在一个小木屋里。这间小木屋位于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城的一片森林里,是我亲手搭建的,方圆1英里内没有任何邻居。我凭借自己的双手自力更生,在这里生活了两年零两个月。如今,我再次成为文明生活的旅行者。

如果不是镇上的市民对我的生活方式百般探询,我是不会拿出自己的私事来烦请读者关注的。有些人认为这种探询很无礼,但是我并不这样想,考虑到种种境况,我反倒觉得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有一些人问我吃什么,是否孤独,是否害怕,等等;有一些人对我将所有收入的多少捐赠给了慈善机构感兴趣;还有一些家中人口众多的人想知道我收养了多少贫儿。

因此,在本书回答诸如此类问题时,我恳请那些对我没有特别兴趣的读者见谅。大部分书都尽量避免使用第一人称“我”,而本书却保留了,这也是本书的重要特点。

毕竟,无论哪一本书,都会用第一人称交谈,但是我们却常常遗忘了这一点。如果我对任何人都了如指掌,我就不会过多地谈论自己。不幸的是,我阅历尚浅,只能局限于这个主题。

而且,我也希望每一位作家,不要只写道听途说的他人生活,写一些自己的生活吧,朴实的,真诚的,就像给远在他乡的亲人写的信一样。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态度积极,那他一定生活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也许,我写的这些东西更适合贫寒的学生,至于其他读者,或许会择其所需。我相信没有人会去削足适履,毕竟只有适合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苦役之乐

我愿意谈及的这些事,与中国和三维治岛的居民并无太大关联,而与你们这些读者——据说是居住在新英格兰的人关联很大。这些事涉及你们的处境,特别是你们在这个世界、这座城镇的外在境况和环境。你们的生活是怎样的?有必要过得如此糟糕吗?是否还有改善的可能?

我去过康科德的很多地方,无论是在商店、办公室,还是在野外,我看到居民们在用上千种惊人的方式进行苦修。

我曾经听说婆罗门的教徒无遮无掩地坐在大火之中凝视太阳;或倒挂于烈焰上方;或扭转脸庞仰视天空,“直到脖子已经无法恢复原状时。脖子扭曲了,除了流质食品,再无他物能进入他们的腹中了”;或把自己拴在树底下一辈子;或像毛虫一样,用自己的身体丈量广袤的土地;或独脚站立在一根柱子的顶端——然而,我们的日常所见,并不比此类有意为之的苦修更难以置信,更叫人心惊肉跳。

与我邻居所做的事相比,赫拉克勒斯从事的12个苦役简直不值一提。因为赫拉克勒斯只有12件事,终会有完结的时候,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邻居们屠杀或捕获任何怪物,也没有见过他们完成过任何差事。他们也没有依俄拉斯这样的朋友,用烧红的烙铁把九头怪蛇的脑袋从根部除掉,不然的话,打碎一个头,它就会冒出两个。

我看到镇上的年轻人要继承农场、屋舍、谷仓、牲畜,还有农具,这就是他们的不幸——因为得到这些东西简直易如反掌。与其这样,还不如生活在野地里,由狼喂养,那样他们还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辛勤耕耘的是一片怎样的土地。

是谁让他们成为土地的奴仆?一抔泥土足矣,为何却要让他们贪食60英亩的土地?为什么他们刚刚出生,就要开始为自己挖掘坟墓?他们必须过属于人类的日子,在前面推动一切,尽力使生活变得更美好。

我曾经见过多少可怜的不朽灵魂啊!他们几乎被这些重负压垮,窒息得要死。他们艰难地爬行在人生之路上,推着一个75英尺[1]长、40英尺宽的大谷仓——奥吉亚斯王那从未打扫过的牛棚以及上百英亩的土地,耕地、草地、牧场和防护林!

那些没有继承财产的人,当然不会为这些负担所累,却也不免要为养活那几立方英尺[2]的血肉之躯而拼命劳作。

可是人们是在错误之下劳作啊。人类的精华很快就会被耕入泥土,化为肥料了。正如古老的书中所写的那样,一种似是而非,通称是“必然”的宿命支配着人们:他们聚集财富,而蛀虫和霉锈将它们腐蚀,盗贼会把它们全部偷走。这是愚蠢的一生,如果他们以前不曾理解,那到了临死之时他们终会明白。传说,杜卡利盎和彼尔从头顶向身后抛石头,创造了人类:

“以后,人们的心变得僵硬起来,忍受苦难,

这说明我们的身体本来就是石头做成的。”

或者,罗利以醒目的方式将其诗韵化地表达出来:

“自此,我们心肠坚硬,忍苦受累,

足可证,我们的身躯本是顽石。”

向脑后扔石头,也不看它们落在哪里,对错误的神谕真是太盲目、太唯命是从了。

即使是在相对自由的国家,大多数人由于无知和过错,都分担着人为的忧虑和生活中纷繁冗杂的粗活,无暇采集生命中精美的果实。他们的手指也由于劳累过度,变得粗糙、颤抖,无法采撷这些果实了。

确实,操劳的人终日难得一时闲暇,根本无法让自己渐臻完美;他无法与他人维持最为坚定的关系;他的劳作也会在市场上惨遭贬值。

除了做机器,他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他如何能很好地记住自己的无知呢?无知是他的成长所需要的,而他也需要经常地运用自己的知识。

在评判他之前,有时我们也要让他吃饱穿暖,用兴奋剂让他恢复活力。我们天性中最优秀的品质,犹如果实上的粉霜,只有最细心的呵护才能将其保存完好。然而,我们待人待己,就不会如此体贴。

我们都了解,你们当中有一些人是很潦倒的,感觉生活艰辛,有时简直可以说连气都喘不过来。我根本不会怀疑,在这本书的读者当中,有的买不起必需的食品,买不起衣服和鞋子——它们很容易就破了,或者早已经破了。你们好不容易从债主那里借得、偷得或抢得一丝闲暇,才得以翻到这页文字。

显而易见,你们许多人的生活简直卑如蝼蚁,因为切身的体验磨砺了我的辨别力;你们想做点生意来偿还债务,却总是捉襟见肘——一个非常古老的泥沼,拉丁语称之为aes alienum,“他人的铜钱”之意,因为他们有一些货币是用黄铜铸成的,并且要在他人的铜钱中生、死,并在他人的铜钱中被埋葬;总是答应明天就把债务偿还,可是直到今天死去了,也没有还。

你们百般讨好,曲意逢迎,方法用尽,为的只是不要身陷囹圄;你们撒谎,奉承,表决,或唯唯诺诺,或趾高气扬,为的是说服邻居允许你们给他做鞋做帽做衣服,给他打点车马和进货。

你或许把钱藏在一个老箱子里,或许塞进石灰墙后面的袜子里,或更安全起见,干脆放进银行的砖屋子里。不管藏在哪个地方,或多或少,你毕竟积攒了一些钱财,也许是为了防病备用,没想到反倒把自己折腾病了。

有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几乎想说:我们竟然如此轻率,施行了罪恶昭彰的、从国外引进的所谓的奴隶制度,有那么多刁钻野蛮的奴隶主奴役了南北方。

有一个南方的监工会令你很辛苦;有一个北方的监工会让你更凄惨;而最让人不堪忍受的是你做了自己的监工。人的神圣简直无从谈起!

看看马路上的车夫,起早贪黑地赶往市场,难道有什么神圣的思想在他的体内涌动?给马儿们饲草饮水是他的最高职责!与运输业的赢利比起来,他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不就是为有钱的大老爷赶马驾车吗?

他谈得上什么神圣,什么不朽?看他如何畏葸不前,如何惶惶终日,既谈不上不朽,更无神圣可言,不过是自己思想的奴隶和囚徒,不过是自己辛劳换来的一个名声。比起我们对自己的私人评定,公众的看法不过是一个软弱的暴君。如何看待自己,这决定了,或者说暗示了一个人的命运。

即使是在满富幻想与想象的西印度州省,威尔伯福斯又能为人们带来什么样的自我解放呢?再想一想这片大地上的女士们,一心编织着临终时梳洗用的软垫,却流露不出对自身命运的丝毫关心!仿佛蹉跎岁月对永恒并无损伤。

众人熙攘,寂寞而绝望地活着。所谓听天由命,正是对绝望的肯定。从绝望的城市走入绝望的乡村,你不得不用鼠辈的勇毅自嘲。典型却不由自主的绝望,甚至隐藏在人类那所谓的游戏与娱乐之中。其实并无游戏可言,因为游戏是紧跟在工作之后的。然而,不做绝望之事是智慧的一个特点。

经验之论

人生的主要目的是什么?生命的要义是什么?生存的手段又是什么?当我们用教义问答式的语言思考这些时,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人类之所以有意去选择这种普通的生活方式,是因为与别的方式相比,他们更中意这种。

他们也诚恳地认为再无其他选择了。而清醒健康的人都会记得太阳每天都会朝升夕落。抛弃我们的偏见吧,任何时候都还来得及。无论多么古老的思想与行为,如果未经验证,都不可轻信。今天,人人都附和或默认的真理,或许到了明天就会变成谬误,曾经让人们相信,能在他们的田地洒下甘霖的一团祥云,只不过是一场云烟。

老人们说不可行的事,你试过之后却发现可行。老人有老人的招数,新人有新人的办法。老人不懂得要续添柴薪,让火燃烧不熄;而新人却在水壶下加了一把干柴,他们还可以绕着地球旋转呢,快如飞鸟,真是像谚语说的,能“把老人气死了”。

年长者未必比年轻人出色,甚至还不及他们,没有资格对其予以指导,因为他们获益的远远不及失去的。我们大可怀疑,那最明智的人,活了一世,又能学到多少绝对有价值的东西呢?

事实上,老人并不能给年轻人什么金玉良言,他们自己的经验偏狭局促,他们的一生曾经充满惨痛的失败,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些失败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也许他们依然保留着某种信仰,掩饰着他们的经历,只是他们已不再年轻。

我住在这个星球上已逾30年,还未从长辈那里听到过一句所谓有价值的、堪称热忱的忠告。他们没有告诉过我什么,也许是根本无法告诉我任何有意义的东西。这就是生活,一个在很大程度上我没有体验过的实验。长辈们都体验过了,可是对我无益可言。如果得到了任何我认为有益的经验,我敢确定,那是我的长辈们未曾提起的。

一个农夫告诉我:“人不能只吃蔬菜,蔬菜不能为你的骨骼发育提供养料。”所以每天他都要虔诚地抽出一部分时间,为他的骨骼系统地提供养分。他跟在耕牛的后边,边走边说。让那只用蔬菜塑造了骨骼的耕牛拖动着他和耕犁不顾一切地冲破一切障碍。某些东西,在特定的场合,的确是生活的必需资料(例如,在孤立无援、病魔缠身时);而在另一些场合却成了奢侈品;再换一种场合,又变为一种全然不为人知的东西。

人生的所有境遇,巅峰也好,低谷也罢,在某些人看来,似乎都已被他们的祖先游遍,该关注的也都被关注了。

按照伊夫林所说的,“睿智的所罗门曾明文规定了树与树之间的距离;罗马长官曾经确定你可以多长时间去一次邻家的地上拣拾落下的橡子而不算过失,也规定了其中的多少份额应该分属邻居。”

希波克拉底甚至传下了修理指甲的方法——指甲要与手指同齐,既不要太长,也不要太短。这些东西沉闷枯燥,足以把生命的变幻与乐趣消耗殆尽而毋庸置疑,它们同亚当一样久远。

但是人的才能从未有一个确定的衡量标准,我们也不能根据先例来判断他的能力,因为以前的尝试验证太少了。不管你曾经经历过怎样的失败,“我的孩子,别伤感,谁能指派你去做未曾做过的事情呢?”

我们可以采用上千种简洁的方法对生命进行测定,例如:同是一个太阳,它催熟了豆荚,同时也照射着与我们相同的一个星系。要能记住这一点,我就能避免若干错误。

可我为它们锄地时并没想到这些。星星是何等奇妙的三角之顶点啊!浩渺变幻的宇宙,有多少遥远而不同的生命在同一时刻思索着同一问题!

自然与人生,一如我们的几个体制,变化无穷,谁能预知他人的前程?还有什么比我们瞬间洞悉彼此的眼神更伟大的奇迹呢?

我们应该在1小时内体验世界的整个历程,唉,历程中的所有世界。历史、诗歌、神话!——我不知道读哪个人的经历,会比这更令人惊叹,更使人增长见闻的。

被我的邻居称为好的,一大部分在我的灵魂深处却认为是坏的,如果我有什么可以悔恨的话,那极有可能是我的良好言行。我是中了什么邪,这么循规蹈矩?老人啊,你尽可能地去说那些最具智慧的言语吧——你已经活到70岁了,不能不算一种光荣了——而我却听到一个不可抗拒的声音,要我背弃你的一切。新的一代抛弃了前一代的业绩,如同抛弃一条搁浅的船。

我想我们完全可以泰然地相信比自己相信的更多的东西。当我把心思真诚地放在其他地方时,我们就不会对自己计较太多了。大自然能适应我们的长处,同样也能包容我们的短处。

有一些人的烦恼忧虑始终不断,几乎成了不治之症。我们生性喜欢夸大自己工作的重要性,然而还有多少工作我们未曾完成!或许,倘若我们病倒了,又该如何?

我们是怎样提心吊胆!如果可以,我们决不依靠信念生活;白天战战兢兢,夜晚不情愿地祈祷,然后再把自己交给无常的运数。

我们被迫生活得如此认真而彻底,敬畏自己的生命,拒绝任何可能的改变。我们说,这是唯一的方式;而事实上,经过圆心能画出多少直径,就有多少生活方式。

所有的改变都是一种值得深思的奇迹,而每一刹那发生的事情都可以是奇迹。孔夫子曾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当一个人把他想象的事实凝练成自己理解的事实后,我敢说,众人终将会把他们的生活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生活必需品

让我们考虑一下,我曾提到的那些烦恼与忧虑大部分是些什么东西呢,有多少是我们一定要去烦心,或者说是至少去关心的?

尽管在表面的文明中生活,如果能过上原始而荒蛮的生活,也未尝不是好事,哪怕只是为了了解生活的必需品大概有哪些以及怎样获取它们;甚至翻看一下店主古老的账簿,看看人们在店里最常买的是什么,他们储存些什么,就是看看那些最零碎的杂货是什么。

尽管时代变迁,可是对人类生存的基本原则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或许就像我们与老祖先的骨骼没有多大差别一样。

所谓生活必需品,在我看来,是指任何凭借人力所能获取的东西:从一开始,或经长久使用后,而变得对人类生活异常重要的东西,野蛮人也好,穷人也好,哲人也好,几乎没有人尝试着去摆脱它。对许多生物来说,从这个意义上讲,生活必需品只有一种,那就是——食物。

大草原上的野牛,如果不去找寻森林或高山的遮蔽,只需几寸可口的青草和一方可饮用的清水即可。野兽的需求,不过是食物和居所。

而在这种气候中,人类的生活必需品则可以明确地分为几项:食物、居所、衣服和燃料。因为只有确保了这几项,我们才能自由地应对人生的真正问题,去展望成功的前景。

人类不只创造了房子,还有衣服,并学会了烹煮食物。也许是无意中发现了火的温暖,人类便开始利用它,最初只是作为奢侈品,后来演化成现在取暖的必需品。

我们发现猫和狗也获得了同样的第二天性。适当的居所和衣物能让我们保持体温;但如果穿得太多,住得太暖,燃料烧得太旺,外部温度就会大大超过自身体温,那岂不是在烘烤自己吗?

自然科学家达尔文在谈到火地岛的居民时说,他们一行人穿得严严实实,围坐在火堆旁,还不感觉热,而那远远观望的、赤身裸体的野人却“被烘烤得大汗淋漓”,真是令他惊叹不已。

我们也曾听说,新荷兰人泰然自若地赤身裸行时,欧洲人却躲在衣服里瑟瑟发抖。野蛮人的粗硬与文明人地睿智难道就不能结合起来吗?

按李比希的说法,人体好比是炉子,而食物是燃料,使肺脏不断地内燃。天冷会吃得多,而天热会吃得较少。动物的热能源会缓慢内燃,如果燃烧得太快,就会导致疾病或死亡;要是燃料不足或通风不畅,火焰就会熄灭。

生命的热力当然不能与火同日而语,我们的类比也就到此终结吧。因此,就上述而言,“动物的生命”与“动物的热能”似乎是同义表达:食物可被看作是燃料,保持着我们体内的燃烧——燃料为人体提供食物,或从外部为人体增加体温——而居所和衣物则是要保持这些产生或吸收来的热能。

那么,我们身体最大的需求就是保暖,保持体内这生死攸关的热能。我们千辛万苦追求的,不只是食品、衣服和住所,还有床铺——我们的晚装。我们抢劫鸟巢,拔掉鸟的胸羽,来铺设我们的巢中之巢,犹如鼹鼠在洞穴尽头用草和叶铺设的地铺!

穷人常常抱怨世界太冷,不管是生理上的疾病还是社会上的疾病,我们往往倾向于把自己的苦痛一并归结为寒冷。夏天,在某些地方,人们可能过的是天堂般的日子。

除了烹煮食物,人们不再需要任何燃料;太阳是他的火,许许多多的果实在阳光的照射下熟得通透。食物大体上说是丰富多样的,也很容易获取。衣服和住所完全或半数是无关紧要的。而目前在这个国家,我根据自己的经验发现,只要少数几种工具就足以生活了:一把刀、一把斧头、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车,仅此而已。对于好学的人来说,再有一盏灯、一些文具和几本书就够了,这些也只属于次要用品,花不了几个钱。

可某些不明智之人,偏要跑到地球的另一端,跑到那些野蛮的、不健康的地区做生意,一待就是二三十年,为的只是能在新英格兰温暖舒适地生活,再死去。这些奢华的富人们不仅温暖了,舒适了,还热得反常了,就像我在前面提到的,他们在烘烤着自己,只是某种时髦的方式。

大部分奢侈品和所谓的安逸生活,不仅没有必要,反而妨碍了人类的进步。

说到奢侈与安逸,智者往往比穷人过得还要简单朴素。中国、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古哲学家都属于这类人,外在物质生活贫困不堪,而实际的精神世界却丰足无比。我们对他们知之不多,但只了解这些,也就非同寻常了。

近代的改革者和民族的恩人,也同样如此。只有站在我们所谓的安贫乐苦的有利境地,才能毫无偏颇地、明智地观察人类的生活。

无论是农业、商业、文学,还是艺术领域,奢侈生活的果实都是奢侈的。时下,只有哲学教授,却没有哲学家。不过哲学教授仍是值得钦佩的,毕竟他们的生活曾经令人钦佩。

成为一位哲学家,除了要有敏锐的思想,建立一个学派外,还要热爱智慧,按照智慧的指示,过一种简朴、独立、宽宏而真挚的生活。

要解决生活中的某些问题,不仅要注重理论,也要注重实践。大学问家和思想家的成功通常是朝臣式的,而非帝王或英雄式的。

他们尽量使自己的生活符合社会规则,与他们的父辈没有什么两样,绝不是高尚人类的先驱。可是人类为什么总在退化?是什么让家族灭亡?是什么样的奢侈本性促使民族衰亡呢?

我们能确定自己生活中就没有这些因素吗?哲学家总是生活在时代的前沿,即使他的外在生活也是如此。他不像同时代人那样吃饭、穿衣、住房、取暖。如果保持生命热能的方式不比别人高明,他怎能成为哲人呢?

人们用以上我提到的几种方式得到温暖后,接下来他会想要什么呢?当然不会是更多类似的温暖,诸如更多更丰盛的食品,更大更辉煌的屋舍,更精美更华艳的衣服,以及更充足更持久更热烈的火焰等。

启航瓦尔登

在得到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后,他们就会转向别的需求,而不会固守这过多的累赘。那就是他要摆脱平庸生活的假期开始了,他要体验生活了。

泥土似乎是适合种子生长的,因为它向下扎入胚根后,就可以满怀信心地向上进发。

人类为什么要紧紧地扎根在土地上,不就是为了能与植物一样向天空伸展吗?高贵植物的价值由它们在天空和阳光中最终结成的果实来衡量,它们远离地面,卑微的蔬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算是两年而生的蔬菜,也只是被培植到根部长好后,剪去顶端,让大部分人在花开时节都认不出它们。

我并不想给那些强健而勇毅的生灵指定什么准则,无论他们在天堂还是在地狱,都会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他们会建造比最富有之人的宅邸还富丽的房屋,他们会比最富有的人更奢侈地挥霍,却不会令自己穷困。不知道这种人是如何生活的——如果,确实像我们梦想的有这种人的话。我也不会对那些从现实中找到勇气与灵感,并对情人一般热烈地珍视它的人多说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认为自己属于这类人。对那些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安居乐业的人,我也无须赘言,不管他们是否知道自己实际过得如何——但是,我的话是针对大多数心有不满、在可以改变命运时却无所事事地抱怨时运不济之人的。有些人,几乎对所有的事都拼命地大发牢骚,按他们自己的话说,这是在履行职责。

我的头脑中还有一种人,这些人看起来富有,却是所有阶级中最为贫困的。他们虽然积攒了一些钱财,却不知如何利用它,或如何摆脱它,他们就这样用金银为自己打造了一副镣铐。

若要我说出在过去的几年中,我渴望过一种怎样的生活,那些了解一些情况的读者或许会感到惊奇,而那些不知情的人更会大为惊诧。我暗示出自己心里曾经拥有的几个梦想就足矣。

不管什么天气、什么时辰,也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我都迫切地渴望改善当前的现状,并在手杖上刻上标记;渴望站在“过去”与“将来”的永恒交点——“现在”上。有时我用语晦涩,请见谅,因为我的职业比大多数人多一些隐秘,我并非在刻意保密,而是我从事的行业特点使然。我很乐意把自己知道的都讲出来,我的门口也从没写过“禁止入内”的字样。

很久以前,我丢过一只猎犬、一只枣红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仍在寻找它们。我曾向许多游客描述过我丢失的这些东西的样子,描述它们的踪迹及叫声。我遇到过一两个人曾经听到过猎犬的吠声、马儿的蹄声,甚至看到了斑鸠隐入云层的身影。他们似乎急于找到它们,好像是他们弄丢的。

要瞻睹的,不只是日出与晨曦,如果可能的话,还有大自然本身!有多少个清晨,寒冬和炎夏,邻居们都还没有忙碌起来,我就已经开始奔波了!毫无疑问,许多市民都曾见过我做完事回来,黎明时分赶往波士顿的农夫、动身去干活儿的樵夫,都碰到过我。事实上,太阳要升起来,我从来没有帮过什么大忙,然而毋庸置疑,此时唯一重要的事,仅仅是日出时有你在场。

唉,不知我在城外度过了多少个秋日与冬日,努力倾听风的言语,听到了,就快速散播出去!为了这成交的商品,我几乎在里面投注了我的全部资本,我迎风奔波,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有任何关于两个政党的风声,那必定是被一些政府公报抢先发表过的。其他时候,我就从悬崖上或树上观察,一有新情况我就拍电报出去;或是黄昏时,我在山巅守望夜幕降临,期待着捕获一些东西,尽管我从来没有捕到多少,但是这些东西如晨露一般,太阳一出又会消失。

我在一家发行量不是很大的杂志社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者,而它的编辑从来不认为我那一大堆文字有可用之处。唉,这对作家来说太平常了,我千辛万苦,换来的只有痛苦。然而,在此情况下,我的痛苦就是它自身的回报。

多年来,我委任自己为暴风雨、暴风雪的观察员,并且恪尽职守。我还兼任测量员一职,如果不测量公路的话,就测量林间的小路和所有的捷径,让它们保持通畅,还要让溪谷中的桥梁能四季通行,人们的足迹验证了它们的效用。

我曾保护过镇上的野兽,这些野兽会跳过篱笆,给忠于职守的牧人添很多麻烦。我也会留意田庄里人迹罕至的荒僻处和角角落落,然而我不大清楚约拿或所罗门工作过的地点具体是今天的哪片田地,反正不关我的事。我也经常给红越橘、沙樱、荨麻、红松、黑愕、白葡萄和黄色的紫罗兰浇水,不然它们就会在旱季枯萎。

简而言之,我这样做了很久(一点儿也不夸张),兢兢业业地做着这些事。后来我逐渐明白,市民们终究不会把我列于职工名单上,也不会给我一个挂名职务,让我领一笔小小的薪俸。我敢发誓,我报的账一向忠实,可是的的确确,从未被查对过,更别说过账、支付或结算了。然而,我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不久前,一个漫游的印第安人到我的邻居——一知名律师家中兜售篮子。“你们要买篮子吗?”他问道。“不,我们不要。”这是我们给予他的回答。“天啊!”印第安人出门时喊,“你们是不是想饿死我们呀?”

看到勤勉的白人邻居那么富有——律师只要把辩词编好,钱财、地位就会魔术般地滚滚而来——他自言自语:“我要做生意了,我要去编篮子,这是我能做的。”

他以为只要篮子编好了,他的工作就完成了,白人就会主动去买。他却不明白必须得让他的篮子值得别人去买,至少让人觉得是这样,否则就该做些别的值得人们去买的东西。

我也曾编过一种精致的篮子,但我并没有把它做得让人觉得有购买的价值。而我觉得根本不值得去编它,我没有研究怎样让人觉得值得买它,反倒想着如何避免非去买篮子不可。人们推崇和认为成功的生活只有一种。我们为什么要以贬低其他方式的代价来夸大这一种呢?

要让我的市民同胞在法庭、教堂或别的任何地方给我一个职位,我发现这是不大可能的,我只能自谋生路了,于是我就更专注地投身于森林中,那里我更为熟识。

我决定立即开业,就用我手头积攒的这点儿微薄资金,不去等通常那些经费了。我来瓦尔登湖,不是为了节衣缩食,也不是为了肆意挥霍,而是要尽可能减少障碍做一些私事,免得因缺乏常识和生意头脑而导致小规模事业的失败,那不仅凄惨,而且有些愚蠢。

我一直努力想养成严格的做事习惯,这对每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你想跟天朝上国做生意,那只要在塞伦港的海岸设一间小会计室就够了。

你可以出口纯粹的本地产品,像冰块、松木、花岗石之类地道的土特产。这将是个很不错的冒险。

事事躬亲:既是水手又是船长;既是业主又是担保人;既买又卖还做账;收发读写所有信件;日夜监督进口货物的卸货情况;几乎要同时出现在海岸的多个地方——高档货总在泽西岸卸下;还要兼做自己的电报员,不辞辛劳地四处奔走,报告所有来往船只的一切情况;保证稳定的货品调配,以满足需求量甚大的海外市场;还要熟知市场行情,了解各地的治安状况,预测商业与文明的走向——利用一切探险成果和先进的航海技术,走最新航线——研究航海图,确定暗礁、新建灯塔和浮标的位置,时常核对对数表,要是计算上稍有差错,就会让原本可以安全抵达码头的船只触礁——拉·布鲁斯就遭遇过这种不幸——还要跟得上各种科学的发展,从汉诺人到腓尼基人,再到如今的人类,一切伟大的发现者、航海家、探险家和商人,都要研究;最后,还要时不时地盘点存货,了解自己处于哪个位置。盈亏利息、扣除花销、预计损失以及期间产生的种种的计量问题——这些工作需要方方面面的知识,真要使人用尽浑身解数。

我觉得瓦尔登湖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它不仅有铁路和冰块行业,还有其他优越条件,也许把它们泄露出来并不明智——这是一个优良的港口和基地。你不必去填涅瓦河那类的沼泽,尽管要处处打桩奠基。据说,涅瓦河涨水时,河中的冰块,再加上西风,能轻易地将圣彼得堡从地球上冲走。

衣服的问题

因为我的这次开业没有通常所需的经费,所以,如何获取此类必备之物,你们也许不容易猜到吧。

说到衣服,马上就会涉及问题的实质,或许我们买衣服,常在意别人的看法,或是追求时髦,而不去考虑衣服的真正用途。

让那些有工作的人想想穿衣服的目的,首先是为了保持机体的温度,其次是为了在社会中遮掩起赤裸的身体。评判一下吧,如果不在衣柜中添置新衣服,可以完成多少必需的工作。

国王与王后,他们每件衣服只穿一次,尽管有专职的裁缝师,而他们却无法体会到合身衣服的妙处。他们仅仅是干净衣服的架子而已。

我们的衣服,因为整天与我们融为一体,从而具备了我们的性格,直到对它依依不舍,一再地修补,却舍不得扔掉。它俨然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

没有人会因为穿着有补丁的衣服而降低身份。然而我确信,一般人都很在乎衣着,衣服要时髦,至少要整洁,没有补丁。至于有无健全的心志,大可不必在意。但即使衣服破了不补,所暴露的最大缺点也不过是不够谨慎。有时,我拿以下问题测验我的友人——谁愿意穿膝盖上打补丁,哪怕只破两条缝的衣服?大部分人似乎深信,如果他们照做了,就是自毁前程。与其穿着破裤子进城,还不如拖着瘸腿拐进城。

通常,如果一个绅士意外伤到了腿,这是可以医治的。可若是伤到了马裤,那就无能为力了。因为他真正在乎的是“受人”尊敬的东西,而不是“应该”尊敬的东西。

我们认识的人没有几个,而认识的外套、马裤却一大堆。把你的衣服统统套在稻草人的身上之后,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一旁,看到的人,哪个不急着向稻草人致敬呢?

前几天,当我经过玉米地时,看见近处一个树桩上挂着一顶帽子和一件外套,我认出了农庄的主人。他跟上次比起来,又多了一丝风霜的痕迹。我听说有一条狗,看见任何穿着衣服的陌生人靠近它主人的领地,都会咆哮不止,但它却被一个赤裸的小偷轻而易举地哄得安安静静。如果扒掉所有的衣服,人还能保持几分尊严与地位?这是一个问题。

在任何一群没了衣服的文明人当中,你能否肯定地指出,谁最尊贵?

菲菲夫人曾经自东向西周游世界,当她走近俄罗斯的亚洲部分时,觉得去谒见当地长官有必要换下这套旅游行装,因为她“到了文明国家……,这里以衣取人。”即使在这个民主的新英格兰城镇中,要是获得了意外的钱财,穿着体面的行头,就会受到众人的景仰。

可是,那些带有强烈的仰慕之情的人们不计其数,大多是极端的异教徒,真该给他们派个传教士前去。再者,衣服需要缝纫,那简直可谓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工作。至少,一件女人的衣服是永远无法完工的。

一个终于找到事情做的人,做事时无须穿新行头,一套尘封在阁楼里很久的旧衣服就足够了。旧鞋子侍候英雄的时间要比侍候英雄的仆人长得多——如果英雄曾有仆人的话——而打赤脚又比穿鞋子的历史更久远,要英雄光脚走路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有那些去赴晚宴或去立法院的人才必须穿新外套,他们频繁更换衣服,如同这些场所往来穿梭的人一样。可如果我这套夹克裤子鞋子帽子适合礼拜的话,这些也就够用了,对吗?

谁见过他的旧衣服——他的旧外套,居然都穿烂了,分解成它最初的料子。即使把它送给穷孩子,都不能称之为善举。说不定这穷孩子又会把它转送给某个更穷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富有的人——既然再少的东西他都可以撑过去。

我说,要当心那些只需要新衣服而不需要衣服中的新人的工作。如果没有新人,新的衣服又怎会合身?如果你的面前有什么事要做,穿上你的旧衣服试试。人们想要的,并不是“应付什么”,而是“做些什么”或“是些什么”。

也许我们根本就不需要新衣服,不管旧得多么破烂肮脏。除非我们有了新的行为和事业,或扬帆启驶某个新的航程,让我们觉得自己古老的躯体内有了新的生机,若仍然继续穿旧衣服,就有旧瓶装新酒的感觉了。

我们随季节更换衣服,犹如鸟类更换新羽,必定是生命中的重大转折。潜鸟会退到僻静的池塘边去脱毛,蛇蜕皮、蚕破蛹,大抵都是如此,是内在物质不断蔓延的结果,而衣服只不过是外在的表皮和世俗的烦恼。否则我们会被发现是在挂着虚假的旗帜航行,最终免不了被人类与自己的观念唾弃。

我们的衣服换了又换,仿佛我们是外生植物,没有外加物就无法生长。我们穿在外面的常常又薄又稀奇,那是我们的表皮,或者说是假皮,这种东西并不与我们分享生命,这里或那里剥落一些,对我们也不会有什么致命伤害。我们经常穿的那件厚衣服是我们细胞构筑的角质或皮层,这件内衣是我们的韧皮或真皮,若要剥掉它,就会连带着皮肉,对身体会有一些损伤。

我相信,所有的物种在特定的季节都会穿着与内衣相似的东西。一个衣着简洁的人,处于黑暗中也能抬手摸到自己;把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考虑周详,防患于未然。这样,就算敌人攻入城中,他也能像古代哲学家那样,无牵无挂地空手出城。

1件厚衣服,大致相当于3件薄衣服,顾客可以根据自己的购买力选择便宜的衣服。5美元可以买一件厚外套,穿很多年。2美元买一条厚裤子。1.5美元买一双牛皮靴。25美分买一顶夏天的帽子。62.5美分买一顶冬帽。或者还可以在家里自制一顶更好的,花钱也是最少的。穿着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衣服,哪还有贫穷可言?智者难道不会向他致敬吗?

当我订做某种款式独特的衣服时,女裁缝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他们时下不流行这个了。”她根本没有强调“他们”,仿佛她说的是命运之神那某种非人的权威,我发现很难得到我想要的那种样式了,只是因为她觉得我很鲁莽,不相信我是认真的。

当我听到这神谕一般的判词,一时陷入了沉思,细细掂量着每一个字眼,想弄明白它的意思,想找出“他们”和我有什么血缘关系,在与我如此密切的一件事上,他们有什么样的权威。最后,我决定以同样玄奥的答案来回复她,根本不强调“他们”这个词——“是的,他们最近不流行这个款式,可是现在又流行了。”她不测量我的性格,只测量我的肩宽,好像我是一个挂衣服的钉子,她这样测量我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崇拜的不是美神,也不是命运之神,而是时尚女神。她全权负责纺纱、织布和裁剪。巴黎的猴王要是戴上一顶旅行帽,全美国的猴子都会跟着做。世界上极其简单而实在的事,要让他人帮忙才能完成,有时我对这些确实很失望。

这些人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压榨机,把他们那些旧观念都压出来,让他们一时站不起来。然后就会看见有些人的脑子里长着蛆,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放在那里的卵里孵化出来的,烧都烧不死,结果是空忙一场。可我们也不要忘了,埃及有一种麦子,是由木乃伊传给我们的。

总之,如果说哪个国家的服装已经达到了某种尊严的艺术境界,我认为这是站不住脚的。如今,人们还是有什么穿什么,像遇难的水手,能在岸上找到什么就穿什么。而在某个远一点的空间或时间里,人们正嘲笑着彼此的衣着。

每一代人都在嘲笑旧的样式,虔诚地追逐新款。看到亨利八世或伊丽莎白女王的装束,我们就会觉得好笑,仿佛他们是食人岛上的国王、王后。衣服是需要人来穿的,否则就会显得很可怜、很古怪。是穿衣人庄严的眼神和诚挚的生活制止了人们的嘲笑,使衣装神圣起来。小丑如果胃腹绞痛,他身上华艳的衣服似乎也会跟着抽搐。当士兵被炮弹击中,破烂的军装也宛如高贵的紫袍。

男男女女追逐时尚的幼稚粗俗的品位,让多少人透过万花筒斜眼窥视,想捕捉到当今一代需要的独特款式。而制衣商很了解这种品位的反复无常。两种款式,其中一款只是少了几缕丝线,或少了一个特别的颜色,这种款式就会畅销,而另一种就会积压。而往往到了下一个时节,滞销品就又成了最流行的样式。相比而言,文身并不算什么陋习。不要只因它刺入肌肤,不可更换,就称其为野蛮。

我相信,我们工厂让人们有衣服穿的机制,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工人的状况越来越接近英国。据我的所见所闻,公司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让人们穿好、穿得实实在在,而是为了牟利,这也就不足为怪了。从长远看,人类总能实现目标。因此,尽管暂时会遭遇失败,他们还是应该把目标定的高远一些。

真正的住所

对于住所,我不会否认它是目前的生活必需品,尽管有些情况,在更冷的地方,人们没有房子也能应付很长一段时间。塞缪尔·莱恩说过:“拉普兰人裹着皮衣,将头和肩都缩在皮袋里,在雪地里睡上一夜又一夜……而在那种寒冷的地方,哪怕穿着羊绒,也会把人冻死。”

他曾经亲眼目睹这一景象。可是他补充道:“他们并不比其他人结实。”也许人类生活在这个星球没多久,就发现了房屋的好处。“居家安逸”一词,最初也许是指对房屋的满足,而非对家人的满足;尽管在有些地方这样说极为偏颇,很局限,这里一提到房屋就会联想到冬季或雨季,一年有2/3的时间用不着房子,只需一把遮阳伞就够了。在我们这样气候的地区,以往的夏季夜里,房屋无非就是一个遮盖物。

在印第安人的符号里,房屋象征着一天的进程。树皮上画下的或刻下的一排房屋代表着他们安营的次数。人类没有那么强劲发达的肢体,所以需要设法缩小自己的领域,用墙圈出一个适合自己的安身之所。

最初人们赤身生活在户外,白天在温和的天气里,这不失为一种舒适的生活。可遇到雨季、冬季,且不说炎炎烈日,若还不赶紧穿件衣服、躲进房屋,人类或许早在抽芽吐蕊阶段就被摧残致死了。传说,亚当和夏娃在有其他衣服之前,以树叶蔽体。人类想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舒适的地方,首先是肉体的温暖,其次才是精神的慰藉。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人类发展初期,某个胆识非凡的人爬进岩洞,找了一个避身之处。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个孩子都在重复这个历史,他们喜欢待在户外,即使是雨天或冷天。

他们会本能地玩过家家,骑竹马。谁会忘记儿时曾经带着怎样的兴致去凝望架起的岩石或靠近一个洞穴?

那是一种野性的呼唤,是原始祖先传承给我们体内的一种天性。我们从岩洞逐步走向棕榈叶屋顶、树皮树枝屋顶、编织拉伸的亚麻屋顶、青草稻秸屋顶,再发展到模板盖板屋顶、石砖屋顶。

最终,我们淡忘了露天生活是什么,我们的生活比想象的更有家的韵味。

从旷野到炉膛,这是一个遥远的距离。如果白天黑夜没有东西横在我们和日月星辰之间,如果诗人没有在房顶下叽咕这么多,如果圣人不在室内待这么久,情况或许会好一些。鸟儿就不会在洞穴里歌唱,鸽子也不会在棚子里呵护它们的清白。

然而,一个人要想建造一座房屋,那他要有北方佬的精明,否则事后他会发现自己住在囚犯的厂房里、没有出路的迷宫里、监狱里或辉煌的墓穴里。首先要考虑,这间房屋是否非常必要。

我见过潘诺勃斯各特河上的印第安人,他们就在这个镇上,住在很薄的棉布帐篷里,周围的积雪堆了近一尺深。我想他们很高兴让雪再深一些,好给他们挡风。

如何真诚地生活,自由地获得正当的追求,这个曾经困扰过我的问题已经不像原来那样令我苦恼了,不幸的是,我变得有些麻木不仁了。我经常在路边看到一个大箱子,6尺长,3尺宽。晚上,工人们把工具锁在里面。这让我想到,每个生活艰难的人都可以花1美元买一个这样的箱子,在上面打几个孔,至少让里面进一些空气。夜晚或雨天钻进去,盖上盖子,这样就能“让自由在爱中成长,让灵魂在自由中释放”。

这似乎不坏,也并没有什么可鄙夷的。你可以随便熬夜,想多晚睡都可以。每次外出时,也不会有什么房主、房东逼着你交房租。多少人被那更大更豪华的箱子的租金烦得要死,而住在这样的箱子里也不至于冻死啊。

我绝不是在开玩笑。经济问题,你可以忽视,但无法这样去解决它。一个野蛮而勇猛的民族,几乎一直生活在户外,他们曾在这里建造了一座舒适的房子,用的都是天然材料。

马萨诸塞州印第安殖民区的领事戈金,曾在1674年写道:“他们最好的房子是用树皮覆顶的,建造得整洁、牢固且温暖。这些树皮是在树液干枯的季节从树身脱落的,趁着还有点儿绿色时,人们用重木把它们挤压成巨大的薄片……

“稍差一些的房子是用灯芯草编成的席子做顶的,同样也温暖、牢固,但不像前一种那样好……

“我看到有些房子有60或100英尺长,30英尺宽……我经常借宿在他们的棚屋里,发现它们的温暖丝毫不亚于英国最好的房屋。”

他又补充说:“房内经常铺设着编有精美花样的垫子,各种器皿,一应俱全。印第安人已经进步到把席子盖在屋顶的洞口,用绳子拉拽席子来调节通风。”

首先应该看到,建一所这样的房子最多只需一两天,几个小时就可以拆掉。每家都有这样一座房子或一个小间。

在未开化的阶段,每一家都有个这么好的栖身之处,足以满足他们粗陋而简单的需求。但是,我想我这样说还是很有分寸的:鸟有巢,狐有穴,野蛮人有棚窝,而现代文明社会中却有一半的家庭没有居所。

在文明极为发达的大城市、大村镇中,拥有房屋的人却只占少数。剩下的人们则要为这个冬夏不可缺少的荫蔽支付年租,这年租本可以让他买下一个村子的印第安人棚屋,但如今却让他们穷困一辈子。

我并不是要在此比较租房和拥有房子之间的优劣。很明显,野蛮人拥有房屋是因为他们的房子费用较少,而文明人租房,往往是因为他们买不起房子,从长远角度讲,他们也租不起更好的。

可是,有人会说,只要付了租金,可怜的文明人就有了住处,那比起野蛮人待的地方简直就是宫殿。每年支付25到100美元的房租(这只是乡村的价格),一个人就能享受到经过数个世纪改进才有的宽敞房间,涂刷裱糊得干干净净,还有拉姆福底壁炉、内涂泥灰的墙面、百叶窗、铜水泵、弹簧锁、宽敞的酒窖和其他许多东西。

可是为什么常常会是这样:享受着这么多东西的人被称为可怜的文明人,而野蛮人没有这些,却被说成是何其富有?

如果说文明真的改善了人类的状况——我想是这样的,尽管只有智者能改善他们的有利条件——这必定说明,不用提高造价,就能建造更好的住所。所谓物价,是指用以交换物品所需的那部分人生,可即刻或以后支付。

附近一般房屋的价格是每幢800美元左右。一个劳动者要用10年或15年才能挣得这笔钱,即便他没有家庭的拖累——按每人的劳动价值每天1美元计算(因为此人若得到的多,别人必定得到的少)。这样,一般情况下,他必须花大半辈子才能挣得自己的棚屋。我们假定如果他租房生活,那也不过是两样坏事中择其一罢了。在这个前提下,野蛮是否会足够聪明,用他们的棚屋来换取一座宫殿呢?

人们或许会想,我几乎完全贬低了拥有丰裕财产的优点。这些财产可以为以后的不时之需做准备,至于考虑到个人问题,那主要是用于丧葬费用了。

但人们不必埋葬自己。可这一点却是文明人与野蛮人之间的重要差异。而且,为文明人的生活制定一套制度,这无疑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这种制度以牺牲个人生活为代价,保存和完善整个种族。

但我想提的是,为了眼前利益,我们付出了怎样的牺牲。我还想说,我们或许可以不用做任何这样的牺牲就能得到所有的好处。你说穷人与你长在,说父亲吃了酸葡萄,孩子也会跟着牙酸,这是什么意思?

“主耶和华说,我用我的永生发誓,在以色列,你们一定不会有机会再使用这一箴言。”

“看,所有的灵魂都属于我。父亲的灵魂属于我,儿子的灵魂也属于我,罪恶的灵魂终将死去。”

我想到我的邻居,康科德的农夫们,他们的境况至少和其他阶级一样好。我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奋斗了二三十年,或四十年,为的是可以成为他们农场的真正主人。这个农场通常是他们带抵押继承下的或借钱买下的——我们可以把他们辛勤劳作的1/3看作他们房屋的费用——而通常他们是未曾偿付这部分的。

抵押金有时的确会超出农场的价值,这样农场本身反成了大累赘,可仍会有人去继承它,就像这位新继承人说的,他和农场太密切了。

我请教估税员时,惊讶地发现,他们竟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镇上12个不负债、真正拥有农场的自耕农。你要想了解这些田产的历史,就去银行问一问它们是在哪里抵押的。

完全靠自己的劳动力来支付农场债务的人少之又少,每个邻居都可以把他指出来。

我怀疑在康科德能否找出这么3个人来。据说,商人大部分,甚至有97%注定是会失败的,比起农民来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是,至于商人自己,他们其中一位曾经中肯地说他们大部分的失败不是由于亏本,而是由于困难而没能履行合约,即信用的破产。

这样,问题就更糟了,另外,这也意味着,或许其他3%成功的商人非但挽救不了他们的灵魂,恐怕,他们破产的情况甚至会比那些切实失败的人还惨。

破产、拒绝还债,是我们大部分文明的翻腾跳跃的跳板,而野蛮人却站在缺乏弹性的饥饿木板上。然而这里每年举行的米德尔塞克斯耕牛比赛大会,总是有声有色,仿佛农业各个部分的运作都很顺畅。

农民们总是试图用比问题本身更复杂的方式来解决生计问题。为了一副鞋带,他们会去做畜牧投机生意。

他们用一根细弹簧,熟练地布置好一个陷阱,想捕获到安逸与独立的生活,而当他们转身离开时,却一脚踏了进去。这就是他们穷困的原因,也是我们穷困的原因,尽管被众多的奢侈品包围着,却比不得野蛮人的千种舒适。正如查普曼唱的那样:

“虚伪的人类社会——

——为了尘世的伟大

把所有天堂的安逸稀释成空气。”

拥有了房子的农民,非但没有因此变得富裕,反而更加穷困了。据我所知,这正是嘲笑之神反对工艺之神的充分理由,说她“造的东西不能移动,也就是说躲不了讨厌的邻居”,也许还可以再补充一下:因为我们的房屋是如此笨重,我们往往不是住在里面,而是被囚在里面。我们要躲避的讨厌的邻居正是我们卑劣的自己。在这个城镇内,我至少知道一两家,几乎期盼了一辈子,想卖掉他们市郊的房子,搬到乡下去住。可他们一直没能如愿,只有死亡能让他们获得自由。

文明改进了我们的房屋,却无法同时改进住在里面的人;文明创造了宫殿,却无法如此轻易地创造出贵族与国王。如果文明人的追求并不比野蛮人高远,如果他们大部分时间只是用来追求粗鄙的必需品和安逸的生活,那又何苦要比前人住得好呢?

可那少数的穷人该怎样生活呢?也许人们会发现,有些人的外部境况比野蛮人好,同样,另有一些人的外部境况比野蛮人差。

一个阶级的奢华要建立在另一个阶级的苦痛基础之上。一边是宫殿,另一边是救济院和“沉默的穷人”。那些建造法老陵墓金字塔的千千万万的工匠,吃的是大蒜,死后也不会有体面的葬礼。

为宫殿修建飞檐的瓦匠,夜晚回去睡觉的地方也许还比不上棚屋。要是以为在一个有一般文明迹象存在的国家,大部分居民的境况或许不会像野蛮人的条件那样恶劣,那就错了。我指的是那些困苦的穷人,而不是困苦的富人。

要了解这一点,我根本没有必要走得太远,只要看看铁路边四处散落的小茅棚就够了,它们在文明中是最落后的。我每天散步时,都会看到人们蜗居在肮脏的棚子里,为了采光,整个冬天都开着门,屋里连堆火都看不见,这是很容易想到的。老老少少,因寒冷困苦而长期瑟缩的身躯都萎靡了,他们的四肢和官能的发展也停滞了。

当然应该去看看这个阶级,正是他们的劳动,才完成了标志这一时代的工程。从某种意义上讲,或多或少,在英国这个世界大工厂中,让各个部门保持运转的工人们的境况都大抵相似。

或者我还能跟你说一下爱尔兰,在地图上这是一个开明的白人地区。把他们的身体状况与北美印第安人、南海岛民,或其他任何未跟文明人接触、未退化的野蛮人比较一下。

尽管我不怀疑野蛮人的统治者与文明人的统治者一样聪明,他们的状况只能证明他们的文明中可能蕴涵着诸多穷困。现在我几乎没必要提及南方各州的工人了,他们生产了这个国家出口的所有产品,而他们自己也是南方的产品。让我把讨论的范围限制一下吧,只讨论那些生活水平还算中等的人吧。

大部分人似乎从未考虑过房屋是什么,因为他们想着一定要有一幢和邻居家一样好的房屋,实际上他们是无须穷困的。这就像一个人穿着裁缝缝制的衣服,或者,渐渐抛弃了草帽或皮帽,抱怨时世艰难,只因他买不起一顶王冠!

要建一幢空前豪华舒适的房子是可能的,但人们都承认我们负担不起这个费用。难道我们要一直处心积虑地追求更多这样的东西,而不去时常满足一下那些较少的东西吗?难道要那些可敬的公民板起脸来用言传身教,教育年轻人在老死之前就准备好多余的靴子、雨伞和一些没有客人的客厅?

难道我们的家具就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样简单?当我想到民族的救星时——这些被我们尊奉为天堂的使者,给人间送上神圣礼物的信使——我的头脑里想象不出他们身后会有怎样的仆从,会有怎样的满载时髦家具的车辆。

倘若我同意以下这一说法——既然在道德与智力方面,我们比阿拉伯人出众,那我们的家具就应该相应地比他们的复杂,那将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奇怪的允许,不是吗?目前,我们的房子被家具填得乱糟糟的,一位好的家庭主妇非常乐意做家务,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做完早晨的工作。

早晨的工作!沐浴着黎明女神的霞光,和着门农的仙乐,尘世中的人们在早上该做些什么呢?

我的桌子上有3块石灰石,我吃惊地发现,它们每天都需要清洁,而我的思想中的器具还未被清理呢,因此我厌恶地把它们扔出了窗外。

那么,我怎么能有一个配置了家具的房子呢?我宁愿坐到旷野里,因为青草上不会积满灰尘,除非人们把草地翻破。

奢侈闲逸的人领导了新潮流,众人便紧紧跟随。停在所谓的最好的客店前的旅人很快就会发现,旅店老板招待他时,把他看成了萨丹那普鲁斯,如果他屈服于老板的殷勤,他的气概很快便会损耗殆尽。

我想,在火车的车厢中,我们更倾向于把钱花在豪华的装饰上,而不是安全便利上,结果安全便利谈不上,倒成了一个时髦的客厅:什么长沙发睡椅、土耳其软椅、百叶窗,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东方用具一应俱全。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东方带到西方来的,是为了满足他们天朝上国的宫娥妃嫔、娇柔之士的需求而制造的。乔纳森要听到这些名字都会感到羞愧。

我宁愿独坐在一个南瓜之上,也不愿与众人挤坐在一个天鹅绒垫子上;我宁愿在泥土中驾着牛车,来去自由,也不想坐在花哨的游览列车上,一路呼吸着污浊的空气。

原始时代,人们简单而毫无遮掩的生活至少有这样的好处,意味着人类仍是大自然的过客。他吃饱睡足之后,精神焕发,于是又考虑继续赶路了。

他俨然住在天宇之下,或穿行于峡谷之中,或横跨过辽阔平原,或攀登崇山峻岭。但是,看啊!人类已经变成了他们工具的工具。

过去饿了就自己采果充饥的人,而今成了农夫;过去站在树下庇荫的人,如今成了管家。我们如今已不再夜晚露营,而是在大地上安家,我们忘记了天空。

我们信仰基督教,只因它是一种改善农业的良方。我们为今生建造家园,为来世建造墓穴。最好的艺术作品表达的是人类为从这种情景中挣脱出来所做的奋斗与努力。而我们艺术的效果,只不过让我们卑下的状况较舒适一些,而较高的状况已被忘却。

事实上,这个乡村根本就没有优秀艺术的天地,即使有,当任何艺术到了我们的手中时,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房屋和街道,也不能为它们提供适当的座架。

没有一个图画的钉子,没有一个放英雄或圣人半身像的架子。当想到我们的房屋是怎样建造的,是如何付款或未付款,它们的内部经济是如何管理和维持时,我奇怪为什么地板没有陷下去,让他们掉进坚实的、满是泥腥味的地窖里。

我不得不认识到,这所谓的富足优雅的生活其实是一种跳跃的东西,我并未沉浸于那些优秀艺术品点缀的享受中,我的全部心思都被这种跳跃占据了。因为我记得人类的肌肉能达到的最高跳高纪录是某些阿拉伯流浪者保持的,据说他们可以跳离地面25英尺。

不靠外力支持,人跳过这个高度后,一定会落回地面的。我最想给那些不恰当产业的所有者提出的问题是,是谁支持着你?你是97%的失败者之一,还是3%的成功者之一?

回答了我的这些问题,我或许会看一看你这些浮华的东西,发现它们也不过是一些装饰而已。马车要套在马的前面,既不美观,又不实用。用漂亮的东西装饰房屋之前必须先把墙收拾干净,再把我们的生活打理干净,还要有漂亮的家政和漂亮的生活做基础。然而,美的品味大多是在户外培养的,那里没有房子,也没有管家。

老约翰逊在他的《神奇的造化》一书中说到这个城镇的最初移民——他与这些人同在一个年代,他告诉我们:“他们在山坡下挖掘窑洞作为他们最初的居所,把泥土高高地堆在木头上,在泥土的最高一面升起烟火。”

他们没有“为自己准备房子”。他说:“直到大地在主的恩赐下为他们带来面包,养活他们。”第一年的收成很不好,“他们被迫把面包切得很薄,来维持一个很长的季节”。

1650年,新尼德兰州的秘书长为了给想要移民到那里的人提供信息,用荷兰文详尽地描述道:“新尼德兰,特别是新英格兰的人,起初并未打算建造农舍。他们在地上挖了一个方形的,六七英尺深的,他们想要的长宽适合的,地窖一样的洞,再在四周内壁装上木头,用树皮或其他东西缝合,以免掉泥。还在地面铺上木板,用圆木有条理地做上天花板,再在上面盖上绿草和树皮。这样他们就能全家干爽温暖地在里面住上2年、3年或4年,可以想到,这些地窖中还有一些隔开的小间,依家庭的大小而定。

“殖民初期,新英格兰的富人与要人就住在这种房子里。原因有两个:首先,不把时间浪费在建造房屋上,以防下一个季节缺粮;其次,避免使那些他们从祖国带来的大批穷劳力泄气。再过三四年,乡村适合农耕了,他们才花几千元给自己建造漂亮的房子。”

我们的祖先采取的这种方法说明他们起码是很谨慎的,他们的原则似乎首先是要满足当务之急。但是,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满足了吗?

一想到要为自己建造一幢富丽堂皇的住宅,我就犹豫了,因为,这么说吧,这个国家还没有适应人类文明,我们不得不减少自己的精神食粮,比我们的祖先的黑麦面包还要少。这并不是说即使在最粗陋的阶段,一切建筑的装饰都可以完全忽略,而是说,我们要先美化与我们生活密切相关的部分,就像贝壳,内部美丽却不过分华丽。可是,天啊!我曾经进过一两个这样的屋子,知道它们的内部是如何装饰的。

然而,如今我们还没有退化到需要住山洞、棚屋,穿兽皮的程度,当然,最好还是接受人类提供的发明与工业吧,尽管它们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

在这个地区附近,木板、木瓦、石灰、砖头都比较便宜,而且比可以住人的山洞、整木、足够的树皮、黏土或平整的石块更容易获取,也更便宜。对这个问题,我说的是很有根据的,因为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实践上,我都很熟悉这些事。

再多用一份心,我们就能利用这些材料,让我们比目前最富有的人还要富有,让我们的文明成为一种福佑。文明人就是更有经验、更聪明的野蛮人。不过,还是让我快点说说自己的经验吧。

建造小木屋

1845年3月底,我借了一把斧头,来到瓦尔登湖的小树林里,在离我选定建房的地点最近的地方,开始砍一些高大的、箭一般的、年岁还不长的白松来做木材。要是不借一些东西就开始,那会很困难,但这或许是让你的同伴们对你的事业产生兴趣的最好方法。

斧头的主人把它借给我时说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而当我还给他时,斧头却更加锋利了。我干活儿的地方是一个风景怡人的山坡,透过满山的松林,可以望见湖水和林间的一块小空地,松树和山胡桃树一片生机盎然。湖里的冰还没有全部消融,尽管已有几处开封了,黑洞里还渗着水。

我在那个地方工作的几天里还下过几场小雪。而当我沿着铁路往家走时,大部分时间只见黄沙丘绵延向前,在朦胧的雾气中熠熠闪烁,铁轨也在春日的阳光中闪耀着光辉;我听到云雀、燕子和其他鸟儿已经来与我们共度这新的一年了。

这是令人赏心悦目的春日,那令人烦闷的冬天正像冻土一样在消融,蛰居的生命开始舒展了。

有一天,我的斧柄脱落了,我就砍了一段葱翠的山胡桃木做楔子,用石块敲了进去,然后把整个斧头浸到湖水中,让木楔涨大。这时,我看到一条赤练蛇窜入水中,伏在湖底,悠然自得。它跟我待在湖边的时间一样长,不止1刻钟。或许因为它还没有从冬眠中完全醒来吧。

在我看来,人类目前处于低级原始状态的原因也是如此。而如果他们感受到春日勃勃生机的呼唤,他们必然会提升到更高、更轻灵的生命状态中。

以前,我曾在降霜的清晨在路边看到一些蛇,它们的身体仍有一部分僵硬麻木,等待阳光来融化它们。

4月1日下起了雨,冰雪融化了。可是差不多整个上午都是雾蒙蒙的。我听到一只离群的孤雁在湖边摸索着,哀鸣着,好像是迷路了,就像是雾的精灵一样。

我一连几天砍砍削削,准备横梁,还有支柱和椽木,就用这把窄窄的斧头。除了给自己唱歌,没有什么可以传达的学究气思想——

人们说自己懂的东西很多;

可是,看啊!它们已展开翅膀——

科学,艺术,

还有那千般技巧;

和吹拂的风儿

就是知晓的一切。

主要木料被我削成6英寸见方,大部分立柱只砍两边,椽木和地板只砍一边,其余几边留着树皮,因此,它们与锯出来的木料相比,一样笔直,而且更为结实。

此时,我已借到其他一些工具,小心地在每根木料上挖出榫眼,在顶上劈出榫头。

我在树林中度过的白天不是很长,可我还是常常带着面包黄油作为午餐。中午坐在我砍倒的青翠的松树枝上阅读包午餐的报纸,面包上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因为我的手上沾满了厚厚的松脂。

我还没有结束,松树就成了我的朋友,尽管我砍倒了几棵,却没因此结怨,反而与它们更亲近了。有时,林中的漫游者会被我的砍伐声吸引过来,我们就站在我砍下的碎木块上兴致勃勃地闲聊。

因为我工作只是尽自己所能,并不赶时间,4月中旬,我的屋架就做好了,准备封顶了。

我买下了柯林斯·詹姆斯的棚屋,用了他的木板。柯林斯是在菲茨堡铁路上工作的爱尔兰人,据说他的棚屋是一座少有的好房子。当我去看房时,他刚好外出。

我在外边走动,窗子又高又深,起初,屋子里没有人看到。屋子很小,房顶是尖的,其余没有什么可看的。周围的垃圾足有5英尺高,简直是个肥料堆。

最完好的部分是屋顶,尽管被太阳晒得焦脆,严重变形了。没有门槛,门板底下有一条鸡群长年乱飞的走廊。柯林斯太太来到门前,请我进屋看了看。我一靠近,鸡群就四散逃开了。

屋里漆黑一片,地板也大都脏兮兮的,阴冷潮湿,还粘得让人发腻。木板东一块西一块,禁不起搬动。她把灯点着,指给我看内部的墙壁和房顶,还有延伸到床下的地板。她提醒我不要踏进地窖——那是一个2英尺深的土洞。

按她自己的话说,“头顶都是好木板,四周也不错,窗子也很好”——原来是两个方形的洞,最近只有猫进进出出了。

里面还有一个炉子,一张床,一个坐的地方,一个出生在这里的婴儿,一把丝绸阳伞,一面镀金镜子,还有一个独特的钉在橡木上的新咖啡磨。这就是所有家当了。这时,詹姆斯回来了,我们很快成交了。

当晚,我要支付4美元25美分,他要在第二天早上5点搬走,期间不再卖给他人:我将于6点接手棚屋。他说最好早一些到那里,以免有人在地租和燃料上提出某种数目含糊又绝对不公平的要求。

他确定那是唯一的麻烦。第二天早上6点,我在路上遇到了他和他的家人。

一个大包裹装着他们的全部家当——床、咖啡磨、镜子、母鸡——所有的东西,就是没有那只猫。它跑进森林里做了一只野猫,后来听说它掉进捕土拨鼠的陷阱里,最终死掉了。

当天上午,我把这个棚屋拆了,拔掉钉子,用小推车把板子运到湖边,摊在草地上,再让太阳把它们晒回原状。当我驱车走在林间小路上时,一只晨起的画眉送给我一两个音符。

小青年帕特里克幸灾乐祸地告诉我,那个爱尔兰人的邻居西利,在装车的间隙,把还可以使用的钉子、直钉、驱驶钉、骑马钉和道钉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等我干完一天的活儿回来时,我看见那个爱尔兰人站在那里,一脸神气、满不在乎地望着这堆废弃物。正像他说的,已经得不到什么了。他就在那里代表着旁观者,让这些不足挂齿的搬迁小事看起来俨然是特洛伊诸神集体撤退。

我在小山南坡土拨鼠打过洞的地方挖好我的地窖。我清除了漆树和黑梅的根以及植被在土壤深处的残留物。地窖大约6英尺见方,7英尺深,都能看到细沙了,就算这里冬天再冷,土豆也不会冻坏。

地窖的两侧装有棚架,没有砌石块,可是太阳照不进来,沙子也不会滑落。这个工作只要两小时就可以做完。

我感觉挖土特别有趣。几乎在所有的纬度上,人们都会挖掘泥土来寻找恒温的地方。

地窖,在城市最豪华的住宅里也可以找到,人们像古人一样把块茎储藏在里面。即使将来上面的建筑全都消失了,但久经岁月之后,后人还是能在地面上发现地窖的痕迹。房屋仍然只是洞穴的某种入口。

最终,到了5月初,我在一些熟人的帮助下把屋架竖了起来。其实我根本没必要请他们,我只是想借机增进一下邻里的感情。

把屋架竖起来,感觉最光荣的人莫过于我了。我相信,终有一天,人们还会帮我竖一个更高的屋架。

7月4日,地板和屋顶刚装好,我就搬了进去。这些木板都被仔细地削了薄边,恰好完全重合,可以很好地防雨。但在铺木板之前,我就在屋子的一端打了一个烟囱的地基,所用的石块足有两车,都是我亲手从湖边抱上山的。

秋天锄完地后我才着手修建烟囱,这时还没有生火取暖的必要,我就一大早在户外的地上做饭:我认为这比通常的方式更便捷,更惬意。

若面包还没烤好,起了暴风雨,我就在火上挡几块木板,然后坐在木板下照看我的面包,就这样度过了一段快乐时光。

那段日子,我手头上的工作特别多,基本没读什么书。然而地上的几张小纸片,甚至是单据或桌布,都给我提供了同样多的快乐,其实,与我读《伊利亚特》不相上下。

建造房屋时,若比我考虑得更周到一些,是有必要的。例如,先考虑一下一扇门、一扇窗、一个地窖或一间阁楼,在人的天性中有怎样的根基。在我们找到比满足眼前需要更佳的理由之前,绝不要去建造什么上层建筑。

人建造自己的房屋,就像小鸟筑巢一样合情合理。但谁知道呢,如果人们都亲手建造自己的房屋,简单诚实地用食物养活自己和家人,那吟诗的本领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就像鸟儿在忙碌中就能让歌声传遍全球。

可是,唉!我们倒跟燕八哥和杜鹃相似,把蛋生在别的鸟雀修建的巢穴里,叽叽喳喳、毫不协调的叫声怎会让路人心怡?难道我们要把建建筑的乐趣永远让给木匠?在众人的经历中,建筑能占多大的分量?

我散步时从未见过一个为自己建造房屋这么简单而自然的工作。我们属于社会。不仅裁缝属于九类职业,还有牧师、商人和农夫。这种分工哪里是尽头?它的最终目标又是什么?无疑别人也能替我们思考,而别人这样做是剥夺了我们的思考,那样可就不让人称心了。

确实,这个国家有一种所谓的建筑师,我至少是听过一位,他想使建筑上的装饰具有一种真理的核心,一种必要,也因此有一种美,好像是神灵给他的启示。

他的观点或许没错,但他只比一般业余艺术爱好者高明一点点。

一个感情用事的建筑改革家,他首先应该从飞檐着手,而不是根基。只在装饰中放一个真理的核心,就像在糖拌梅子里添加了一粒杏仁或一粒香菜籽——我倒认为吃杏仁不加糖更有益于健康——而那些居民,那些居住在里面的人们,为何不让他们的房屋简单一些,让那些装饰看起来更自然呢?

怎样通达的人才会认为装饰只是外在的东西,只不过是皮毛之类的东西——会认为乌龟生来就有斑纹的甲壳,贝鱼生来就获得珠母的光泽,难道这都要像百老汇的居民建造三一教堂一样签订合同吗?

一个人和他房屋的建筑风格并没有太大关系,就像乌龟与自己甲壳上的斑纹没多大关系一样。战士也不需在无聊时,用精确的色彩把他的英勇标识在战旗上,敌人自会知道的,尽管在危急关头,他可能吓得面无血色。在我看来,这个人贴在飞檐上,对着屋内粗俗的占有者胆怯地嘀咕着半真半假的话语,而里面的人实际上比他懂得还多。

我知道,现在我看到的这些建筑之美,都是由内而外逐渐扩展而来的,是从房屋的居住者——房屋的唯一建造者的需求与个性中逐渐发展而来的,是从某种无意识的真实与高贵中发展而来的,根本没有考虑到外表,而这种附加的美如果注定要诞生的话,那在此之前必然有一种似浑然却不被人所知的生命之美。

据画家所知,这个国家最有生趣的住宅是穷苦平民的最质朴、最简陋的木屋和农舍。使房屋显得别致的,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外表的那些特性,更是因为那些以它们为外壳的内部居民的生活。同样富有生趣的当数市民们在郊外搭建的那些箱形木屋,他们的生活如想象中那样简朴而惬意。这些房屋根本没有那些刻意追求的、让人伤神的风格。

大部分建筑装饰都是空洞的,9月的一阵大风就能把它们揭掉,像吹掉那借得的羽毛,损害不了一丝一毫的实质。地窖中若没有橄榄与美酒,没有建筑,人们也能对付过活。

若文学上也同样盲目地追求风格上的修饰,若我们《圣经》的撰写者也像教堂建筑师那样耗费时间去研究飞檐,那将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些什么美文、美艺之类的东西,还有它们的教授就是这样矫揉造作而来的。一个人确实会很关心那几根木棍是斜放在他的上面还是他的下面,他的箱子漆成什么颜色。

严格地说,把木棍斜着放,或是给箱子上颜色,都是有些象征意义的。但如果里面居住的人已经跟自己的精神分离了,那只不过是给他做的一口棺材而已,这成了棺墓建筑学,而“木匠”也只是“造棺者”的别称罢了。

有一个人说,你失望或淡漠时,从脚下抓起一把泥土,就把你的房屋涂成这个颜色吧。

你所指的就是那间小屋吗?你将在里面度过自己最后的日子。抛一枚铜币来选择好了。他该有多少的闲暇时光啊!抓泥土做什么?用自己皮肤的颜色涂刷房屋不是更好吗?让它为你变得苍白或绯红。这可是一番改进农舍建筑风格的大事业啊!当你为我准备好装饰时,我会采用的。

入冬前我造好了烟囱,在四周的墙壁上钉上木板,尽管我的屋子已经不容雨水进入了。这些木板是从原木上砍下的,很苍翠,但有一些瑕疵,我必须用刨子把两侧刨平。

这样,我拥有了一个严严实实的、装好木板的、粉刷过的房子。它长15英尺,宽10英尺,立柱高8英尺,还有一个阁楼,一间盥洗室,每面墙上都有一个大窗子,上面有两个活动天窗,尽头敞着一个门,门对面是一个砖砌的壁炉。这座房屋的确切花销,按所用原材料的一般价格计算,不包括人工费用(因为都是我自己一人动手建造的),情形是下面这样的:我列得十分详尽,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准确地说出盖房子到底花了多少钱。至于那些能说出盖房所用的各种材料的单价的人,就算有,也是少之又少——

木板……8.035(美元)大多是从棚屋上拆下的旧木板

屋顶和墙板用的旧木板……4.00

板条……1.25

两扇带玻璃的旧窗……2.43

一千块旧砖……4.00

两桶石灰……2.40(买贵了)

毛状物……0.31(买多了)

壁炉架用铁……0.15

钉子……3.90

铰链和螺丝……0.14

门闩……0.10

粉笔……0.01

搬运费……1.40(大多是自己背的)

共计……28.125(美元)

除了我在公共地带建房而有特权取用的原木、石块和沙子,这就是全部材料了。我还搭了一间小侧屋,用的大都是盖房剩余的材料。

我还打算为自己建造一幢房屋,要比康科德大街上的任何一座都宏伟、奢华,只要它能给我同样多的乐趣,而且它的花费也不会比这所房子多。

因此我发现,希望有个栖身之地的学生,完全可以获得一座可终生居住的房屋,而建房的费用不会高于他目前一年所付的房租。如果说我言过其实,那也不是夸耀自己,而是夸耀整个人类。我的缺点与矛盾之处对我陈述的真实性不会有所影响。

虽然我有诸多虚假和伪善之处——好比是很难把糠麸从麦粒上剥离,可我也同其他人一样深感内疚——从这一点来讲,我还是要自由呼吸、挺直腰杆的。无论是在道德还是生理方面都是一个很大的解脱。我下定决心绝不卑躬屈膝地给魔鬼做代言人,我将竭力去赞颂真理。

大学教育随想

剑桥大学里一间比我的房子稍大一点儿的学生宿舍,一年的住宿费就要30美元。那家公司在屋顶下盖了相连的32个房间,坐享其利。而住在里面的人却要忍受诸多不便和邻近的噪音,或许还要住到四层去呢。

我不禁想,要是我们在这方面有更多的真知灼见,不仅可以减少教育需求(实际上,即使再多一些的教育需求都早已得到满足了),而且还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消教育开支。

剑桥学院或其他学院的学生需要的种种便利,需要他或别人付出多少生命的代价啊,如果双方能妥善处理此类事件,那代价不会超过这个的1/10.花销最大的东西绝不是学生迫切需要的。

例如,学费在这一学期中是一项很大的开支。而他与同辈中最有教养的交往所获取的教育更有价值得多,却不需要交任何费用。

建一所学院的模式通常是:先筹集一堆钱币钞票的捐款,然后再盲目地遵从劳动分工的原则(简直把这个原则发挥到了极致——而这个原则本该慎之又慎地遵从),招揽一个承办这个项目的总承包商,承包商再去雇佣爱尔兰人或其他什么劳工,然后就正式奠基开工。而学生们,据说他们要去适应这里的东西。为了这个错误的策划,一代又一代的学生要支付学费。我想,如果学生或那些想从学校教育中获益的人自己去做这些基础性的工作,情形就会好多了。

学生们得到了令人艳羡的闲暇与休息,按照制度,他们可以逃避人类必需的任何劳动,得到的只不过是不光彩的、毫无益处的空闲,而那可使这种空闲变得有益的经验却与他们擦身而过。有人说:“不过,你难道想让学生们用手去劳作,而不用脑吧?”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学生们应该仔细想想,他们不该游戏人生,或纯粹地研究人生。社会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让他们求学,他们就该自始至终热诚地生活。不马上投入人生实践,青年人又如何了解人生呢?

我觉得这才能像数学一样锻炼他们的思维能力。

例如,若我想让一个孩子对艺术和科学有所了解,我是不会因循守旧的。老方法无非是把他扔进一堆教授里,让他在那里接受一切知识,训练一切技能,就是不讲生活的艺术——让他们通过望远镜或显微镜去观察世界,却不让他们用肉眼直面生活;让他们学习化学,却不让他们了解面包是怎么做成的;或让他们学习力学,却不让他们知道如何操作;让他们发现了人造卫星或海王星,却没让他们发现自己眼中微小的尘埃,其实自己就是一颗流浪的卫星;他们观察着一滴醋里的怪物,自己却被怪物缠身,快要被吞噬。

一个孩子阅读必要的书籍,自己开挖矿石,自己冶炼,给自己打造一把折叠刀;另一个孩子在冶金学院听冶金课,同时又收到父亲送的罗杰斯折叠刀——一个月下来,哪个孩子的进步更大?谁最有可能被折刀划破手?

令我惊讶的是,我大学毕业时,有人居然对我说,“我学了航海课程!”天啊,如果我在海港转一趟,我会了解更多这方面的知识。

即使最穷的学生也要去学去听政治经济学,而生活经济学,即哲学的同义词,却从来没有在学校里被认真地教授过。结果是,儿子研究着亚当·斯密、李嘉图和萨伊,父亲却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债务中。

就像我们的学院,有一百种“现代化进步设施”,人们很容易对它们抱有幻想,却并非总能产生积极的进步。

魔鬼不断往它早期的投资中增加股份,自始至终索取着利润。我们的发明通常是一些漂亮的玩具,把我们的注意力从真正严肃的东西上转移开。

它们只是针对无法改进的目标提出了一些改良方法,而这些目标就像直达波士顿或纽约的铁路一样,其实很容易达到。

我们迫不及待地要修建一条从缅因州到得克萨斯州的磁力电报线。而从缅因到得克萨斯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要传输。

就好比一个急切地想与某一著名的耳聋女士交谈的人,当他被引见到女士面前,女士助听器的一端也放到了他的手中,他却发现没有什么话好说。

好像交谈的目的就是尽快说出口,而不是说得有条有理。我们迫切地要在大西洋底下铺设隧道,使从旧世界到新世界的时间缩短几个星期,可传到美国人招风耳内的头条新闻或许是阿德莱德公主得了百日咳之类的事。

毕竟,一个骑马以每分钟1英里的速度飞奔的人是不会带来什么重要消息的。他不是福音传教士,也不是急匆匆跑来吃蝗虫和野蜂蜜的。我怀疑飞人恰尔德斯是否带过一粒玉米去磨坊。

真正的生活

有人对我说:“我纳闷,你怎么不攒些钱。你喜欢旅游,就该坐上车,今天就去菲茨堡见识一下。”可我比他讲的这些聪明多了,我早就知道徒步旅行的人才是最敏捷的旅行者。

我对朋友说,让我们比一比,看谁先到那里。距离是30英里,路费是90美分,基本是一天的工资了。我还记着这条路上的工人辛勤工作一天的工资是60美分。好了,我现在就徒步出发,天黑以前到达那里。一个星期以来,我都以这样的速度前行。

你同时也是在挣工资,明天的某一时刻你就能到了,如果你幸运地及时找到了工作,或许今晚就能到。你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要在这里工作,不能去菲茨堡。

很明显,如果铁路通往世界各地,我想我还是能赶在你的前面。至于说见世面、多点此类的人生阅历,我就该完全断绝与你的来往了。

这是一条普遍的规律,没有人可以战胜它,那四通八达的铁路也不例外。要给全人类修一条环绕地球一周的铁路,相当于把地球表面铲去一层。人们稀里糊涂地认为,只要他们合伙经营,不停地用铲子铲,铁路终会延伸到某个地方,以后就不会浪费时间,也不会浪费钱了。尽管人们涌进车站,列车员大喊着“请所有的旅客上车”,当烟雾渐渐散去,蒸汽也凝成了水滴,你会发现只有少数人上了车,而其余的人都被车轮碾过——这就是所谓的“一个凄惨的事故”。

挣够路费的人无疑还是能最终登上列车的,也就是说他们能活得足够长,但那时他们或许早已没有了蓬勃的激情与旅行的欲望了。

耗费一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去挣钱,竟然是为了在最没有意义的时间里享受一丝令人质疑的自由!这让我想起了那个英国人,为了在英国过诗人般的生活,就先去印度赚钱。他真应该直接住进阁楼。

“怎么!”上百万爱尔兰人开始从大地上所有的破棚子里冲着我大叫,“我们建造的这条铁路难道不好吗?”

我说,很好,相当好,就是说,你们本可以做得坏一些。可是,既然你们是我的兄弟,我希望你们把时间花在比挖土更好的工作上去。

在建好房子前,我就想用某种诚实的、惬意的方式挣来10块20块来应付我的额外开支。我在房子附近开了2英亩半的沙地,大部分种蚕豆,也有一小部分种土豆、玉米、豌豆和萝卜。

这片土地总共11英亩,大部分地方长着松树和胡桃树,上一季节的租金是每英亩8.08美元。一个农夫对我说:“没什么用,只能养一些唧唧乱叫的松鼠。”

我没有给这片土地施肥。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只是一个合法的使用者而已。再说,我不希望再种这么多东西,就没有立即把地全锄完。

我耕地时,耕出了好几堆树根,够我烧好长一段时间。我还留了几小块没有开垦的土地。夏天蚕豆茂盛生长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它们。我房后有一棵枯树,没有办法卖掉,再加上湖上漂来的浮木,把我剩余的燃料也都解决了。

我不得不花钱雇一匹马和一个短工来帮我耕地,但我还是要自己掌犁。第一季度,我的农场用于工具、种子和雇工等方面的支出总共为14.725美元。玉米种子是别人送的——其实这也花不了多少钱,除非你想种很多。我收获了12蒲式耳[3]蚕豆、18蒲式耳土豆,还有一些豌豆和甜玉米。黄玉米和萝卜种得太晚了,没有什么收成。农场的全部收入为:

总收入……23.44美元

扣除开支……14.725美元

结余……8.715美元

除去消费,我手头上剩余的产品估计可值4.5美元——我手上的存储已经超过了我没能种植的那点儿蔬菜的价值。

全面考虑后,也就是说,考虑到人的灵魂和时间的重要性,尽管这个实验还是占据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不,甚至部分是因为他短暂的特性,我相信,与康科德任何一个农民相比,我今年的收成都是好的。

第二年,我做得更好了。因为我把需要的所有土地都锄了,共有1/3英亩。从这两年的体验中,我发现自己并没有吓着诸多的农业名著,包括亚瑟·扬的巨著。我体会到,倘若一个人要过简朴的生活,自给自足,不耕种多余的口粮,也不贪婪地去交换更奢侈更昂贵的东西,那么只要种几垄田地就足够了。用铁锹翻地比耕牛耕地来得便宜。每次更换新地也比为旧地施肥划得来。所有必要的农活儿,他只需用夏季的空闲时间随便做做就行了,因此,他不必像现在这样被一头公牛、一头母牛、一匹马或一只猪拖累住。

作为一个对当前经济和社会政策毫无兴趣的人,我在这方面还是力求公正的。我比康科德任何一个农民都独立,因为我没有被抛锚固定在某个房屋或农场上,可以尽展自己所能,那随时随地变化着的才能。况且,我的境况已经比其余的人好多了,就算我的房子被烧毁了,庄稼歉收了,我仍然会像以前那样生活得很好。

我一直在想,不是人在放牛,而是牛在放人,前者本应该是自由的,而人与牛交换了位置。但如果我们只考虑必需的工作,就能发现,牛更具优势,因为它们的农场更大。

人类担当的一部分交换劳动就是割6个星期的草,这绝非儿戏。当然不会有各方面生活都很简朴的国家,也就是说,没有一个哲学的国家是愿意犯这种超级大错去利用禽兽的劳作的。

的确,这种哲学的国土从未有过,短期来看,也很少有出现的可能。就算是出现了,也不能保证一定完美。然而,我绝不应该去驯一匹马或一头牛,强迫它为我做尽可能多的事情,我也害怕自己变成马夫或牛倌;若这么做能让社会得利,那一个人得到的,不正是另一个人失去的吗?马夫牛倌怎么会和他的主人一样满足呢?

假设某些公共事务没有此类辅助就无法进行,那就让人与牛马一起来分享荣耀吧。以此类推,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否就不能完成与自己身份不相符的工作呢?

当人在牛马的辅助下,完成了许多不仅是没必要的、附庸风雅的,而且是奢华的、无聊的工作时,必定要有少数人与牛马交换工作,换言之,他们要变成强者的奴隶。

因此,人类不仅要为自己内在的牲畜劳作,而且作为一个象征,他还要为身外的牲畜劳作。尽管我们有许多坚固的砖头或石块修筑的房屋,但一个农民是否富足,取决于他的马厩超过了他的房子的数量。

据说,这个镇上有为耕牛、奶牛和马匹提供的最大的房子,市政大厦也不甘落后。但是在这个国家,为信仰和言论自由提供的大厅却寥寥无几。

一个国家难道一定要用实实在在的建筑,而不能用抽象的思维来纪念自己吗?一卷《谈话录》比所有的东方废墟更令人钦佩!

高塔和庙宇只是王公贵族的奢侈品。一个单纯不羁的思想是不会屈从于王孙的驱使的。

天才不是任一帝王的臣民,也不是任何金银大理石的仆役,即便是,也是微不足道的。

请告知我,锤打这么多石头,最终目的何在?我在阿卡狄亚时,并没有看见有人锤打大理石。诸多国家都迷醉在疯狂的野心中,企图用他们留下的那堆雕琢的石块使自己流芳百世。如果他们用同样的心血来雕琢自己的封底,又会是何种情形?一个好的感知,要比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更值得纪念。

我更喜欢把石头留在原地。底比斯的辉煌是一种粗俗的宏大。拥有一百个城门的底比斯远远偏离了人生的真谛,倒不如环绕诚实人家田园的一堵石墙更合乎情理。

野蛮人和异教徒的宗教与文明建造的教堂一样光灿耀眼,而你可称之为基督教的,却并不那么张扬。

一个国家敲击下来的石头部分只能用作它的坟墓。它活活地埋葬了自己。至于金字塔,本身并没有什么令人惊叹的,令人惊叹的倒是那么多人,如此屈辱地耗尽了毕生的心血,来为一个愚蠢的野心家修建坟墓。这个家伙如果跳进尼罗河溺死,尸体喂了狗,倒是更明智,更光彩一些吧。

我何尝不想为他或他们编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我根本没有时间。至于说建筑者的宗教和对艺术的偏爱,全世界都相差不远,不管它是埃及的庙宇,还是美国的银行。终归是代价大于价值。

这种动机都是爱慕虚荣,对面包和黄油的嗜好在一旁推波助澜。巴尔康先生是一位大有潜力的青年建筑师,他仿照自己偶像维特罗维乌斯的手法,用硬铅笔和直尺设计了一份图样。稿子到了道勃逊父子的采石公司。被鄙视了三千年的东西,现在开始受人景仰。

至于那些高塔和纪念碑,这个镇子上曾经有一个疯子,想从海底挖到中国去。他挖了很远,据他所说,他甚至听到了中国的茶壶和水锅沸腾的声音。但我想我不该偏离常轨去恭维他的隧道。

许多人对东西方的纪念碑都予以了特别的关注——想了解建造者是何许人。而我呢,却想了解那些日子谁不去建造这类东西——谁能超越此类琐碎之物。不过,还是让我继续统计一下吧。

简朴生活

我当时还在村里兼做测量、木工和各种杂工,而我会的手艺和手指一样多。我一共赚了13.34美元。

8个月的伙食费,也就是从7月4日到次年的3月1日这段日子——尽管我在那儿生活了2年多——不包括我自己种的土豆、一点青玉米和一些豌豆,也不包括结账时我手头存货的市价,账目明细如下:

米……1.735(美元)

糖浆……1.73(最便宜的一种糖)

黑麦……1.045

印第安玉米粉……0.9975(比黑麦便宜)

猪肉……0.22

面粉……0.88(比玉米粉贵,而且麻烦)

从此往下都是失败的实验品了:

糖……0.80(美元)

猪油……0.65

苹果……0.25

苹果干……0.22

甘薯……0.10

一只南瓜……0.06

一只西瓜……0.02

盐……0.03

是的,上面都列出来了,我确实吃掉了8.74美元。可是,如果我不知道大部分读者都与我一样罪恶的话,我是不会这样不知羞耻地把自己的罪恶公之于众的,如果把他们的行径公布出来,恐怕不会比我好到哪儿去。

第二年,我有时会抓几条鱼来吃。我还曾经杀死过一只跑到我的豆田里为非作歹的土拨鼠——像鞑靼人说的那样,让它的灵魂转世吧——我把它吞了下去,一半也是为了实验嘛。尽管有一股麝香味,它还是让我暂时好好享受了一番。不过我知道,长期享用这种美味是无益于健康的,即便是你把村里的名厨请来为你烹制也不可以。

这段时间内的衣服和其他一些零用开支,虽然数目不大,但也一并列出吧,共计:

衣物及零用开支……8.4075美元

油和其他家用物品……2.00美元

除了洗衣补衣,这些多是交给外边去做的,但账单还没有拿回来——在这个地方必要的花费就这么多了,或许还有一些是不必要的,这些是:

房屋……28.125(美元)

农场一年的开支……14.72

8个月的食物等……8.74

8个月的衣物等……8.4075

8个月的油等……2.00

共计……61.9925(美元)

我现在要对那些正在谋生的读者们说话。为了支付这一开销,我卖掉了农场上的产品。

卖掉的农产品……23.44(美元)

散工挣得的钱……13.34

共计……36.78(美元)

从总开支中扣除这个数目,还差25.2125美元,这与我这项事业起步时计划支出的费用极为接近。此外,我得到了闲暇、自由和健康,还拥有了一所舒适的房子,只要我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这些统计数据,尽管有很大的偶然性,似乎指导意义并不大,但它比较详尽,因此也就有了某种价值。我所有的费用一项不漏地都入账了。

从以上的账目上可以看到,光食物,一周就花掉了我27美分。在此后的近两年内,我都吃些黑麦、没发酵的玉米粉、土豆、大米、少量的腌肉、糖浆和盐,我的饮料就是水。像我这样偏爱印度哲学的人,以大米为主食当然是很适合的。

或许我应该向大家声明一下,以便应对那些吹毛求疵之人的异议,如果我偶尔外出就餐,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我相信以后还会去的,这样做对于我的家庭经济安排是有害的,但是我曾经说过,外出就餐是常事,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的数据统计。

从这两年的经验中我了解到,即便在这个纬度上,一个人要想获得必需的食物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人可以像动物一样吃得简简单单,还仍然保持健康和体力。

我曾经在玉米地里采了一些马齿苋(拉丁学名为Portulaca oleracea),煮熟后加点儿盐,简简单单一碟菜让我美餐了一顿,在好多方面我都对它很满意。

我加上拉丁学名是因为它的俗名极为难听。试问在和平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能饱食一顿鲜嫩的水煮甜玉米,再加一点儿盐,对于一个通达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渴求吗?

即使我偶尔变一下花样,也只是为了调节胃口,并非是出于健康考虑。然而人们还是常常感到饥饿的威胁,不是因为没有必需的食品,而是因为缺少奢侈品。我认识一个善良的妇人,她认为儿子丢了性命是因为只喝白水。

读者会知道,我是从经济学观点,而不是从美食学观点来处理这一问题的。如果一个人不是因为脂肪储存过多,是不会像我一样去做节食实验的。

开始我用纯印第安玉米粉和盐来烘烤面包,这是纯正的褥糕。我把它们放在薄木片上,或建房时从木料上锯下的木头上,在户外用火烘烤。但经常烤煳,还带上了松树的味道。我又拿面粉尝试,最后发现用黑麦拌印第安玉米粉最方便也最好吃。

在大冷的天里,一连烤上几块这样的小面包是很有趣的事,守在边上照看着,不停地翻动,小心得像埃及人在照看孵小鸡的鸡蛋。我做的面包,可是真正的谷物果实。在我的嗅觉中,它们与其他高贵的果实一样芳香。我用布把它们包起来,尽量把这种香气留得更长久一些。

我研读了古人必备的面包制作工艺,向那些权威人士请教。这种工艺一直可以追溯到原始时代。不发酵面包的首次发明,使人类第一次尝到了热气腾腾的精致食品,才走出了吃野果与生肉的野蛮阶段。徜徉于书海中,我逐渐发现,面团偶然的发酸,让人学会了发酵技术,应该是这样的。后来又经过各种发酵尝试,才制成了“香甜、可口,有益健康的面包”——这是构建生命的材料。

有人认为酵母是面包的灵魂,填塞了面包的细胞组织,像祭坛上的圣火一样被保存下来——我想,那几瓶珍贵的酵母或许最初还是由“五月花”号带来的呢,为美国尽了它的职责。而且,它的印象一直上升、膨胀、扩张,如同大地上谷物的翻腾波涛——我总是虔诚而按时地从村里取回我的酵母。直到一天早上,我忘记了使用说明,让开水把酵母烫坏了。

这个意外让我发现,没有酵母也是可以的——这个发现不是靠综合得出的,而是靠分析得出的——从此,我就高兴地取消使用酵母了,尽管大多数主妇热忱地奉劝我,说未经过发酵的面包肯定不卫生,会有害健康。老人们还警告我,说我这样做,生命力很快就会衰退。然而我发现酵母并非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我这样生活了一年,还好端端地活在这片土地上。我很高兴可以摆脱口袋里那些装酵母的瓶瓶罐罐了。那些瓶子要是有的时候碎了,把里边的东西撒了,会弄得我很狼狈的。

没有这些东西倒是更干脆,更高雅些。人这种动物,比其他动物更能适应周围的环境和气候。我也没有在面包里加盐、苏打,或是别的酸素碱面之类的东西。我的面包似乎是按照公元前2世纪的马库斯·鲍尔修斯的方法烤制的。"Panem depsticium sic facito.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Farinam in mortarium indito,aquae paulatim addito,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geris,defingito,coquitoque sub testu."我觉得这段话的意思是:“这样揉制面包:洗净手与木钵,把粗粉放进木钵,慢慢加水,把面团揉匀。在揉好面团,塑好形状之后,就盖上盖子烘烤。”也就是说放在烤炉里烘烤,根本没有提到要发酵。可我并非总能利用这生命的支柱。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口袋里没钱了,有一个多月,我都没看到过面包。

每一个新英格兰人都能在这片盛产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很容易地培育出他的面包原料,不必依赖远方价格波动的市场。

但是,我们的生活已经远远偏离了简朴与自由。在康科德,商店里几乎找不到新鲜甜美的玉米粉,而碎玉米和更粗糙一些的玉米又几乎无人问津。

农民把自己生产的大部分粮食都喂猪和牛了,却到商店高价购买那些未必有益健康的面粉。

我觉得自己能轻而易举地生产出1蒲式耳的黑麦和印第安玉米。因为前者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而后者也无须最好的土地。手工就能把它们碾碎。这样没有大米和猪肉也一样能生活;倘若我必须要一些糖的话,我通过实验发现,从南瓜或甜菜里能提炼出很好的糖蜜来。我知道只要放一两颗槭木果会更容易提炼。假如这些东西还没长熟,我还可以找到各式各样的替代品。像我们的祖先歌唱的那样——

“南瓜、防风与胡桃叶,我们用它们来酿造美酒,润泽我们的双唇。”

最后,该谈谈盐了,那可是杂货店里最杂的东西。获取食盐也许是到海边转一转的好机会呢。或者,如果根本不吃盐,我倒可以少喝一些水。我没听说过印第安人为得到盐而劳神费力。

如此,我避免了所有的贸易与交换,至少我的食物是这样,况且房子已经有了,只需解决衣服和燃料的问题了。我现在穿的这条马裤是在一个农夫家里缝制的——谢天谢地,人类还有这么多美德;因为我认为,一个农民降为技工,就像人类降为农民,同样伟大,同样值得纪念——而新到一个村庄,燃料可是大累赘。

说到栖息地,如果政府不让我住在这里,我仍可按我当年租下这块地的价格——也就是8.8美元,再买1英亩[4]地。可是,我认为我在这里居住已使它的价格增加了,事实也确实如此。

有些不愿轻易相信的人偶尔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是否以为自己可以单靠蔬菜为生。为了立即触及问题的本质——因为本质就是信念——我通常这样回答:就算吃木板、钉子,我也能生存。

假如这些他们不能理解,那么我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对我而言,我很高兴听说有人也在做类似的实验。像一个青年那样,用坚硬的带皮的粗玉米对付了半个月,简直是用牙齿做石臼了。松鼠们尝试过同样的实验,很成功。人类对这些实验是很感兴趣的,尽管有一两个老太太,要么是无力做这种尝试了,要么是在磨坊里占着1/3的股份,她们或许会对此惊慌失措的。

我的家具,部分是自己做的——其余的花销也不大,就没记账。它们是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三把椅子、一面直径3英寸的镜子、一把火钳和一副铁制柴架、一只壶、一只长柄平底锅、一个煎锅、一把勺子、一个脸盆、两副刀叉、三只盘子、一个水杯,一把汤匙、一个油罐、一个糖罐,还有一盏涂了日本油漆的灯。

没有人会穷到需要坐南瓜的份上。那简直是懒到家的做法。村里的阁楼上,有好多椅子我都非常喜欢,如果想要,去拿就是了。家具!感谢老天,没有家具作坊的帮忙,我也照样能坐,能立。

一个人要看到自己的家具被塞到车上,毫无遮掩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到乡下,而且那只是一些叫花子一样的空箱子,除了哲学家,谁能不感到羞愧呢?这是斯波尔丁的家具。

从这些家具中,我无法判断它们的主人是富有还是贫困。家具的主人似乎总是那么穷困潦倒。确实,这类东西你拥有的越多,就越贫困。

每辆车似乎都装载了十几个破棚子里的东西。如果每个棚子都很穷困,那这就是十几倍的穷困。请问,我们为什么总是搬迁,而舍不得丢掉家具——我们的蛇蜕呢?我们为何不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进入另一个装饰一新的世界呢?为何不把这些都付之一炬呢?

这就好比一个人,把所有的陷阱机关都扣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搬家途经我们铺设过绳索的村庄时,如果不拖动它们——他的陷阱,他就无法向前挪动。

将尾巴断在陷阱里的狐狸是幸运的。麝鼠为了逃命,不惜咬断自己的第三条腿。无怪乎人类失去了弹性。他曾多少次走上绝路!“先生,恕我冒昧,绝路是指什么?”

如果你是一位先知,无论何时遇见一个人,都会看到他拥有的一切,唉,还有好多他假装不曾拥有的东西,看到他身后的东西,甚至是他厨房中的家具和他保存下来、舍不得烧毁的所有徒有其表的东西。他似乎被拴在了上面,哼哧哼哧地拖着它们往前走。

当他钻过一个绳结的口,或穿过一道门,而他身后一车的家具却无法随之通过时,我便认为他走上了绝路。

一个衣着考究的人,看似健壮结实,自由洒脱,风度不凡,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当我听他谈到“家具”时,不管是否有人为他承担风险,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表示同情。

“可我的家具怎么办呢?”——我快乐的蝴蝶就这样陷到蜘蛛网里了。

即使那些看似长期没有家具的人,如果你认真询问一下,也许他在某人的库房里还存着几件。我审视着今天的英格兰,它就像一位年老的绅士,拖着一大堆行李去旅行,这堆东西都是他多年居家积攒起来的杂杂碎碎、毫无价值,而又没有勇气烧毁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还有包裹。至少也要把前3件东西丢掉啊!

如今,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想背着他的铺盖上路,也力不从心。因此,我一定要劝一劝那些羸弱之人,丢掉铺盖,轻快跑起来吧。

我曾经遇到一个移民,背着一个装了他全部家当的大包裹——简直像背上生出的一个巨瘤——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我很可怜他,不是因为他所有的家当就这么多,而是因为他要背这么多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我拖上陷阱,我也要细心地找一个轻便的,且不会让它钳住我的轻便部位。但从来不把爪子往陷阱里伸应该属于最明智的做法了。

顺便说一下,我根本不用花钱买窗帘,因为根本没有偷窥者需要我将其拒之门外,只有太阳和月亮,我很欢迎它们进来瞧瞧。

月亮腐化不了我的肉和牛奶。太阳晒不伤我的家具,也不能让我的地毯褪色。如果这个朋友有时热情过分了,我就退到大自然提供的某些帘幕后,这要比单单在房子内添加一样摆设要经济划算一些。

曾经有一位女士想送我一个垫子,但是我的房间里没有地方铺它,再说我也没有时间里里外外地去打扫它,所以就没接受。我情愿在门前的草地上蹭蹭鞋底。最好在邪恶开始时就消灭它。

此后不久,我参加了一个教会执事的财产拍卖会,他的一生并不平庸,然而——

“人的罪恶总会遗臭万年。”

与通常情况一样,他的大部分东西都是华而不实的,而且,这些东西从他父亲的那个年代就开始积攒了。其中还有一条干绦虫。

而如今,这些东西在他的阁楼中或其他满是积尘的洞窟中静卧了半个世纪之久,还没有被焚毁呢。人们非但没有将其付之一炬或清理销毁,反而拿来拍卖,让它们继续膨胀。邻居们急切地涌过来,挑挑拣拣,把它们都买了去,又小心翼翼地搬进自家的阁楼或其他满是积尘的洞窟中,再让它们静卧在那里,直到这份财产再次被清理,那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程序了。人一死,一脚踢飞灰尘。

野蛮民族的习俗

某些野蛮民族的习俗或许值得我们效法,这是大有裨益的,他们起码每年要进行一次蜕皮表演。不管事实上能否做到,至少他们的心中有这样一个概念。

如同巴特拉姆描写的摩克拉斯族印第安人的风俗一样,若我们也这样举行庆典,庆祝“巴斯克”或“首批果实盛宴”,不是很好吗?

“在一个镇子欢庆节日之时,”他说,“他们先为自己准备好新衣服、新罐子、新盘子以及别的家用器具。而后把所有破衣服和别的脏东西都堆在一起,打扫清理屋子、广场和整个镇子,把这些垃圾和仓中霉烂的陈粮,一起倒进公共的火堆中烧掉。

“大家吃完药,禁食3天,整个镇子都不生火。禁食期间,他们禁止一切食欲和欲望的满足。然后颁布大赦令,所有罪犯都能重返家园。

“第4天清晨,大祭司擦干木头,在广场上取得新火。这样,镇上的每一个居民都得到了纯净的新火。”

然后,他们开始吃新鲜的谷物和水果,一连3天,又唱又跳。

“在接下来的4天里,他们接受附近镇上朋友们的拜访和祝福。这些朋友也用同样的方式净化自己。”

墨西哥每隔52年也要举行一次类似的净化仪式,他们相信世界每52年轮回一次。

我从未听过比这更虔诚的圣礼。字典上“圣礼”的意思是:一种灵魂与道德表现的外在符号。我坚信,他们的这种习俗起初是来自于神的启示,虽然他们没有一部《圣经》记载这种启示。

享受工作

5年来,我一直都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我发觉,1年只要工作6个星期就足以应付生活费用。整个冬天和大半个夏天,我都在自由而恬静地看书。

我曾经认真地办过学校,结果却顶多能收支平衡,甚至还会入不敷出,因为我必须要穿衣、坐车,更不用说还要去相应地思考和信仰。我在这件事情上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我教书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同胞,而纯粹是为了谋生,所以没有成功。我还试着做过买卖,又发现要精于此道,需要花费我10年的时间,说不定那时我已经踏上地狱之路了。

事实上,我害怕的是,到时我会真的成为所谓的成功商人。

以前,我四处寻找谋生的道路。为了迎合朋友们的意愿,我蹂躏了自己的灵性,这惨痛的教训依旧历历在目。我经常严肃地考虑这个问题,我要靠采浆果为生,我当然能做得到,一点儿蝇头小利对我也就够了——因为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需求甚少——而这只需要很少的本钱,少得与我一贯的心态相符,我就这样愚蠢地想。

当我认识的人毫不犹豫地或经商或就业,我认为我这个职业事实上倒是很适合他们。整个夏天,我都在山野中奔波,在路上看到浆果就摘,然后再随便处理掉,就像在放牧阿德墨托斯的羊群。

我也梦到过,我可以采集鲜花野草,用运干草的马车将它们带给喜爱花草树木的村民,甚至运到城里。但现在我知道了,商业使它经营的全部东西都蒙受灾难,即使你经营上帝的福音,也无法摆脱商业在生意场上的灾难。

因为我偏爱某些事情,又特别珍视自由,因为我能吃苦,又能获得成功,所以,我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买华丽的地毯、精美的家具、美味的佳肴,或希腊式、哥特式的宅邸上。

要是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得到这些,而后又知道如何去用,我情愿把这种追求让给他们。

有些人很“勤勉”,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劳动,或许是因为劳动能使他们免于陷入更糟的处境,对此我也无话可说。

还有一些人,空闲时间较多,又不知如何利用,我要劝这些人加倍努力工作——直到他们可以养活自己,得到一纸自由。

对于我来说,做散工是最自由的,尤其是一年只需工作三四十天就可以解决生计问题。

做散工时,太阳一落山,你就可以结束一天的劳动。你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时间,去做与劳动不相干的事情。而你的雇主,却要费尽心机地劳作,月复一月,年复一年,长年没有休息之时。

总之,我的信仰与经验使我意识到,一个人要想活得简朴而明智,那么他解决生活问题根本不是一件辛苦事,相反倒是一件幸福的事。犹如原始民族的追求,实际上只是一种更为人工化的消遣。一个人要谋生,并无须大汗淋漓,除非他比我还容易流汗。

我认识的一个年轻人,继承了几英亩田产。他对我说,如果可以做到,他宁愿像我这样生活。

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愿意别人像我这样生活,因为也许还没有等他把我的方式都学会,我早就换另一种方式了。我希望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差异越大越好,但我希望每个人都可以谨慎地找到并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不是因循父母或邻居的。

年轻人可以造房、耕地或航海,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阻挠他说出自己想做的事。

只有从数学角度看,我们才是聪明的,就像水手或逃跑的奴隶只盯着北极星。然而,这个向导足以引导我们的人生了。也许我们不能在预期内抵达海港,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保证不会偏离航线。

无疑,在这种情况下,适合于一个人的应该也适合一千个人。正如一个大房子,按比例计算,并不比小房子贵:大房子一屋顶下可以盖几个房间,一个地窖可以位于几个单间之下,而一堵墙也可以隔开几个房间。

但我还是喜欢离群索居。而且说服别人与你共用一堵墙,还不如自己动手建房,这样花费更少;要是与人共用一堵墙,虽然价钱便宜一些,但是这样的墙壁一定会很薄,若再碰上不友善的邻居,那边的墙可就得不到维护了。

在通常情况下,那仅有的、可以付诸实践的合作是很局限很肤浅的。而真心的合作,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那种和谐是不可言喻的。

慈善事业

一个人要是有信念,无论在哪里,都能以同样的信念与人合作。如果没有信念,他都会和世上别的人一样继续生活,不管他与谁合作,结果都会一样。

合作的最高意义就是大家共同生活,这也是合作的最低意义。

最近,据说两个年轻人要结伴周游世界。一个人身无分文,一路上在桅前犁后挣一些钱;另一个人口袋里则揣着旅行支票。

很显然,他们不可能长期结伴和合作,因为其中一个人根本不用劳动。途中,发生第一次利益危机时,他们就会分道扬镳。

最重要的是,正如我以前提到的,一人独行,他当天就能出发,而结伴旅行,就要等另一个人准备好才行,或许还要等很长时间。

“可这非常自私啊。”我曾听一些镇子上的人这样讲。我承认,直到现在,我都没有为慈善事业投入多少。

使命感驱使,让我牺牲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参与慈善事业的快乐。有些人,耍尽手段,想说服我去捐助镇上的穷苦人家。如果我无事可做——魔鬼专找无事可做的人——我也许会做一些这样的事来打发时间。

但是,每当我想投身这项事业,维持某些穷人的生活,让他们在各方面都能像我一样舒服,甚至主动提出帮助他们,把他们有一个天堂般的生活作为我的义务,而这时他们却都毫不犹豫地一致表示,他们情愿过贫穷的生活。

这个镇上的男男女女,正想尽办法为他们的同胞谋福利。我相信至少有一个好处,让他们免于从事其他不人道的事。但慈善事业与别的任何事一样,必须有天赋才能做好。至于“行善”,这已是一个人满为患的行业了。

而且,我也曾正正经经地尝试过,但是很奇怪,我竟然很高兴这不合我的胃口。或许我不该有意放弃社会要求我的这种使宇宙免于毁灭的“行善”的特殊职责。我相信,在某个地方,必定存在着一种类似于慈善事业、无比坚定的力量,维系着这个世界。

可我不会去阻止任何人发挥自己的才能。对于那些做着这项工作的人,而且全身心投入的人,尽管我没有这样投入——我想对他们说,请坚持下去,即使全世界都称这为“作恶”,而他们极有可能会这样做。

我绝不是要说自己的情况与众不同,许多读者无疑是会这样为自己辩护的。做任何事时——我并不能保证邻居们会说它是好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一个最棒的雇工,可事实究竟如何,要由雇主来识别。我所做的善事,通常意义上的善事,肯定没有在我的正轨之上,而且大部分都是我无心去做的。

人们会很现实地说,从你目前的位置、处境开始吧,按你的本色行事,不要指望成为更重要的人物,怀着一颗仁慈的心去行善吧。如果我也用这种腔调说话,我就干脆这样说,做好事去吧。

如同太阳用自己的光和热照亮月亮或一颗六等星之后,停止运动,然后像罗宾·古德费罗似的四处奔波,在每个农舍的窗前窥望一下,令人发狂,使肉变质,让黑暗清晰可见,而不是逐渐增加它柔和的热量与恩赐,以至于瞬间光芒四射,让普通人无法看到它的脸庞。而同时,它绕着世界,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一路行善,或者说,像某个真正的哲学家所发现的,世界绕着它运转,获取它的恩惠。

太阳神之子法厄希望用善行来证明他神的血统,驾着太阳战车只走了一天,就冲出了轨道,烧毁了天堂下面街道上的几排房子,还烧焦了地面,让每一个泉眼都枯竭,造出一个撒哈拉大沙漠。直到最后,众神之父朱庇特用一道霹雳将他击落于地。因为他的死,太阳神整整一年都没有发光。

善行一旦变质,那气味便奇臭无比。那像人的或神灵的腐尸一样,令人作呕。

若确定有人会来我家中为我做善事,我肯定会吓得逃之夭夭,就像躲避非洲沙漠中所谓的西蒙风,这种风干燥而炽热,会卷着沙粒塞满你的嘴巴、鼻子、耳朵和眼睛,直至使你窒息。我怕他施善于我的同时,也会将毒素混入我的血液。

不——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我忍受恶行,这样舒坦些。要是我饥饿难耐,他给我饭食;要是我冻得瑟瑟发抖,他给我温暖;要是我跌入沟渠,他拉我上来——不见得他就是好人。我能给你找一条纽芬兰狗,它同样也能做这些事。

慈善事业不是对同胞的泛爱。

从霍华德本人的立场看,他无疑是一位非常仁慈而卓越之人,他的善行得到了好的回报。但是,相对而言,如果这种善行落不到我们这极需帮助的人身上,就算有一百个霍华德又有什么意义?我从未听过有哪个慈善大会曾真心诚意地提出过要资助我或与我类似的人。

那些耶稣会的教士被印第安人难倒了,因为印第安人被绑在火刑柱上时,给他们的行刑者提出了新的折磨方式。他们已经超越了肉体的痛苦,有时甚至超越了传教士所能提供的精神抚慰。你能奉行的规则就是尽量少在他们耳边唠叨。对于他们来说,并不在意你对他们如何。他们以一种全新的方式爱着他们的仇敌,几乎宽恕了仇敌的一切行径。

确定你给穷人的帮助是他们最需要的,尽管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能让你更有成就感。如果你给他们钱财,那就同他们一起花,别把钱甩给他们就一走了之。

有时我们难免会犯些古怪的错误。穷人常常只是外表肮脏,衣衫破烂,举止粗鲁,却并不一定那么饥寒交迫。但这并非他的痛苦,部分原因还是他们的品位所至。如果你给他们钱,他们可能会去买更多的破衣烂衫。

我时常怜悯那些笨拙的爱尔兰劳工,他们衣衫褴褛,在湖上砍冰。而我穿着整洁的、似乎是很时髦的衣服,还冷得打战。一个掉进水里的人来我的房中取暖。我见他脱了3层裤子、2双袜子,才露出皮肤。尽管这些东西真的是破破烂烂了,但是他谢绝了我给他的多余衣服,因为他已经有这么多贴身的衣服了。落水正是他欠缺的。我开始可怜我自己,我意识到,给我一件法兰绒衬衣比送给他一整座旧衣裳铺子要仁慈得多。

砍伐罪恶枝杈的人有一千个,但砍伐罪恶根基的人却只有一个,也许正是那个在穷人身上花费更多时间与金钱的人,他的生活方式为社会带来的灾难也最多,他想弥补,却无能为力。

正是这些虔诚的蓄奴主,从每十名奴隶身上克扣一份收入,为其他奴隶赎得一个礼拜日的自由。一些人雇穷人去他们的厨房劳作,以示他们的仁慈。

他们自己下厨劳作不是更仁慈吗?你夸口说自己有1/10的收入都捐给了慈善事业。或许你应该捐出9/10,是该这样做。

实际上,回报社会的只是他们财富的1/10.这是财产拥有者的慷慨,正义主持者的粗心?

慈善几乎是受人尊崇的唯一一种美德。不,它被我们大大高估了,是我们的自私把它估计过高了。

一个明媚的日子,在康科德,一个精力充沛的穷人向我夸奖镇上的一个同胞,他说,这个人对他这样的穷人很仁慈。

人类中善良的叔叔、婶婶,比起真正的精神之父母更受尊崇。

我曾经听过一位牧师发表对英格兰的演讲,他是一位聪明而博学的牧师。他列举了英国的科学家、文学家和政治家中的杰出人物——莎士比亚、培根、克伦威尔、弥尔顿、牛顿以及其他人,接着又讲起了基督教中的英雄人物——潘恩、霍华德和福莱夫人,他将这些人置于他人之上,尊其为伟人中的伟人。好像这些是他的职业要求一样。大家肯定会认为他在胡说八道。那3个人并不是英国最优秀的人物,或许只能被称为英国最优秀的慈善家吧。

我无意减损对慈善事业的赞美之词,只想为那些用生命和工作给人类带来极大恩惠的人讨回公道。我首先注重的,并不是一个人的正直和仁慈——这只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而已。枯萎的植物,我们用来当作药茶喂给病人,但功效微不足道,且大多为庸医所用。

我想要的是一个人的鲜花和果实;想让那些芬芳飘到我这里,那成熟的香韵在我们之间交融。

他的善良必定不是一种偏狭而短暂的举动,而是一种源源不绝的充盈。这施舍不会让他有一丝耗损,而他对这施舍也毫无察觉。就是这样的善举,掩藏了多少罪恶。

慈善家常营造一种被人抛弃的凄惨氛围,想感动人类,还美化它说这是“同情”。我们应该传递我们的信心,而非绝望;我们应该传递我们的健康与安适,而非愁容病态,当心不要传染疾病。

从南部的某个平原,传来这痛苦的哭声?在哪一纬度上,居住着需要我们播撒光明的异教徒?谁又是那些要我们去拯救的野蛮放纵之人?

要是有人身体不健康,他就不能履行职责了;要是有人肠胃绞痛——这倒值得同情——他就该马上着手改善这个世界了。

作为世界的缩影,他发觉——这是一个真实的,而且是他发觉的——世界正在吞噬青苹果。在他的眼中,地球实际上就是一个巨大的青苹果。想想吧,苹果还没有成熟,人类的孩子就开始啃食它了,多危险啊。而那积极的慈善事业让他径直去找因纽特人、巴塔哥尼亚人,去接触人口众多的印度与中国乡村。这样,经过几年的慈善活动,有权势的人利用这一手段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当然,还治好了自己的消化不良。地球一边或两边的脸颊上也泛出了淡淡的红晕,好像开始成熟,而生命也不再生涩,重新焕发了甜美而健康的活力。

我从未梦到过比我犯下的更为深重的罪恶。我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还有比自己更罪孽深重的人。

我觉得,改革家的伤感并非来自对受难者的怜悯,而是他灵魂的愧疚,尽管他是上帝最圣洁的儿子。

只有让所有的一切恢复正常,让春天向他走来,清晨从他的床上升起,他才会毫无歉意地远离那些大方的同伴。

我不吸烟,也不反对吸烟,吸烟的人会品尝到自己酿造的苦酒——即使他已经戒掉了。虽然我也曾品尝过其他东西,但我都可以反对。

要是你因上当受骗而从事这样的慈善事业,不要让你的左手知道你的右手在做什么,因为它不值得知道。把溺水者救起,把你的鞋带系好,从从容容地去做一些自由自在的事吧。

自由之人

与圣人们交往会破坏我们的举止。我们的赞美诗中回响着诅咒上帝的优美旋律,可还得一直容忍他。有人会说,即便是先知和救世主,也只能安慰人们的恐惧,而无法满足人们的愿望。

人生单纯而热烈的满足或令人难忘的对上帝的赞美是根本无处可寻的。无论所有的健康和成功看起来多么遥不可及,于我都是有益的;所有的疾病和失败都会让我伤心,对我不利,不管我得到了或付出了多少同情与慰藉。那么,如果确实要以印第安的、植物的、磁力的或自然的方式来使人类复原,那首先让我们像大自然一样淳朴而祥和吧,驱散眉头的愁云,向毛孔注入一丝生机。努力做一个值得在这世界上活着的人,而不是穷人的先知。

我在设拉子的酋长——诗人希克·萨迪的《花园》中读过这么一段话:他们问一位智者:“无上崇高的主创造了众多高大而浓密的名树,其间除了柏树,没有一棵被称为azad或自由的树,而柏树又不结果,其奥秘何在?”智者回答:“每棵树都有它相应的果实与季节。时令合会葱翠繁茂,鲜花盛开;时令不合则枯萎凋谢。而柏树却与众不同,它永远繁茂葱郁。具有这种天性就是azad,或是宗教独立者——不要把你的心神系在变幻不定的事物上。因为底亚拉河,或叫底格里斯河,在哈里发部落灭绝之后,仍然从巴格达奔流而过。如果你富裕,就像枣树一样慷慨吧;如果你没有可给予的,那就像柏树一样,做一个azad自由之人吧。”

贫穷的借口

——卡鲁

你这潦倒而不幸的家伙,你太自负,

竟然想在天底下寻找自己的位置。

你那简陋的茅棚,或不如说是你的木桶,

只是懒惰或迂腐德行的温床,

廉价的阳光,清凉的泉水,

嚼着树根和野草;你的右手把心灵的高贵激情毁灭,

正是这些激情使美好的品德形成,

你亵渎了自然,麻木了感官,

像蛇发女怪,把活人变成岩石。

这个阴暗的社会我们并不需要

强迫你去自我节制,

也不需要那违背人性的愚蠢

它不懂欢乐与悲伤,也不懂得

你被迫地将虚伪的高尚的驾于积极之上的坚韧。

这卑微低贱的家伙

在平庸的生活中有了自己的位置,

变作你奴性的心灵;但我只推崇

这种美德,就像容许这无节制的

勇敢大度的行为,帝王般的华贵,

洞察一切的谨慎,博大宽宏的

气量,还有那英雄的美德

愿时间冲逝这美德留下的所有名字

只留下一些典范,像赫拉克勒斯、

阿喀琉斯、忒修斯。缩回你的窝吧

当你看到新的文明之星时

你该研习,并弄清楚那些价值究竟是什么。


【注释】

[1] 1英尺=0.3048米。为保留作品的原貌,未使用标准计量单位。全书同。

[2] 1立方英尺=0.0283168立方米。

[3] 1蒲式耳=4配克=36.3688升。蒲式耳、配克,容积单位,只用于固体。

[4] 1英亩=4046.724平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