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病初愈如梦方醒(四)

它在我房间的地板上,铺上了一大格白白的光。

为了我醒酒而准备的酸梅汤,正好端端的在我床头放置着,这是我第三次梦到他,这个月第三次了。

我端了把椅子,依偎着凉凉的玻璃,在落地窗前坐下,我没碰酸梅汤,也不想喝酸梅汤。

每次做了这种梦,我都不会梦到结局,似乎是有人硬生生把结局从我的梦里掐去,生怕我活在我的梦里。

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

为什么连关于骆河的梦,关于骆河的回忆,我都做不到完全,明明,明明我都记得的,我记得他从中年人的身侧腾出手来扣住我头顶上的吊环,我记得他用他的身体和他的吉他隔开了那个人然后来到了我身后,我记得……记得是他,是他用不咸不淡的声音跟我说,他说“不要离我那么远”。

明明我都记得,我都记得。

我抱住脑袋,蜷缩在椅子里,埋首的那张脸上布满了酸楚的眼泪,我闭着眼睛,一遍遍回想着梦里我再没梦见的结局,第一次遇见他的那辆公交车,抬起头仰望他时那张脸,每一样我都没有忘记。

不知不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奚司晨打开门的时候,只看到蜷在椅子上纪乔懿小小的身影,白月光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清冷,她把头埋进了臂弯,因为哭泣而耸动的肩膀上带着凌乱不堪的发丝,在他面前一向冷漠强硬的纪乔懿哭了,为着那个没有结尾的梦。

他悄悄来到我的身边,手里那杯端着的清咖啡磕碰到地板时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他在离我不远的地板上弯坐下来,扬起头,透过我的臂弯打量着我。

他是不敢打扰我的,他怕我。

于是就仅仅只剩下我闷闷哭泣的声音,掺杂着空调不适宜的机械声,还有邻居从电梯里走出来时透过那面墙,微微振动而过的脚步。

后来我一个人住在同样的城市,过着车水马龙碌碌无为的日子,丝毫不觉这栋楼里搬过来许许多多的人,我会记得出门的时候给防盗门再加上一道防盗锁,时常也会为着忘记关门关窗的事而再度折回,透过孤单的门缝凝望着空无一人的家,夜半的时候窝在被窝里空洞地看着窗外,门外突兀响起的敲门声,也会让我既期待又慌张,可是那个时候多好呢,总有人在这里,给我依赖的安全感。

就好像我每次做了噩梦翻身坐到窗边,他带着一杯茶进来,任由我发了疯一样在他手臂上又撕又咬,或是抱着他大哭一顿,他从来都不会皱一下眉,那是我痛苦又安心的一段日子,活的像蚕蛹里被囚禁的飞蛾,经历着极端。

哭得久了,他从床上抱起晚上被我扔下的那件外套,小心翼翼地:“喝点水,睡觉吧。”肩膀被外套盖住,我猛然抬头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我都记得的,可是我为什么梦不到!每次都要折磨我!每次都要!”

手指渐渐在他胳膊上划出一条红红的印,他不作声,只是用剩下的左手,在我的后脑勺轻轻替我抚走那些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彻夜,清早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门外很安静,反正这两天实习公司的上班通知没有发下来,我不用跟着闹钟行走,在床头柜上摸索到空调遥控器,才发现凌晨时那杯酸梅汤也已经被端走。

他睡在客厅的地板上,我的房子很小,他搬进来的时候只剩下阳台和客厅的地板可以铺床,于是我给他铺着,预备着到了冬天给他买张床垫,怎么说也是我的客人,不能冻着。

我几乎是一眼,就能注意到奚司晨的胳膊上那条长长的红印,因为它穿过了整条小臂,带着些青紫;他睡得很温顺,不似顾骆河形容他那般狂戾,许是在我面前他不好发作,只是他那条因我而生的淤青,也让我不禁愧疚起来。

不知云南白药是不是有用。

我一边做着早餐,一边盘算着吃完饭下楼去,买瓶云南白药给他擦一擦。

酸梅汤一滴不少地被置在碗筷架旁,出于愧疚的心理,也为着一会他起床看到心情会更好些,我趁凉将它喝了,在洗碗池里过了一遍水,盛上了红豆粥。

父母还不知道我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得知我要在读大学的城市找工作,每月就会给我寄来一些吃的和生活费,我想起冰箱里有爷爷奶奶自己做的包子,便拿出来热了热,奚司晨倒是极热爱吃这纯天然的东西,楼下早餐店招牌的麻辣豆腐包子他却不甚欢喜。

“起床。”我坐到沙发上,遥控器打开电视,入眼就是还未播完的早间新闻,别的男人在家爱看的都是球赛和游戏,他却偏爱这些旅游频道,我腆着脸,用余光看着他从被子里半坐起来。

“近日,环琼警.方公布了5月23日发生在兰西省环琼市陆城大学的学生死亡案细节……”屏幕前的女人头头是道,我却只注意她身后那张被打了马赛克的学生证件照,我知道那是顾骆河的,他的轮廓我再也不能更清楚了。

“据环琼警.方调查显示,该生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因情场失意压力过大而自杀,该生生前曾患有人格分裂和严重的抑郁症,对此,该生的父母并未对我台记者做出任何发言……”

奚司晨默不作声地站在我身后,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衣襟,我急促地关掉那台电视,心情压抑地站起来。

“过来,吃饭了。”我将遥控器远远抛于背后,落在沙发上,奚司晨静静打量着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说他去洗漱,我便将他的包子用盘子装好了,在桌面上放好。

水龙头冲击池底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低头喝着那碗原来盛了酸梅汤,后来被我装碗的红豆粥,他坐到了我的对面,看到我手上的碗,他笑了:“你把酸梅汤都喝了吗?”“嗯。”我淡淡的回复他的话。

在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能和我说得上话,即使是叶景轩岑诵他们在的时候,也仅仅只是只言片语,他不强求我的,我也不愿意多说。

他低头呷了一口红豆粥,在嘴里停留了许久,似乎是在考虑什么事,目光时有时无的落在我脸上,我假装不知,只是吃着。

“小懿,我……”他咽下第一口粥,犹犹豫豫,“我有事和你说。”

我没有答复,也没有反应,算是默认了。

他放下了筷子,眼睛微微低了下去:“我在便利店里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

我愣了下神,却还是按捺着内心的好奇,冷着性子听他说了下去:“我不想吃的用的,全靠你的零花,我会想办法帮你分担一点,不会让你养着一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