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低着头,双手捧起茶盏,小小的嘬了一口,又慢慢放下,仿佛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雪千影:“沈馥此来唐突,可能打扰元君了,先向元君告罪。”
“好说。”雪千影看着女子,脸上带笑,神情依旧,但心里却已经生了疑窦。
“元君与我小师叔的事情,整个药谷都传开了。”沈馥再次垂下双眸,盯着桌案上的茶盏,声音很小,“小师叔的眼睛不好,我此前照料过他一段时间,对他的起居习惯都很熟悉……”
“我和阿正?沈姑娘的意思是……”雪千影听糊涂了。自己和修正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沈馥被打断了之后,沉默了好久,才再次开口:“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元君一些他的事,以免你们……当然可能也是我多事了。小师叔不需要人刻意的照顾。元君看着也不像是乐意照顾别人的人。”
“沈姑娘,我想你可能是有些误会了。我与阿正,并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我和阿正相识于昆仑。因为莫家主的缘故,所以算是熟识了。但也仅仅是熟识而已。”雪千影耐着性子解释道,“此番我和容少家主应他之邀,来药谷将养身体,也仅仅是将养而已。”
沈馥抬头看了雪千影一眼:“可小师叔确实从未带女子回来过。”
“那也仅仅是因为安谷主的施治更对我的症状。”
“这样吗?”沈馥又低下头。
“所以沈姑娘,是……”雪千影恍然大悟,莫雪歌提起过,修正早年还没失明的时候,在药谷有个情投意合的女子,还偷偷指给她看过。但后来因为种种变故,修正疏远了这个女子,过了一段去次花丛放浪形骸的日子。再后来,虽然修正幡然醒悟,生活回归了正轨,也没有再欠下什么风流债,但与那女子的缘分似乎就此断了。
原来如此。雪千影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突然很想去揍修正一顿。
“沈姑娘是误会了。”雪千影接着说道,“而且此番阿正是带了莫家主、莫二小姐、燃犀元君以及我和师妹五人入谷,沈姑娘怎么就偏偏怀疑到了我身上?”
沈馥连连摆手:“我不是怀疑元君什么,也不是在吃醋嫉妒。就只是,只是……想问问他过得好不好。”沈馥摇了摇头,“果然是我又做不合适的事了。跟那些药囊衣服一样。对不住了无常元君,是我失礼了。”说着,沈馥起身行礼,竟然转身跑了。
雪千影一愣,等到想起来应该把人追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没影了。
雪千影站在院子里,想了好半天,这事儿怕是不能告诉修正,只能去找莫雪歌商量。可细想想,仿佛也商量不出个什么结果。雪千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回到房间,就听外面传来修正的声音。
是路过春草堂的弟子,在跟修正打招呼。不多时,修正就推门进来:“你这一身寒气,不是叫你不要出去嘛。”
“我就出去晒晒太阳。”雪千影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心说修正虽然看不见,但这感观却是比常人敏锐太多,自己出去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竟然能察觉得到?
“你这里今日有访客?”修正指着桌案上的茶盏,皱着眉说道,“这香粉的味道也不是你惯用的。”
“是芙妹来过。”雪千影决定隐瞒下沈馥的事情,信口遮掩道,“我师父转来了英儿的信,我叫芙妹过来一起看看。”
但修正还是皱着眉头,口中还嘟囔着:“阿芙几时用香粉了?还是掺了药的。”他坐定身形,对雪千影道,“别是我哪个师侄徒孙讨好她送给她的药粉吧——你下次见了她记得叮嘱她,药用的东西不要随便往脸上涂,若是不方便过来问我,我师兄那里也有几个女徒弟的。好端端的一张脸,别因为乱用东西给毁了,到时候你师父师娘来找我药谷麻烦不说,治起来也很费精神的。”
“是是是。我记下了,下次她来我提醒她——她要是不来,我就写封信传给她,好不好?”雪千影松了一口气。又道,“阿正,老谷主是很稳重的人,你几个师兄话也很少,怎么你就这么婆婆妈妈的?”
“还不是因为你?”修正眉毛一挑,佯做生气,“但凡换一个听话的病人,我也不必费这么多口舌!”
“呵。”雪千影耸肩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我都坐下这么半天了,你连杯茶都不给我倒,忘恩负义。”修正嘟囔了一句,拿过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品了一口,直皱眉,“你这茶泡几泡了?淡成这样,还不如水好喝。”
雪千影侧身看了一眼,经过七八泡的茶水,颜色淡得几乎看不出——但就这样,沈馥刚刚竟然也喝得下,可见心思全在这个小师叔身上,对于旁的事情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还真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啊。”雪千影脱口而出,转瞬便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是收不回来了。只能希望修正没听清,借着烹茶的功动作遮掩过去。
但修正的耳朵本来就比一般人敏锐,但即便是听见了也完全没顺着雪千影的思路去想,反而是笑着问她,是不是思念夜小楼了。
“芙妹来打趣我还不算,你也调侃我?”雪千影重重的将茶壶放在桌案上,伸出一根手指,“再多说一句,自己烹茶。”
“你以为你手艺好吗?比我几个师侄差远了!”修正毫不示弱。
雪千影眉毛一竖,指着房门:“那你去呀!”
修正却不疾不徐的取出金丝,手指轻轻一抖,金丝绕在雪千影的脉门上。修正轻轻拨动金丝,点了点头:“果然是身体有所好转,都有精神跟我发脾气了,好。”说着又拿过纸笔,写下新的方子。站起身来,笑道:“你可以换药了,我拿去给师父看看。晚膳我再过来。”
雪千影歪着脑袋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笑了。
雪千影笑的是事情终于遮掩过去了。但站在院子里的修正,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唤过门口的小童,问他们今日都有何人来过。当听到沈馥的名字的时候,修正的心狠狠的被攥了一把。
“她来见无常元君的?”修正的眉宇间,聚着淡淡的哀伤,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许多。
小童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修正不在谷中的时候,沈馥也经常到春草堂来,但大多是帮杨文跑腿,来给安下士请安或者送东西。所以小童真的不曾留意,她今天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修正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带着药方去见师父,而是大步离开的小院。
这一日傍晚,春晓堂的几个小弟子,都缠着从外面采药归来的杨文,告诉他今天总觉得有人窥伺春晓堂,但他们又找不出来。
“就连燃犀元君和藏稚元君也有同样的感觉。藏稚元君亲自出去找了好几回,也没找到人。”一个小童绘声绘色的跟师祖比划着。
杨文的心沉了沉,挤出笑容对几个小徒孙信口胡诌:“除了住在咱们这的两位元君,还有莫家主和无常元君修为也很高,没准是她们在暗地保护两位元君呢?”
小童们长长的“哦”了一声,紧张了大半天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又重新开怀,缠着师祖讲药经讲故事。
杨文只能先沉下心思,与徒子徒孙们周璇。但转过头去,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师父。
“你师弟的心思,谁也开解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想通。”安下士垂下因苍老而浑浊的双眸,无奈地摇了摇头。
杨文苦笑道:“往常他每次回来,都是躲在暗处看着,一看就是几天几夜。这次回来,又带着几位元君一起,我还以为他放下了,没想到啊。”
“可是,郁结伤身,阿正这样下去,不行啊师父。”杨文又道。
安下士依旧摇头:“能试的办法我都试过了,他自己不开窍。咱们无能为力。”说着,老人家又叹了口气,“我只希望,他不要真的等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