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司马岳的叔叔、广陵王司马晞。他是晋明帝司马绍的弟弟,年纪只比司马岳大六岁。这个叔叔平时不爱读书,喜好习武练兵,行为鲁莽粗暴。
“皇叔不得无礼!”司马岳大喝一声。
“哦,侄儿你也在这里?这个女子太狂妄,今天非教训她不可。”
“皇叔,您来拜佛想必也是诚心诚意的,难道您想打搅佛祖的清净不成?”司马岳上前施礼。
“哼,不用你管!”
“皇叔息怒,您看看。”司马岳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司马晞好像看到了大香炉后皇上的影子,顿时脸色大变,连忙吩咐手下的人撤走。
“我这皇叔一向不甚讲究礼数,还望姑娘海涵!”
“哪里,刚才多谢公子解围!”
“冒昧问下姑娘高姓芳名?”
女子正欲启齿,旁边的丫鬟抢着说,“我家小姐的名讳岂能轻易告诉你,万一你有什么企图呢?”
“哦,不要误会,在下并无他意。”
女子扑哧一笑,就往寺外走。
不消说,这主仆就是褚蒜子和贴身丫鬟珠儿。
朝廷偏殿宴会厅,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王导正在这里接待百余位客人,当时陈郡谢家的谢安也在场,只不过他还是个少年。酒席上王导谈笑风生,突然发现冷落了一位临海来的客人和几个外国僧人。于是他先走到那位临海人身边说:“足下来到京师,临海人才一空了。”这位客人顿时高兴起来。
接着王导又对那几位僧人打了声招呼:“兰奢,兰奢!”“兰奢”是梵语“寂静处”的译音。王导的言外之意是,你们诸位高僧正在这里禅定修省,我怎敢贸然打扰呀!几位僧人会意地大笑起来,朝王导伸出了大拇指,宴会厅里充满和谐气氛。
王导转过身笑着对褚裒说:“做人干吗要那么严肃,活得开心就好。”
褚裒连连说是。王导的这样一代名相的潇洒旷逸,让小谢安仰慕不已,同时也给他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褚裒发现近日王大人有些不对劲,常常不打开文书就批准,褚裒有时候善意提醒句,王导不听,依旧糊涂行事,还自我叹息说:“人家总爱说我糊涂,只怕将来有人还要想念我这糊涂哩!”
褚裒还想起一事,前不久王导派遣八部从事巡视扬州境内各郡县,从事们回京后都来见王导,纷纷汇报郡县长官的得失,唯独一个叫顾和的官员一言不发。王导问:“你听到什么了?”顾和回答说:“你是朝廷的宰相,平日让吞舟大鱼也能漏过网去,又何必要对地方官吹毛求疵呢?”王导大加赞赏,其他从事面面相觑,若有所失,这次巡视白搞了。
不过,褚裒看得一清二楚。其实王导一点也不糊涂,即使有时表面是,实际上内心清楚得很。他最懂政治妥协和平衡艺术。为把北方的士族和南方的士族纽结在一起,为让晋王朝在江东站稳脚跟开花结果,他可以说是呕心沥血、鞠躬尽瘁。
想到这儿,褚裒由衷地敬佩这位上了岁数但依然不糊涂的老人。
宴会结束后,褚裒回到家,从屋里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褚蒜子的好朋友杜陵阳跟她母亲裴穆在家里玩。
说起杜家,和褚家颇有渊源。杜陵阳的父亲杜乂,袭爵当阳侯,官至丹阳丞,是与卫玠齐名的美男子。拿王羲之的话来说,就是“肤若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人也”。褚裒的才华跟他齐名,世人称杜褚。
裴穆跟谢真石在中堂聊天。
“见过嫂子。”褚裒打招呼。
见褚裒进来了,裴穆忙起身回礼,并笑着说:“褚大人,你家的‘褚宅’要改为‘褚府’才更符合你的身份,论水平,谁不知道你是名士,论家族,你家这么显贵。”
“我家显贵?嫂子说笑了,你们杜家是名声赫赫的高门望族,陵阳的曾祖父杜预一手主持灭吴战争,是我朝一统天下的最大功臣,也是我很崇拜的前辈。”
“唉,这些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裴穆叹了一口气。杜家也是南渡家族之一,不过与其他门阀不同,南迁后实力大减,基本已经逐渐淡出了统治集团序列。杜陵阳之父杜乂,仅仅担任了一个小小的丹阳丞职务,家道彻底中落。
“再说这座宅子是我父亲南迁后亲手建的,他觉得我们要低调,用‘宅’字挺好。嫂子最近过得如何?”
“我还是老样子。”杜乂没有儿子,在女儿杜陵阳出生不久便去世了,裴穆年轻守寡,独自养育女儿,却严守礼节,很有口碑。褚裒很尊重她。
虽然家族的荣耀已远去,但贵族家庭的良好家教却传承下来。杜陵阳自小熟读诗书,擅长琴棋书画,长得眉清目秀,名声很快便传遍京师建康。
“陵阳有意中人了没?”
“还没哪。”
“你应该像郗帅一样,在王导大人家族里的青年才俊中任意挑选,最后挑中了王羲之,随后就把女儿郗璿嫁给了他。”
“褚大人莫要取笑我了,东床快婿,我哪有那个命?”
“有,肯定会有。”褚裒突然严肃了起来。
“唉,我女儿也是苦命。你看,如真嫁不出去,我怎么向她在九泉之下的父亲交代啊。”
陵阳长到十四岁时,上门求婚者络绎不绝。但是成年后的她一直没长出牙齿来,虽然她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可是因为这点,导致求婚人往往是慕名而来,叹息而归。
“不着急,缘分没到。对了,陵阳呢?”
“两个丫头在画画呢。”谢真石道。
褚宅的布局文雅精巧不乏舒适,门廊门厅向南北舒展,褚裒他们穿过走廊,便来到东侧的竹园,裴穆抬头便见苍劲有力的两个字:竹园,是褚裒自己题写的牌匾。
“竹好,做人当似竹,挺拔且有节。”裴穆赞道。
“最主要的是该刚的时候刚,该柔的时候柔。做人也一样,有傲骨但不要有傲气。”褚裒接道。
紧挨竹园的书房里,蒜子跟大三岁的姐姐杜陵阳在书桌前画画。只见陵阳一身蓝色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气若幽兰。
蒜子伏案专注,手持狼毫,细心地在宣纸上勾勒。在旁的陵阳则墨笔丹青,如行云流水绕素笺。
“父亲,你们来啦,正好我们快画完了,帮我们指点下?”
“见过叔叔。”杜陵阳搁下笔,上前浅浅一施礼。
褚裒一看,姐妹俩都在画竹子。陵阳笔下的竹,舒展长臂,抖起一片浓郁的青纱,临风起舞,婀娜多姿,尽显清高又纯朴的气质,清丽又脱俗的风韵。
而蒜子的,远看,那竹林绿得像一块无瑕的翡翠;近看,竹林又像一道绿色的屏障,不仅形似,更兼神似。
正在大家点评两位姑娘的作品时,丫鬟珠儿来报,庾亮大人府上派人请老爷到府上一叙。
庾大人要找我?他不在武昌吗?褚裒眉头一皱,像是在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