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弈与我好歹是天庭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大摇大摆去魔界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近来两界关系紧张得很,思量再三,沧弈决定趁着夜黑风高,天兵把守空虚,带我从天河处偷偷溜出去。
“除了南天门,这是唯一能让咱们离开天界的地方了。”沧弈指着身后满地星辰,璀璨的碎芒在我们脚底汇成一片流光溢彩,我抬头看顶上九重苍穹,苍穹尽是灰暗,唯独所踏之处明亮如眼眸。
活了一千七百年,我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地方。
“真漂亮。”我蹲在地上不愿走,“要不咱们再待一会儿吧,就一小会儿。”
沧弈不说话,可也没拒绝,我只当他应允,便自顾自在天河里闲逛。
“天河这么美,为什么反而荒无人烟,鲜有人来呢?”我撷一颗星星在手心里,拿到沧弈面前问他。
沧弈抬眸看我,淡淡道:“美则美矣,只是修仙之人薄情寡欲,就看不见这些美景了。”
他又说:“这美蚀骨销魂,你这样的小仙根基不稳,少看点也是好的。”
“看多了会死吗?”我赶紧扔了星星躲在他身后,“那我不看了,咱们还是快点去魔界吧。”
沧弈伸手敲敲我的脑袋:“什么死不死的,我是怕你看了美景动摇凡心,你可懂?”
“懂懂懂,只要不死怎的都行。”我嘿嘿傻笑,旋即摘了一大把萤草在手里,偶有两三株萤草开了花,那花朵小米粒似的细细碎碎簇拥在一起,十分惹人喜欢。
“玩够了吗?”沧弈抬头看天,北斗星辰逐渐暗淡,启明星越发明亮。
我点头:“够了够了,我看天快亮了,咱们这就启程吧。”
“咱们两个一起,目标实在大了些。”沧弈略加思索,“不如这样吧,你随便变作一个物件,我带着你离开,如何?”
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是变成什么好呢?想了想,我掐诀化作一朵红色般若花,故意攀附在他鬓边。
“胡闹。”沧弈伸手要把我摘下来。
我借机在他耳边求饶:“不嘛不嘛,沧弈你就带着我吧,反正也没人看到你。”
我不依不饶:“况且沧弈你这么帅,戴一朵花无伤大雅,顶多就是从妖冶变得妖娆了些。”
沧弈今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这么轻松就妥协了,无奈道:“我真是怕了你了,可是咱们得说好,到了天虞山就自己乖乖下来,别用我动手。”
“好说,好说。”我一口答应下来。
我见沧弈耳后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一直贯穿到后颈,便问:“沧弈,你这是何时受的伤?”
沧弈伸手碰了碰那道伤疤,道:“许久以前了,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
“你当我傻呢。”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这伤口明明是新的,鲜红狰狞,怎么可能是许久以前受的伤?”
“这口子疼也疼不到你身上,怎么废话这么多。”沧弈骂我。
我缄口不言,许久,听他又补了一句:“糊涂小仙,不谙世事。”
骂吧骂吧,谁叫我小命都指着您呢。
天虞山一行路途遥远,沧弈带我接连过了翠岭、不周两山,此间我目睹了昼夜交替,阴晴变化,又见识了林花起春红落,更觉得飞霄宫那个小池子实在闭塞,一点都没有外面的世界有趣。
“咱们还有多久到天虞山啊,沧弈你累不累,渴不渴?”趁着沧弈停在中途休息的空当,我化回人形,凑到他跟前十分狗腿地问道。
沧弈对着面前的滔滔大河,目视着远方的连绵山岭,对我说道:“过了这道赤水,前面就是天虞山,也就是魔界的领地了。”
“这地方比天界不知好了多少倍。”我躺在赤水岸边的草地上打滚,这里繁花更盛,绿叶森森。和天界的美不同,和天河的美更不同,相较来说,天界的美是冷而清的,天河的美则是虚幻的,如水一般易碎的,可这里的美是真真实实的,睁开眼睛就看得到,伸出手就拿得着的。
我躺在地上望天感慨:“怪不得万千年来无数的仙娥偷偷下凡,要是我啊,我也选这里。”
“可是仙人千秋万岁,这是凡人得不到的。”沧弈说。
“说起来实在是可笑,仙人贪恋凡尘的美色,凡人贪恋天界的永生,实在是有趣得很啊。”他又说。
我啧啧嘴:“只可惜我们没有选的权利,譬如我吧,我一睁开眼睛就注定是天界的鱼,这辈子修成人形也得在天庭。”
我问他:“哎,沧弈,倘若给你选的权利,你会怎么选?”
沧弈负手而立,沉吟片刻,道:“凡人仅百年寿命,但若有幸得一挚爱,极好。”
“难道神仙就不能有挚爱吗?”我不解。
“阻碍甚多,不如不爱。”
彼时我听不懂沧弈话中深意,直到有朝一日我终于了然,才知道自己已深陷其中。
一进入魔界的领地,我就感到胸闷、头疼。沧弈察觉到我的异样,问:“怎么了?”
“说不清,就是难受。”我如实回答。
“差点忘了,你是……”沧弈说到这,突然急转话锋,“你仙基不稳,水土不服也是常事。”
“这就是天虞山了。”沧弈俯瞰着云下的赤色山峰。
我听见飓风自山谷间呼啸而来,颇似怪物的低吼。他道:“梼杌就在这里。”
“可是天虞山这么大,咱们怎么抓到梼杌啊?”我看天虞山似乎不小,不禁在心里暗暗捏了把汗。
沧弈道:“这不用你担心,只要梼杌还在,我就一定能找到它。”
说罢,他御剑飞身而下,等我再回过神时,我俩已然到了天虞山的山脚。我赶紧变回人形,蹑手蹑脚地躲在他身边。
“这里有梼杌的气息,你小心点。”他将剑横在面前,顺势把我拉到身后。
那声音越来越响,此时我才意识到,我在云上听到的哪是什么风声,这分明是梼杌的吼叫声!我后背一阵阵冒凉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静不下心。
“小心!”
沧弈突然抓着我的衣裳腾空而起。我往下看,只见一只巨兽从谷中突然冲出来,猛地扑到我们刚才所在的地方。
“这是梼杌?”我吞了一口唾沫,看了看那只巨兽,又看了看我和沧弈,“它也太大了吧?”
并非我胆小,只是那梼杌足有一座矮山大小,以我和沧弈的体形,怕是还不够给它塞牙缝的呢。
“怕了?”沧弈见我瑟瑟缩缩的模样,故意调笑我。
我掐着发抖的腿,磕磕巴巴道:“不……不怕。”
“你的脸都白了。”沧弈笑话我。
他忽地抱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凭空一抓,便唤出一柄长剑,说话时目光并不看我:“抱紧点,你若死了,我不负责向桦音交差。”
我像八爪鱼一样贴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不敢看梼杌。真奇怪,眼睛看不见时,耳朵反而格外灵敏,我清楚地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以及梼杌半伏在地上喉中低沉的吼声。
剑锋割在梼杌的皮上,摩擦出刺鼻的臭味。
“多年不见,这东西竟比以前更厉害了。”几番交戈下来,沧弈已经有些吃力,他勉强脱战,随后将我安置在一处乱石后,正色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
见他表情那么严肃,我赶紧点头应下,突然看到有血从他袖中一滴一滴落在沙地上,仿佛平地绽放出朵朵殷红的花。
“要不咱们回去吧。”
在沧弈转身那一刻,我抓住他的手,下定决心道:“就算我想要活下去,也不一定必须要梼杌之眼,咱们走吧。”
沧弈愣了一瞬,突然回过神,冷冷道:“不许胡闹。”
“我……”
还没等我话说完,沧弈已飞身至梼杌身后,召出八盏般若元火,结结实实打在梼杌身上。
梼杌终于被激怒了,沧弈这下似乎打到了它的痛处,它昂起头怒喝,不顾一切地朝沧弈扑过去。
“小心!”我大声喊道。
电光石火之间,一支紫色羽箭破空而来,一箭中的,正扎在梼杌的后脊骨上。
沧弈吃了梼杌一击,撑着剑半跪在地上,我顾不得许多,连忙跑出去扶着他,劝道:“沧弈,咱们走吧,我命贱,死就死了,大不了你帮我转告桦音仙君,大恩大德,素绾来世再报。”
“我说过,你若死了,我不负责向桦音交差。”沧弈瞥我一眼,厉色道,“回去,不许出来。”
我正要说什么,一位持着弓箭的紫衫女子从天而降,她见到沧弈,似乎十分震惊,而后单膝跪地道:“瑶歌救驾来迟,请世子莫要怪罪。”
“世子?”我听得一愣一愣的。
沧弈看看她,又看看我,避开她的视线在我耳边小声道:“这股气息,她应该是魔界的人,兴许是认错人了。”
顿了顿,他又道:“来得正好,我借她之力杀了梼杌,你千万不要说错话。”
我早就方寸大乱,自然是沧弈说什么就是什么,便后退几步,柔声道:“你量力而为,千万别再受伤了,我就在你身后等着你。”
沧弈用眼神示意“知道了”,然后站起身看着瑶歌,道:“别跪着了,随本座杀了这梼杌要紧。”
“是!”瑶歌得令,伸手自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羽箭,随后开弓放箭,支支正中梼杌的背部。
两三个回合过后,我看瑶歌的箭筒已经快空了,沧弈提着剑也越发不敌,而梼杌却不急不缓,似乎很享受这场打斗。我看那梼杌虽然皮糙肉厚,唯独腹下有一块极其柔软的地方,而它似乎也有意不使这块肉暴露在沧弈面前。
莫非,这是它的弱点?
梼杌突然疯狂地咆哮起来,沧弈和瑶歌中了一击,两人连连后退数十步。
“我知道了!”我跑到沧弈面前,把他护在我身后,大声道,“我知道梼杌的弱点了,在腹下,有一块嫩肉,那就是它的弱点!”
瑶歌看了我一眼,点点头,随即拉开长弓,可惜羽箭还没飞到梼杌身边,便被吼叫声拦截在十米之外。
“坏了!”她看着我道,“箭筒空了。”
沧弈拭去嘴角的血,冲着瑶歌道:“你带她走,余下的交给我。”
“要死一起死,本来这件事就是因我而起,我怎么可能抛下你自己逃命!”我道。
梼杌已经朝我们跑过来,我吓得两腿灌铅似的,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就在梼杌扑过来的一刹那,我伸出手挡住沧弈,心想,若是我有用一些,能打到梼杌的要害该有多好。
就在这个瞬间,我手心一阵刺痛,随即掌中般若花开,一盏元火如利剑一般破空而去,正刺中梼杌的要害!
平心而论,这一击的威力绝对比不上沧弈的八盏元火,甚至比不上瑶歌的一支羽箭,但是,它有用!
梼杌趴在地上嘶吼几声,刹那间山崩地裂,须臾,自那裂缝中飞起无数荧荧光芒,它们逐渐汇聚在一起,在天地间形成一个个巨大的光球,然后又陡然破碎,化成更加细碎的光点,消散在从山谷吹来的风中。
沧弈手起剑落,剜下梼杌的双目,像丢糖球一样抛给我:“拿着吧,这回你死不了了。”
我本来以为那眼睛一定血肉模糊的,没想到接到手里却浑圆明亮,仿佛两颗琉璃珠子。
“多谢这位小友,若非有你,我和世子怕是命丧于此了。”瑶歌冲我抱拳道。
沧弈呵了一声:“谢她作甚,这是我座下的小童素绾,此番来到天虞山,也是为了取得梼杌之眼给她救命。”
“救命之恩,谢是一定要谢的。”瑶歌收起弓箭,“光拿到梼杌之眼也没用,不如世子与我去周边的城中休憩几日,由我来给素绾姑娘熬药。”
我面露难色,用胳膊悄悄碰了碰沧弈,道:“快走吧,咱们待久了露馅儿怎么办?”
“现在就走反而会引她怀疑,不如将计就计,等你仙元彻底恢复再走。”沧弈道。
瑶歌看我们俩鬼鬼祟祟的模样,眉头一皱,质疑道:“莫非世子还有事情隐瞒?”
“没有,没有。”我把沧弈往身后一拽,生怕瑶歌看得仔细,万一看出沧弈不是什么世子就坏了,便遮遮掩掩道,“仙君……呸,沧弈的意思是,一切按你说的办。”
沧弈无奈扶额:“你这脑子实在堪忧。”
“魔界也有城吗?”我好奇地跟在瑶歌身后问她。
瑶歌疑惑地“哦”了一声:“小友似乎不怎么了解魔界?”
意识到失言,我赶紧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沧弈,沧弈不愧是沧弈,撒起谎来脸不红不白:“素绾是我在凡界所救的一只鲤鱼精,从没来过魔界,不了解这里也是正常。”
“对对对,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了解一下魔界呢。”我接过话茬,点头如小鸡啄米,“瑶歌,你这么厉害,你是什么身份啊,我看你刚才那个箭,实在是厉害得很。”
瑶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弓箭,笑道:“我是世子的护法,我俩可是万八千年的交情了。”
我心里唏嘘:万八千年还能看错,这要是魔界世子知道了,那心得多凉。
“说来惭愧,我空有一副好弓箭,论起修为术法,还不如小友你呢。”瑶歌又说。
“此言怎讲?”我不懂。
瑶歌解释:“若我没看错,小友刚才击杀梼杌所用的是般若元火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瑶歌看着沧弈,又说:“这天下我只知两个人会用般若元火,一是雷音殿殿主,二就是我家世子殿下,小友你是第三个。”
那你可真是见识鄙陋了,我心想,你旁边就站着第四个呢。
“般若元火虽然不常见,但修炼此术的人倒也不少,不见得天下只有两人善用。”沧弈又看我,毫不遮掩对我的嘲笑,“至于她的修为,你可真是高估了,你所见到的那盏元火是我分给她的。”
“这次知道元火是怎么用的了?”他问道。
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我嬉皮笑脸地点头:“怪不得你说,元火千般万化,随心所欲,我今日只稍稍一动念,它自己便动了。”
“原来如此。”瑶歌低头不语。
“这附近的城在哪儿啊?”我看着一望无际的石头墙问。
瑶歌指着前方石头墙的缺口:“你见到的就是城门,此处名曰‘鹿城’,是魔界与其他两界相连的要塞。”
“哦……”我挠挠脑袋,心想:这城墙还真是简陋,里面指不定多荒凉呢。
然而,鹿城人声鼎沸,实在是十分打脸。
“鹿城以贸易为最,因为地理位置极佳,鬼市上常常能看到三界的各种人来做买卖。”瑶歌兴致勃勃地向我介绍,“今天你来得正好,十五月圆,是鬼市最热闹的时候。”
我看沿街小贩来回奔走叫卖,隔三五步便有花灯高照,偶有宝马香车自我身边路过,轿中美人以圆扇半遮脸孔,只露出一双摄人心魂的大眼睛,又有鲜花簇拥,又有闲人嬉戏,呵,这里的景色果真比天界还好看!
“小友觉得魔界如何?”瑶歌问我。
“极好极好,比天……”我倒吸一口冷气,“比天天跟着沧弈修行有趣得多。”
瑶歌“扑哧”一声笑出来:“这还不是最有趣的,你可以往鬼市中逛一逛,或许有什么你想买的东西呢?”
“我想买的?”我伸长脖子往边上的摊位看了看,小声道,“沧弈,我能去吗?”
“想去就去,本座贵为魔界世子,还怕付不起你的花销?”沧弈十分不屑。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冲他哼了一声,随即欢欢喜喜地拉着瑶歌的手,这个摊位逛逛,那个摊位瞧瞧,半天也没看到个中意玩意儿,反倒是跟着瑶歌听了不少趣事。
“瑶歌,你刚刚说三界都有人来,那凡人既无修为,也无珍宝,他们拿什么做生意啊?”我问。
瑶歌看着我们不远处一个瘦骨如柴的男子,道:“用他的阳气,或是用寿命,不过这东西折损极大,像他那样的,便是困在此处回天乏术了。”
“用寿命去换珍宝?”我咋舌,难怪总听天上的仙娥说凡人贪婪,现在看来的确是如此。
突然感觉有人拍我肩膀,回过头,一张鬼脸正杵在我面前,我吓得只差原地跳起来。沧弈把面具拿下来,哈哈大笑:“就你这样老鼠一样的胆子,以后能做什么大事!”
“一边去,一边去,”我把他推出老远,“吓都吓死了。”
“看上什么好东西没?”沧弈偏跟着我和瑶歌,寸步不离。
我摇头:“没有。”
“兽骨仙丹,给了我也没用,凡人的寿命,贡给我做祭品我都不稀罕,我就看这些首饰发簪有意思,只不过大多庸俗丑陋,没入眼的。”我眼睛盯着几处小摊,如实说道。
我在一个买首饰的小摊前站定,随手拿起一支金钗插在发间,转身问瑶歌:“瑶歌,你看这个如何?”
“素绾妹妹本就生得美艳,这支金钗一戴上,反而显得世俗气。”瑶歌略一思索,微微摇头,“我觉得不妥。”
沧弈咳了一声:“要不怎么说,粗鄙小妖,见识浅陋。”
“怎么哪儿都有你!”我气结。
“与其戴这样的金银俗物,还不如直接在头上戴一朵野花来得漂亮。”沧弈说着,从路边摘了朵通体赤红的小花别在我发间。
我伸手要摘:“不戴,不戴,丑死了。”
“你知道丑还让我戴?”沧弈拦住我摘花的手,“一报还一报,我让你戴你就戴。”
“你这花过不了多久就蔫了,和我的能比吗?”我仍不放弃挣扎。
沧弈似乎是想到什么,随手掐了一个诀,然后笑眯眯道:“除非我死,否则此花绝对不会枯萎。”
瑶歌掩嘴窃笑,末了安慰我道:“这虞美人戴在素绾头上,配上她冰肌玉骨,的确衬出几分妖姬美人的味道来。”
“这花叫虞美人?”我把那朵花摘下来放在手上把玩,那花周身赤红,唯有花心一点是黑色的,生得十分奇怪。
瑶歌微微一笑:“虞美人这花,天上地下,唯我魔界独有。”
“它这名字可真奇怪。”我把玩着那朵小花,“只是,为何一朵花要取名‘美人’呢?”
“这是霸王之妃虞姬的骨血所化。”
我叹气:“相爱不易,真是可惜了。”
“霸王杀孽过重,无法转世为人,其魂魄肉身皆化为魔界尘埃,虞姬便幻化成这千万朵红花,永生永世,长相厮守。”瑶歌长长地叹息,而后看着我,“素绾,这花与你很相配,你戴起来,再好看不过了。”
生死离别,悲歌四起,世人只见一抔鲜血洒在帐中,那一夜到底如何,谁又能知道呢?我看着手中的虞美人,却想不透为何瑶歌说这花与我相配。
“既然瑶歌说好看,那戴几日也无妨。”说罢,我乖乖把那花戴回发间。
沧弈刚要说什么,忽地脚步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我慌忙扶住他:“沧弈,你没事吧?”
“无妨。”沧弈拂去我的手,须臾,吐出一口血来。
“世子!”瑶歌先我一步为他搭脉,旋即眉头皱起,“许是刚刚和梼杌一战,伤及肺腑,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先找一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我扶着沧弈不住点头:“好,麻烦瑶歌你带路。”
瑶歌就近找了一处客栈歇脚,我随她把沧弈安置在房中,听她道:“我来为殿下疗伤,素绾你……”
“我需要出去吗?”我疯狂给沧弈递眼色。
沧弈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点点头,虚弱道:“你放心,有事我自会唤你。”
我“哦”了一声,三两步退出房间,又怕沧弈出事所以不敢远走,只默默躲在房门前偷听。
这几日一直在行路,又击杀梼杌,把我拖得疲惫无比,我靠着门坐在地上,里面隐隐约约有沧弈和瑶歌的说话声,只是听不真切,不多时,我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深夜,我刚扶着酸痛的膝盖站起身,瑶歌便推开房门出来了。她见我还在门口,既不诧异也不惊奇,而是单刀直入地问:“素绾,听说你曾得了一位恩公的鳞,方才化身人形的?”
我心想沧弈怎么这事也和她说了,又不敢否认,只能点头称是:“的确如此。”
“能给我看看那鳞片吗?”瑶歌又问。
“嗯……”我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随即炼化出内丹给她瞧。
看到我内丹中的鳞片,瑶歌的脸色略微有些变化,她伸手刚要碰到内丹,便被无形一股力道击出几步远。
“瑶歌你没事吧?”我匆忙收了内丹扶她起来。
“无妨,无妨。”瑶歌摇头,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给你煎药权作消遣,那梼杌之眼呢,交给我吧。”
我摸出一只眼交给她:“那我去照顾沧弈,煎药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见沧弈仍在昏睡,索性拽了一张椅子在他榻边坐下,叹息道:“你说说,我这次是欠你多大的人情。你也是,明明打不过梼杌还硬要逞能,若是你真死了,我可怎么办?”
“我真的很害怕,今天梼杌要杀你的时候,我吓得腿都软了。”
“恩公的情义我还没来得及还,你又三番五次救我于危难,我素绾一条贱命,莫非还要给你们两个差遣?”
“那就只报我一个人的恩。”沧弈闭着眼睛道。
嗯?什么时候醒的?
“你你你……你醒了!”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你都听到了?”
“什么醒不醒的,”沧弈睁开眼睛看我,解释道,“准确来说,是一直都没睡。”
我不语。
“素绾,既然你这么为难,不如放弃桦音,只报我的恩吧。”他忽地坐起身抓住我的衣袖。我脚下一个不稳,扑倒在他怀里。
他身上的气味又冷又清冽,似是离香池水包裹着我的感觉,又比水更让我感觉舒服。
沧弈撑着头看我,调戏道:“这是投怀送抱?”
“没有,没有!”我一边逃也似的跑开,一边念念有词,“仙君请自重,我这辈子注定要伺候恩公,不能报答你的恩情了。”
瑶歌正好端着药进来,见我满脸羞红,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我转移话题,指着瑶歌手里的药碗道,“这就是梼杌之眼熬的药?”
“正是。”瑶歌把药碗交给我,“趁热喝了吧。”
沧弈突然叫住我:“且慢!”
“猎杀梼杌我出力最多,就算是药,也应该是我第一个喝吧。”他看着瑶歌,似乎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
说罢,他走到我面前抢过药碗,作势要喝,却被瑶歌一下拦住:“不可。”
这两人打什么哑谜?我夹在中间尴尬得很,只能打圆场道:“他要喝就让他喝吧,我还有一只梼杌之眼,不差这一碗药。”
沧弈把药倒在地上,乌黑的药汁变成一地爬虫蜈蚣,我这才了然:这哪里是药,分明就是害人性命的毒物!
“什么意思?”沧弈看着瑶歌,质问道。
我看瑶歌表情错愕,实在不像是故意要加害我,便咽了口唾沫,开脱道:“可能,可能是……”
“瑶歌姑娘就算看出我们是天界中人,也不该出此毒手。”说罢,沧弈拽着我要走。
瑶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蹙着眉叹了口气:“你……”
“护法认错人在先,这错算不得我们头上。”沧弈说,“况且天魔两界止战不易,本座多谢护法的恩情,只有他日再报。”
瑶歌转过头不再看我们,伸手指着门:“你们走!”
“告辞!”沧弈一字一顿道。
我被沧弈扯着衣服带走,临走时我匆忙地回头看瑶歌,只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恶人。
“或许瑶歌另有苦衷呢?”出了客栈的门,我拉住沧弈。
沧弈嗤笑:“你是不是真傻,她要杀你,你怎么还为了她说话?”
“可是我觉得瑶歌不是那样的人!”我言之凿凿,“她虽然是魔界护法,但是我看得出,她不是什么坏人。你是不是太武断了?”
“我就该让你被她毒死!”沧弈总是这样吝于解释,随即丢下我一个人往前走。
我看他真的要走,一丝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就快跑两步跟上他,拽住他的手讨好道:“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你说她是坏人就是坏人吧。”
沧弈板着脸瞥我一眼:“粗鄙小仙,见识浅薄。”
“这次回到天界,离我渡劫的日子就不远了。”我与沧弈驾云行至天虞山上,听他如是说道。
我眼前一亮:“也就是说,我马上就能见到恩公了?”
“这要看缘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沧弈有些不悦,“况且渡劫须得转世轮回,你确定自己轮回后还记得他?”
怎么忘了这一茬!我一拍脑袋:下凡须得在洗魂台重新炼化,到时我们都成了凡人,怎么可能还记得恩公。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可怜兮兮地求沧弈,“我不求在凡间使用仙术,只想不忘了你就好。”
沧弈闻言,忽而愣了一瞬,我看事情尚有缓和的余地,旋即又补充道:“还有恩公!”
“那你还是忘了吧。”
沧弈冷哼一声,再度把我甩在后边。
凡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番我吃了梼杌之眼后,修为大增。只是这几日沧弈天天忙着应付历劫一事,我闲着也是无聊,便将他之前赠我的三本书背了个通透,这才识得了一些字。
离渡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我天天缠着沧弈想办法,而沧弈仿佛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帮忙,只说保留记忆是违反仙规的事,他可不愿意为我以身试法。
“爱帮不帮,本姑娘自己也能想到办法!”某日,第三百次被拒绝之后,我愤然离开枢云宫,气哼哼地回到飞霄宫搬救兵。
我想,就算沧弈不出手,还有柳笙这个天界百事通帮着我。思及此,我更是加快了去往飞霄宫的脚步。
“你疯了吧,这可是违反天条的事儿!”柳笙听了我的话,连连摇头,“不行,要是被人知道你就死定了,我不能帮你。”
“柳笙,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就帮我这一回吧。”我挤出两滴眼泪来,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又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恩公好嘛,你是恩公的仙娥,难道你希望恩公在凡间受人伤害?”
“可是……”柳笙挣扎许久,无奈道,“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能在渡劫时保存记忆,只是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给你答案。”
“什么地方?”我赶紧凑近她,“你说,你说。”
“你知道琅嬛阁吧?”她问我。
我点头:“那是存放天、魔两界禁书的地方,你前几天还说,有魔界内奸盗书呢。”
“琅嬛阁记载了许多奇门遁甲之道,或许你可以到那里看看。”柳笙道,“可是你千万得小心,自从禁书丢失,天帝已派人加重了琅嬛阁的把守。”
柳笙抓着我的手:“不过,你本就和纤月仙子不对付,如果看书不成,又被人误认成魔界内奸,那你就更洗脱不掉罪名了。所以,还是别去了吧?”
我摇摇头:“只要能记得恩公,能报恩与他,我怎样都行。”我匆匆和柳笙告别,“时候不早了,我回去准备准备,今晚便去。”
临走时,忽然间一只翠鸟掠过树梢扑棱棱地飞走,我心下疑惑: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一次在飞霄宫见到小鸟。
月上柳梢时,我做贼一样来到琅嬛阁,果然,还没走近便看到一列列天兵来回巡逻,一点可乘之机都没留给我。
我躲在草丛里正愁怎么才能吸引这群天兵的视线,好找时候趁机溜进去,突然琅嬛阁西北处一声巨响,几列天兵察觉异样前去查看,只留下零零散散两个人守岗。
天赐良机!我掐诀化成一粒灰尘,随风飞入琅嬛阁中。
一进到琅嬛阁我就傻了,里面错综复杂横着无数鎏金书架,每一架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我开始打心眼儿里佩服那个魔界内奸,这么多的书,他是怎么分出来哪个是哪个的?
“《三界史录》《神农百草汇》《黄帝经》……”我顺着书架一排排找,根本就看不出哪个写着可以保留记忆的禁术。
“谁?”
门外的天兵突然骚乱起来:“有人进了琅嬛阁,还不快速速擒拿!”
眼看琅嬛阁大门开启,我下意识退后两步打算溜走,没想到正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你果然在这儿。”沧弈粗鲁地把我拽到他面前,“来做什么的?”
“我……”
我话还没说完,沧弈突然转身把我藏在书架的拐角处,随即掐了一个隐身诀,小声道:“别动。”
几个天兵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愣是什么都没看见。
就在我松了口气,看几个天兵转身要走的一刹那,一只通体乌黑的仙鼠突然从书架里钻出来。
老鼠可是能吃鱼的啊!我吓得张嘴要喊,电光石火间,沧弈突然俯下身吻住了我。
这算什么!用嘴堵嘴?
我伸手要推他,两只挥舞的“爪子”却反被他攥在手里,我听见他用传音术骂我:“粗鄙小仙,真是业障。”
几个天兵看到仙鼠跑出去,这下才放心:“嗨,原来是一只老鼠。”
等这些天兵离去,沧弈终于放开我,我脸上着了火一样滚烫滚烫的,只能用袖子擦擦嘴,愤愤道:“你还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来这儿做什么?”沧弈并没打算放过我,“你知不知道被人抓住,下场会怎样?”
我低头道:“还能怎么样,大不了毒打一顿。”
“毒打一顿?你这脑袋是摆设吗?还是里面装着糨糊!”沧弈用食指戳我脑袋,“被认定是魔界内奸,你以为你还活得了吗?”
“你又不帮我,我只能自己动手!”我气呼呼地跑到一边,眼睛仍盯着架子上的仙书,权当看不见他。
沧弈走到我身边,靠在书架上优哉游哉道:“不用找了,你要的禁术这里没有。”
“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万一你是骗我的呢?”我故意同他置气。
“本座说没有就是没有。”
沧弈捏着我的胳膊,十分霸道地把我带出琅嬛阁,连碎碎念的机会都没给我,直截了当道:“跟我走。”
他把我带回枢云宫,随后屏退众人,问我:“你这么想找到禁术,只是为了不忘记桦音?”
我声如蚊蚋:“嗯。”
“还有……”我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他,“我也不想忘了你。”
沧弈本是板着脸的,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意识到失态后又赶紧冷着一张脸,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抬手凭空在我面前画出一道符咒,随后手腕向下一压,那符咒便从额头冲进我身体。
“好了。”沧弈把我晾在旁边,独自回到案前坐下。我见他案上多了许多空白的婚书,便知道他肯定又答应红鸾司帮忙写婚书。
长发绾君心,想到这儿,我以手指为刀割下一缕长发,来到他案前道:“沧弈,你闭上眼睛伸出手,我要送你一份礼物做答谢。”
沧弈“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着我,旋即伸出右手闭上眼睛。我趁机把头发系在他手腕上,余光瞥到他今日写的婚书,真奇怪,这次他写的居然不是“长发绾君心”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看着婚书上的字喃喃自语,沧弈突然睁开眼,看到我系在他手腕上的头发。
“为什么今天换字了?”我指着婚书问他。
“一样的话写得太多,所以厌烦了。”沧弈看着手腕上的头发问我,“这是何意?”
“我怕你忘了我啊,只要你系着我的头发,变成凡人也能记得我。”我如是说。
我抢过他手里的笔,又说:“还有啊,我已经学会写字了,你看。”说着,我抓过一帖婚书当纸,一笔一画写出“素绾”两个字,“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写的一样漂亮?”
沧弈摇摇头:“俊秀有余,却无风骨。”
“什么俊秀啊风骨啊,我只要写出别人认识的字就行。”我把婚书翻过来,指着“结发为夫妻”道,“还有,这句话我也看得懂。”
“哦?几日不见,你竟然这般长进?”沧弈逗我。
我赶紧点头:“是啊,这是苏武作的诗句,是写给他妻子的。”我啧啧嘴,有点疑惑,“沧弈,到底是什么样人才能做夫妻呢?”
“两情相悦,便是夫妻。”沧弈站起身,踱步走出枢云宫主殿。此时已是深夜,偶有清风徐徐,吹得他衣袖翩飞。
“若是两情相悦就可以做夫妻,那世间为何还有这么多错过?”我跟着他走出去,继续追问。
这次沧弈没有回答我,他只是默默抬头望天,良久,才缓缓道:“明日便要渡劫了,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不知又要有什么样的故事发生。”
我跟着他抬头看天,夜幕中隐约可见几颗极其微小的星星,并不十分好看。
“带你去天河,走不走?”他回过头问我。
“走走走!”我喜笑颜开,当即从后面给他一个熊抱,“咱们现在就去吧。”
我抱着沧弈的时候,并不知采星就在庭院的一角看着我们,恰如这片夜幕下细小的星星,借着月亮的光芒洒下清辉。
七月流火,秋意渐凉,天河光芒比那日去魔界时更甚,也更美。我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回过头时才看到沧弈默默站在不远处,他这般沉默,眼中似乎有化不尽的哀愁。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不过是洞若观火,早就看透了这个骗局。
“你怎么了?”我跑到他面前,问他,“你笑都不笑,是不是不开心?”
沧弈嘴角轻轻勾起一丝笑来,然后道:“我问你,倘若那片鳞不是桦音的,你还会不会这么宝贵他?”
这问题忒难了些,我想了想,而后重重点头:“会!”
“为什么?”沧弈问。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我与桦音相伴了一千七百年,日日夜夜,岁岁年年,眼里是他,以至于心里都是他。
“你不开心的样子和他很像。”我答非所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拉着沧弈在天河的一块礁石上坐下,“这个故事原是桦音讲给我的,你权当听个笑话就好。”
这个故事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追溯回最初,也只是一千七百年前的事。
天界有一个小男孩,他的父亲是三界最位高权重之人,他的母亲则是佛祖座下一只玄鸟,这样尊贵的血统,偏偏生出一条巴蛇,自然,这巴蛇就是小男孩。
在诸位仙家看来,巴蛇比不上青龙英勇,比不上朱雀秀丽,他们说,蛇就是蛇,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野兽。小男孩在这样的流言蜚语里长大,久而久之,就连他的父母也开始厌恶他,好像“巴蛇”两个字是一个长在脸上的烂疮,若是不去触碰,自己也会无故地疼起来。
日子一久,小男孩变成少年,他告诉自己不必为这些琐事烦扰,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得更强,他才能赢得所有仙家的尊重。自那以后,他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无论是杀凶兽,还是平动乱,他身先士卒,战无不胜。直到仙家再无一人敢说“不”,直到他受封成为四大仙君之首。
可是他心里知道,蛇就是蛇,永远比不上龙,比不上凤。
某次红鸾司仙娥下凡,带回几只凡界的小动物四处分发,有兔子,有喜鹊,还有一尾浑身白色,只有头顶红红一块的锦鲤。织女带走喜鹊,嫦娥二话不说选了兔子,临走时还笑道:“浑身惨白惨白的,哪有这么丑的锦鲤。”
少年碰巧路过,便讨走这尾丑陋的锦鲤,千百年来,豢养在自己宫中的池子里。
“只有我知道,锦鲤和少年,其实是一样的人。”
我说:“如果我不爱他,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良久的缄默,见沧弈无言,我又道:“我要与他做夫妻,这样就可以生生世世陪着他。”
“你与他的情,是什么情?”沧弈注视着我,那双眼睛仿佛要将我看透。
我摇头:“情就是情,哪里分出这么多。”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骂我“粗鄙小仙见识浅陋”,可他没有,他只是叹了口气,道:“总有一日你会懂。”
“明日洗魂台见。”他转身离开。天河的风吹着他,显得那般背影单薄,这次他真的没有等我。
我将虞美人放在枢云宫,第二日天微微亮,我来到洗魂台,却只见采星站在那儿发呆。
“沧弈呢?”我四处不见他,“他不会这时还没起吧?”
采星看着洗魂台道:“主上已经走了,他让我在这里等你,托我给你带一张字条。”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字条,我展开看,唯见两行小字:“长发绾君心,幸勿相忘矣。”
——“你与他的情,是什么情?”
——“总有一日你会懂。”
“主上说了什么?”采星问我。
我笑着看她,道:“他说,天寒加衣。”
旋即,我把字条扔进洗魂台,随即俯身一跃,堕入凡尘。
这段时间的故事好像一场大梦,我虽然初次入世,却不傻不呆,又不是铁石的心肠。沧弈对我种种的好,我都看得见。只是让我抛下桦音而去,我实在做不到。
恩情又如何?爱情又如何?我欠了一个,便要还一个。趁我还没爱上他,不如就这样装瞎装聋,兴许沧弈知道这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就会放弃呢?
“恩公,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