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思七 我们需要谈一谈了

“我们需要谈一谈了。”天哪!如果你我都很诚实的话,当听到我们的另一半发出这样不妙的邀请时,虽然知道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得不说的问题,还是会心头一坠。但是为什么这种“谈一谈”会让我们产生这种不妙的感觉?胸中的那团虚脱感,会不会是需要聆听而不是要扫之一边的内心独白呢?

小说家罗斯·麦考利(Rose Macaulay)曾经抱怨说,“这是一个共识的错误幻觉,认为只要我们谈一下,就会感觉好一点。”这种观点对我来说是极端的:将一些事情谈透谈清楚,有时候确实能够帮助到你。怎么能没有呢,不然像我这样的人,就会丢了差事了。我承认,心理呓语将这个普遍的错误概念推而广之了,认为我们出现关系紧张的情况,大多数都是因为沟通失败的结果。当然,我们的问题是,如果夫妇二人仅仅是学会了恰当地与对方对话,能够不相互争吵,愿意去理解对方的观点,是不是就是说,他们大部分的困难都可以处理好了呢?或许是这样吧。这当然也正是夫妻关系咨询业务的基础箴言。但是如果谈话不是最好的办法,又该怎么办呢?

重点是,我们首先需要区别“谈一谈”和“沟通”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沟通涵盖的意义相当宽泛,而大多数人并不是不善于沟通,如果大胆一点说,许多交际中产生的问题,反而恰恰是因为我们太善于沟通了。正是沟通的内容让我们产生了问题:我们大多数人都能很好地表达痛苦、愤怒、嘲笑和拒绝(如果你想为自己找一些例子,问一问你的伴侣吧)。通过非语言渠道,这些情感都会被原原本本地传递给对方,这完全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可是麻烦来了,在我们假装要通过“谈一谈”解决问题的时候,你的非语言情感讯息也同时用最大的音量给广播出去了。

在和你的伴侣交谈之前,确定你拥有正确的心境。

如前文所述,我们已经知道,艾利克斯·彭特兰所谓的沟通的“第二渠道”有多大的影响力。动作、声调、情绪、语言流畅和其他的非语言标志产生微妙的变化,即便我们试图去掩盖,真实情感还是向对方表露无遗。在彭特兰团队关注的非语言沟通中,其中一个方面是,人们在一起进行交流的时候会自然而然地发生无意识的模仿行为。研究证明,人们模仿的内容包括各个方面,如模仿对方的体势语言、面部表情、言语模式和语音语调等。这些细微的同步(微同步)常常会十分迅速,比有意识地表达传递的还要快得多。正如心理学家伊莱恩·哈特菲尔德(Elaine Hatfield)指出的那样,拳王阿里(Muhammad Ali)至少要花费190毫秒才能发现一个信号,然后还要花费40毫秒打出一记拳。而一名大学生,仅仅需要不到21毫秒的时间,大概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顺利地同步模仿了对方的动作。热衷于学习体态语言的朋友们,请注意:所有这些现象,其产生的速度是瞬间的,并且十分流畅,如果你想将之完美地表现,你会徒劳无功,因为你的表现将是愚笨的,而且很不自然,当然也就没有说服力。

一个人的状态越是充满了感情,他就越难有效地对这一状态加以注意,想要改正你的这些行为更是难上加难。就算你是尽览了体态语言的浩瀚卷帙,也尽你所能展现出开放的姿态,想要保持适度的目光交流,故意模仿你的同伴的姿势——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交际专家约翰·戈特曼(John Gottmann)在实验室里向我们展示出,人们做的所有尝试对其交流甚至人际关系,都有可能是致命的。然而,我们还有机会,即流露我们的真实情感。你生气或者觉得自己有压力的时候,你的另一半自然就会知道。在措辞上,我们可以小心谨慎,但是,想要有意识地控制我们将要释放出去的那些潜在的信号,我们就无能为力了。不要忘了,你的另一半太了解你了,这就是你的弱点。他了解你任何细微的变化;他能够本能地、无意识地觉察到你正在拙劣地试图掩饰。而你真实的情感会从那些掩饰的缝隙中逃出来,最终反而被强调和聚焦。很自然,假设你的伴侣看穿了你在努力地使用任何一种交流技巧,他们可能就会感到被耍了。无须多说,这一点也不能帮助你提升“谈一谈”的质量。

“在措辞上,我们可以小心谨慎,但是,想要有意识地控制我们将要释放出去的那些潜在的信号,我们就无能为力了。”

显然,在任何形式的谈判中,双方都想从对方那里获取利益。为了达成目标,他们经常准备有意地做出让步。即便交换的条件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货品、服务或者报酬率,双方也都很难达成一致。但是当双方要“谈一谈”的事情更复杂时候,难度就会呈指数上升。任何一方都不满足于表面上的改变,他们想要的是自己的观点得到认可。萨拉(Sara)不仅希望费恩(Finn)为他在圣诞节发脾气的事道歉,她还希望他同意自己的观点,那发脾气是完全不能接受的。而费恩却希望萨拉知道,要不是她妹妹不断找茬儿,他才不会被激怒呢,而萨拉却只是忍着,真是疯了,做他的女友真太幸运了,因为他没有做出更过激的事情。

对于双方来说,这个“谈一谈”的好结果只能是一方认可了某个观点。与公认的认识相比较,对于双方来讲,理解对方的立足点还不够:在知道双方观点完全互不相容的情况下,这种平和的谈话经常毁于达成一致的隐藏意向。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要去证实对方的世界观,一定会让你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角色。不管“不能控制情绪的麻木兽”,还是“逆来顺受的可怜虫”,都是一样的。在这样的谈判中,让步开出的价码都会很大。谁都不愿意否定自己的观点,谁也都不愿意在别人语意系统中跌份。无形中,陷入到这种谈判的人,都会非常清晰,他们不仅在现实世界受到了威胁,他们的身份认同也是危在旦夕。

即便其中一方决定支持另一方的世界观,而在情感上,其实已经开始在培养私底下的愤恨了。在其后的某年某月某地,这些隐藏起来的愤恨就会逐渐出现。如果一旦你决定要进入到这样的谈话环节,如果还可能的话,去找一找其他的协议框架,在能够保证尊严的情况下,让你们双方都接受到正面的阳光。如果不得不这样做,那你就只好相信人各有志了。作家亚历山大·彭妮(Alexander Penny)提醒我们说:“关系的终极考验是你们意见不合,但是还得携手同行。”不要试图威胁你的同伴,让他和你站在一边。或许,你能够打赢这场战斗,但是,最终你还会是这场战争的失败者。

可以看到谈话是充满了危险的,可是有没有其他的选择呢?有一种建议是,忽视你们之间的争议,不过我们不提倡这种方式,(尽管你会惊奇地发现,它似乎对一些夫妻有效。)为了更进一步理解另一种方法,你需要后退一点点。当问题涉及人际关系的时候,我们就会将之过度复杂化,这些问题经常会占据我们的思想,成为我们与同伴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话题,并且与他们似乎无关。不关注这些基本的事实,我们甚至会做得更差:那些最有吸引力的和最易亲近的人,都是那些一直给我们带来好感的人。

道理很简单,但是我们经常在处理危机的时候忽视这些,不会再想为什么我们不再有默契的感情。让我们产生好感的人,主要做了以下两件事情:第一,刺激我们积极的、愉快的感情;第二,肯定我们,给我们认可。我们自然地寻找那些伴侣,他们刺激我们分泌“感觉不错”的荷尔蒙;还有那些坚持把我们当成他们的贵人的人,特别是当他们知道我们是很失败的人以后。正如艾德娜·布坎南(Edna Buchanan)说的,“好朋友是那些了解你还依然爱你的人。”由华盛顿的菩及海湾大学的卡洛琳·薇兹(Carolyn Weisz)和丽萨F.伍德(Lisa F.Wood)主持的关于友谊的研究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比亲密更重要的,是好朋友能够支持和认可你喜欢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如果这些都没有发生在你身上,那么你们的关系或许将停留在原地。

倘若我们要重新建立起和谐的关系,一定要建立在去重新优化这些目的的基础之上,这样的话,紧张兮兮的谈话方式肯定不能被你当成达成这些目的的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荷尔蒙催产素是一种有效的黏合剂,它会让人互相感到亲密、温暖和安全。哺乳期的妈妈分泌了它,就能够促进与婴儿的关系。同样,在性高潮的时候这种激素也会自然地分泌。如果你和伴侣关系破裂了,或许你们就没有心情做爱了(尽管性爱确实比吵架能更神奇地黏合你和伴侣之间的情感距离)。别担心,催产素也会在一些正常的物理距离内分泌出来,包括按摩、目光交流等。简单地抚摸一下肩膀(只要是传递的意思清楚,接受信息明确),比不断挑起争吵中的细节,可以更为有效地修复你们的关系,或者至少能够建立一种担忧更少的交流基础。只要你愿意,这些荷尔蒙将帮助你缓和紧张关系。触摸的能量十分巨大,在“谈一谈”之前,如果夫妻之间能够忍住愤怒,共同坐下来,相互牵手数分钟,那么接下来的谈话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当然,你可能会说:“我不愿意和他产生任何的身体接触。”那么,你一定还没有准备妥当,或者是你根本不希望让对方对你有好印象。这种情况下,在你们“谈一谈”之前,你还有几样工作去做。我们需要关注一下我们喜欢与之相处的人的其他方面——比如他们一直对你赞赏有加。修复你们之间情感的最后办法,如果不能寻求你的同伴的认可,那么只能是你去认可他了。神学家托马斯·杰·沃德(Tomas Jay Oord)给出一个很有用的概念,叫作无条件的爱(agape),是源自古希腊爱的概念中一种,“不幸时,希望人幸福”。这就是我们的目的。然而,记住,我也并不是说你就要对他低三下四,或者恭维他们多么神。首要的工作是做好你自己。

在争论的过程中,同伴在你内心的形象已经毁灭了。你也不再认为他们是你的“吉祥物”了,因为你还在因为他们刚刚做的事而耿耿于怀。只要你对同伴持有负面的情绪,即便你根本没有说出来,他们也能够感觉得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再是他们的知己,反而是一个危险,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而远离你——要么攻击你,要么离开你。源自我们内心的独白强大无比,它既影响你,也影响对方的行为,而我们几乎很难意识到它的存在。

“我们内心的独白强大无比,它既影响你,也影响对方的行为,而我们几乎很难意识到它的存在。”

读了史蒂芬·柯维(Stephen Covey)著名的《高效能人士的七个习惯》(The Seven Habits of Highly Effective People),我目瞪口呆,并不是因为他关于生命微管理的观点(在我看来,对大部分普通人完全不能成立),而是因为他讲的一件关于他自己的轶事。柯维和妻子越来越担心他们的儿子,他现在学业很差,还遇到了情感不成熟的问题,与人交往时也会感到局促不安。作为父母,他们试图鼓起他的自信,不停地赞美和鼓励他,但是一切努力都貌似是白费力气。最终,柯维才恍然大悟,真正的问题出在这个男孩子自己内心的声音。他说:

“当我们诚实地审视内心的感觉后,我们意识到了,是我们认为他根本就不行,有一些‘落后了’。不管我们如何改变态度和行为,努力都是白费的,因为不管是我们的行动还是语言,实际上传递给他的是‘你不行,你需要保护’。”

他们带着儿子,去挑战他“不行”的形象,他和妻子逐渐将儿子变成了一个自信的、自我肯定的、有能力的小伙子。可惜,当双方“谈一谈”的时候,这种活力往往又消失。如果你也是一样,成功地从你的同伴那里夺取了对你的认可,那你在他们心里形成较差印象的雏形就更加清晰可见了:因为刚刚发生的事实再一次证实了这一点,他们不得不这样看待你了。如果你一直这样看待他们,最终你们双方都不会有好结果。

不论你喜欢与否,为了与你爱的人厮守,你首要的心理任务就是成为他们的正面形象的旗帜(即便你此刻恨他们恨到骨头里了)。一旦你能做到这一点,即便你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做,对你的伴侣来说,在你身边也会是愉悦的、被认可的,或者至少在情感上是安全的。我相信,只有在这种环境下,你们的关系才能更上一层楼。

把自己从这种不和谐中剥离开来,将你的伤痛暂放一边,不断提醒自己第一次遇到另一半的时候的感觉,在心里演练你们相守的美好时光,那些你愿意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在你内心重新建立起对他们的忠诚,即便你感觉到他是在挑战你忠诚的极限。

根据实验证明,实际上这种方法是有效的。研究发现,不现实地理想化另一半,能够享有更高层次的婚姻幸福。这是由桑德拉·默里(Sandra Murray)和她的同事发现的。他们跟踪了222对新婚夫妇前三年的婚姻生活。很自然,当研究发表后,有人对这种戴着玫瑰色的眼镜看待夫妻另一半的智慧是持有怀疑态度的,然而,我怀疑这项研究不是在反映这些夫妻的幼稚,而是混杂了诸多不间断的积极肯定的承诺,对于另一半美好形象的期望,他们已经将之消化到血液中了。如果爱是盲目的,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愿意选择盯着阳光。或许拉比尤里乌斯·戈登(Rabbi Julius Gordon)所写的话切中要害:“爱不是盲目的,实际上它见得多而非少。但正是因为见得多,就希望见得少。”这不是偶然现象,有这种观点的夫妻,可以心怀感激、相互欣赏、关系融洽。有人相伴,尽我所能,保持忠诚,是人之常情,是人之基本——无论发生什么。或许这就是人类能为另一个人付出的最高级别的服务吧。

许多成功的夫妻发誓:“生气不能到日落,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一条好建议,但是对于那些一定要拖延谈判和口头“解决问题”的人,则会不太管用。有时最好的办法是回到原点,重新建立夫妻关系的活力,暂时越过争论的话题。去吧,舔舔伤口,重新树立不沾灰尘的伴侣形象。试着去恢复伴侣正面和愉悦的形象,做一些你们都愉快的事。分享一个笑话,说说和你们都有矛盾的那个人的闲话,来培养一种默契;做一顿你们都喜欢吃的饭。当关系紧张的时候,我知道这些事听起来都不靠谱,但是如果你们可以做得到,你们就为和好奠定了一个更强的基础。

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你的非语言沟通就能顺其自然。这很重要,因为通过这个渠道,我们能够感觉到与对方情感的协调:母婴谈话都是用他们简单的、互补互惠的姿势和表达线索,即便双方都是嘟嘟囔囔的呓语。

我不是说你们之间不需要“谈一谈”了,谈话当然也有一席之地,但是不要那么急切地就付之行动。而且,如果是坏的谈话,反倒不如不谈。如果你们想进行心与心的沟通,那么至少不要正面攻击你的伴侣。你的谈话需要一个语境,所以请小心地创造条件,在这里有你收获的最好机会:在谈一谈之前,你首先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因为除非他们感到安全,否则没有人能够和你有效地交谈。

“如果是坏的谈话,反倒不如不谈。”

记住,你最能够伸张观点的时间,是当你最仔细认真处理的时候。我一直很仰慕作家玛丽塔·邦纳(Marita Bonner)的智慧,她这样写:

“她不和人说话,就像他们都是陌生的硬壳,她必须要敲开它,进入内部。与人说话,就像已经进入了这层硬壳。就在他们的壳里。”

如果夫妻的谈话更像这样,我完全相信夫妻关系根本就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