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启

献给菲利普

致敬诺丁汉的岁月

“A man never flirting with the woman wearing glasses.”

男人从不与戴着眼镜的女人调情

镭射灯光换了,上一首是Mambo No 5。Angela, Pamela, Sandra and Rita,Luo Bega念过一串名册,轻快戏谑。在舞池中的安琪拉,帕米拉,桑德拉和丽塔们按照被点名顺序兴依次奋的尖叫起来,人们总是喜欢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他人之口,不论此安琪拉也许非彼安琪拉。

所以这一曲的灯光是抑制不住的跳跃、旋转,一场盛大玩笑般的紫色。

DJ的背影倚靠着沉默的黑色,站在高台上面对汹涌的人群,他是在这场人类群体无规律肢体舞动的混乱狂欢中唯一的置身事外,而这置身事外正在制造更高潮的混乱狂欢。

高架于半空的二十只镭射灯的颜色变了,一齐吐出橘色偏红的灯光,如同火焰般燎原了在Club内外都无尽存在的黑夜,下一曲是Janelle Monáe的We are young。

京余喜欢这灯光,她感觉到那条与迪奥999同色的长裙红的快要燃烧起来。

红色是对的,要的就是红色,两性心理学研究显示男性更容易被身着红衣的女性吸引,毫无由来的认为她们更富柔情。社会科学家们永远无法给他们的任何研究找出一个无法撼动的解释,所以只能耸耸肩,把这些男人们的行为归咎于可能受到远古时期印刻而来的本能驱使。

再靠近些吧,让火焰来温暖你。

京余把这低喃融进眼神,然后悠远点投射出去。

终于,她的目标开始回应了。

那个她选中的男人先是一只左脚微妙的往她的方向旋转了大约四十五度。用不着动用这次外出之前储备的社会心理学文献,在读本科的时候她就知道,人的身体可能会矜持的说谎,但脚尖所向却是注意力所往。

很好,京余仿佛看见一只梅花小鹿犹豫地向陷阱踏出了第一步而大受鼓舞。那位研究吸引力发生过程的美国教授Lell Lowndes写的是什么来着?对,摆头,耸肩,撩一下被徐延烫成的大波浪。对面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左手手里拎着一件英式的西装外套,外套肘部拼接了柔软羊毛补丁的袖管长长地垂落下来,白色衬衫的领口围成两个利落的三角。

舞池昏暗,京余朝他笑了一笑。

那个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进入了轨道,慢慢将整个身体旋向她,像地球终于缓慢而谨慎地将陷入长夜的另一面逐渐调转过来直视太阳。

他随着音乐笨拙地交换两脚之间的重心,两条西装袖管也相跟着摇晃。年轻干净的嗓音在音响里压过一切地唱道“Let’s set the world on fire. 今晚,我们青春永驻。”于是他们肩并肩,面对面,终于将两人各自隶属的小团体抛在脑后,在We are young也结束之前,他们形成了一个在人潮中由肉体阻隔而出的小小空间。

这位别具一格的DJ认为时机已到,也许接下来应该煽情一些,于是放起席琳迪翁的我心永恒,长笛空灵的前奏将将落下,所有人立时都跟着合唱了起来。

京余也唱着,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声音是否还未出口就被湮灭在这巨大的混乱交响里,她抬起头凝视着对面的男人,刷过的长睫毛和以缓慢的频率眨着眼睛。这毫无疑问也是社交心理学告诉她的技巧,只是她偶尔想起这技巧和她曾经在看动物学书籍打发时间中阅读到的如何安抚一只猫的技巧一样。

男人也被安抚了,等最后一句席琳迪翁华丽的高音落下,他一口喝干左手的啤酒,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了片刻。此时正巧人群向她背后拥挤,他伸出手扶住她的一个踉跄,弯过腰来贴着京余的耳朵用英语说“Would you mind if I buy you a beer?(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啤酒吗?)”

京余摸摸鼻子,没想到这个最受本校学生欢迎的Night Club连华裔都吸引来了。

“Sure.(当然)”

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But l more prefer Tequila.(但我更喜欢龙舌兰)”

喝龙舌兰的流程是这样的,把一撮盐放在左手虎口处,右手持杯,先把手背的盐舔舐进嘴里,然后再将右手的龙舌兰一饮而尽。京余还记得她刚成功潜入社团之后第一次目睹两个本科生这样的欧美喝法时,还毛骨悚然的以为他们在食用什么违禁药物。

那个男人显然经历着和她当初一样的知识空白,当酒侍端出一杯龙舌兰之后又取出一撮盐示意他把手握成拳状,他把龙舌兰递给她,自己莫名其妙的瞪着这些白花花的晶体困惑不已。

京余笑了,这居然还是个没有真正见过蹦迪市面的朋友。她接过龙舌兰,然后直接将他的手拉到自己的嘴边,伸出舌头一卷,接着一口喝干龙舌兰,再用自己的掌心肌肤拂去他虎口处残余的盐粒。

他愣怔了一下,但并未露出反感,反而饶有兴致的又追加了一杯龙舌兰。酒侍先递来一撮盐,他用虎口接住,不假思索地将之前那片同样的肌肤含进嘴里,半张着嘴扭曲着面部表情,好咸好咸,直到忙的分身乏术的侍者回想起来,将龙舌兰塞进他手里。

凌晨三点了,Club准时放起散场曲,经验丰富的蹦迪者们心照不宣的朝出口涌去。京余与这个不知道喝龙舌兰要加盐的男人跳完最后一曲,他扶着她的腰越过她的头顶观察着人群涌动的路线,男人身材修长,带领着她就像是人海中浮浮沉沉的醒目漂浮标。

门口硕大的霓虹灯招牌组成“Ocean”的五个字母一如四个小时之前入场时一般耀眼。不论尽兴与否人们都被这座其貌不扬却内容量巨大的建筑倾巢吐出,一时之间,这个存在于市中心地段的Ocean暂时性地拥有了一片黑暗的、涌动的海洋。

“Could l have your phone number?(我可以拥有你的电话号码吗?)”

京余爽朗大笑“How about you give me your number? However you may need to find a pen first.(要不还是你把你的号码给我吧,只不过你可能还得先找到一支笔)”

男人停住了在西装口袋中寻找手机的手,将外套翻了个个,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一支Kaweco的钢笔。

“As you wish, as long as you have a piece of paper.(如你所愿,只要你有一张纸)”

他拧开笔帽,如魔术师展示给观众们观看道具般展示这支钢笔如假包换,然后摊手作出一副滑稽的无奈样子。

京余一时兴起,随手牵起红裙裙裾一角递到他的手中,略带挑衅地扬了扬下巴。

男人哼笑出声,似乎是觉得这很有意思。他顺从地降低身体单膝而跪,将亮面绸布材质的一点面料摊开在掌心。

这是京余在这个夜晚第一次得到俯视他的机会,她眯起被酒精微醺散乱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查看起他的头顶。他的发色是浅灰色的,沿着两个发旋一圈一圈的扩撒开去,使得她想起梵高笔下那以螺旋状纠葛汇聚的星空。

“I’II look forward to your call.(期待着你的来电)”

男人拍拍手重新立起身来,当他恢复了身高高度之后她再次仰视他时,他的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深沉夜空。亮面材质的丝裙并不吃墨,黑色的钢笔印迹晕染开来,每一个阿拉伯数字都胖胖地增大了一圈,红底黑字,分外明显。然而她却忽然之间感觉此时此今时今夜美妙无比,她终于得到了今晚她所想要的一切,社会科学诚不欺我。

京余感受到一阵多巴胺上脑的冲击,充满柔情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种成就感不相上下于自己养的大鼠在经过行为学训练之后走出了迷宫,灵长类实验室的猴子尼古丁成瘾,最后她又顺利地帮他们戒掉。

她再也无法负荷这样涌动的波澜反复冲刷理智的海岸线,就像沙子随着退潮被卷走,她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吻,这个吻就像是她的舌头轻轻袭过他虎口时一样,男人毫无防备的错愕。

等候着将消遣完漫漫长夜的男男女女送归各家的出租车们早已沉默恭顺的等待在门口,京余跳进一辆车,从车窗口伸出手与依旧愣怔在原地的那个人影告别。

Oh,都怪这夜色,撩人的疯狂。

男人摸着自己的嘴唇,愣怔在夜风里。

出租车红色的尾灯融入滔滔车流之中,不一会儿他的视线就跟丢了他难以释怀的那辆。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龙舌兰酒精下的一个梦吗?

他兀自困惑着,忽而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左肩。男人迟钝的半转过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全无印象的年轻黄发男子。此人不是和他同来的研究队中的一员,也绝不是今晚为他们安排接风活动的当地教员。纵然此人比他矮上一点,但他穿着白色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以及身后一群和他站一起的伙伴,看起来气势汹汹。

“你是谁啊?”

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语气如此来者不善,他瞪着黄发男子不知从何说起。

“你认识京余?”

鲸鱼?他说的是中文里的一种海洋类哺乳动物吗?

他这下彻底被搞糊涂了。

“我懂中文,但I don’t understand what you mean.”(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将他围在其中的小团体听他说起中英夹杂的句子,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

“我们的Shot Gun今晚居然还猎到了一个外国教授!”

“亚当的小京余想尝尝外国菜咯。”

年轻的黄发男子的脸色变幻莫测了一会儿,他扫了起哄的同伴们一眼,面带薄愠地转向他,用英语说。

“刚刚和你一起的女孩是我们空手道社团的,你应该当心一些,师生恋无助于你的职业生涯,教授。”

男子感觉面前的年轻人好像是在向他发出某种威胁,但他的关注重心并不在此,空手道社?师生恋?她是本校的学生?

年轻的黄发男子似乎厌了他的反应延迟,在带着人从他身边走开前,故作成熟地伸出手拍上他的肩膀。

“不要太当回事。”

他目送着那个叫做亚当的黄发年轻人离去,陷在原地若有所思。

散场回家的人们从身边三三两两结群而过,人群带起的风擦着他的身体泛起一阵凌晨深夜寂静的寒冷,男人此时才想起要回头找与自己同来的同伴,而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

不论你是图鉴的新读者还是老读者,我想解释一下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最新的章节里写到了网络霸凌的问题,于是回想起自己在这一章因为写了几段英文对话而被霸凌的经历。其实也算不上是霸凌,就是几个拥有一种类似于中世纪天主教徒掌握拉丁语的语言垄断优越感的人进行的吹毛求疵。当然我也不是个省油的节能环保灯,我针对对留言指责我英语有问题的人写了非常mean的回复。但现在觉得不论我有多么愤怒都好,这都当然不是我been mean的借口,所以我先道歉,网络霸凌是一个恶毒的循环,我不应该以暴制暴。

其次针对为什么我会这么愤怒的解释:这些人教我英文的逻辑可通外国人学中文,一个外国人写了“你好,吃了吗?”另几个外国人说“不,你的中文太烂了。你应该说‘你好,昨晚睡的怎么样?’”其实不论在哪个英语使用国家生活过几年,大家都是第二语言,谁又优越过谁呢?

网络霸凌的问题就是大家躲在昵称后面,在施以攻击之前他们用不着掂掂自己的斤两,反正我觉得你不行你就是不行。要是我说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去写个小说?他们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我评价一台冰箱之前我还需要去买冰箱吗?

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们在评论区里大战三百回合,后来很纠结自己作为一个温柔和蔼心理师,撸袖子扬言要去给他们搞点创伤,是不是非常的有违职业道德。

于是我把怼回去的任务外包给了来围观自己章节的陈子靖人物原型(后文有他的故事),一有人针对英语问题发表的负面留言我就会截图给他。

而小陈的解决方式也很简单粗暴,他的方案就是谁来怼我英语,他就疯狂点头说对对对,你的英语比作者好。

……

奇怪的是这还真的奏效,一经他的回复,这些黑的优越感被满足后就真的再也没有来纠缠过。

针对留言区想要教我写英语的人,我求求你们继续看下去,在后面的章节会有让你们满意的阅读理解,到时候再黑也不迟。针对我说为什么要写“英语对话装逼”的问题,首先,英语现在已经是一种非常普及的语言,如果有人觉得这是一种装逼行为,那么只能说他把英语的地位捧得太高了,我不认为用了就是“装逼”。其次,为了角色塑造的需要这里一定要用英语,你看下去就会明白。

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把我自己热爱的心理学尽可能用小说化的方式与更多的人分享,我能保证书中所有的心理学没有一条是伪科学,而且在完结之前都不会收费。我自问已经用最大的善意来创作这本书,但偶尔还是会收到毫无道理,恶意满满的留言。我已经落魄到要求着黑们往下看内容再骂我英语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