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孜一进门柳丝丝就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凑她脸上左右端详了一番,说:“呀,这是什么表情?既没有红着眼也没有红着脸。”
田孜心里有些不痛快,又不好表现出来,说:“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柳丝丝:“咳,说了你会去吗?!”
田孜摊摊手:“所以呢? 你是想撮合我们吗?还是省省吧, 以前我配不上他,现在更配不上!”
那点子不满到底还是带出来了。
柳丝丝向来玲珑剔透,一下就感觉到了,她嗔怪地瞟她一眼,说:“想什么呢?人家周子非有女朋友,不过在美国还没回来。”
又苦口婆心地劝她:“亲爱的,别死心眼,做不成情人也能做朋友,他现在挺有本事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拉你一把了!”
田孜心想: 有什么本事?是能帮你打官司吧?
忍了忍到底没有说出口,说出来未免太伤她们之间的那点情意。
心里到底有了些间隙,第二天田孜就开始在网上看招聘启事。
待了这段时间,她发现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城市的,虽然位处北方,但挨着海,外贸行业还是很蓬勃发展的。
她特意查了查玻璃制品的出口贸易额,几乎占这个城市整个贸易行业的一半份额。
她更放心了,她跟着岚姐在这一行摸爬滚打了这几年,不是白干的。
柳丝丝知道她找工作的事后颇是不有些以为意,她说:“急什么?等何川回来了让他帮你看看,他门路多。”
田孜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的老公。
她叫得那样亲呢自然,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依赖,哪里像要离婚的人?田孜不禁有些疑惑了。
田孜还去看了看房子,想租个房子搬出来住,来柳丝丝这里大半个月了,一直混吃混喝的,总不是长久之计。
柳丝丝知道后反应很大,很生气的样子,说:“你该不是因为周子非的事和我怄气呢?”
田孜没想到她这么敏感,自然一口否认,并信誓旦旦找到工作之前绝不搬走,柳丝丝的脸色这才回转过来。
有天田孜出去面试,双方相谈甚欢。对方对她的履历和专业能力非常满意,可惜工资开得太低了,只有田孜以前工资的三分之一,提成方案也很不合理,摆明要先吸饱了她的血才会给她甜头。
田孜情绪有些低落,倒也不是很着急,她手上还有些积蓄,但是像柳丝丝这样黑天暗地吃喝玩乐,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她心里有些发虚。
柳丝丝笑她,说她是劳碌命。田孜没办法和她解释工作的快乐不仅仅是报酬而已。
她发现相处时间久了,她俩的差异开始显山露水。这让她有些惆怅,所以面试结束后在外面晃荡了半天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柳丝丝难得一见地在厨房忙乎,田孜大为诧异,她向来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
赵姨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菊花,对田孜说:“何先生要回来了。”
原来如此。
柳丝丝正在专心对付一只硕大的龙虾,即便是在海滨城市,这么大个的龙虾也是很难得的。
田孜一颗心提到喉咙上,生怕她扎到自己的手,没想到柳丝丝动作出乎意料地娴熟,很快把莹白的龙虾肉剥了出来,然后放到案板上细细地剁碎,一边剁一边对田孜说:“何川喜欢吃这个馅儿的饺子。”
田孜微微皱眉:“让赵姨收拾不就行了?”
柳丝丝对着她甜甜地一笑:“不行,何川可挑剔了,再说,赵姨也做不出那个味儿。”
她熟练地加调料,然后盘馅儿,田孜看得眼花缭乱,突然明白过来:柳丝丝哪里是不会啊?只是平日懒怠费这个功夫。
一会儿,柳丝丝又开始招呼赵姨:“矿泉水买了没有,他只喝依云的!张姨,楼梯扶手擦了没有?”
还真是个祖宗啊!田孜暗暗撇嘴。
王姨和赵姨被柳丝丝指使得团团转,空气里有丝莫名的紧张 ,田孜待不下去,借口吃过饭了就先上楼了。
柳丝丝百忙之中还不忘叮嘱她:“等下做好了你再吃点!”
田孜说:“不了不了,不打扰你们小别胜新婚!”
柳丝丝笑着啐她:“一边去!”
田孜也跟着笑,可一进自己的房间笑容就不由自主地消失了。
她重重地往床上一倒,心底有种莫名的酸涩,突然前所未有地渴望搬出去了。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也是完全属于她的,想笑就笑,想拉脸就拉脸。
柳丝丝虽然待她样样都好,但毕竟是别人的家,尤其是听说她老公要回来了,那种熟悉的寄人篱下的窒息感就又扑面而来。
这种感觉从少年时就一直纠缠着她,阴魂不散。赵叔对她不好也不坏,事事都有分寸,却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她是一个外人,是她妈的拖油瓶。她养成了习惯,要哭要笑要说话,都要先看看大人的脸色。
这情形一直持续到她上大学。不能昧良心,那时候妹妹小妈妈走不开,是赵叔亲自扛着行李箱把她送去的,她考的大学很不错,赵叔对她更客气,无可挑剔的客气。
可是她越来越不愿意回那个家了,宁愿找个暑期工做,过年不得不回去几天,也觉得度日如秒。
她还记得那年大年三十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团团坐着看春晚,她出来倒水喝,满屋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就掐断了,他们小心翼翼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客人。
田孜歪在床上感伤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汽车轮胎碾压地面的沙沙声,还有几声喇叭,短促,不耐烦的——柳丝丝的老公回来了。
她有些好奇,趴在露台上往下张望。
柳丝丝和两个阿姨已经慌慌张张地迎上去了,王司机从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行李箱,返身过来开车门,柳丝丝老公下来了。
院子里路灯有些昏暗,田孜没好意思盯着他细看,模模糊糊感觉个子挺高,身材匀称,不像想象中那样大腹便便。
田孜缩了回去,看柳丝丝这架势,怀揣着一盆火似的,哪里有半点要离婚的意思?可周子非也没有必要拿这个来骗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又歪到床上拿本书来看。
那是她今天刚买的专业工具书,非常晦涩。她用功惯了,浪荡了这几日感觉心慌,浑身不自在。
周子非从柳丝丝那里拿到了田孜的电话,时不时会打给她。她却并不是太热心,她不觉得他俩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聊的,过去的时光早已凝固,经不起这样频繁的回味,所以约莫他打上三次她才会接一次。
她不太理解周子非的热情,也许是出于对他自己青春的怀念,也许对她始终残存着一点愧,可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她没义务为了让他圆满无条件地配合演出。
王丰林从来都没有联系过她,虽说打过来田孜也不会接,但不联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她心底总是有些忿忿和失落的。
其实田孜现在对这些男女之事很灰心,有那功夫不如煲一锅热汤,刷一部好剧。
楼下静悄悄的,但想也能想到有多温甜蜜馨:丈夫远归,娇妻如花,桌上新煮出来的饺子热气腾腾,人间烟火,最能抚慰凡人心。
田孜慢慢地意识朦胧起来,跑了一天,着实有点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正在做一个什么梦,忽听哐啷一声巨响,是瓷器摔碎的声音,她一下子被吓醒了,一颗心砰砰乱跳。
细听听,还有嘤嘤的哭声,好像是柳丝丝在哭。
田孜瞬间折起身,刚推开房门,又有些踌躇,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她现在出现合适吗?
正巧,张姨也在对门探头探脑,俩人视线对上,她对田孜摆了摆手,田孜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
楼下的动静并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激烈,柳丝尖利的声音尤其有穿透力,连哭带叫,很崩溃的样子。
田孜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走来走去,只觉得百爪挠心。
间或还有男人的低吼,听得不太清楚。
田孜真心替柳丝丝难过,她像苦守寒窑的薛宝钏一样,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刚刚还雀跃得如同刚陷入热恋中的小女声,谁想竟这样收场。
她忍不住咬牙切齿: 男人真tmd沒一個好东西。
“砰”一声,又一件重物被推到在地,柳丝丝的声音这次清晰可闻:“打呀,打呀,你打死我啊!”
田孜心一揪,立刻箭一般地冲出房间,刚下楼梯就和摔门而出的何川打了个照面,俩人都愣了一下。
楼下大厅没有开灯,院子里的路灯投过来一丝昏黄的光,光影斑驳。田孜看不太清楚对方的模样,也顾不上细看。
她紧张地在脑子里组织着语言,打招呼吧时机不对,谴责他吧没有立场,到底应该说什么,怎么说。
没等她理出头绪过来,对方已经甩袖大步往外走去,恍惚间还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柳丝丝在房间一声接一声地悲啼,哭得人的一颗心都要碎了,田孜瞬间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急急推开房门,柳丝丝跪坐在一堆瓷器碎片里哀哀哭泣,绣花睡袍下面光着一双白嫩的脚。
田孜赶快给她找了一双拖鞋,半抱半扶地把她弄到床上去。
柳丝丝看到田孜就像看到了亲人,又有些无地自容,捂着脸哭得更厉害了。
田孜招呼张姨进来收拾了一下,又拧了一个热毛巾给她,哄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柳丝丝拿毛巾捂着脸,抽抽噎噎地还是止不住。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田孜叹气:“到底怎么回事啊?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给他包饺子呢吗?”
柳丝丝:“他不是人,要么大半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要和我谈离婚的事!”
田孜帮她擦泪:“唉,实在不行就离了吧,你这么漂亮,哪里找不到出路?”
柳丝丝马上就不哭了,她一边用毛巾擦着眼睛,一边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们这种情况,离婚哪是件容易的事情?”
“有什么不一样的,左右不过是钱的事情罢了!” 田孜老实不客气地说。
“再美的花也得有人欣赏才会娇艳,他既然不懂你的好,你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柳丝丝一听这话,眼泪又涌出来了,却始终不吐口,好半天只是喃喃道:“想离婚哪里那么容易?!”
“你只要有这个心,我帮你!”
田孜话一出口,柳丝丝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也忘记哭了,只是盯紧了田孜追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田孜斩钉截铁地说:“明天我就去找周子丰,他不是很厉害的离婚律师吗?”
田孜话一出口就有种掉到坑里的感觉,仿佛整个晚上柳丝丝就在等这句话。
可是没关系,柳丝丝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收留了她,她在周子非面前低个头又怎么了,说到底,自尊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柳丝丝一把抱着了她:“好妹妹!你若帮了我这次,我永远都记得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