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异江湖·幽冥鬼蜮(上)(1)
- 今古传奇·武侠版(2018年1月)
- 今古传奇武侠版编辑部
- 23986字
- 2020-11-04 10:00:13
第一节 纸童行凶
月晕,民间又称毛月亮,是说在月亮的四周,围了一圈白蒙蒙的光晕,看起来就像生了一身白毛。据说,这种夜晚是孤魂野鬼最爱出来转悠的时刻。于是,许多离奇的事情便在这时发生了。
抱犊山脚下,山荫镇。
毛月亮的光洒满了这个镇子,阴凄凄、雾蒙蒙、白惨惨的,令人看了便觉心悸。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寻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呜咽的山风,不知疲倦地在各个街巷间游走。
镇西的王记纸扎铺,门前用碗口粗的竹竿挑了一道幌子,白绸为底,其上一个大大的“奠”字,在山风中缓缓飘荡。一只黑色的野猫瘦骨嶙峋,被幌子下的飘穗吸引,攀上竹竿,奋力朝前探出爪子,试图将穗子撕扯下来,却忽听不远处的街道上,传出了几声呼喝。它骇了一惊,身子从杆顶跌落,锋利的爪尖借着身体的坠势,将幌子扯开了一个豁口。它摔落在地,风也似的挤开纸扎铺虚掩的木门,躲入了铺子内。
紧接着,一名男子慌慌张张地转过街角,沿着街道奔逃而来。他裸着身子,只用一块白布遮着下体,满脸皆是惊惧之色。身后不远,四五名壮汉各提刀枪棍棒,喝骂着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却一眼瞧见街旁有两扇黑漆的木门半掩着,便想也不想地一头扎了进去,转身将门关死。
这奔逃之人姓冯,乃是抱犊山遮天寨中的一名土匪,因在家中排行第六,故称冯六,人送外号“风流儿”。此人仗着生了一副俊秀的皮囊,四处拈花惹草,干尽了风流之事。就在方才,他色胆包天,竟与二寨主在镇上包养的姘头行了苟且之事。然而倒霉的是,二寨主正好下山寻乐,与他撞了个正着,盛怒之下,誓要取了他的狗命,他只得玩命狂逃。
他躲在门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气息,透过门缝向外窥探。眼见二寨主率人从门前掠过,并未稍停,他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深知得罪了二寨主,别说遮天寨,便是这山荫镇,也再无立足之所,若今日能够侥幸活命,定要远离此地,才能求得一条生路。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转过头来朝屋中观望。
借着透过窗棂的蒙蒙月色,但见屋中,影影绰绰站了十几条人影。它们穿红挂绿,面色惨白,涂着鲜红的嘴唇,瞪着黑洞洞的大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冯六原本便心虚,此刻骤见此景,几乎惊呼出声。他脚下一虚,跌靠在门板上,双股战战,正欲转身逃跑,然而细细一望,才见这些人影并非活物,却是一排排纸扎人。
他心中一愣,环顾四周,入目所见,皆是纸人纸马、灵屋鬼轿。这些纸扎的玩意儿,一个个惟妙惟肖,乍一看,就如真的一般,不过细瞧,却终究是少了几分生气,让人打心底里觉得别扭。它们将这不大的铺面摆得满满,衬得整个屋子,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这才明白,自己仓促间只顾奔跑,却是闯入了一间纸扎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暗骂晦气。他朝地下“呸呸呸”连吐三口,而后转回身,重新从门缝朝外望去。
门外,二寨主并未走远。他失了冯六的踪迹,命手下人在附近分头寻找。
冯六心道,如此下去,怕是用不多时,他们便会找到这纸扎铺内,到时,自己定然有死无生,这该如何是好?他急得抓耳挠腮,正没主意,却听身后传来一阵阴邪的哭声。
“呜呜呜……”
这哭声阴冷嘶哑,虽然压得很低,但突兀响起,仍令他汗毛倒竖。他骤然扭头,惊恐地朝身后望去。
眼之所见,皆是纸人之类,哪有能发出哭声的活物?
他心中狐疑,莫不是,自己紧张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但这幻听未免也太真切了些。他踌躇着转回头来,正要继续朝门外窥望,便听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呜呜呜……”
他猛地扭头。
这一次,他事先加了防备,所以将这哭声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来自他的右后方,像是一个男童发出的,凄厉得有些伤心欲绝。
他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那是一个纸童,身穿艳绿的衣衫,站在所有纸人的最前排,睁着两只黑而空洞眼睛,呆呆地注视着自己。
在他方才转身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个纸童的身体,在随着哭声轻轻颤抖。不过,那种颤抖的幅度很小,在这昏暗的月色下,几难分辨。于是,他迅速将目光稳定下来,凝神细望,却听那哭声戛然而止,颤抖便也随之停止了。
“是谁?”他压低声音吼了一句,但听不到任何回应。
极度的惊恐,令他生出一丝豪气,暗道:我横竖都是一死,难道还要被这纸东西唬住不成?他横下一条心来,从门旁抄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两步,探出木棍,朝纸童戳了过去。
两道绿光蓦地从纸童背后射出,同时,一道黑影直朝他飞扑过来。
他大吃一惊,忙用棍子向外拨打,不料那黑影迅捷如电,利爪一蹬棍身,借势朝他的脖颈袭来。他下意识地抬臂护住脖颈,却觉胸膛处一阵刺痛,那黑影的利爪已在他的胸前划出了三道血淋淋的口子。他痛哼一声,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只黑色的野猫。
那野猫一击得手,并不恋战,在他胸膛处一蹬借力,直朝窗子跃去。他怒不可遏,暗骂:竟是你这猫孙在此地装神弄鬼,唬得爷爷心惊胆战,怎可让你逃脱?于是抡起棍子,狠狠朝野猫砸去。
野猫身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被木棍砸在后背,“喵呜”一声,直直摔落在地。他担心野猫弄出动静,一个饿虎扑食,将其按在地上,左手扣住猫头,用力一拧,便拧断了脖子。
他趴在地上,以耳贴地,细细辨听屋外动静,直到确定二寨主等人并未察觉屋中异动,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重新抄起棍子,转身走向门口,可刚一迈步,便发觉前方站了一团绿乎乎的影子。那影子与他离得很近,呆愣愣地杵在地上,他猝不及防,险些与之撞在一处。他暗道不好,急忙向后撤身,同时抬眼前望,直吓得魂不附体!
拦在身前的,竟是那个绿衣纸童。
纸童的头颅向旁扭转出一个骇人的角度,几乎达到了一百二十度。他与它正向而立,却也仅能看到它的少半张脸。他记得清楚,先前见这纸童时,它的脸一定是朝向正前方的,是什么东西,让它变成了眼前这副模样?而且,他也记得清楚,这纸童先前是与其他纸人站在一处的,又是什么东西,将它弄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心中惊惧,却见这纸童将身子朝一侧转了转,调整了视线的方向,而后略微低头,望向了地上的猫尸。
它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痛色,然后,竟蹒跚迈动步子,走到了猫尸跟前。它动作笨拙,就如刚刚学会走路的童儿,让人见了只觉头皮发炸。它弯下腰,伸手将猫尸捡了起来,一边抚摸,一边阴阴地自语道:“我死得好惨呀!我的脖子好疼呀!”
冯六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他已发现,这纸童脖子拧转的角度,与那野猫脖子拧转的角度一模一样,两者的姿态也极为相似!难道,是这野猫死后化作了厉鬼,附身到了这纸童的身上?
他“妈呀”一声,再也顾不得提防外面的二寨主,撒腿朝门口便逃。
他冲到门后,慌里慌张地伸手去拉木门,然而奇怪的是,这木门一没上栓,二没落锁,他却如何也拽不开,仿佛是有什么更为强大的力量,在同他的力量抗衡。
他又急又怕,眼见那纸童丢了猫尸,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它瞪着黑洞洞的眼睛,自内向外散发着一股死亡之气。它用这双眼睛望着冯六,缓缓伸出了双手,沙哑着嗓音道:“我也给你尝尝,拧断脖子的滋味!咯咯咯……”
冯六吓得“呜嗷”乱叫,死命拍打木门,可木门却仍然纹丝不动。他口中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可那纸童却仍是一步步地缓缓逼近,口中念叨着:“你还我的命来,你还我的命来!”
他红了眼睛,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抡起木棍便朝纸童砸来。
纸童轻轻抬手,一把将木棍攥住。那只纸糊的手掌,此时却蕴藏了极大的力量,纵使他拼尽了全身气力,也无法将棍子砸下。
冯六怒吼一声,奋力将棍子往回夺,可纸童竟也仿照着他的架势,与他进行争抢。不过,他的力量与纸童相比,却差着一大截,纸童只用力往怀中一带,他便站立不稳,一头朝前栽了过去。
他心知不好,却无法抗拒地扑到纸童身前,紧接着便觉脑袋两侧被什么东西按住。随后,又觉脖颈一痛,伴着一连串骨头断裂的声响,他看到整个屋子都转了半圈。他迷迷糊糊地低头一望,竟看到自己光溜溜的后背,心中不解:我的后背,怎么会跑到眼皮子底下?正想弄个明白,却见纸扎铺的木门忽地洞开,一名壮汉提刀跳进了铺子。他认识这名壮汉,不正是二寨主么?完了,自己终于还是暴露了,二寨主一定会宰了自己!他心中害怕,两眼一翻,就此气绝身亡。
二寨主听闻纸扎铺中异动,这才踹开铺门,飞身跃了进来。他提刀在手,本欲上前取了冯六的性命,竟看到对方的脖子已被拧断。更为可怕的是,抓着冯六脑袋的,竟是一个纸人!
他纵然见惯了生死,却也未曾遇到过此等骇事,心中大惊。他知事情不妙,抽身朝屋外疾退,却见眼前绿影一晃,那纸童竟然堵在了门口。
他眉头一皱,牙关一咬,抡刀朝纸童横扫,力猛刀沉,只欲将这怪异的纸童切为两半。
纸童站在原地,却是不躲不闪,任凭刀锋划过胸前。伴着“噗”的一声,它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刀锋割裂开来。
二寨主心头一喜,正欲变招将这纸童搅碎,却见纸童的面上竟露出了一抹邪笑。
他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接着,便觉脖颈处一凉。
纸童胸前崩弹出的竹篾已划过了他的脖子。一道血线洇散开来,眨眼便裂成了一道宽大的血口,鲜红的血液涌泉般喷出,洒落在了纸童邪笑着的脸上。
“呵呵呵……”伴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两人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二节 遮天寨主
遮天寨位于抱犊山上,大寨主穆遮天,人如其名,乃是这方地界一手遮天的人物。多年来,仗着手底下数十号弟兄,强取豪夺,横行乡里,人们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苍天有眼,这不,昨天夜里,寨子里的二当家下山玩乐,便遭了祸事,竟被纸人割断了喉咙,丢了性命。
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是遮天寨作恶多端,鬼神难容,特派来索命的恶鬼,收了二当家的狗命以示惩戒。
大寨主听闻噩耗,又惊又怒,立即率人包围了事发的纸扎铺,又请来武当山的道士降魔除鬼。
天色阴沉。
纸扎铺门前的空地,早有人立了一根桩子,将行凶的纸人绑在其上。那纸人胸前一道巨大的刀口,几乎将身子断成两截,额前贴了符,面目呆滞,一动不动,若非有人亲见,谁会相信它能连杀了两个大活人?
道士肥头大脸,体胖腰圆,一身黄色的道袍绷得紧紧,堪堪遮住那浑圆的肚子。他右手舞着桃木剑,左手摇着三清铃,“叮铃铃”围着纸人转了三圈,口中念念有词:“天师降法,铸我金身;上禀皇天,下念九州;目如利剑,手似银钩;逢邪便斩,遇鬼擒收。吾奉天师真人到,神兵火急如律令!”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他猛地举起木剑,狠狠劈向纸人的头顶。
纸人的头陷下去一大块,眉眼都变了形,却不见任何反应。
围观众山贼面面相觑,都不知这胖道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胖道士面露尴尬之色,他清了清喉咙,再次举剑大喝:“神兵火急如律令!”
一股幽蓝的火苗从剑尖燃起,引燃了纸人额前的符咒,而后一路向下扩散,转眼便将纸人包裹在一团烈火中。
纸人在烈火中扭曲,竹篾做的骨骼劈啪作响,不多时便燃成了一团灰烬。
群贼齐声欢呼。
胖子长舒一口气,迈着方步走进纸扎铺,到了寨主近前,笑眼一眯,道:“无量天尊!这恶鬼怨念深重,附身于纸童之上,贫道连施两剑,终以无量业火,焚了它个灰飞烟灭!”
寨主端坐在椅子上,两名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他闻听胖子之言,抱拳回道:“天师辛苦!愿我二弟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说话闷声闷气,面上一道刀疤自左眉梢一直划至右嘴角,如一条肉蜈蚣,随着话音扭动尾巴。
此时,有山贼将纸扎铺的掌柜及妻儿绑了来,请求寨主发落。
那掌柜叩头如捣蒜,叠声请求寨主饶命。
穆遮天斜睨一眼,冷笑两声,道:“你扎的纸人惹来了恶鬼,害了我家兄弟的性命,我如何能够留你?”而后抬头高声喝道,“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
他言语铿锵有力,满屋的纸人车马仿佛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犯我遮天寨者,人鬼不留!”众山贼齐声大喝。
穆遮天全然不顾那一家三口的哭饶,起身出了铺子。立时有山贼拎来两大桶油,泼洒在屋中各处,又浇在三人的身上,然后迅速退出了屋子,关紧了门。
一名山贼点燃了一支火把,顺着窗子扔了进去。
他们远远躲在外面,只等着观赏大火爆燃的壮丽景象,可那火把飞进屋子,却如泥牛入海,半点反应没有。
扔火把的家伙犯了嘀咕,心道洒了那么多油,碰着一个火星也该烧着才对,为何整支火把丢进去都不见动静?他偷眼瞧了寨主,见寨主面色不善,心中打了个突,赶忙又点了两只火把,齐齐扔进了窗子。
仍然没有反应。
这次,他终于确定了事情的反常。但当着寨主的面,怎敢露怯?他嘴里骂了一句,然后紧跑两步,向窗内张望。
然而,未等他站稳身子,便见三支火把并成一束,由窗内飞出,齐齐穿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飞溅!
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身子便如折翼的风筝,朝后飞跌出去。他口中呛出一股鲜血,身子挺了两挺,气绝而亡。
骤遇此变,群贼一个个大惊失色,连寨主穆遮天都跟着心头一颤。但他经多见广,深知此刻不可乱了军心,于是深吸一口气,很快将心神平静了下来。
群贼心中虽然发怵,但见寨主稳如泰山,便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紧握刀枪,牢牢地盯着那铺子。
昏沉的天色仿佛给那纸扎铺笼了一层淡淡的鬼气,黑乎乎的窗口如一张择人而噬的嘴。一阵凉风袭来,陈旧的窗扇轻轻晃动,吱吱作响。
穆遮天朝身侧的一名大汉使了个眼色,那大汉会意,抱拳颔首,而后迈开大步直朝铺子奔来。他身宽体壮,跑起来犹如一头蓄力的蛮牛,震得脚下大地颤了三颤。
他奔至窗前,却猛地折转了方向,飞身跃起,直踹向铺子的两扇木门。
这大汉虽然长得粗犷,心思倒还细致。他见窗口狭小,倘若敌人守在后方,自己必定吃亏,于是出其不意,试图破门而入。
他记得清楚,他们退出铺子的时候,那两扇木门是虚掩着的,他可以轻易地将它们踢飞。为了向群贼展示自己的力量,他故意加了把劲,恨不得将门框一起掀下来。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在他的巨力撞击下,两扇木门竟纹丝未动。
他觉得自己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木门,而是一块最为坚固的石头。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保留一些力量,这样的话,或许自己还能及时地撤回身来。但空有这些想法已然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贴在了木门上。
他暗道糟糕,自己现在的姿势,漏洞实在是太多了,对方略微施展一个手段,自己都是无法应付的。他挣扎着想尽快离开,却突觉门后涌来一道巨大的力量。那力量如崩塌的山石,又如决堤的洪水,他毫无抗拒的余力。
“轰隆”一声巨响,他的身体与两扇木门一道,横飞出数丈远,如一摊烂泥瘫软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门梁上的黑漆牌匾侧歪了一下,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砸落在了地上,陈年的灰尘高高扬起,四外飞散。
待尘土落尽,一位红衣的仙女从屋内走出,踏过“王记纸扎铺”五个白色的大字,缓缓朝众人走了过来。
那仙女身着血红的衣衫,衣袂飘飘,却半点看不出美意,只让人打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寒。
原来,那竟是一只纸人。
惊呼声四起。众山贼炸开了锅,刚刚烧了一个纸童,又来了一位纸女,这纸扎铺难不成是一个鬼窝?他们心中虽惧,却又隐隐有一丝期待,能够再次赏看一番天师捉鬼,何乐而不为?
寨主穆遮天眉梢挑了挑,扭头望向胖子,道:“天师,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心中叫苦。他游历江湖十数载,亦不曾遇到过这种古怪的事情。对于昨日二寨主遇鬼一说,他一直将信将疑,抱着一丝侥幸,跟随群贼前来捉鬼。在收服纸童时,纸童从头至尾也未曾动弹过分毫,他直接贴了张符,便命人将其绑了。于是,他更加怀疑昨日之事有诈。但如今眼见为实,这光天化日之下,纸扎的仙女走得稳稳当当,不是鬼神作祟,又是什么?
他心里嘀咕,暗道自己犯了太岁,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出来,只沉吟一声,道:“无量天尊!贫道大意了。这纸女乃是方才那纸童的姐姐,得知弟弟伏诛,特来寻仇!诸位不必惊慌,看贫道略施手段,将其就地正法!”
言罢,迈起方步,迎面朝纸女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重新拔出背上的桃木剑,摘下腰间三清铃,又张牙舞爪地在纸女面前念诵了一段伏魔咒,而后趁其不备,丢出一张黄纸符,正正地贴在了她的面门。
“好!”贼群中有人高喝一声,为胖子叫好。然而余音未落,便见那纸女忽地抬手,一把便将符纸扯了下去。
胖子一怔,大喝道:“好凶的恶鬼!”猛一咬牙,挺起木剑,直朝纸女的咽喉捅了过去。那剑尖挂着幽蓝的磷火,直欲将纸女焚为灰烬。
纸女不慌不忙,抬手一拨剑身,胖子便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他晕头转向,抬眼一望,却见一只玲珑小脚从下方蹬过来。他想闪身躲避,却已然不及,顿感下腹一疼,“哎呀”一声,身子离地而起,重重摔在地上,昏死过去。
群贼一片哗然:这纸女是有多深的道行,竟连武当的天师都制不住她!
穆遮天怒道:“谁人去战?”
山贼中,自有那胆大又自恃武艺高强的,举刀直朝纸女剁去。那纸女体态轻盈,也不见如何动作,身躯一晃,便飘到了山贼身后,抬手便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又有二贼一左一右袭来,两口刀分扎纸女两肋。纸女纤腰一扭,双臂一拨一带,两口刀便打了个滑,各自插入了对面山贼的肚子,二人双双栽倒。
又一黑面大汉上前,掌中一条长棍,抡圆了直朝纸女扫来。那长棍以硬木削制,粗如儿臂,挂着风声袭至。却见纸女轻轻一扬手,不知为何,长棍竟从中而断!断口锋利,犹如刀削,断棍呼啸盘旋而去,深深地插入一旁的土墙中。
那大汉一击落空,余势未消,身躯转了半圈,朝后仰去。他大骇,深知自己以背对敌,犯了大忌,正要采取措施挽回,却见自己胸膛中突然钻出来一只手。那手血淋淋的,手臂尚埋没在自己的胸腔中。他心中纳闷,扭头查看那只手的来源,只看到一张惨白的纸脸,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耳畔。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纸女将手臂从大汉的身体内拔了出来,后者便软软地瘫倒在了脚下。
眨眼之间,数名贼人便丢了性命,余下的人两股战战,再也不敢上前。
穆遮天心中惊骇,但身为寨主,若此时打退堂鼓,怕是今后再无颜面在此地界混下去了。有道是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活,于是豁出一条命来,提刀上前。
寨主手中这柄大刀,铜柄宽刃,长九尺六寸,重八十二斤,抡将起来,恐有千钧之力。他绝命而来,飞跑几步,高高跃起,以上势下,朝纸女当头劈下。
纸女身形一飘,忽地一下便绕到了寨主身后。寨主此前观战,早已知晓了对方惯用的手段,所以方才那一刀,看似全力而发,实则留有余地,他一击不成,眼前失了敌人的踪影,赶忙单手握刀柄,一个黄龙转身,直朝身后扫来。
锋锐的刀刃携着罡风而至,纸女忙向后撤身,却稍稍晚了一步,刀刃划过小腹,在纸衣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口子。
纸女缓缓飘落在地。她低头扫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寨主,道:“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她的声音是冰冷的,仿佛带着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起来,让人止不住心底发寒。同时,在这股寒意中,人们也觉察出了她的怒意。
那股怒意,就像是猫戏老鼠的时候,反被老鼠咬了一口时的愤怒。
寨主没有答话,他微微收腰,双腿蓄力,猛地朝纸女奔来。他的大刀前伸,几乎将自己的攻击半径增加了一丈,只想将对方穿个透心。
纸女也动了。她是后动的,却以更快的速度接近对方。她从对方的身侧飘过,轻轻巧巧地,便让对方的刀扑了个空。然后,她转过身,从容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秒,寨主站在地上,仍旧保持着持刀冲刺的姿势。之后,一丝血线从他的脖颈处出现,而后猛然喷发,将他的头颅高高冲起。
失去头颅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大刀的重量,直挺挺地栽倒在了地上。
“啊!”
“寨主死啦!”
群贼突然反应过来。这些人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如今失去头领,顿时乱了阵脚,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纸女静静地望着飞逃的群贼,并不追击。却突然发现不远处一团黄色事物,贴着地面向前蠕动。
那事物正是胖子。原来,他此前昏倒却是佯装,只是为了逃避祸事,一心盼着群贼能够制服纸女,他再起身做做法事,邀功请赏。万没料到,这纸女竟凶悍如此,反杀了寨主。于是赶忙趁着混乱,偷偷向墙后爬去。
他爬了没几下,脑袋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悄悄抬眼,一双红色的鞋子正挡在自己面前。再慢慢抬头,见那纸女正低着脸,呆呆地盯着自己。
他“啊”了一声,几乎吓得魂飞魄散。手刨脚蹬地退了几步,起身扭头便跑。跑没两步,便见面前红影一闪,纸女已挡在了身前。
“是你,烧了我的弟弟吗?”纸女伸出一只手,掐住了胖子的脖子,将他拎了起来。
胖子憋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但他方才奔跑的同时,已将桃木剑握在了手里,手忙脚乱地一晃剑身,一股蓝火喷薄而出,朝纸女的大腿扎了过去。
纸女本胜券在握,没料到这胖子竟还藏了一手,突见一股蓝火爬上了自己的身子,心下大骇,忙弃了胖子,伸手猛拍。幸亏发现的及时,三两下便将火焰熄灭,不过腿上已被烧出了个洞,竹篾都露了出来。
她大怒,见那卑鄙的胖子正玩命向前逃窜,身形一晃便跟了上去,抬手一挥,将胖子掀翻在地。
胖子摔了个仰面朝天,不及呼痛,便见纸女已跃身而起,单手成爪,狠狠朝自己咽喉插下来。
胖子一闭眼,心道:我命休矣!
第三节 白龙出岫
危难关头,一道银光如白龙行空,从旁斜射而来,正挡在胖子身前。
那是一柄长剑。剑柄处,一条白色的龙盘旋而上,灵动飘逸。它张开猛口,吐出一根纤薄的白刃,银光灿灿,夺人双目。那白刃挽了一个剑花,伴着隐隐的龙吟声,将纸女探出的手臂搅了个粉碎。
漫天飞舞的纸屑,如暮春里的雪,飒飒飘落。视线受阻间,白刃猝然翻转,直袭纸女脖颈。
纸女向后疾退,但那剑更快,一下便将她左侧的大半个脖子划开。
她落至地面,颈上的头颅歪向右侧,脸耳躺在肩膀上,显得分外诡异。她歪着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是一位俊秀的男子,白衣胜雪,说不出的飘逸出尘,仿佛天人下凡一般。他长发及肩,眉长入鬓,一双龙目带着煞气,隐有水晶般的光华流转。掌中一把龙吟剑,软软的剑身随着微风轻摆,发出细细的低吟声,如一条不安的龙,随时想挣脱束缚,遨游天海。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胖子从地上爬起,抱拳拱手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武当山弟子,龙云舒。”白衣男子扭头望了他一眼,淡淡答道。
这淡淡的一望,令胖子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武当山,乃是江湖中的正道第一宗派,下辖九宫七十二峰,隐匿高手无数。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为了免受他人欺凌,打的便是武当的旗号,如今无巧不巧,竟遇到了真正的武当弟子,这该如何是好?
龙云舒不管胖子的小心思,面向纸女而立。
纸女发出一阵阴笑,掉了一半的脑袋在脖子上颤动,道:“好一条俊俏的小白龙,怎竟干这苟且的勾当?背后偷袭,就不怕坏了你武当的名声么?”
龙云舒却不看她,反而望向纸扎铺,道:“总要好过你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暗处,借这纸傀儡装神弄鬼!”
他一语道破,这面前的纸女竟是由人暗中操控的傀儡。而那暗中之人,正是藏身于纸扎铺中。
胖子在旁暗自吃惊:这纸人原来是一具人偶,难怪打也打不死、逃也逃不脱!只是这人偶的动作也未免太逼真流畅了些,那幕后之人的傀儡术该是练到了怎样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一边嘀咕,一边探头缩脑地往铺子里望,却见里面光线昏暗,勉强能辨认出一些纸人车马靠墙站着,根本望不见其他。忽又想起一事,傀儡之所以能动,必是偃师以引线控制,可眼前所见,纸人身上哪有半根引线?
“嘻嘻嘻……”纸女再度发出一声阴笑。随着她的笑声,那颗歪在肩头的脑袋竟缓缓抬了起来,重新合在了断颈处,“小子,你便是识破了我的傀儡术,又打得赢我么?”话音未落,身子便已到了云舒近前,仅剩的左臂前探,屈指成爪,直抓云舒颈嗓。
纸女动作虽快,云舒却看得清晰,他不疾不徐,抬剑直刺,剑尖微抖,朝纸女手臂缠去。
纸女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邪笑,她毫不躲避,迎着龙吟剑而上,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
此情此景,若是换作他人,很可能会趁势一阵剑花,彻底毁了这纸女。但云舒久经沙场,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下意识地放慢了招式,分出一缕神思来戒备。蓦地,他心底一个激灵,龙吟剑也跟着发出一声轻吟。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出现在了耳际。那声音犹如蚊蚋振翅,若非凝神,几不可闻。
他暗道不好,急忙撤身侧脸。一道阴风拂过耳畔,一缕发丝竟被齐齐削断!
这一瞬,他的冷汗冒了出来。不只是因为险些丢了性命,更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袭击自己的是何物!
纸女邪笑着紧逼而至,她身在空中,朝云舒轻一挥手。云舒不敢怠慢,屏息凝神,便觉身前一阵阴风突至,急忙持剑护在胸前,同时左手探二指倚住剑身。
那阵阴风正撞在剑身。云舒顿觉双臂发麻,蹬蹬蹬倒退三步,这才卸去前力。未及站稳,便见纸女已飞跃而起,双足直朝头脸蹬来。
云舒避无可避,只好抬双臂招架。他气贯双臂,两团白光在手臂外护持,硬生生受了纸女的一击。
他脚下本就没来得及扎稳,受此巨力,身体腾空而起,忙借势翻了个个儿,才终于站稳了身形。
“嘻嘻嘻……”纸女得意道,“武当,也不过如此!”
云舒缓缓直起身子,立起的眉毛,让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怒意。他沉声道:“我平生最恨一事,便是有人损我师门!”
他说着,猛将龙吟剑竖举于胸前,左手探二指压住眉心,双目一闭,朗声道:“白龙之瞳!”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片白。那是一种纯粹的白,白得深沉,白得浓厚,令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污垢,都无法在这双眼睛中隐藏。
洞察术!胖子在旁看得分明,赶忙低头避开了那双眼。
透过这双眼,整个世界都变得清晰真切起来。那每一丝风、每一粒尘,都在眼前放大,毫无保留地被它洞察,无可逃避。
他看到纸女正叫嚣着扑过来。她的身后,数十条纤细而透明的微丝抖动着,跳跃着,如魔鬼的触手。它们一端连着她身体,另一端则扎入纸扎铺门内的黑暗中。
天山冰蚕丝!云舒暗暗一惊。
天山冰蚕丝,据说,是由生长在天山之巅的冰蚕吞噬千年冰晶后吐出的丝,它有形无色,极细极韧,便是在阳光下,也极难分辨。这傀儡以此为引线,如今天色阴沉,寻常人便是望瞎了眼,也根本无法看到。
难怪这纸傀儡动作如此灵动,竟是连接了如此多精密的引线。单看那一只手,便连接了十数根之多,几乎每一个关节都有。
她左手轻摆,在旁人看来,那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动作,而在云舒眼中,却见两根细丝从她的指尖末端弹出,翻卷着朝自己袭来。
知其章法,云舒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猛上前跟步,龙吟剑左右一挥,便将那两条细丝弹开,然后手腕一翻,剑刃带起一道白光,直将那纸女从左肩到右胯,斩为两段!
纸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瘫倒在地,转瞬便失了生气。身上的冰蚕丝抽离了她的身体,如一团顺着地面攀爬的银蛇,朝纸扎铺飞速退缩回去。
云舒提剑直追,却见其中两条细丝蓦地昂起头,朝双腿急攻而来。他不得以,挥剑连斩,将两条细丝斩断,但这一耽搁,其余细丝便趁机缩进了门内。
云舒深知此时敌暗我明,若给对方留足时间准备,形势恐怕会对自己大大不利,于是加快身形,直朝铺门跃去。然而未及近前,便见门内黑影一闪,两匹纸马嘶鸣着跃出门外,朝自己冲撞而来。
那纸马一人多高,神俊异常。云舒白瞳之下,但见根根细丝连接在膝肘等重要关节处,有丝丝黑气顺着关节处涌出,蒸腾萦绕,仿佛是踏着黑云而来。想来这偃师时间仓促,不及将引线与这纸马细细连接,只得强行通过冰蚕丝注入了内力,来增加纸马的杀伤力。
二马身在空中,猛地人立而起,四蹄如钢似铁,带着一团黑雾,朝云舒头顶踏来。云舒不敢怠慢,横剑向上招架。那马蹄虽是纸糊,但在黑雾的包裹下,竟受住了龙吟剑的一击。
云舒暗暗称奇,身形一转,剑走游龙,斩断了纸马前蹄处的细丝。纸马一声悲鸣,扑倒在地。
云舒脚尖一踏马头,跃至另一匹纸马背后,剑刃横扫,直将其背后的细丝斩断。纸马失了支撑,立时委顿在地。
云舒落至地面,忽见一顶灵轿从门内飞出,裹挟着阵阵阴风,飞撞过来。他双手捧剑举过头顶,朝灵轿狠狠劈下。剑身未至,一道白色剑气已正正地斩在灵轿正中,耳中只闻“咔”的一声,灵轿破为两半,朝左右飞去。
灵轿既毁,却见一条人影从轿中飞出,朝云舒扑来。竟是一个神仙模样的纸人,他低眉笑眼,鹤发长髯,手中浮尘一摆,便有无数细丝朝云舒席卷而来。
云舒万没料到那灵轿只是个不打紧的外壳,真正的杀招竟藏在轿中。那些细丝凑成了一只嗜血的恶魔,挥舞着尖利的爪,朝着猎物狠狠地抓下来。
云舒大骇,龙目一瞪,暴喝一声,但见龙吟剑突然爆起一阵白光,一条白色的龙影呼啸而出,拖着耀眼的芒,迎面朝恶魔撞去。
白龙出岫!
如风卷残云,恶魔与纸人轰然碎裂,无数纸屑混合着晶莹的冰蚕丝,四散飞落。同时,纸扎铺中传出了一声女子的闷哼。
——是偃师。
方才一击,似乎使她受了内伤,也让她慌了手脚。于是,纸人车马、灵幡白烛一股脑儿往外招呼。但这些东西绵软无力,再无先前的灵动与杀力。
云舒飞身上前,剑气所过处,所有纸物都被绞得粉碎。他抬腿将两个纸人顺着门口踢进了铺子,然后紧跟其后,跃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
纸扎铺的掌柜一家,早已倒在血泊之中,死去多时。
铺子后门洞开,只见一道黑影翻过墙头,飞身便逃。
云舒恨得银牙紧咬,大骂偃师丧尽天良,冲出屋子,提剑直追。
那偃师翻墙掠瓦,闪转腾跃,如一只矫捷的灵猫,在错落的屋宇间穿行。云舒拼尽全力,却始终无法接近对方。只看到对方身着宽大的黑袍,背上绣着一团红色的图腾。那图腾十分怪异,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带着螺旋的波纹,让人看了便觉头昏脑涨。
二人一个追,一个逃,渐渐出了镇子。
前面便是抱犊山。一座破败的城隍庙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仿佛一个被天地遗弃的孤儿,站在阴沉的天色里,望着脚下的花红柳绿、世态炎凉。残旧的门板,在山风中一开一合,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似是在哭诉着自己悲戚的命运。
偃师闪身进了门内。
云舒提剑跟进,却见对方已跃过主殿,跳入后院。云舒紧随其后来至后院,却不见了对方的踪影。
后院长满了荒草,院墙坍塌,石块散落,几株合抱粗的古柏立在院中,阴风卷过树梢,发出悠长的呜咽,间或传出几声乌鸦的哀鸣,令人不寒而栗。
云舒心中疑惑,此处地势空旷,山上山下都能一眼望得清楚,为何转眼便不见了对方的身影?细一搜寻,便注意到院子的一角,有一口古井。
那古井直径三尺有余,围井口修着六角形的石栏,一条海碗口粗细的铜链锁在井口,绿锈斑斑,一直垂坠到井底。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顺着铜链传上来,云舒凑前探身观瞧,见那偃师正攀着铜链,急速下坠,转瞬间便隐入了井底的黑暗中。
第四节 城隍古井
古井深不知几十几百丈,有阴寒的风从底下袭上来,隐隐夹杂着阵阵恶鬼般的哭声,仿佛其下连通了阴曹地府。云舒信手拈起一颗石子,丢入井中,半晌才传来落水之声。
凭回声判断,这井底空间很大。云舒心中起疑:这城隍庙地处抱犊山脚,地下皆是坚硬的岩石,为何要开凿如此深的一眼井?这井中的巨大铜链又是做什么的?偃师下去后便没了动静,去了何处?他沉思片刻,然后扎紧衣衫,便要入井一探究竟。
突听庙门声响,一个矮胖的身影挤了进来,却是胖子道士。
他累得吁吁带喘,见到云舒后,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荒草地上,道:“哎哟我的亲娘哎,可累杀贫道了!”
云舒一见此人,立时警觉起来,止住动作,道:“你这道士,假借我武当名义,在外坑蒙拐骗,我没找你,你却跟过来,要做什么?”
胖子满面堆笑道:“少侠勿燥!小道本名韦天,无根无派,闯荡江湖多年,却未学得半点保命的本事。谎称自己为武当弟子,只想靠着这棵大树,让自己少受些欺辱。今日接到个捉鬼的大活,原想赚些银子,不想却摊上这档子事,辱没了武当之名,还望您大人大量,饶过小道。”
他语气真诚,一躬到地。
云舒道:“修行本就是苦差,需要年复一年的坚持。投机取巧,弄些歪门邪道,最终只会误了自己。这次便不与你计较,以后莫要再扯上我武当,否则,再被我撞见,休怪我掌中龙吟剑不客气。”
“小道再也不敢啦!”胖子说道,而后话锋一转,“适才小道险些命丧那偃师之手,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只是这偃师狡诈异常,她引你来这城隍庙,定有奸计!小道怕您吃了亏,这才在后面穷追不舍,想提醒一二。”
云舒一愣,方才追击偃师时便觉有些不妥,自己每每要失了对方踪影时,对方都会适时地露出些马脚,让自己跟上。现今想来,她似乎真的是有意将自己引到这城隍庙。
“您有所不知,”胖子继续道,“这城隍庙,乃是阴曹地府的入口!”
“阴曹地府的入口?”云舒疑道,“此话怎讲?”
胖子道:“贫道以四海为家,早些时候,曾来抱犊山一带转悠,那时便听说这里的城隍庙经常闹鬼。每到半夜,附近的住户经常会听到庙中传出鬼哭之声,吵得人夜不能寐。然而白天到庙中查探,却又一切如常。长此以往,附近的村民不胜其扰,便渐渐搬离了此地,是以偌大个庙才荒废如此。后来,曾有流浪的乞儿在此留宿,夜半起身如厕,忽觉阴风大作,见有勾魂的黑白无常,押解着镇上王员外的生魂,进得庙来。乞儿惊吓过度,昏死过去,醒转时天已放亮,忙下了山,却见镇上王家已办起了白事,死者正是王员外!这王员外家的法事还是我给做的呢!”
云舒听完胖子的话,想了想,道:“神鬼之事,多数是道听途说、误传误判,王员外家的事,也仅是乞儿一人所见,真假难辨。就拿今日偃师所犯之事,纸人行凶,若不是被我撞破,此间不就又多了一桩鬼事吗?我龙云舒长这么大,还未曾见过真鬼,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说罢,单手一撑石栏,纵身跃进了古井。
“恩公!”胖子急得一抖手,原地转了两圈,然后一咬牙,紧了紧腰带,攀上石栏,双手握着铜链,朝井下一步步爬去。
云舒一手攀着铜链,一手握着龙吟剑小心提防,双脚踩着链环,快速朝井底深入。井壁皆是坚硬的岩石,坑坑点点,尽是人工打磨的痕迹。环境阴潮,滋生了许多绿茸茸的苔藓。越往下走,四周越是黑沉,任云舒目力极佳,也难以分辨下方情境,不得不放缓了速度,愈发小心谨慎了。
忽见一缕幽蓝的火苗,从上方飘落而下。云舒一惊,正要抬剑格挡,却听上方胖子喊道:“龙少侠莫惊,那是我弄的亮子!”
云舒闻言,急忙身形一拧,贴到井壁一侧。火苗从身侧划落,朝井底落去。
视线跟随火苗一路而下,光线虽然微弱,却也勉强能够看清周围。当前所处位置,距离井底已然不远,井底竟是一个空旷的空间,下方一汪深潭,不知边际。火苗落入潭中,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熄灭。井底的空间,也重新恢复了黑暗。
云舒做到心中有数,继续下行。
胖子一边缓缓下爬,一边不时丢下一朵火苗,为云舒照亮前路。有了光的指引,云舒加快了速度,不多时,便下到了井底,视野顿时开阔。
这片地下空间,竟是极大。铜链如探海青龙,直直地插入身下的潭水中。那潭水幽深浑黄,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水面平坦开阔。抬头望,上空岩石距水面数丈,如泰山压顶般沉在头顶,带给人无上的压力。
云舒很快注意到潭水一侧,有一洞口。那洞口开在石壁上,下半部没在潭水里,有虚弱的绿光从洞中透出。同时便见洞前人影一晃,那偃师竟乘着一只形制奇特的木舟,划水溜了进去。她手执船桨,不忘扭头回望了一眼云舒。借着昏暗的光,云舒看到她那张白脸惨无人色,眼窝深陷,如两只幽幽的黑洞。她咧开鲜红的嘴,似乎朝云舒露出了一弯嘲讽的笑意。云舒未及细辨,对方已消失在了视线不及处。
身下不远处的水面上,漂着几口红漆的棺材。棺材敞着口,一头窄一头宽,在水面上无风自动,飘飘晃晃,就像一只只游荡着的怨灵。
云舒本不清楚这些棺材是做什么的,但刚才见了偃师,便清楚了。因为,偃师划的那只木舟,就是一口棺材!
云舒瞧好距离,从铜链上一跃而下,跳入其中一口棺材中。棺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对木桨,云舒弯腰抄起,划水而行。
“龙少侠等等!”胖子正巧下到井底,匆忙朝下一跃,“哎哟”一声砸在棺内。他身宽体胖,这一下几乎将棺材掀翻,一端直往下沉。云舒急忙往另一端靠,将内力灌注双脚,扎稳步子,掌控平衡。棺材起起伏伏,半晌才稳定下来。
“你不在上面呆着,下来做什么?”云舒微怒道。
胖子从棺底爬起,匆匆整理了衣衫,回道:“龙少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少侠孤身一人探此险境?贫道不才,愿意同少侠一路!”
云舒道:“你不怕吗?”
胖子一脸凛然:“方才怕,眼下却是不怕了。人生在世,难免要走一遭鬼门关,与其坐等小鬼上门勾魂儿,不如自己硬气一把,探探它阴曹地府有何勾当。”
云舒笑道:“此前我还真小瞧了你!”
说着,将手中木桨丢给胖子:“来了就别闲着,划船。”
“好嘞!”胖子接过木桨,在水中摸索了一阵,终于掌握了门道,小船晃晃悠悠,朝水洞划去。
云舒立在船头,留意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不多时便到了水洞近前。离得近了,才发现洞口左右的石墩上,守着两个人影。他们直挺挺站着,头生两角,青面獠牙,恶狠狠盯着渐渐凑近的二人。
胖子一声惊呼,差点把船桨丢到水里。
云舒扭头一瞪眼,道:“不过是两个石雕的小鬼罢了,你大呼小叫什么!”
胖子一愣,定睛观瞧,立在洞口两侧的,果然是两具石头刻的雕像,不过雕刻技艺十分传神,加之四周阴暗,乍一看,就和两个活的小鬼一样。
洞口边,竖着立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一人多高,其上刻着三个血红的篆字:黄泉路!
云舒忽觉脚下木棺一阵颤动,扭头一望,见是胖子哆哆嗦嗦,满脸皆是惊恐相,颤抖的身子连带着脚下木棺抖作一团。
云舒叹息一声,道:“你又怎么了?”
胖子深吸了几口气,努力使自己变得冷静,然后用船桨指着那石碑,道:“黄泉路……你知道什么是黄泉路吗?那是通往阴间的路啊!人死后,魂魄就要经过黄泉路,走到鬼门关!我们竟真的来到了黄泉路!”
云舒道:“很奇怪吗?城隍庙中既然有勾魂的无常鬼,那么,其底下连通了黄泉路,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这次,我偏偏要走一趟地府。你若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胖子咧了咧嘴,回望身后那无尽的黑暗,心里便打了个突。此刻若是孤身一人返回,简直比继续走下去还要恐怖。
“谁说我怕了?”他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服输,“我韦天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却也不是什么怕死的鼠辈,既然说好要与恩公并行,便决然不会退缩。走!”
说着,用力一拨船桨,木棺便朝黄泉路缓缓驶入。
第五节 黄泉水道
水道宽三丈三,水色浑黄,弯弯曲曲,从上游缓缓流下。
四周是暗红色的岩石,有粗大的根须从岩石中贯穿出来,坚硬如铁,却不知是何种植物。头顶钟乳石高高垂落,仿佛一柄柄高悬的利剑,似乎一个不小心,便会坠落下来,将擅入者穿个对透。两畔有巨大的石笋,上尖下粗,如恶魔的爪牙,撕开大地冒了出来,向人们恶狠狠地挥舞。又有高高的石柱,从水中生出,一直插入洞顶。
两侧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了一对骷髅。那些骷髅口衔灯盘,暗绿的火苗从眼眶中透出光亮,冷冷地注视着从下方经过的人,也将整个黄泉路笼罩在一片阴森的幽绿中。
木棺在流水与岩石间穿行。
水中,有不知名的鱼儿,眼窝深陷,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像极了一张惊恐的人脸。它们长身细鳞,体红如血,伴着木棺逆水而行。
洞顶,有白色的蝙蝠倒挂。它们圆耳尖嘴,龇着白森森的獠牙,偶尔展开双翼,在空中盘旋一阵,口中发出恶鬼哭嚎般的鸣叫,在这幽闭的地下空间中,令人毛骨悚然。
一只白蝠朝云舒飞来,云舒抬剑方要格挡,却听胖子突然叫道:“莫动!”他语气急迫,却又故意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惊动了什么。
云舒不知何故,一愣神的工夫,那白蝠便趴在了他的前胸。锋利的爪子钩住衣襟,伸长脖子,鼻翼呼扇着朝云舒的口鼻嗅来。
“屏息!”胖子急声道。
一股腥臭袭来,云舒忙屏住呼吸。
那白蝠嗅了一阵,无甚收获,悻悻然振翅飞走了。
云舒这才缓了口气,朝胖子问道:“怎么回事?”
胖子回答道:“这是蝠灵,传说是横死鬼所化。所谓横死,便是说人的寿数未尽,却突然遭遇意外而死,这种鬼怨气极深。同时,因为寿数未尽,地府中是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的,它们进不了鬼门关,只能在这黄泉路上徘徊。它们死得不甘心,一遇活人,便会因嫉生恨。方才让你屏住呼吸,目的就是让它嗅不到活人的气息,否则,一定会惹得它们群起而攻。”
云舒暗暗点头:这蝠灵动作迅捷,单看它那利爪和獠牙,便不是能够轻易招惹的,一旦它们群起而攻,恐怕两人真的难以应付。但忽又想起一事,便道:“你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
“这个……”胖子闻言,顿时一愣,然后忙道,“我也是听老辈人说起过。而且,我游走江湖,干的便是算卦捉鬼的勾当,自然对这些东西了解得多一些。”
他的理由倒还说得过去,只是,他那紧张的神色,让云舒觉得有些异样。不过云舒并未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继续留意着周围。
前行不远,云舒忽然发现前方的水面之下,出现了一团白花花的事物,那事物由水底,缓缓向水面漂浮而来。
浑黄的水,让它的轮廓显得不甚清晰,云舒仔细分辨,终于辨认出那是何物,心里不禁泛起了一阵寒意。
那是一具尸体。
它穿着白色的衣衫,留着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慢慢浮现出来,借着缓缓的流水,如一位长袖翩翩的舞者,孤独地在冰冷的长河中轻轻飘舞。
“慢一些!”云舒抬手示意身后的胖子,放慢划桨的速度。
胖子不明所以,停了桨,伸长脖子凑到云舒近前,顺着云舒的视线向前方的水面上张望,这一望,直吓得双腿发软,几乎栽靠在云舒肩上。
云舒用胳膊扶了一下,助他稳住身子,蔑视道:“没见过尸体吗?”
胖子面有愧色,道:“尸体倒是没少见,然而这种打扮的死漂,却是没见过。再者,它沉在水底,早不动晚不动,偏偏等咱们经过的时候漂上来,想想便觉得不寻常。”
胖子说着,那尸体已接近了水面。
因长期处于水下,它的身体被泡得浮肿不堪,五官也严重变形,早已没了人的模样。它仰身躺着,四肢像柔软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摆动。然而它的一张脸,却始终望着舟中的云舒和胖子,这令它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古怪。
云舒稳了稳心神。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现一具河里的死漂,倒也罢了,但在这地底的黄泉水道上,见了这东西,不由得不让人发毛。
他未敢轻举妄动,只眼神不错地注视着它。
胖子虽停止了划桨,但木棺尚有余势,缓缓朝着尸体撞去。尸体则顺着水流,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了船头,转而又隐入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到了船尾。按这木棺的长度来算,浮尸应该很快掠过船身,出现在船尾才对,然而两人等了数秒,竟没有看到那浮尸的影子。
木棺继续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浮尸仍然没有出现。
那具浮尸,竟然消失在了船下!不,更确切的说法是,那具浮尸,藏到了船底!
云舒和胖子悚然而惊。与此同时,忽听船底传出一阵“笃笃”的声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用力撞击船板。接着,船身开始摇晃起来,那具尸体竟是要将这木棺掀翻!
“不好!”胖子面如土色,弯腰撅屁股,双手死死地扣住船帮,“这他娘的是啥玩意儿,好大的气力!”
云舒双眉一竖,气沉丹田,双足下压,整个人宛如一座山,猛将这木棺朝水面下压去。这木棺高约三尺,受云舒之力,竟有二尺半都没入了水下。耳中只闻“咚”的一声,船底之物被撞了个结实,接着水流一卷,那具浮尸便被冲出了船底。
浮尸在水中转了几个圈,等稳定下来的时候,那张脸无巧不巧,又正正地对着云舒和胖子,眼睛处,两个黑黑的窟窿,极不友善地望着二人。
“龙少侠好身手!”胖子直起身子,不忘顺便拍上一句马屁。
“走!”云舒低声吐出这一个字。他警惕地望着水中的浮尸,微眯的眼角暴露出此刻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的确,黄泉水道上的这具尸体,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但因何会动,又为何会袭击自己的木棺,他是如何也看不透的。
胖子应了一声,抡起木桨朝前划去,然而才划了几下,扭脸一瞧身后,不由得“妈呀”一声,那浮尸竟然追了上来。
“我的亲娘哎,咱今天这是让水鬼缠上了!”胖子一边加紧划船,一边大骂道。
这浮尸在水中漂着,身子一扭一扭,如同一条柔软的水蛇,竟逆水而上,当真是奇哉怪哉!胖子加快了动作,本想将这浮尸甩开,没想到这浮尸竟也跟着加快了速度,三扭两扭,便追至了船尾。
胖子恐极生怒,举起船桨,狠狠地朝浮尸插下!
那桨叶宽约一扎,虽为木制,却薄得锐利,正正地穿入了浮尸的胸膛。那浮尸被水泡得烂了,被胖子这一下,穿了个透心凉。
胖子一击得逞,心中窃喜,没想到这浮尸如此不堪!正要拔出船桨再给它来第二下,却听云舒在背后大叫道:“小心!”
胖子一愣,定睛望向浮尸,见那浮尸竟然望着自己,阴阴地笑了。
浮尸脸面本就恐怖,这一笑,更是令人毛骨悚然。它咧着嘴笑,嘴越笑越大,然后,从那张碗口大的嘴中,喷射出了一道黄色的水柱。
那水柱如一道利箭,呼啸着直朝胖子面门射来。胖子船桨未及收回,身体正往前倾,哪里有闪躲的余地!眼看水箭便刺入面门,忽见眼前白光一闪,龙吟剑呼啸而出,稳稳地挡在了胖子面前。
水箭射在剑身上,剑身上出现了一滩黄渍,伴着微微的龙吟,那团黄渍化作了一团淡黄的烟雾,飘散入了空中。
这水箭有毒!龙云舒大骇,他能感受到方才那声龙吟中夹带的痛苦,这令他心疼不已。若是换作普通的刀剑,方才那一下,一定会留下一道无法弥补的疤痕。随着黄渍消散,龙吟剑剑身又恢复了往日的白亮,这说明水箭的伤害虽大,但所幸未超出龙吟剑的承受范围。
浮尸一击未成,停了一瞬,而后头颅向右侧偏了稍许。它望着云舒,嘴巴一动,再度喷射出了一股水箭。
云舒没有留给它过多的攻击机会,他猛然攥住胖子手中的桨把,手腕一抖,那串在船桨另一头的身体,便随着他的动作,一沉一浮,而那道水箭,也便因此向下偏了许多,射在了船尾处的木板上。
一道黑烟,木板被蚀得滋啦作响,伴着一股烧炭味,船尾出现了一团焦黑的斑痕。
云舒手中不停,船桨一扬,将那浮尸挑起,丢出去两丈多远。紧跟着调转桨叶,朝身侧的一块岩石杵去。
那木桨在他手中,竟成了坚硬如铁的利器,杵在岩石上,“当”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块崩裂开来。那石块未及下落,便被船桨抽打,直朝水中的浮尸击去。
浮尸刚刚落在水面,未及停稳,便被石块击中了头顶。那石块体积虽小,力道却大,直将浮尸的天灵盖掀了下去。
浮尸趴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了。
“这家伙,是死了吗?”胖子望着它,说道。
云舒未及回答,便见那浮尸身躯一抖,翻了个个儿,而后脑袋向前一探,望着木棺,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哭嚎。
那声哭嚎,便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婴孩,饱含着伤心和酸楚,令闻者心中凄凄、鼻眼发酸。
哭声未落,云舒便觉身后异动,猛然扭头,望向前方的黄泉水道。只见水面之下,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片白影。
第六节 浮尸掠影
密密麻麻的尸体,从黄泉的水底缓缓漂浮上来,粗略一看,便有数十具之多。
它们皆穿着白色的衣衫,长长的黑发如一蓬水草,在黄泉里随着水波摇曳。它们被同伴的哭声召唤而来,发出低低的呜鸣声,像一只只飘荡的怨魂,从水下朝着云舒和胖子的木棺聚拢过来。
“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漂?”胖子颤声道,“咱这是冲了水鬼窝吗?龙少侠,怎么办?”他低头环顾周围的水面,船前船后,船左船右,水面以下竟都是游荡着的尸体。
云舒前后望了望,按那些尸体的上浮速度,怕是不消片刻,便会将木棺包围。这些尸体邪诡异常,又能喷射剧毒水箭,倘若真的落入它们的圈中,再想脱身便难了。
一念及此,云舒迅速做出判断,他沉声道:“胖子助我!”而后抡起船桨,猛朝前方划去。
胖子心领神会,知云舒定然是想赶在这些尸体浮出水面之前,一鼓作气冲出去。他一咬牙,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弯腰抄起另一只桨,跟着云舒的节奏,拼力朝前划去。
木棺在两人的齐力之下,如一尾灵活的游鱼,在河水与岩石间穿行。此时,已有尸体浮出水面,它们张开大嘴,从旁喷射出道道水箭,袭向舟中二人,好在数量不多,皆被云舒用桨挡下。
群尸见木棺奔逃,开始有意识地从四面围堵,它们上下扭动着身子,口中发出鬼泣般的低嚎,快速围拢过来。奈何云舒和胖子速度更快一筹,将将赶在尸群合围之势形成前奔袭了出去。
木棺在前,尸群在后,在浑黄的水道上,如一把利剑,拖着长长的白色的尾,破水而行。
眼见尸群被甩在身后,云舒和胖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然而待木棺转过一块巨石后,二人放眼一望,不由得大惊失色。
前方的水面上,白花花的一片,十余具浮尸,正静静地候在那里。它们将那处水面铺得严严实实,微仰着头,望着快速驶来的木棺,嘴角缓缓咧开。
此时,木棺速度正急,云舒二人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将之停下了。转眼间,木棺便一头冲入了水箭的射程之内。
水箭齐发!
十数支水箭,朝云舒和胖子疾飞而来。或许是酝酿良久,这些水箭,远比云舒二人之前遇到的更粗、更快,它们有高有低,将二人上中下三盘封住,令人避无可避。
危难关头,云舒暴喝一声,向后一撤身,单足猛然向下发力,狠踏船尾,便见那疾驰中的木棺,忽然人立而起!
高高扬起的船头,竖立而起的船底,如一面宽大的盾牌,将云舒二人护在其后。道道水箭击打在船底的硬木上,轰轰响,缕缕黑烟飘散。
猝然立起的船身,令胖子几乎摔跌进水里,幸亏云舒眼疾手快,将他按在了船帮上。他躲在船后,闭着眼睛大呼小叫,直到确定自己安然无恙,才消停下来。
云舒所发之力乃是寸劲,劲消之后,船头随之向水面砸落。而此刻,恰巧是水箭的第一番攻击结束之时。群尸见攻击落空,蓄势正欲发起第二番进攻,不料,那木棺惯性正猛,飞驰而来,狠狠地砸进了尸群之中。
巨力将一些尸体压进了水里,将另一些推散开去。同时,原本紧紧跟在木棺后方的尸群正好赶到,它们收势不住,两股势力冲撞在一起,霎时,水面乱成一团。
木棺落至水面,又起起伏伏地向前冲出一段距离,才渐渐停稳。胖子被晃得头昏脑涨,扶着船舷站直身子,扭头朝后方观望。望着尸群乱成一锅粥,他哈哈大笑。
云舒双足踏在船板上,暗暗发力,以便使木棺尽快地平稳下来。忽然,他感觉足底传来一阵异动,暗叫不好,然而未及动作,那阵异动便猛然爆发。只觉一股巨力从船底的水下袭来,“哗啦”一声响,木棺应声而翻!
这变故令二人措手不及。
胖子正自看那尸群的笑话,他笑声未停,骤遇此变,“哎呀”一声,随着被掀翻的木棺跌进水里。
船翻的刹那,云舒身形向高一纵,脚尖一点船帮,朝最近的一株石笋跃去。又借力一蹬,身子一个转折,跳上了黄泉边的一块巨石。这一起一纵,皆本能而发,足见功夫。
云舒站上巨石,朝船翻之处望去。他诧异于水下之物是什么,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轻易地便将两人一船掀翻。
那里,黄泉水道的中心处,一个庞然大物,正直挺挺地杵在水中。
那是一具巨大的尸体。它高愈两丈,光着膀子的上身,虽然已被水泡得浮肿,但仍能看出活着时的筋肉虬结。面盆大的脑袋,光秃秃没有头发,像一颗肉瘤,露在水面上,望着云舒的方向。宽大的手掌,如同两只蒲扇,随着水流轻轻招摇。
这个世上,竟有如此高大的巨人!云舒心中惊异。转而想到方才来自水下的倾舟巨力,竟源自这样一具浮尸,心中更加惶恐。
然而此刻已无暇考虑过多,胖子尚在水中,正扑腾着拼命往岸边游。而他身后那群浮尸,在最初的杂乱后,已渐渐平息,尤其是见到有人入水,立时来了精神,一个个争前恐后,直朝胖子追来。
胖子在水中,完全便是土狗入水,先是一阵挣扎,而后奋力施展狗刨式,向云舒这边游靠过来。那群浮尸久在水中,身躯比胖子要灵活得多,上下扭动着快速朝胖子接近。
“胖子,抓住!”云舒急喝。他单脚钩住一块凸石,身子朝水面平探,右手握住桨尾,努力将木桨的另一头朝胖子递过去。
冲在前方的浮尸几乎已经够着了胖子的脚,胖子嗷嗷大叫,本以为逃生无望,忽然见了云舒递过来的救命稻草,重又燃起活的希望,加紧扑腾了两下冲到近前,双手死死抓住桨叶不放。
云舒腰腿臂腕齐齐发力,攥紧木桨,猛将胖子从水中提了出来。胖子的身体被抡起,在空中画过一道不甚优美的弧线,朝岸边落来。然而尚未及地,忽见云舒双目一瞪,拔剑直朝自己身下劈来。
胖子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云舒为何会对自己突下狠手。耳轮中只听到“噗”的一声,龙吟剑如中败革。
胖子扭头一看,见龙吟剑劈砍之处,一团黄绿色的血水喷溅出来。再一细瞧,原来是一具浮尸,被云舒斩断了头颅。那浮尸不知何时,竟已咬住了自己的脚掌,它咬中猎物不甘松口,这才连带着被云舒拖出了水面。
无头的尸体重新掉入水里,胖子也摔趴在岸边的岩石上,然而那断头仍然死死地咬着他的脚掌。他一阵乱号,双脚乱蹬,终于将那断头踢进了水里,然后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绿色的血水将岩石染了大片,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泡久了的浮尸该流什么颜色的血,云舒此前虽然没有见过,但料想应该是暗红色或者黑色之类,决不应该是眼前的这种黄绿色。打算细瞧,却见水中的群尸已接近了岸边,它们扬起脑袋,照着云舒和胖子,射出了几道水箭。
这些家伙,简直阴魂不散!云舒急忙揪住胖子的领子,带着他腾身一跃,躲过了水箭的攻击。两人跃到旁边的一块岩石上,然而再想往后退,便是高耸的石壁了。
两人退无可退,而群尸却凑在岸边,继续以水箭发动攻击。云舒用龙吟剑挡了几下,奈何这水箭毒烈,沾上剑身,龙吟剑便会发出微鸣,虽然能被化解,倒也令云舒心疼不已。并且,为了防止四溅的水毒伤到自己和胖子,云舒不得不运用巧劲,先卸去水箭的力道后再挡下,如此一来,便更加劳神费力了。
水箭越来越密,云舒却是孤掌难鸣。
那具巨大的浮尸,站在黄泉水道的中央,置身于尸群的最后方,望着云舒二人,嘴角隐隐咧出了一丝邪异的笑。
第七节 千足之虫
“云舒,上边!”胖子忽然叫道。
他知云舒坚持不了多久,慌忙找寻退路。忽而发现在侧上方的石壁上,有粗大的树根垂挂下来。那树根下缘距离地面有一人多高,紧贴石壁而生,若以之作为攀附,倒可以暂且躲避尸群的攻击。
云舒眼一瞟,见除了那树根,确实再无其他更好的去处,便朝胖子喊道:“你先上,我护你!”
胖子闻言,眼圈一红,鼻子发酸,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望着那树根,足下动了两动,却迟迟不舍离开。
云舒催促道:“别磨蹭了,快撤!”
胖子抽泣两声,道:“龙少侠,商量个事儿,你能不能抽个空儿,先把贫道送上去?”
云舒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暗骂胖子累赘。他急挥两剑,挡住身前的水箭,而后抬左手猛地向上一托胖子屁股。胖子借力高高纵起,堪堪抓住树根的下缘。
胖子憋住一口气,手脚并用,蹬着石壁朝上方攀爬而去。那石壁阴凉潮湿,十分光滑,胖子几次险些摔跌下去,然而想到下方便是穷凶极恶的水鬼,便玩命地抓紧了树根,死也不敢放手了。
云舒见胖子脱身,立时觉得压力一轻。他躲过两道水箭,一个纵跃,也攀上了那树根,一边拨打水箭,一边跟着胖子朝上攀爬而去。
水箭射程有限,云舒二人向上爬了一阵,便脱离了水箭的攻击范围。道道水箭射在身下的岩石上,腾起阵阵黄雾,令人咋舌不已。
胖子抱着树根,望着身下的群尸大呼小叫:“有种你们上来啊!他娘的,你们不是能耐吗,爷爷在这儿候着呢!信不信爷爷踩烂你们的脑袋!”他信口开河,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的狼狈模样。
群尸在水中一阵骚动,有不甘心者,继续朝上射出水箭,却已经不能对二人产生任何威胁了。更多的浮尸已经停止了攻击,它们围在岸边,乱哄哄地游动着,似乎是想爬上岸来,却怎么也爬不上来。
胖子发现浮尸上不了岸,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从旁边敲下一些松散的石块,狠狠朝尸群丢。尸群骚动愈烈,发出呜呜的悲鸣,一个个张着大口,恨不得将高处这个恶心的胖子撕成碎片。
云舒望着这群发了疯的浮尸,心中却掠过了一丝不安。一是因为这些浮尸太过奇怪、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而另一个原因,则是那具巨大的浮尸。那巨尸一直躲在尸群的后面,一动不动地漂浮在水中,而它的眼睛,始终在望着自己和胖子。就像一位贪婪的猎人,望着两只挣扎的猎物。
云舒抬头朝上望了望,见栖身的树根是从洞顶扎下来的。这洞顶距水面高有数丈,其上怪石倒竖,又有许多粗大的树根在空中盘曲交错,形成了一个杂乱而奇特的空间。
“胖子,往上爬。”云舒吩咐道。他再次望了眼巨尸,对危险的敏感,令他觉得还是离这具尸体远一点为妙。
胖子应了一声,悻悻地收了手,撅着屁股再次朝上方爬去。
然而,二人爬出没两步,便听身下的水道中,传出了一声阴沉的鬼笑。
俗话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那笑声阴邪无比,声音虽然不大,却在群尸的呜咽声中,分外刺耳。乍闻此声,云舒和胖子的汗毛根都立了起来,急忙扭头观望。
笑声的源头,正是那漂在水中的巨尸。它微张着嘴,身躯一拧,竟如一个陀螺,在水中缓缓旋转起来。
“这是,这是怎么个意思,咋还跳上舞了?”胖子讶然道。
随着巨尸的动作,原本乱糟糟的尸群,竟霎时安静了下来。它们停止了四处游走,一个个直起身子,皆仿效着巨尸的动作,在水中缓缓旋转。它们张着双臂,长袖翩翩,如一朵朵雪白的花朵,在浑黄的河水中飘舞、绽放。
这些“花朵”铺占了大半个水面,像一群虔诚的信徒,举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四周除了扰动的水声,再无其他异响,安静得可怕。
云舒和胖子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在这份安静中,他们预感到了要有不祥的事情发生,然而这不祥的事情是什么,他们却又无法知晓。这正是事情的可怕之处,面对这未知的危险,他们除了绷紧神经小心提防,别无他法。
云舒握紧龙吟剑,默默地告诫自己要镇定。这种情况下,紧张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反而只会让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
他镇定了下来。静下来之后,他又听到了另外一种声响。那是一种类似于骨头错位的“咔咔”声,从群尸的胸膛内发出,因浸没在水中,那声音透过水体传来,显得十分低沉。之后,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从胸膛传到了颈嗓,又从颈嗓传到了口鼻。最后,它们的大嘴残忍地撕裂开来。
那是残忍地撕裂!在这一过程中,云舒分明看到有两对细长而尖利的节足,从浮尸的口中探了出来。那节足白中透亮,上面布着鲜艳的红色斑点,它扒着浮尸的上下颚,狠力一掰,浮尸的嘴便整个豁裂开,上半颗头颅朝后仰去,几乎与身体呈了骇人的直角。
接着,一个个细长的怪物,从各个浮尸裂开的大嘴中钻出。
那些怪物的形状有些像蜈蚣,细长而扁平的身子,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节足。然而它们的个头儿,却远比蜈蚣要大得多,大者身长恐怕已经超过了五尺,小的也将近二尺。白色的身体上,布满了艳红色的花纹,像雪地里喷溅的鲜血,触目惊心!
它们从浮尸的身体里钻出,高高扬起头,张开大嘴,朝石壁上的二人挥了挥铁钳般的颚牙,而后纷纷跳入水中,上下扭动着身体,游上岸来。
它们游水的姿势,和那些浮尸如出一辙。而当它们脱离尸口后,那些尸体便瘫软了下去,漂在水面一动不动了。
“快跑!”看着怪虫们潮水般涌上岸来,云舒和胖子便已知道不妙。他们手脚并用,急冲冲攀着树根向上爬去。
怪虫们一旦脱离开尸体的束缚,身躯灵活得很。它们疯狂地爬上岸边的岩石,又顺着竖直的石壁朝云舒和胖子追来。它们的速度要比二人快得多,尖细的节足踏在坚硬的石面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胖子和云舒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上边的胖子动作笨拙,吭哧吭哧地爬,虽拼了老命,速度也没见提高多少。云舒有心催促,但见胖子已尽了全力,却也不忍再说什么。
云舒一边爬,一边将目光掠过胖子,望向洞顶的空间,那里距二人尚有一段距离,上方岩石与根须共生,杂乱无章。他在心中祈祷,但愿上方能有栖身之所,否则,今天怕是就要变成这些怪虫的腹中餐了。
冲在前方的怪虫已经十分接近云舒。一只怪虫张开大口,喷射出了一道水箭,云舒闪身躲过,而后,更多的怪虫赶了上来。
云舒望了望眼前的胖子,又低头看了看身下渐渐逼近的怪虫,心道再这般下去,两人都将成为这些怪虫的活靶子。于是,他止住步子,双脚找好支撑点,撩衣袍撕下一道白布,将一端系死在树根上,另一端则缠紧左手,将自己的身子稳固在半空。停当之后,他右手紧握龙吟剑,龙目怒睁,静静地等着怪虫冲上来。
几道水箭先发而至,云舒攥紧白布,贴着石壁闪转腾挪,躲过一波攻击。又有数道水箭紧随而至,云舒挥剑拨打,阵阵黄雾飘散。忽觉一物从侧方袭来,角度刁钻,借着黄雾的掩护奔至近前,云舒只以为又是一股水箭,挥剑格挡,却突然发觉那竟是一只怪虫。
那怪虫从侧方弹射而来,比之水箭速度更快,它张着大嘴,两颗明晃晃的颚牙朝云舒胸膛刺来。
云舒一惊,忙将腕子一翻,剑刃斜撩。他出剑如电,将怪虫迎头劈为两半。黄绿色的液体喷薄而出,溅洒在云舒的白衣上,带着一股腥臭,两片残躯翻转着摔跌下去。
云舒未及喘息,又见一只怪虫从另一侧扑来。他抬剑直刺,不料那怪虫身子一扭,竟缠上了剑身,忙将剑刃横扫,将其斩在了身侧的岩壁上。
怪虫的身体断成两截,却不肯死去,头尾各自一摆,沿着剑身继续朝云舒袭来。它头部是尖利的颚牙,尾部则是白晃晃的棘刺,闪着寒光,直刺云舒握剑的手臂。
当真是千足之虫,死而不僵!云舒手腕一抖,龙吟软剑剑身疾颤。在这超高的震频下,怪虫的两截身体便如过电一般,一阵剧烈地颤动后,双双跌落。
越来越多的怪虫侵袭上来。它们动作迅猛,或用水箭从远处攻击,或以尖利的节足和强壮的颚牙近身肉搏。云舒左闪右躲,格挡招架。他虽有过人的本领,奈何悬身半空,再高的功夫也会大打折扣,因此抵挡片刻,便已难顾首尾。
他抽空抬头望了眼胖子,那家伙在上方拱呀拱的,竟然还没有爬到顶,简直慢得像头猪。他正要出声催促,眼角余光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相,竟是一道水箭从下方斜射而来。
那水箭速度极快、射程极远,如划过天边的一道流星,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呼啸而过。却是那水中的巨尸所发。它发出水箭之后,一声鬼笑,笑得人心神不宁。
云舒不敢硬接,急忙缩身避过,忽又想到一事,心中暗叫不好!然而为时已晚,那道水箭,正正地射在了云舒左手抓着的白布上。
这巨尸竟有如此头脑!
耳中只闻“嗞啦”一声,白布应声而断!此刻,云舒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坠在那白布上,白布一断,他立时头往前栽,直朝岩壁下方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