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佳人(1)

千蛇山之巅,高处不胜寒。一阵大雪刚收,一座孤峰凌崖,崖边静立着一位美貌少妇。那少妇身着一袭单薄的黑衣,淡妆素靥,正看着从天而降的大雪,痴痴凝神。尽管寒风凛冽,她却从容不迫,任雪花飘满她的秀发,乍一看,如同冰雕玉砌一般。

约摸半个时辰后,乾坤依旧如彩,千山翠明。北面的高峰林海之中突然吹来一阵寒风,夹带着残雪打来。风雪如刀似割,她终于受不了侵袭,将身一晃,震落身上的覆雪,玉指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绵绵的弯刀。那是一把奇异恐怖的钢刀,黑色的刀柄浮耳上雕刻着一条极为凶恶的吐芯狂蟒,吐出一条三尺长的锐利刀锋,刀身颤抖之下,杀气冷冷。

她手持这把黑蛇刀,望着残落淅沥的雪花一阵挥斩,刀光人影合为一处,无声无息,如同仙女散花。没有人能说清是她的刀快还是影快,只看到她的刀锋游刃全身,令人产生错觉。

这少妇名叫叶千雪,先不说她的身世浮沉,只说这国家动乱,致使一个十五岁的花季少女也做了飘零人。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十年漂泊江湖的春花秋月,早已掩盖她纯美的容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从女孩变成女人,心中只有过多伤痛的往事。每当回忆起那些流逝的青春岁月,即便是早已阅尽沧桑的她,也忍不住会潸然泪下。

“二娘,你的衣服。”背后大山的一处平崖上,一个三四岁的胖娃娃,双手紧抱一团狐裘披风,一步一探地沿着山崖小径走来。那胖娃娃裹着一身厚实的棉袄,头戴一顶虎皮小帽,嫩白清秀,可爱之至。

千雪回头凝视,解颐生笑,暗把眼中的泪珠隐退,轻柔地说:“灵儿,这里很危险,你不要过来。”边说边将身上的残雪打落干净,回身走向铁桥。

灵儿甜嘴道:“二娘,我怕你冷,就把你的衣服送来了。”

千雪舒然微笑,颇感欣慰,道:“是吗?灵儿只怕是做不到。”

原来,她脚下的山崖是一座与千蛇山平齐而立的孤峰,两边的石崖相距只有七八丈远,用铁索连着,铺成一座吊桥。她特意来此孤峰上赏雪,只欲避开众人的喧闹,独自清静一会儿。

灵儿似乎很淘气,还是如初时一般蹦跳而来。

千雪怕灵儿不知凶险,赶紧走到连着铁索的石墩边,指着脚下的万丈悬崖,笑道:“你不怕吗?”

灵儿刚好走近悬崖,当看到千雪所指的深渊时,吓了一跳,连忙返身退开数步,一跤坐倒在雪地里,一张幼稚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流露出恐惧之色,口中急急地叫道:“二娘快回来,这里好危险。”

千雪也不急于走过去,问道:“灵儿,你为什么一个人到处乱走?”

灵儿笑道:“是爷爷让我来的,他说下雪啦,要多穿衣服。”

千雪指着铁索桥道:“灵儿,你能走过来吗?二娘在这边等你。”

灵儿看着不见底的深渊,眼睛惊惧,摇头说不敢。

千雪温柔地说:“灵儿,你若能走过来,二娘就给你说故事听,好不好?”

千雪是想试一试灵儿是否有与众不同的胆量和毅力,谁知灵儿却指着铁索桥道:“这桥摇摇晃晃的,很吓人。二娘,灵儿不敢过去,你还是回来吧!”

千雪正色道:“灵儿,你为什么不敢走过来?”言语之中已是有些失望。

灵儿听说,只是迟疑不定,呆呆地望着千雪,不敢说话。

千雪忽然疾言厉色道:“你真没用,你不敢走过来,以后就不要再见我了。”说罢,将长袖一拂,佯作愤怒之色,暗里却在细察灵儿的一举一动。

灵儿闻言大哭,直把石头往深渊下扔,好似十分不满。千雪并不在意,只是不理。灵儿哭闹一阵后,兀自停下来,双手仍自捧着大衣,轻步走过铁索桥台阶,一步步试足走来。千雪见灵儿真有这般胆气涉险,心中也是一惊,连忙立于铁索链头这端,屏住呼吸,全神静待。

灵儿小心翼翼地走到铁索上的桥板,寒风吹荡起整个铁索桥,不住地摇晃,将人吹得头晕目眩。灵儿身体嫩小,自是不敢端正昂步走过,而是一步一挪地匍匐爬行。寒风一掠,灵儿便附在桥板上不动,任由风吹桥荡。待风静之时,他再继续奋力向前爬,怀里的大衣早已拖在地上,被雪水污垢染湿。

千雪看得热血沸腾,心中喜忧参半,泪水湿眼。

不一会儿,灵儿已经爬过了险绝的铁索桥,得意地抱着自己的二娘欢笑起来。

千雪心中突生一股慈爱和欣慰,原本冷峻严肃的面容也换成了绵绵的笑意。她轻轻蹲下,爱惜地擦拭着灵儿面上的污垢,问:“灵儿,你为什么不害怕?”

灵儿笑道:“有二娘在,我就不怕。”

千雪温馨一笑,紧紧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呼吸着他的气息,心中悲喜交集,不胜感伤。

回到大寨后,千雪正欲进到将军堂见义父曹莒,却发现紫龙山副寨主吴道长和半月山寨主王炎风正在大厅内陪义父说话,于是静立于外廊,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三人笑谈一番后,忽听曹莒忧心忡忡道:“曹某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知晓四季更替的变化。这六月飘雪,真是意想不到的怪事!我只闻窦娥冤的戏里才有这番情景,真不知这场雪是主凶还是主吉?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天意暗示?”

王炎风颇有同感道:“谁说不是,昨天还是赤日炎炎,红尘遍滚,今晨就大雪满天,真是出人意料。这种事情要是流传到中原,怕是要跟目前大明的乱局扯到一起呢!”

曹莒举杯立身,令人打开堂门,庭外顿时吹进一阵风雪。曹莒踱步堂下,笑着吟诗道:“一夜冬风百花落,遥望天山玉飘零。苦觅寒梅何处开,霜雪亦有逆天时。”吴、王二人一听,皆喝彩叫好。

千雪却是淡淡一笑。她知晓这个义父的来历:原是京城御林军三品正将,刀法精熟,罕有敌手。魏阉宫变当夜,他救驾心切,暗与中原武林人士入宫勤王。魏忠贤事败,朱由检继位,曹莒却因私召江湖人士入宫,导致功过混淆不清,被朝中大臣挟私弹劾,诬其有逼宫谋反之心。崇祯帝生性多疑,信以为真,将他逐出京城,永不录用。曹莒一怒之下,来到千蛇山落草为寇,在附近打家劫舍,图个逍遥自在。

此时已是崇祯十年,关外八旗屡犯北疆,中原五省激变异常,流寇暴民卷席全国,旱涝天灾连年不断,大明朝内忧外患,国虚民弱,已成强弩之末。

曹莒诗毕,复回座饮酒,半酣之后,忽然唤过身边一名侍从,取来一封信函,道:“这是李自成、张献忠等七路义军头领发来的紧急求援信。曹某已拆阅过,今日请两位头领来此便是为了商议此事。”

王炎风惊道:“信中都说了些什么?”

曹莒道:“信中大意是说:六月十三日凌晨,义军中了陕西督抚的埋伏,误陷于成都府六百里外的巫龙峡内,如今三面峡口要塞皆被官军堵住,十五万义军命悬一线。闯王想请求我等三山人马助他们一臂之力,里应外合。在朝廷援军到来之际,夹击官军,破谷而出。待夺得天下之后,必有厚报。将以五百里山川相赠,永结盟好。曹某不敢自专,特邀两位头领前来洽谈,定个计策。”

吴道长在这三人中最为年长,取信观过后,突然仰面大笑道:“闯贼好大的口气,竟敢说什么赠土封王的鬼话,好像大明天下已是他囊中之物!自身难保之人还敢口出狂言,诱惑我三山人马与他解围,真是可笑。”

曹莒见吴道长未曾商议便大放厥词,颇有些不悦。但碍于情面,又不好当面责怪,只好笑道:“依道长之见,难道说我三山人马不该去助闯王?”

吴道长指着书信道:“朝廷虽然没落,但全国仍有百万大军,国家之根本并未动摇。闯贼之流号称义军,实是一伙东躲西藏的流寇。纵然得逞一时,日后也必被朝廷剿灭。此刻他已是穷途末路,我三山人马岂可因一纸书信而引火烧身?倘若朝廷知道我等助贼,日后兵锋一转,尽往我三山而来,我等岂不是自找麻烦?”

曹莒道:“道长且不着急,听听王兄有何高见。”

王炎风将信看过,惊讶道:“李自成足智多谋,兵多将广,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这其中莫非有诈?”

曹莒道:“我已派人仔细打探过,闯王被困之事的确属实。”

王炎风唏嘘道:“此事非同小可,须好生合计。”

这王炎风曾是老闯王高迎祥的手下,高迎祥被俘后,他便心灰意冷,聚集数千残兵败将到这半月山上落草。今闻义军被困,牵动起他心底的那根同袍之弦,不禁有些踌躇难定。

吴道长笑道:“依贫道的意思,如今朝廷占据了上风,我三山应该助朝廷一臂之力,那才是上上之策。”

王炎风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闯王曾多次身陷绝地,后来却都化险为夷了。”言下之意,是想出兵助李自成。

吴道长道:“两位知道朝廷这次遣调的五省总督是谁吗?他便是大明兵部尚书洪承畴‘洪疯子’。此人可是个六亲不认的角色,用兵如神,闯贼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此人被称作义军克星,由他亲剿的流寇暴民,哪一次不是手到擒来,我们怎可与他作对?”

曹莒小饮一口,拂手道:“那倒未必。只要我三山人马同心协力,奇袭官军两翼,与巫龙峡内的义军里应外合,官军必败无疑。如若让官军剿灭了义军,那咱们可就唇亡齿寒了!”

三人意见不统一,又不愿强行争辩,大厅之内一时陷入沉寂。

千雪盈步跨入堂门,冷声道:“眼下形势不明,义军和官军都在作殊死较量。这个时候若是卷入其中,不免要挑起另一场大战。我三山人马不论是相助哪一方,都会伤及另一方的根本,不如静观其变。如官军胜,我们助官军破贼;如义军胜,我们就做个顺水人情,如此岂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吴道长见千雪说得有理,颔首赞同,王炎风也点头称善。

曹莒道:“这话原本也有道理,只是闯王派来的信使仍在山寨之中,不曾离去,在下又该如何答复他?”

吴道长呵呵一笑道:“这等小喽啰,打发他些银两,轰下山去不就行了。”

千雪道:“道长此言差矣!此非上策,大有漏洞。”

吴道长道:“莫非贤侄女有高见?”

千雪道:“不用答复什么,直接把信使关押起来,就当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千蛇山不曾收到过任何有关闯贼的书信,道长和王首领也从来没有到千蛇山议论过此事,如此则风平浪静,悄无声息。”

吴道长和王炎风会意,都点头大笑,觉得千雪这招瞒天过海之计当真高明。

曹莒本欲相助李自成破官军,但见邻山两位头领和千雪皆不愿出兵,便打消了此念头,徐徐应道:“也罢!我等不妨拭目以待,看看闯王能不能逃出生天。”

千雪叫人唤来李自成的信使,那信使不知大祸临头,还急着问道:“不知三位大王讨论得如何?闯王和各路头领眼下十万火急,还望大王们早日发兵救援。”

曹莒支吾难言,只得拿眼睛去瞅千雪,看她如何答复。

千雪微笑问道:“现在李自成应该战死巫龙峡了吧!那我三山人马还去救他干什么?”

信使揖道:“七路义军尚有战马六万,粮草也可支撑半月。眼下虽处下风,突围指日可待。”

千雪笑道:“那你告诉我官军有多少兵马?”

信使嗫嚅道:“不足五……五万。”

千雪喝道:“胡说八道。”话音未落,腰间抽出蛇刀一挥,寒光闪过,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已滚落在堂下。

将军堂中三位豪强都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汉子,心性猛恶,杀人无数,但见千雪毫无由来地把李自成的信使随手杀了,都惊得酒杯落地,目瞪口呆。

曹莒打了个寒战,一边叫喽啰进来收拾信使的尸体,一边淡淡地责怨千雪道:“千雪,你怎么能把闯王派来的信使杀了,你不是说要把他关押起来吗?”

千雪冷笑道:“杀了他后,闯贼更不知道他到过千蛇山!若是不杀,我们才真正是骑虎难下!”说罢,她将刀“唰”地收回腰间,返身走出大堂,只留下三个瞠目结舌的豪强。

次日晨卯,大雪已止,气凉如秋,花红山青。千雪穿着一袭紫衣,衣袂飘然,带些细软,腰间悬着刀,趁着灰蒙初光之时,悄然下山。这是她落草十年来第一次下山,记得当初上山时,她还是个天真纯善的童颜女娃,如今却变成了一个嗜血快意的女强人。光阴转换,快如白驹过隙!

一匹快马向东边的巫龙峡疾行,数日后便到达离巫龙峡只有六十里的落阴山。她在山脚下的树林中徘徊思量,究竟该如何劝动山上的一伙强人去助官军消灭李自成,看一出千军万马厮杀的好戏。

落阴山连绵百里,山高树密,是贼人剪径出没的上好之地。山上的大头领名叫陈霄,是个气宇轩昂的汉子,绰号花枪客,年仅三十,使得一手神出鬼没的好枪法,在川陕一带相当出名。陈霄手下有四员骁将,一个是“欺天龙”李伯镶,一个是“爬山虎”李伯嵌,此二人是同胞兄弟;还有“采花蜂”云豹、“铁拐子”马弄。这四人原是别处小山头的大王,与落阴山并不相干,只因陈霄在绿林黑道上威名大,义气当先,故此四人一致商议前来入伙,想联手陈霄干一番大事业。

千雪居住在六百里外的千蛇山,但也常闻别处山头的豪杰名字,她知道这个陈霄的背景来历,于是思定了一个美人计策。随后,她打马来到山关脚下。伏路喽啰见一美貌女子在关前徘徊,便出来将她拦住。几个喽啰用火把一照,都欢笑起来,一头目咽着口水道:“好美的娘子,夜闯落阴山,这不是要羊入虎口吗?”

千雪故作惊慌,胆怯地一指山腰道:“奴家是来找表哥的,他是山上的大王。”

头目笑道:“我们这座山头共有五个大王,不知道小娘子要找的是哪一位?”

千雪道:“奴家的表哥名叫陈霄,我是他表妹王思敏,从广东千里迢迢赶来相会的,请好汉替奴家转告山上的表哥一声。”

头目一听是大王的表妹,马上止住邪念,吩咐一个小喽啰上山报信。

落阴山聚义厅内,陈霄正在与四个头领商议李自成写书信求救一事,忽听喽啰喜滋滋地进来禀报道:“小人给大王贺喜来了。”

陈霄一愣,问:“你说什么?贺喜?”

喽啰道:“山关下有位美貌姑娘,自称是大王的表妹,今夜特来投奔。”

陈霄环视众人,疑惑道:“我的表妹?我怎么没有一点儿印象?”仰面思索半晌后,问道,“那姑娘姓甚名谁?”

喽啰道:“那姑娘说她名叫王思敏,是大王的嫡亲表妹,家住广东增城王家镇。因她知道大王的底细,小人们便对她深信不疑,故此来报。”

陈霄“哦”了一声道:“既如此,那你等赶快去请王姑娘到山寨客堂相见,我议完事后便过来。”回头对四位头领道,“实不相瞒,陈霄便是广东增城陈家村人氏,与那王家镇隔着一脉之水,确实有个王姓姑丈居住在那里,只是这表妹……老实说,我一时之间真的记不起来!”

云豹笑道:“看来是大王多时不曾回家,所以将家乡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众人闻言皆笑。

陈霄率众步入客堂时,千雪已在里面等候多时。报信的喽啰迎上陈霄,轻声道:“大王,这位姑娘便是。”

千雪原也不曾见过陈霄,但她冰雪聪明,已在和众喽啰的聊天中,知晓陈霄的大致模样,此时一见他进来,她马上迎上去,堆出花容玉色,甜言蜜语道:“表哥,我是思敏,你还认得我么?”

陈霄一见千雪娇美的容颜,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哪还顾得上去核实她的身份,只是不知所措地笑道:“认得认得……哦……思敏表妹,今夜陈某真是万分惊喜,意想不到啊!”

其他四个头领也惊呆了,云豹打趣道:“大王真是好福气,这哪是什么表妹?完全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嘛!”

陈霄略略稳住心神,让千雪和四位头领一一相见。待四人离去后,陈霄将千雪带进自己房间,置上香茶,笑问道:“你这表妹胆子可真大!你来得如此突然,我这表哥也做得莫名其妙,到现在还云里雾里。现在这里别无他人,就请表妹说说自己的来历吧!”

千雪轻笑道:“大王真是善解人意,不曾当众拆穿奴家,千雪在这里谢过了。”

陈霄闻听“千雪”二字,不由一愣,道:“姑娘莫非是千蛇山……”

千雪笑道:“不错,奴家正是千蛇山的叶千雪,大王听说过?”

陈霄点头道:“当然,我与令尊曹将军多有书信来往,曾听说山上有一位巾帼女侠,人称‘美人蛇’。今夜一看,果然是美动天下,名不虚传。”

千雪笑道:“大王谬赞了。”

陈霄乃绿林豪客,喜欢的正是胆识豪气俱佳的巾帼英雄,因此伸指赞道:“‘美人蛇’果然了不起,敢单人独骑夜闯落阴山,色勇双绝,令人佩服。且稍候。”说着,去橱柜机关里取出一坛珍藏多年的佳酿,斟上两杯,与千雪对饮。

千雪饮了一杯,惊奇道:“好香的女儿红,大王真会享受。喝了大王的酒,千雪就欠下大王的恩情了!”

陈霄笑道:“千雪姑娘说哪里话,美酒自当与佳人对饮,总比陈某一个人独对孤月痛快。”回头叫个丫头去后厨添些酒菜,入堂摆宴。

两人接饮数杯,千雪神情荡漾,到窗前推开窗扇,将山林外的明月清风放进来,仰头轻笑道:“今夜好美的月光,真是令人陶醉。”

陈霄道:“陈某平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醉饮美酒,一个是喜好枪棒,不知千雪姑娘有什么喜好?”

千雪笑道:“我也有两样爱好,一是对月饮酒,二是赏花观雪。不过我还有一样爱好,可能是大王不喜欢的。”

陈霄道:“你且说说看。”

千雪微微冷笑道:“就是杀人!不知大王有同样的爱好否?”

陈霄立身走到窗前,轻笑道:“陈某也杀过人,不过,杀的都是些该死之人。至于是不是爱好,陈某却不敢肯定。”

千雪道:“大王的意思是嫌我嗜血残忍?”

陈霄道:“我没有说千雪姑娘残忍,乱世中行走,必须心狠手辣,不狠心的人存活不下去。”他说到这里,似乎不想再说那些有煞风景的话,于是问道,“不知千雪姑娘夜访陈霄,有何事情?”

千雪娇媚道:“没什么,久闻大王英雄贤德,千雪仰慕多时。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见。”

陈霄笑道:“千雪姑娘过奖了,陈某不过是个天涯沦落人,占山为王图个自在,谈不上什么英雄。”

千雪娇媚一笑,将手指抚摸在他胸前,附耳轻声道:“我看大王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而且还是个人见人爱的大英雄。”

陈霄被美人撩得欲火烫身,脑海里尽是美人的影子,不待美人挑逗色诱,便将她抱将起来,放在房间床榻之上,行起那春宵苦短之事。

次日一大早,陈霄在客厅内排下宴席,款待美人。千雪也不相拒,洗漱毕,与五个头领入席便吃。一夜风流,千雪无意,陈霄却已对美人生出浓浓的情意,要留美人做压寨夫人,因此十分有心,笑道:“山野林莽之中,无甚佳肴,请贤妹多担待,我们快活吃酒。”

千雪痛饮数碗,面不红耳不赤,笑道:“各位大哥如此热情款待千雪,千雪真是感激不尽。”

云豹夸道:“贤妹真是好酒量!”

千雪笑道:“当然,千蛇山的‘美人蛇’,能不是好酒量么?”

四人闻言,皆惊愕相顾,直到此时方知大王的表妹原来是千蛇山的“美人蛇”叶千雪。得知真相,大家也不曾煞了一丝欢喜,均笑道:“不管千蛇万蛇,能和贤妹在一起喝酒就是畅快。”

千雪来落阴山的目的可不是为了饮酒嬉闹,耍弄风情,而是想借山寨中的兵马去助官军灭贼。对于江湖绿林之事,她早已司空见惯,麻木不仁,能利用则利用,不择手段,只看结果。她是愤眼看世的女人,不幸的过去,早已让她冷眼铁心,她是要用鲜血去洗刷自己过去的痛苦,用杀戮来满足自己心中的虚荣与怨气。

酒至半酣,六人颇有些醉意。陈霄见千雪有离开之意,万分不舍,问道:“贤妹与陈霄有缘,这是天意。不如贤妹就留在山寨中,不必再去受那江湖颠沛之苦,你看如何?”

云豹四人也纷纷劝说,不舍得她离开。

千雪谢过后,叹道:“即便小妹愿意留下,恐怕也不会长久,早晚也会云消雾散的!”

众人皆惊,不明其意。

陈霄道:“贤妹这是何意?落阴山山清水秀,难道不比在千蛇山逍遥快活?”

千雪摇头道:“可要是官军前来剿山,那小妹又怎能和各位兄长长相厮守?”

云豹一听,也叹道:“贤妹说得不错,现在咱们落阴山正处于两难之际,官军和义军都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若不寻个万全之策,落阴山迟早会被人踏平的。”

一场欢快的酒宴被千雪这么一搅和,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座中人人皆有自危之感,于是大家停下筷子,蹙眉思策,看有何妙计可避免五省总督和李自成带来的池鱼之殃。

千雪笑道:“小妹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各位兄长想不想听?”

众人齐问道:“贤妹有何良策?快快讲来。”

千雪道:“小妹听说李自成兵困巫龙峡,被官军三面合围,目前是瓮中捉鳖,插翅难逃。所谓的义军,其实不过是些流寇暴民,与黄巢、方腊无二。如果咱们能助官军消灭闯贼,那日后必然会得到朝廷的庇护,将来招安的话,大大小小也可混个一官半职。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官军围剿,山寨也就固若金汤了。”

众人都在寻思其理,云豹突然拍掌大笑,手舞足蹈。

千雪道:“云兄在笑什么?”

云豹乐道:“贤妹有所不知,昨夜我便劝大哥去助官军破闯贼,以避朝廷征剿。因为落阴山势单力薄,根本不能抵挡朝廷数万大军的进攻。刚才听贤妹这么一说,方知英雄所见略同,你我当好好对饮一碗才是。”

千雪与云豹对饮后,问道:“各位兄长觉得此计如何?”

李伯镶道:“好是好,但是咱们落阴山与官军从来没有打过交道,而且官军正在四处剿山,势不可当,就算我等有心,‘洪疯子’也未必会答应我们参战。”

李伯嵌、马弄点头道:“对啊!‘洪疯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

千雪见四个头领都有意了,只差陈霄的意见,于是亲昵地推搡了他一下,道:“表哥觉得如何?”

陈霄心中只想着这个表妹,只要表妹能留下,援救李自成一事完全可以抛于汪洋大海,因而笑道:“贤妹既然这样说了,那表哥怎么会不依你,在表哥这儿,你想怎么做都行。”

云豹听说,直摇头道:“晚了晚了,云某还是晚了一步,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马弄问道:“四哥在说什么?”

云豹脸皮厚嘴巴直,笑着对千雪道:“贤妹啊!云某对你是一见钟情,没想到你却成了大哥的人,那云豹还怎么能去夺大哥所爱?”

众人皆谑笑不已。

马弄忽然愁眉不展道:“咱们去助官军倒是无妨,可铁盘岭上的严文三又该怎么办?这厮向来与我落阴山不睦,时常藐视我等。若是众位弟兄都下山去了,那厮肯定会来钻我们的空子。”

云豹一拍后脑勺,连连点头道:“马兄弟提醒得好,严文三这厮仗着人多势众,早就有吞并咱们山寨之意。大哥对这厮一定要有所防备,免得着了他的道。”

陈霄不及说话,千雪道:“这有何难,咱们干脆点些兵马杀将过去,把铁盘岭夺过来,这样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陈霄道:“贤妹有所不知,铁盘岭有六千多兵马,是咱们落阴山的两倍,大哥也不想招惹他们,免得多生事端。”

千雪想了想,道:“小妹略施小计,便可轻松擒下此贼!”

陈霄惊问:“贤妹有何妙计?”

千雪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严文三制服,夺了他的权令,其他众贼必定会乖乖降服。”

陈霄和云豹急着再问,千雪于是把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众人一听,皆觉此计甚妙,于是分头依计而行。

说起来,这铁盘岭上的严文三和半月山的王炎风一样,也是高迎祥手下的大将,绰号“上天虎”,年约四十。此人空有堂堂之躯,一身武艺,却是心术不正。自高迎祥被俘殒命后,他便领着一支军马在此占山为王,打家劫舍。说是义军,其实也是一个乱世中揭竿自封的强贼,专干那杀人劫掠之事,找不出半点儿行侠仗义之举。

这日一大早,严文三因多时不近女色,性欲高涨,按捺不住,便叫来两个心腹手下,一个叫高达,一个叫秦诺,发话道:“最近官军在附近闹腾得欢,你们两个下山去多探些军情,若有紧急之事,立马回报。”

二人知晓大王心意,明为探听军情,实是下山掳掠附近的妇人前来行欢。听得大王有令,二人欢欢喜喜下山,至夜酉时归来,果然劫得一个美貌女子。

严文三不满道:“何故此时才回来?莫不是贪玩去了?”

高达“嘻嘻”回道:“大王有福,今日小人下山,在附近拿得一个绝世美人回来,真是貌若天仙,堪比西施王嫱在世,只是有些不完美。”

严文三大喜,急问道:“何样美人?又怎地不完美?”

秦诺嘴乖,谨慎回道:“这妇人貌似青楼女子出身,相貌虽美,却很大胆,能耍风情,怕是不合大王的胃口。”

严文三心痒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既如此说,想那妇人必定是青楼里的头牌花娟,故而貌美。”

秦诺道:“正是如此,大王今夜可好好享受。”

严文三“嘻嘻”一笑,问道:“这美人现在何处?”

高达道:“现已密送至大王房间,一条绳索捆得结实,只等大王前去赏悦。”

严文三皱眉责道:“这样岂不是怠慢了美人?嘻嘻,你们两个做得不错,明日本王必有重赏。”

高达、秦诺欢喜而去。

一间宽敞的房间,依山临崖而建。房内摆放着精致整齐的桌椅,桃床鸳帐,烛火通明。一张古典漆桌上,端放着半壶葡萄美酒,倒立着两个夜光酒杯。山林外一轮皎月照进窗阁,洒进大堂,如雪似霜。月明风清,山林静谧,又有美人作伴,委实是个美妙之夜。

严文三疾步走进房内,性欲早已高涨得无法忍受。他急不可耐地掀起金霄帐,一阵美人香气扑鼻而来,令他醺醉,再仔细一看,当真是个绝世美人:柳腰如蛇,彩衣鲜艳,肌肤似玉,国色天香。那美人双手被反绑着,口中塞着棉布,金莲纤指,窈窕可人。她乍见一个凶面横肉的大汉出现,眼现惊慌,口中“呜呜”,不停地挣扎着。

严文三是个好色之徒,阅女无数,却从不曾见过这等天仙佳丽,一见美人,心便如浪涛击打,口水直往喉咙里咽。他转眼寻思道:“这般佳丽,若只用一次,真是万分可惜。绝品美人,须当长久受用才妙,切不可胡乱用强。”这样一想,他顿时收起往日那如狼似虎的凶恶,面上故作和蔼,先取出美人口中的棉布,再解开她身上的绳索,笑道:“严某倒也见过佳丽无数,像小娘子这般倾国倾城的姿色,却是头一回看见。今夜有缘与你相会,真是荣幸之至。”

那美人惊慌地缩在角落处,浑身颤抖,怯声道:“小女子与大王无冤无仇,大王为何要把奴家绑上山来?”

严文三哈哈大笑,伸指赞道:“不愧是青楼里的头牌,当真有胆识。寻常女子若是上了铁盘岭,还未说话,便吓个半死。”

那美人怯道:“大王真的要杀奴家?”

严文三笑道:“哪里的话,像小娘子这般标致艳丽的女子,严某爱都来不及,怎会加害于你?”

美人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环顾房内,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王又是什么人?”

严文三拖过一把椅子坐下,跷着腿,摊开手,呵呵笑道:“这里便是铁盘岭,我便是这山上的大王严文三。小娘子是哪里人氏,又是如何被孩儿们捉上山来的?”

那美人在铺褥上轻轻道了个万福,小心回话道:“奴家是四川万州府人氏,因与母亲来成都投奔姑丈,不慎被大王手下捉上山。望大王慈悲为怀,放奴家回去。”

严文三喜道:“怎么,你不是青楼女子?”

那美人摇头道:“奴家是有母亲在堂的良家妇人,怎会是烟花女子?”

严文三一阵惊喜,又问:“那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美人羞答答地道:“奴家姓燕,名秋莲。”

严文三拍掌大笑道:“好一个燕秋莲,真是人如其名。我就知道川蜀美人名甲天下,严某今夜真是艳福不浅啊!”

他见那燕秋莲年轻貌美,又是良家妇女,更想着要长久霸占,于是又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心中又有何忧虑?”

燕秋莲眼泪汪汪地回答道:“奴家父亲早逝,只有年迈的母亲在世,无人赡养。求大王早日放奴家下山,奴家今生今世必感谢大王的大恩大德。”

严文三挥手笑道:“美人先别急,明日我便派人把你母亲接到山上来供养,视同我母,断你心中挂念,你看如何?”

燕秋莲抹着一把眼泪,惊问道:“大王为何要如此?”

严文三毫不避讳道:“不瞒美人说,严某对你爱慕不已,所以想把美人留在山寨之中做我的压寨夫人。你今后便可与严某一起统领山寨,逍遥快活。”

燕秋莲惊住,目光有些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严文三正色道:“你若不愿意,本王也不强留。你只须好生伺候本王一宿,明日我便送你一千两银子,放你下山,你看如何?”

燕秋莲“扑哧”一声,骂道:“大王真是个无耻小人,真是不要脸!”

若是他人听得此言,非发怒不可,但严文三委实是个真小人,又见房内没有旁人,听得美人辱骂,他不怒反喜,大笑道:“美人说得不错,严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听你的意思,是答应留下来了?”

燕秋莲羞涩点头道:“如若大王不弃,奴家愿意终生伺候大王。”

严文三一听,一把将她抱住,按在床上,慌慌张张地宽衣解带,就要行那鱼水之欢。

燕秋莲“咯咯”笑道:“大王为何如此性急?奴家还有话说。”

严文三身如火炭炽热,边抚摸美人身体边道:“美人有话快说。”

燕秋莲走下床榻,衣裳已被严文三解去一半,也不在意。她轻步来到窗边,看着山林外的圆月,轻笑道:“今夜的月色多美,大王就没有对月饮酒的雅兴?”

严文三没想到这美人还会如此浪漫,真是感到快乐似仙,点头道:“当然。”随即喊来侍者,将厨房里现成的酒菜端进来。

燕秋莲在他身上摸了一把,拖他到窗边桌前坐定,娇滴滴地笑道:“今夜良辰美景,葡萄美酒夜光杯,看来大王是早有准备啊!”

说着,她玉手执壶,倾盏斟酒,酒色似鲜血一般,散发出醉人的芬芳,她递一杯与严文三道:“奴家有幸遇上大王,先干为敬,祝大王千岁万福。”

严文三对燕秋莲越看越爱,只想着快快饮下酒后可以寻欢,于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燕秋莲又将酒杯斟满。谁知三杯酒下肚后,严文三只觉三心神游,一身飘忽,大脑有些晕醉,始知不妙。再看燕秋莲,发现她目露凶光,正在冷笑。严文三大惊,起身欲逃,却浑身无力,摔倒在地。他喘着粗气,指着燕秋莲道:“你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想喊,却喊不出来。

燕秋莲淡淡一笑,火辣辣地坐在他面前,跷着腿,脚尖勾起他的下颚,摇头蔑笑道:“‘美人蛇’叶千雪你可曾听说过?”

严文三一愣,他知道“美人蛇”的来历,故惊慌道:“叶女侠,严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加害我?”

千雪道:“今夜我要向你借兵。”

严文三惊道:“你想怎么借?”

千雪冷冷一笑,从台上取来一把匕首,复返原位,挥弄着手上的尖刀,在严文三脸上抹了一抹,笑道:“我能杀你,也能放你,你想不想活命?”

严文三情知中了美人计,心似刀割一般,点头道:“女侠不是要借兵吗?你只管借去,但请女侠高抬贵手,小人必当感激不尽。”

千雪畅快饮酒,见他眼神似乎在疑惑自己为何不曾中毒,哂道:“这世上的男人都这么愚蠢,我原以为你是一山之主,智勇必当过人,可没想到也是个蠢货。这酒我能喝,因为我早就服过解药。你是第九十九个被‘美人蛇’俘获的蠢男人,真是有趣。”

严文三知道自己遇上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心都凉了半截,想到挣扎已成多余,索性跪地求饶道:“只要叶女侠肯饶文三性命,你要借兵借饷借粮借山都不在话下。”

千雪一笑道:“大王不是想要千雪吗,你来便是。”说罢,胯下一步,一只手抱住他后颈,一只脚搭在凳上,行起那惊人的房事勾当。可怜一个山大王,只想在“美人蛇”的刀下活命,只得任由美人去摆布侮辱,作笑相陪。

此刻已到午夜时分,千雪欲火消退,十分满意。她也不再与严文三折腾,穿了衣裳,理一理妆容,用手摸着严文三的头,笑道:“今夜你伺候得很好,下次我还会找你的。”严文三只是苦笑,一脸羞惭。

忽见房门打开,闯进两个带刀大汉,却是高达和秦诺,严文三惊喜中嘶叫道:“快拿妖人。”

两人无动于衷,哂笑一声,严文三一惊,见势不妙,瘫倒在地。

千雪回头笑道:“大王,你怎么不喊了,看来你一点儿也不满足啊?”

严文三怯指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高达、秦诺对视一笑,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却是云豹和马弄。

严文三面如死灰,不敢说话。

云豹伸指大夸道:“贤妹,你真是妙计连环,大功告成,这么容易就降伏一个魔头,真是了不起。”

三人大笑,不无得意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严大王。

严文三难堪至极,羞红满面,看着桌上的那把尖刀,欲图自尽。但取刀在手后,却又迟迟不敢自绝。为难之下,只急得痛哭起来,连搧自己的耳光。

云豹指道:“这等废物,干脆杀了,丢下山谷去。”

严文三惊道:“云寨主,你我都是绿林同道,前无冤后无仇,你何故要杀我?”

云豹怒啐道:“你这厮仗着人多势众,每每狂言要吞并咱们山寨,你在这附近干了多少奸淫掳掠的坏事,都他妈的赖在我落阴山头上,诬陷我山寨里的英雄好汉,老子早就想收拾你这厮。今日报应来到,我岂能饶你狗命?”

说着,云豹抽出腰刀待斩,严文三大惊,吓得连忙爬到美人脚下,死死抱住求饶。

千雪笑对云豹道:“云大哥,此人虽贪生怕死,毫无气节,但念他已是百般求饶,兄长便饶他一命,你看如何?”

云豹道:“贤妹不知,这厮武功不赖,若今夜放了他,日后必然是放虎归山,贻害无穷。”

千雪见严文三已经吓得呆傻,便道:“此人已经丧失心志,骨气全无。杀这种人,便如屠宰猪狗一般,兄长何必为这种贱男人生气。”

云豹、马弄见千雪不肯害严文三性命,也不再多说,点头道:“既然贤妹如此说,那我就饶他一条狗命,反正此人日后也做不成什么大事,我也不屑于杀他。”

严文三见能活命,拜谢不迭,不住磕头。

千雪一个转身,从云豹手中取来腰刀,绕到严文三身后,用刀柄将其击昏。云豹从严文三身上搜出那支可号令山寨人马的令箭,马弄则找来一根绳索,将严文三绑了个结实,口中塞上棉布,下了五日不醒的迷魂散,将其丢在柜子的夹层里。

三人商议一宿,妥定计策。见天光大亮,便来到聚义厅大堂,令人擂鼓聚将,将一应山寨大小头目聚齐在厅内。

铁盘岭的众头目尽皆认识云豹和马弄是落阴山的头领,不是山寨的人,想不清怎么大王会教他来发号施令,更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本山寨的令箭在手。又见侧旁立着一个绝世大美人,眼神都被美人的神韵吸引去了,倒不急着去想云豹将要如何。

云豹手持令箭,立于大厅的石阶上,手臂一扬,形如寨主亲临,气势不小。众头目都只是窃窃私议,不敢明问。

云豹举起令箭道:“各位兄弟,贵山寨主严兄,昨夜因听闻尊堂西驾仙游,悲痛欲绝,特寻访到我落阴山,以山寨令箭大权相托。云豹不才,想到与严兄是金兰结义兄弟,故来受托。云豹今日既领山寨重任,当尽绵薄之力,与众位兄弟一齐同甘共苦,统领山寨。还望众位弟兄以诚相待,勿要生疑。”

众头领明白大意后,顿时哗然。山寨中的二当家殷相荣率先质疑道:“恕殷某无礼,云寨主是邻山大王,与我铁盘岭一向少有来往,背后还多有冲突。试问一下,我家大王怎么会把山寨令箭交给敌人,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云豹不急不忙,轻声道:“殷头领的话算是有些道理,只因你家大王闻得尊堂仙逝,万念俱灰,这才在匆忙之间把山寨令箭托付于云豹。只说是十日之后便可返回,教小弟暂时负责打理山寨事务,云豹其实也是勉为其难。”

殷相荣道:“我家大王把山寨令箭交与云兄,不知有何人为证?”

云豹打个哈哈,转开众人视线,指着千雪问道:“众位头领可知这位美人是谁?”

多数头目皆不认识,都在相互询问,有个头目眼尖,说:“在下认识这位女侠,是千蛇山曹将军的义女叶千雪,绰号‘美人蛇’,是个了不起的巾帼女侠。”

千雪闻言,赶紧揖手,绵绵笑道:“各位英雄,千雪有礼了。”

云豹高举令箭,踱步道:“有关令箭之事,千雪姑娘即可作证。”

千雪相视众人,笑道:“云豹头领所言非虚,严寨主相托令箭之事,千雪就是见证人。”

山寨中的三头领廖飞起身道:“云兄自己拿不出证据,却把责任推给千雪姑娘,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云豹道:“这么说,廖兄是在怀疑我手中的令箭有假,不是严兄托付给在下的兵令权符么?”

殷相荣接过话茬道:“既然两方山寨都无明确证据来证明此事之真伪,那还不如各自理清自家山寨事务,请云兄交出我山寨令箭,待我家大王丧期满后回山,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众人若真是一致行事,云豹阴谋哪能得逞。谁知众头领既不服云豹来管理山寨事务,也不服自家这个二头领来接替权令,因此都不说话,心想反正也轮不到我来发令,管他是谁,眼睛却都看在美人身上,品头论足个不停。

云豹被殷相荣顶得哑口无言,他将手中令箭递与一位头领,问道:“你要接令箭吗?”

那头领慌忙摇手,寻思自己既没军威也无名望,若是胡乱接了令箭,岂不是惹祸上身。云豹连问了三五个头领,均是无人敢接。经他这么一闹,满堂头领倒有七八个服气的。

云豹又踱到殷相荣跟前道:“看来,此令箭只有殷头领有资格接了。”

殷相荣其实也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见云豹如此说,生怕别人说他贪权,于是讷讷道:“如果云兄能有教众头领一致认可的证据,殷某自然肯服,否则宁死不从。”

云豹笑道:“这有何难。”随即双掌一拍,只见厅外走进来两个汉子,把众头领镇住,不认也不行。

原来那二人正是严文三的心腹头目高达和秦诺。

这二人昨日奉严文三之命下山掳掠妇人,被云豹三人擒获,威逼利诱之下,致其归顺。云豹和马弄于是假扮成这二人模样,把千雪绑上山去。千雪再用计降伏严文三,夺来令箭,一切都是行云流水一般顺利,毫无破绽。

高达和秦诺进来后,按预先设计好的说词一一讲给众人听。众头领见严大王的心腹都如此拥护云豹,且言辞有理,证据凿凿,哪还有话说,于是皆表态愿意服从云豹的号令。

云豹心中暗喜,他一边让马弄回落阴山报信,一边叫人排下宴席,与众头领相会相识,山吃海喝,以释前疑。

云豹依千雪之计行事,不出三日,山寨里的银钱便告急了,他赶紧召集众头领前来议事。

马军头领冯阳道:“这并不难,大王可点齐军马下山,到附近的城镇借粮,不必为生计发愁。”

云豹不待众头领附言,挥手止道:“可官军正在南边六十里外的巫龙峡剿灭流寇,五省总督的十万大军在边上看着咱们。要是这些精锐大军朝我们这里来了,那该如何抵抗?”

高达道:“大王是一山之主,该拿个主意才是,不然铁盘岭就危在旦夕了。”

云豹叹了口气道:“云豹初掌权柄,若是随便出主意,只怕众人不服。”

众头领这几日皆受到云豹的拉拢和优待,对他十分信任和感激,于是纷纷道:“只要大王真心诚意为铁盘岭着想,无论你定出什么计策,我们皆唯大王马首是瞻!”

云豹欢喜道:“在下倒是想到了一笔富贵,想对弟兄们说说。”

众人听说是富贵,一时兴趣大起,皆催促道:“大王快讲。”

云豹指道:“六十里外的官军正在和李自成的贼兵激战,现在官军已经占了上风。洪总督十万精兵把李自成七路草寇共计十五万大军死死困在巫龙峡内,贼军全军覆没只是早晚之事。要是此时我等协助官军剿灭贼寇,将来朝廷下旨招安,我等岂不个个都成了将军总兵?那是何等荣幸何等富贵之事!”

众头领一听,无不吃惊,均你我相顾,半天没人说话。

云豹继续说道:“落阴山的陈大王有书信到来,说他已经和五省总督洪承畴大人打通了关节。洪总督说了,李自成手上的财宝不计其数,少说也值一千万两白银。现在官军以少困多,也怕一时不慎,教李自成突围出去,所以洪总督同意附近山寨的人马打着救国军的旗号,下山助官军讨逆。洪总督答应事成之后,将分拨一百万两银子与咱们落阴山。陈大王不想一家独干,所以想联手铁盘岭大干一场,把这一百万两银子与咱们平分了。”说罢,从怀里取出书信,传看于众头领。

众头领看完信后,见既有活路,也有赏赐,无人不喜,均道:“这等好事倒是百年难遇,我等皆愿意听从大王的调遣!”

云豹见时机成熟,于是立身道:“明日乃是黄道吉日,午后出兵,在下自会派人上禀洪总督,也会联系落阴山陈大王一同起事。今日大家就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众头领齐声叫好,十分悦服。

当夜,云豹教喽啰们到仓库里把余下的大半酒粮搬出,如数分发给众人,先绝众人退路。这些喽啰哪知什么高低,一个个欢呼雀跃,拍掌称快。众头领在聚义厅内更是美酒鱼肉吃了个畅快。山寨上下只有欢乐,无人敢有半句怨言。

次日卯时,众头领点起各部军马下到山口,静等出发的命令。

千雪见大军集结,十分欢喜,与云豹道:“若只是这般悄无声息地前往,只怕没到官军大营,便会被‘洪疯子’视为大敌,不如先由小妹领着一千快马赶往官军大营,面见洪总督,道明来意,到时兄长便可长驱直入。”

云豹点头称善。

千雪领着一千马军前往官军大营,六十里之地,飞马瞬间即到。那大营设着高楼炮台,附近有伏路小校无数。这一千人马发出的“轰隆”之声,如何瞒得过驻扎在侧的官军?早有一支军马冲出营门,拦住他们的去路。为首一将,身着白铠甲、头戴凤翎盔,骑在马上,拔刀怒喝道:“军营重地,尔等江湖草莽,怎敢来此骚扰。若不快快撤走,必教尔等碎尸万段。”

千雪微微一笑,跳下马来,上前一揖道:“将军不要误会,我等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得知洪总督在此围剿李闯顽贼,特引军马前来相助。还望将军把千雪引荐至总督帐下,千雪愿效犬马之劳,剿灭闯贼,兴国安邦。”

那将名叫宋明,是一巡营标统,他见领军前来的是位美貌女子,于是轻下声来问道:“女侠是附近哪座山上的头领?”

千雪笑道:“小女子是千蛇山的头领,名叫叶千雪,不过带领的却是落阴山和铁盘岭的人马。”

宋标统见美人香风神韵,大为赏悦,笑道:“可你们才区区千余人马,能帮得了什么忙,还是快回去吧!”

千雪笑道:“将军误会了,千雪带领前锋一千,后续人马七千。这样一支大军,总督大人岂会不屑一顾?”

宋标统被千雪的话惊住了,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便带美人去见洪总督。”说罢,跳下马来。

千雪上前挽住宋标统的手臂,盈盈笑道:“那就多谢将军引路了。”

两人行至谷崖边,听到不远处传来炮声急鼓、厮杀怒吼声,似有数万军马排山倒海似的往山谷要口突围。山谷下的血腥和杀气直往上涌,如浪翻滚。

宋标统驻足看着崖下的狼烟杀气,指道:“闯贼又突围了,一天数次,都被大军打下山崖,相信不日之后他们便会灰飞烟灭。”

千雪道:“如此甚好,消灭了闯贼,国家便太平无事了。”

宋标统轻笑,挽住美人,径往中军大帐而来。

一处平坦的沙石旷地上,无数军马严严实实地拱卫着一座宽大肃静的中军帅帐。内帐的边侧剑台,架上一把统御天下的尚方宝剑,十分威严。中堂上挂搭着一副八尺长短的古铜牌匾,铜匾下方是一把帅位交椅,横放着一张大帅案台,台上摆着一张川蜀地图。

帐下两侧,站立着数个凶神恶煞的将军、标统,面上不苟一笑。当先两员大将身披重铠,头戴三品总兵凤翎盔缨,雄烈之风可赛门神。

一通鼓落,帅帐上侧走过一个肥胖和硕、蟒袍玉带、手摇折扇、昂首挺胸的儒帅,正是那赫赫有名的五省总督洪承畴“洪疯子”。洪承畴原任兵部侍郎,后加官至兵部尚书、五省总督。这人浑身肥肉满赘,和蔼可亲,只像是个地主员外,毫无凶悍之气。虽是一介文官儒将,却精通兵法,诡异无常。行事只看结果,不计手段和过程,故有“洪疯子”的别称。

洪承畴落座受礼,倚在帅位上,摇着扇子,乜着眼睛,看着堂下的宋标统,悠悠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要见本堂?”

宋标统道:“此人名叫叶千雪,是六百里外千蛇山曹寨主之女,绰号‘美人蛇’。今闻官军围困闯贼于峡谷,特领一支军马前来相助,要先见总督讨职。卑职见实情可靠,便带她来见总督大人。”

洪承畴不喜不悦,问道:“她是一个人来的么?”

宋标统揖道:“正是。”

洪承畴笑道:“此人胆量不小,一介弱女,竟敢要见本堂。快引她进来,让本堂看看她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宋标统拜辞出帐,将千雪引进来。

千雪走进营帐,微笑着环顾四周一眼,揖手道:“千蛇山叶千雪,拜见五省总督洪大帅。”

洪承畴睁眼一看,不觉一惊,忽合扇大笑道:“本堂还以为你是个火辣女侠,没想到却是个温柔美貌的娇俏女子,妙极!”令小校赐座堂下,遣散帐下几个标统去守卫关隘,留下大将祖宽和曹变蛟,接问道,“听说叶女侠有份大礼要送与本堂,可是真话?”

千雪浅笑道:“千雪确有献礼之心,只是眼下不方便说。”

洪承畴指道:“美人但说无妨,这两位将军都是本堂的亲信爱将,大帐之内,旁人不敢偷听。叶女侠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千雪坐下后,揖道:“敢问大帅,如今帐下还有多少兵马,能否如实相告?”

两大将闻言,皆惊愣地看着千雪,心想,这妇人好不晓事,如此军事机密,怎能这般随意相问?

洪承畴本是个怪性之人,但见他微微一笑,徐摇折扇道:“叶女侠既如此问,本堂也就直言不讳。本堂既是五省总督,全权节制五省文武军政,兵马钱粮。帐下良将百员,兵甲十万。不过本堂向来喜欢用精兵悍将,以一当十,叶女侠明白了吗?”

千雪摇头道:“依千雪看来,大帅此言有些自欺欺人。”

曹变蛟喝道:“江湖女子,无知戏言,军堂之上怎敢藐视总督大人?”

千雪立身歉笑道:“将军息怒,千雪此言纵然无礼,不过也是坦诚相见的重要一步。如果千雪不是带着诚意来,就不会如此相问了。”

洪承畴笑道:“叶女侠有话但说无妨,本堂最喜欢听真话。”

千雪笑道:“依千雪揣度,大帅眼下的兵马根本没有十万,而是介于三万至五万之间。至于帐下大将,除此两位,应该还有一至二人可用。”

洪承畴大感兴趣,问道:“何以见得?”

千雪道:“巫龙峡有三处生路,大帅兵围三处,时而率兵堵围缺口,时而分兵三处迎战。如此一来,大帅岂能没有三位大将调用?”

洪承畴凝视一会儿,点头轻笑道:“叶女侠倒是把本堂的情况揣摩得一清二楚,既如此,那请叶女侠说说当前的时局如何?”

千雪比划道:“朝廷虽有百万大军,但真正能打仗的也就五六十万,其精锐之师都布防于北方边境。近闻皇太极绕道山海关,从蒙古突入内地,迫近京城。各路勤王之师皆北上灭虏,故中原之兵所剩无几,好在闯军主力也都被大帅围困在巫龙峡。李自成之流兵马虽多,但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大帅这十日来与闯军血拼恶战,损失肯定不小。如果不及时填补兵员,那么大帅未必能全歼闯贼主力,更毋言活捉李自成了。”

洪承畴闻言,和祖宽、曹变蛟对视一眼,皆现惊讶佩服之色。

千雪继续说道:“今日千雪特率落阴山、铁盘岭二山豪杰,共计八千人马,前来相助大帅剿贼,在大帅的麾下调度使用。大帅可将此八千生力军作为灭贼先锋,不管水里火里,千雪等愿为大帅所驱驰。”

洪承畴连日来正愁怎么往湖北陕西去搬救兵,眼下却有八千精锐兵马从天而降,真可谓雪中送炭,不禁喜出望外道:“叶女侠赤心忧国,令本堂十分感激。若人人都像叶女侠这般懂得大义,还愁什么关外满清的骚扰、中原反贼的忤逆?”

千雪叹了口气道:“如果李自成也能懂得这个道理,不再犯上作乱,关外满人哪敢连年攻我大明,烧杀抢掠,为所欲为?若是让满人毁了我大明江山,我们汉人岂不是又要像元人那样,遭受屠戮之殃么!”

洪承畴感喟不已,笑道:“叶女侠这片赤胆忠心着实令人敬佩,待本堂剿灭流寇后,必定向圣上禀明女侠的功劳,为你加官进爵。”

千雪笑道:“千雪并非贪图富贵之人,若是大帅破了闯贼,能赐银百万两抚恤我那帮战死的弟兄,千雪就感激不尽了。”

洪承畴哈哈大笑,拂手道:“这有何难?本堂答应你就是了。不过,本堂也有两个条件:第一,日后朝廷若有急需,还得再用这几座山头的军马,尔等不得有异议;第二,两山军马不可再攻州夺县,威胁国家城池。否则,本堂宁可失信,也要率大军踏平。叶女侠觉得如何?”

千雪欢笑道:“洪大帅不愧是‘洪疯子’,说话都这么疯癫,千雪答应了。”

洪承畴笑道:“想不到本堂的这个不雅之号竟然流传到江湖之中。祖军台,查出是谁造的谣言,给本堂军法严办。”

祖宽暗忍住笑,揖手道:“末将遵命。”

洪承畴正色道:“本堂以皇上御赐尚方宝剑和五省总督名义矫诏:封叶千雪为顺国夫人,官拜三品左义卫荡寇将军,赐紫兰剑一把。愿夫人忠君救国,荡灭贼寇,还清玉宇,丹心昭月。”

千雪当堂拜受,谢了天恩。

当日下午,云豹、马弄及众头领率领所有兵马进入官军大营,闻听千雪受封为三品荡寇将军,众人皆欢喜称赞。经得千雪同意,曹变蛟将八千军马分割成四部,三处要隘都分配一千马军和一千步兵,余下两千人马则留在军营中作为预备队,机动增援各处濒临崩溃的缺口。

站在东边葫芦口要隘的高楼上,可俯视大半个巫龙峡,环顾石崖下的葫芦关口,两侧是绝岭高峰,中间斜陡山坡是唯一出谷之径,又窄又险,虽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绝对容不下大批义军往上冲锋。官军在十日前即抢占关口,沿着陡峭的山坡布下大小三个堡垒要塞,修筑起军事高台,密布上鹿角栅栏,架上大炮、擂木、弓弩等重武器。休说是人,便是一只鸟也未必能飞出去。

李自成的义军若能冲出葫芦口,外面便是一马平川。谷中的义军不甘心坐以待毙,几乎每天都要发起两次以上的猛烈冲锋,但都因地势不利和官军的严防死守而失败。山坡上此时已是累尸填谷,血满沟涧。川东六月天气炎热,山谷里万具尸体都发出阵阵冲天的恶臭气味。洪承畴令官军用石灰撒尸消毒,以免军士感染上瘟疫。

葫芦口是义军突围的首选之地,洪承畴因此格外重视,命心腹大将祖宽率领一万八千精锐守在此处,不教山下一兵一卒通过。此刻又得到数千江湖军马的增援,葫芦口一下子固若金汤,成为攻不破的堡垒了。

祖宽领着千雪、云豹和马弄等头领在关隘的高楼要塞游看一遍,停留在一座建筑的木楼亭台上,俯瞰崖下的动静。此刻夕阳垂落,暮色渐临,四人在楼营上未曾看到谷下有任何闯军,却隐隐能听到山谷里传来喧哗之声。

石崖深谷,大山背后,一处平静的斜谷阔地上,聚集着七路义军首领和无数彪悍凶猛的将佐。众多头领和将佐都坐在乱石上,有欢快饮酒的,有吃肉叫香的,也有满面愁容默默无言的。

七路义军中,当数李自成、张献忠的人马最多,共占义军兵力六成以上,余下首领或是数千人,或是刚过万余,彼此间难以协调。人少的头领拒绝做先锋,不肯白白消耗兵力,都指望着李自成、张献忠率兵杀开一条血路,他们好坐享其成。李自成、张献忠部屡次突围失败,损失巨大。二人自是不愿再白损士卒,为其他首领做流血先锋,这就是义军屡屡突围却屡屡失败的原因。

众头领俱是心灰意冷,只等官军发起总攻之日便弃械投诚,没有多少突围意志。李自成尚余清醒,唤齐众头领围聚一处,说道:“如今官军三面死守,三处要口可以说是唯一生路,也是咱们义军的必经之路。如果咱们不能齐心协力,彼此得不到协调支援,那就必死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