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没有凶手的命案(上)

“丁零零”,下午5点,碾子湾小学的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校大门一开,在校园里关了一整天的孩子们,就像羊羔出圈一样,撒着欢儿跑出来。

这是一所乡村小学,简陋的校舍由村里的旧祠堂改建而成,学校不大,学生也不多,学校的几个老师,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民办教师。

铃声响后,最后一个放学的是五年级。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叫乔雨萍,她是学校里仅有的三名公办教师之一。乔雨萍上完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一边合上课本,一边宣布说:“请杜娟、金小秋、宫敏和陈燕子四位同学留下来,其他同学可以放学了。”

等班上的其他同学都离开教室之后,乔雨萍才对最后留下的那四个女生说:“今天晚上,老师想到你们家里进行家访,等下老师跟你们一起回去。”四个女生听了,都显得异常高兴。

碾子湾村地处偏僻,村中青年男女大多出去打工了,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是留守儿童。这四个女生的父母也都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次,孩子们都是跟着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乔雨萍在学习上是他们的老师,在生活中,更是他们的半个家长,孩子们对她,比对家里那一年难得见上一两次面的父母还要亲热。

听说老师要去家访,那四个女生很是兴奋,牵着老师的手,蹦蹦跳跳地出了校门。

连接学校和村庄的,是一条窄窄的黄土路,黄土路从一片废弃的果园穿过。出了果园,前行不远,就能看见蜿蜒的碾子湾河,沿着河岸散落着百十户人家,这就是碾子湾村了。

乔雨萍已经在碾子湾小学任教三年,与村里人也都熟识了,村里人看见她,都向她打招呼。

村道两边的房子多是灰旧的平房,只有一幢贴着白色瓷砖的四层楼房,有如鹤立鸡群一般,气派地矗立在河岸边,显得十分扎眼。乔雨萍知道,那是村长孔春山的家。

师生几人沿着河岸转过一个弯,就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削老头儿,背着双手从对面走过来。杜娟等四个小女孩看见他,下意识地往老师身后躲闪了一下。乔雨萍认得,这人正是碾子湾村的村长孔春山。

“哟,乔老师,今天又来家访了啊?”孔春山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是啊,村长,今晚有空,所以想去几个学生家里走走……”乔雨萍礼貌地回应着,忽然感觉到杜娟在后面扯了一下她的衣摆。她微觉一怔,抬头看时,这才注意到孔春山那双鱼泡眼,正放肆地盯着她的胸脯看。

乔雨萍不由脸一红。孔春山在村中早有“流氓村长”之名,她不敢再搭理他,低着头,带着几个学生快步走了。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杜娟家。杜娟家是一栋二层小楼,屋里并没有什么装修,也已十分老旧。杜娟的爸爸几年前遭遇车祸身亡,她妈妈现在广东打工,杜娟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杜娟和金小秋是一对表姐妹,杜娟的外公外婆是金小秋的爷爷奶奶。

回到家后,杜娟和金小秋一放下书包,就跑到后面院子里,提着泔水桶,帮着喂猪去了。乔雨萍则坐在堂屋门口,跟金小秋的爷爷聊天。

她先问了杜娟和金小秋的家长在外面的工作情况,老人说儿女们在外面都还好,虽然挣钱很辛苦,但他们还是很记挂家里,每个月都要打电话回家。因为家里没有装电话,他们每次都是把电话打到村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再叫杜娟和金小秋去接。

乔雨萍说:“要不这样吧,以后叫他们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再叫杜娟和金小秋接电话。”说着,她低头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一张纸条上,递给金小秋的爷爷,想了一下,又问,“最近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金小秋的爷爷摇头说:“没出什么事啊。”

乔雨萍点头说:“那就好。”

接着,她又去了另外两个女生宫敏和陈燕子的家。这两个女生跟杜娟家是邻居,平时四个女孩总是一起上下学,关系亲密。宫敏和陈燕子也是留守儿童。

乔雨萍向两名学生的爷爷奶奶问了两个孩子的日常情况,大致上跟杜娟家差不多,又问最近家里有没有特别的事,老人都说没有,乔雨萍这才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来家访,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这四个女生上课都没有以前专心了,成绩也有所退步。她以为是她们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孩子们分心了,所以今天特地到家里来问问情况。见一切安好,她也就放心了。

跟老人聊完天,一家人强留她吃饭,乔雨萍只好在饭桌前坐下来。

吃完晚饭,已经是夜里8点多了,乔雨萍向金小秋的爷爷奶奶道过谢,就起身准备回学校,四个女生拿出手电筒,要结伴送老师回去。

乔雨萍看看外面的天色,正是农历月中,一轮圆月挂在天空,把一条水泥村道照得明晃晃的。她笑笑说:“有月亮送我回去呢,你们早点儿休息吧。”杜娟等人只好把她送到门口,挥手说再见。

乔雨萍独自一人走在村道上,心情很好。三年前,乔雨萍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一所重点小学当老师,后来遭遇失恋的打击,她心情抑郁之下,决定换换工作环境,于是主动申请调到全市最偏僻的乡村小学任教。原本只是打算在碾子湾呆个一年半载,等心情平复了,就回城里,但她很快就被山村孩子对老师的那份淳朴的真情和山村里独有的平和宁静吸引住了,便留下来当了一名乡村教师。

出了村口,脚下的硬底路就变成了黄土路。秋夜里的露水打湿了路面,乔雨萍走得很小心。

黄土路的两边都是果园,前几年承包给村民,因为赚不到钱,这两年已经没有人再承包,渐渐荒废了。这片果园离学校不远,夏天的时候,乔雨萍曾带学生到林子里野炊。她已经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所以即便是一个人走夜路,也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正走着,忽然听到路旁一棵大树后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扭头一看,“噌”的一声,大树后面忽然跳出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乔雨萍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村长孔春山。

“村长?”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在这里?”

孔春山打了个酒嗝,笑嘻嘻地说:“我刚从隔壁村子喝酒回来,走到这里的时候有点儿内急,所以就在大树后面撒了一泡尿。你看我这裤链都还没来得及拉上呢。”

乔雨萍一低头,果然看见他的裤子拉链还敞开着,不由脸一红,不想再搭理他,一侧身,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

“乔老师,别这么急着走嘛。”孔春山忽然伸出双手,从后面一把将她拦腰抱住。

“啊!”乔雨萍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叫道,“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

孔春山在她耳边笑道:“乔老师,我傍晚看见你进村家访,就知道你一定会走这条路回学校。美女老师,你让我等得好辛苦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喷着酒气,就要来吻乔雨萍的脖子。

乔雨萍把头使劲往后一仰,后脑勺正好撞在孔春山左边眼眶上,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用一只手抱住乔雨萍,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裤子,嘴里说:“乔老师,你就从了我吧。我在教育局有熟人,只要你从了我,我可以托关系让你做学校的校长。你要是不肯,我让你以后再也做不了老师。”

“你放开我!”乔雨萍又惊又怒,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带着哭声道,“你再不放开,我可要叫人了。”

孔春山有恃无恐道:“你尽管叫!这里离村子远着呢,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乔雨萍拼命挣扎着,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力气远远没有孔春山大,僵持了好一会儿,孔春山已经强行将她的牛仔裤拉链扯下来了。

乔雨萍惊恐交加,吓得几乎哭起来,情急中想起自己在大学跆拳道社团里学过女子防身术,便喘了一口粗气,猛然抬高右脚,皮鞋的鞋跟狠狠踩在孔春山的脚背上。

“哎哟!”孔春山痛得大叫一声,松开手退后一步,抱起自己的脚跳了起来。

乔雨萍惊魂未定,撒腿就跑,边跑边喊“救命”,可是这里距离村庄尚远,叫声再大,也不会有人听见。

“臭娘们儿,你跑得再快,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孔春山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追上来。

乔雨萍又急又怕,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谁知刚跑几步,她的鞋跟绊到草丛里的一块砖头,一个踉跄,她便摔倒在地。果园里人影闪动,孔春山已经追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顺手捡起脚下的砖头,用力朝孔春山扔过去,也顾不得打没打中,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往前跑去。果园里到处都是带刺的灌木,划破她的衣服,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她全然不顾,一口气跑出好远,钻出果园,急匆匆跑回学校。

其他老师晚上都回了自己家,偌大的一个学校,一到晚上,其实就只剩下乔雨萍一个人驻守。

她跑回自己的单人宿舍,迅速关上房门,又把书桌拖过来,死死地抵在门后。直到确认万无一失了,她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一阵凉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渐渐缓过神来。她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已经是夜里10点钟了。她侧耳细听,外面并没有什么异常响动,看来孔春山并没有追赶到学校来,她心中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到地上。在地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感觉到身上有些倦意,她才倒床睡下。

头刚挨到枕头,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乔雨萍一跃而起,惊恐地盯着那扇被书桌顶住的房门,脸色煞白,浑身打颤,既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

“砰砰砰”,外面的敲门声越来越急,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喊:“乔老师,乔老师,您睡了吗?”

乔雨萍不由一愣,她听出来了,说话的正是她今晚家访过的几个学生。但她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是谁?”

“是杜娟和金小秋,”外面几个女生同时说,“还有宫敏和陈燕子,我们找您有点儿事。”

“只有你们四个人吗?”乔雨萍站在门后面问,“还有没有其他人?”

杜娟说:“只有我们四个,没有其他人了。乔老师,您睡了吗?”

“还没呢。”乔雨萍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吃力地挪开顶住房门的书桌,打开门,四个女孩气喘吁吁地挤了进来。乔雨萍不放心地把头探出门外,四处望了一下,确定没有其他人,她关上房门问几个学生:“这么晚了,你们找老师有事吗?”

四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金小秋站出来,说:“乔老师,我们很想爸爸妈妈,想借您的手机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

“哦,原来是这样。”乔雨萍舒了口气,说,“你们敲门敲得那么急,真把老师吓了一跳。”说着,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学生。

金小秋接过手机,看了老师一眼,小声问:“乔老师,我们想跟家长说几句悄悄话,可以出去打电话吗?”

乔雨萍笑笑说:“可以,外面很黑,别去太远的地方。放心,老师不会偷听你们打电话的。”

四个女生一齐点头,说:“知道了。”

因为在果园里受了那一场惊吓,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乔雨萍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等她被一阵上课铃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了。

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乔雨萍显得心不在焉,不时地望向教室窗外,好像昨晚那个让她做噩梦的村长孔春山随时会闯进来一样。幸好直到傍晚放学,孔春山也没有出现。不过想起孔春山那句威胁她的话,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心上悬着一块石头,始终无法放下。

第三天是星期六,乔雨萍本不想出门,但自己班上有一个学生家里最近出了事,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她想到学生家里去了解一下情况,所以上午8点多的时候,她还是离开学校,走进了碾子湾村。

等她家访完,起身离开学生家时,已经是上午9点半。这时,村里的广播打开了,先是播放了两首流行歌曲,接着又从喇叭里传出村长孔春山讲话的声音。村里的广播站设在孔春山家里,一般不定期向全村村民开播,村里有事的时候,孔春山就会在广播里喊两嗓子。

乔雨萍听见孔春山在广播里咳嗽了两声,然后操着当地方言说:“各位村民,今天我要重点讲一下外出打工的注意事项。俗话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外出打工,人生地不熟,总会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比如说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挣来的血汗钱被骗被抢被盗等等,造成经济损失。根据本村长走南闯北的经验,在此提醒大家,外出打工,只要做到以下‘四防’,即可平安无事。说到这‘四防’嘛,就是防骗、防诈、防抢、防盗……”

乔雨萍在路边的广播里听到孔春山的声音,心下稍安。她进村的时候,还在担心怕在路上碰见这个流氓,给自己带来麻烦。既然他正在广播,说明他现在还在家里,不会在村道上出现,她也就放心了。

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孔春山的家门口。乔雨萍害怕看见孔春山,立即加快脚步,想要从他门前跑过。就在这时,忽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差点儿与乔雨萍撞在一起。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以为是孔春山来了,吓得大叫了一声,定睛看时,才发现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对方看见她,也停住脚步,有点儿意外地叫了一声:“乔老师?”

乔雨萍定神看看对方,这才记起来,这女人名叫金玉红,是自己的学生杜娟的妈妈。

她缓过神来,说:“原来是金大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玉红的呼吸显得有点儿急促,喘了口气,说:“我是昨天下午到家的。”

乔雨萍想起前天晚上杜娟她们借自己的手机给家长打电话的事,忽然明白过来,说:“是杜娟打电话叫你回来的吧?”

金玉红怔了一下,说:“是的,孩子说想我们了,所以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一起回来?”乔雨萍问,“金小秋的爸爸妈妈也回来了?”

“是的,我弟弟弟妹也回来了,还有宫敏和陈燕子的爸妈,他们接到电话后,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乔雨萍四下看了看,好奇道:“你在这儿,是有什么事找村长吗?”

金玉红闻言,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们家有一块菜地,很久没有人打理,都快荒废了,我……我是来整菜地的。乔老师你又进村家访啊?要不要到我家坐坐?”

“不了,我还得回学校改作业,改天有空再跟你说说杜娟的学习情况。”乔雨萍别过金玉红,沿着村道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此后大约有两个星期,因为教学工作繁忙,乔雨萍一直没有到村子里走动。直到中秋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二天,她决定去几个留守儿童家里进行家访。

刚一进村,她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不但隐隐听到了警笛声,而且还看见村民们都从家里跑出来,沿着村道往同一个方向奔去。

她好奇地跟着人流向前跑出不远,就看见村长孔春山家的小楼门口停着两辆警车,警车上还闪着警灯,四周拉起了警戒线,外面围着许多村民,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屋里瞧。

乔雨萍找了个熟识的村民,问:“出什么事儿了?”

村民说:“村长死了!”

“村长死了?”乔雨萍大吃一惊,“怎么死的?”

村民摇头说:“不知道!”

大约半个小时后,小楼大门打开,两名戴着口罩的警察从屋里抬出一具尸体,后面跟着一个阴沉着脸的瘦个子中年警察,乔雨萍认得,这是镇派出所的侯所长。

侯所长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听起来像是在向市局汇报情况,然后招手叫来一个年轻警察,叫他带几个人留下来,再把现场好好勘查一遍,随后跳上一辆警车走了。

乔雨萍看了看那个年轻警察,觉得有点儿眼熟,想了一下,忽然记了起来,她冲着那个年轻警察喊了一声:“李鸣!”

李鸣是她大学时的同学,听说他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聘考试,到市公安局当了一名警察。

听见叫声,李鸣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迈着大步朝她走过来,问:“乔雨萍?你不是在城里当老师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还真是你啊。”乔雨萍笑道,“我早就申请调到碾子湾小学来了。”

“弄了半天,我是到你的地盘来了。”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唉,别说了,我在市局刑侦大队当刑警,最近这边事多,所以局里暂时把我抽调到这边给侯所长当副手。”

乔雨萍往小楼大门里边指了指,问:“这儿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是村长出事了?”

李鸣点头说:“是的,他死了。”

“怎么死的?自杀还是他杀?”

李鸣摇头说:“目前还不能确定,案子仍在调查之中。”

今天下午4点半左右,镇派出所接到电话报警,说碾子湾村村长孔春山家里发生了命案。侯所长急忙带着李鸣等人赶过来。

案发现场在孔春山家的二楼。

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旁边,有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面摆放着调音台、扩音机和话筒等一些广播设备。广播室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死者脚踝处缠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已经烧得有些焦糊,一个放置设备的木柜倾斜在墙边,一些广播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死者头上。尸体已经腐烂,死亡时间看起来至少已经有十来天了。

一个胖女人正坐在广播室门口号啕大哭。她叫姜兰,是孔春山的老婆,报警的人正是她。

孔春山的儿子儿媳在市里工作,小两口今年刚生了孩子,从年初开始姜兰就进了城,一直在儿子家里照顾孙子,家里就只剩孔春山一个人。前几天中秋节,姜兰打电话回家,一直没有人接电话。她知道丈夫的德性,以为他又出去跟哪个女人鬼混去了,心里很恼火,气冲冲赶回家,不想却在家里发现了一具发臭的尸体。

李鸣把案情简单地跟乔雨萍说了,乔雨萍还想问些什么,屋里忽然有民警喊李鸣,说报案人已经情绪稳定。李鸣说:“行,把她叫出来,我来问她。”

民警把还在抹眼泪的姜兰带了出来。

李鸣把她叫到一边,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去你儿子家住的?期间回来过吗?”

姜兰说:“我5月份回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回家。”

“你回家的时候,大门是锁上的吗?”

“是的,门是锁上了的,是我自己拿钥匙开的门。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臭味,结果上楼就看见我老公他……”姜兰说到这里,情绪又激动起来,拉住李鸣的手说,“警察同志,我老公死得那么惨,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你们可要抓到凶手,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李鸣一边做着询问笔录,一边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还不知道你丈夫到底是不是死于他杀。不过你放心,警方一定会把这个案子彻底调查清楚的。”

乔雨萍隐隐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想,孔春山的尸体都已经腐烂,死亡时间至少有十天半月了,可是我那天还听到他在广播里给村民们讲解“打工防骗宝典”来着,怎么就……记得当时广播里还传出过一声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然后就再没有声音了,难道孔春山就是在那个时候……那天是什么日子呢?她掰着手指头推算了一下,今天是9月26日,那天……应该是9月13日吧。

她看着李鸣在现场忙碌的背影,心里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这个情况告诉他。

两天后,乔雨萍正犹豫着要不要给李鸣打个电话,向他打听一下案情,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一接听,打电话给她的人,正是李鸣。李鸣在电话里说:“老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啊,我有点儿事情想请你帮忙。”

乔雨萍说:“白天我要给孩子们上课,下午放学后就没有什么事了。”

李鸣说:“那行,我下午去学校找你。”

傍晚的时候,孩子们刚刚放学,乔雨萍就听到学校门口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出门一看,正是李鸣来了。

乔雨萍一面请他到简陋的办公室坐下,一面问他:“孔春山的案子,调查清楚了吗?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李鸣喝了口水,说:“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目前的调查结论是,死于意外。”

“意外?”乔雨萍愣了一下。

李鸣告诉她,孔春山脚上缠着一根破了皮的电线,尸体上有被电火烧焦的痕迹。警方勘查过现场,案发时楼房大门是锁上的,前后门锁并没有被人撬动过的痕迹。因此派出所的侯所长推断说,孔春山应该是死于意外触电事故。临死前,孔春山在最后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身后的一个小木柜,导致柜子里的一些电器设备掉落下来,正好砸到他的头上。

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检,推断出的死亡时间大致是在9月10日至12日之间。因为这段时间气温较高,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所以法医暂时还没有办法推断出更加精确的死亡时间。

乔雨萍听他说完后,摇头说:“你们警方推断出的死亡时间不对啊!”

李鸣一怔,问:“哪里不对?”

乔雨萍想了一下,还是把9月13日那天上午她家访回校途中,听到孔春山在广播里讲话,然后又突然中断的事,跟李鸣说了。

李鸣立即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下来,说:“如果你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至少把孔春山的死亡时间推后了一天!”

乔雨萍怕他不相信自己,又补充说:“当时听到广播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你们可以去村里向其他村民调查。”

“作为我个人来说,咱们是老同学,我当然相信你说的话;但是作为一名警察,我一般不会轻易相信孤立的证据,所以你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还是会向其他人核实的。你还能记起当日孔春山放广播具体是在什么时间吗?”

乔雨萍回忆了一下,说:“我记得当天上午,我从那个学生家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家里的挂钟,正好是上午9点30分。当时我走得并不快,从学生家走到村长家附近,大概需要15分钟左右。所以我估计事发当时,应该是9点45分左右吧。”

“你提供的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这样一来,孔春山精确的死亡时间,基本就确定下来了,就是在9月13日上午9点45分之后。当然,这个时间点我们会再去核实的。”

“这么说来,孔春山真的就是在那个时候意外触电身亡的?”

李鸣点一下头,说:“目前来说,派出所的侯所长就是这么认定的,他准备把这个案子定性为意外事故。”

乔雨萍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问他道:“你一直说这只是你们侯所长的推断,难道你对这个案子有不同的看法?”

李鸣喝了口茶,斟词酌句地说:“我仔细梳理了一下案情,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孔春山兼着村里的广播员已经有十多年,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所以你觉得这个意外只是个假象,他是被人谋杀的?”

“是的,他很可能是在广播室进行播音时,被人用破了皮的电线电击身亡,然后凶手清理了现场,伪装成了孔春山意外触电身亡的模样。”

“可是你们警方已经勘查过现场,并没有发现外人入侵的痕迹,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李鸣说:“凶手肯定不是撬门进去的,也不是翻窗进去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孔春山开门让对方进去的,二是凶手自己有钥匙,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孔春山家里。”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孔春山开门的。”

“为什么?”

“因为以前闹过一个笑话。当时孔春山跟村里一个老公在外打工的留守妇女好上了,有一次,正是农忙的时候,他在屋里用广播播送一个镇里下来的通知,那个女人到他家里来找他,他开门让她进去了。当他播送完通知后,两人就在广播室里偷情,结果因为话筒没关,所以两人偷情的声音,全都通过广播直播给全村村民听见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得了一个‘流氓村长’的外号。从那以后,他每次开广播讲话的时候都会很小心,不让别人呆在他家里。”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李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凶手肯定是用钥匙开门进屋的。而据我调查,案发小楼的前后门钥匙只有两把,一把在孔春山身上,另一把由他老婆姜兰拿着。”

“姜兰?”乔雨萍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她?”

“是的。”李鸣看着她认真地道,“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村里的情况我不熟悉,这里是你的地盘,我想也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乔雨萍笑了,说:“那你想让我怎么帮你呢?”

李鸣说:“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两件事情,第一,孔春山跟他老婆姜兰的夫妻关系如何?第二,你再帮我调查一下,看9月13日这天,姜兰有没有回过碾子湾村。”

乔雨萍挺了一下胸脯,道:“是,警官,我保证完成任务。”

李鸣离开之后,乔雨萍草草吃罢晚饭,带上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就急匆匆地往村子里走去。

她班上有一个男生叫小宁,就住在村长家隔壁。小宁的爸爸叫老宁,以前在外省一家石材厂上班,后来得了尘肺病,被老板打发回家了,小宁的妈妈出去打工养家,老宁留在家里养病。

乔雨萍以家访的名义来到小宁家,小宁放学后出去割猪菜还没有回来,只有老宁在家。老宁今年才三十多岁,但眼窝深陷,身体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似的。

乔雨萍先跟老宁说了一下小宁在学校的学习情况,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跟老宁聊起了村长家的命案。老宁摇着头大发感慨,说:“谁能想得到呢?那么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家里死了这么久才被发现,想想都觉得瘆得慌。”说到这里,他忽然捂着嘴巴使劲地咳嗽起来。

老宁咳了一阵,手从嘴巴上拿开时,掌心里竟然沾着血迹。他不当回事地在裤子上擦了一下,哀声说:“估计我也会跟孔春山一样,哪天病死在家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乔雨萍心里沉沉的,不敢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等老宁的呼吸平缓一点儿,乔雨萍才接着问他:“这半个月来,你有没有听见他家里传出什么奇怪的响动?”

老宁说:“没有啊。”

乔雨萍又问:“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前,你有没有看见他老婆姜兰回来过?”

老宁摇头说:“没有啊,我身上有病,也不能下地干活,每天就只能坐在家门口看家,姜兰如果回家,我肯定能看见啊。”

乔雨萍说:“村长的尸体被发现那天,我看她哭得挺伤心的,他们夫妻平时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假的,那是哭给别人看的。”老宁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声说,“他们夫妻俩的关系能好到哪里去?孔春山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经常跟村里几个寡妇,还有一些留守女人勾勾搭搭,他老婆经常为这事跟他吵架。这个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她在城里跳什么广场舞,跳着跳着,就跟一个死了老伴的城里老头子跳到一起去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是孔春山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跑到城里找那个老头子闹过。姜兰当时就嚷着要跟他离婚,孔春山死活不同意,所以姜兰就赌气住在了儿子家,再也没回来过。当时我还笑话孔春山,说他只准村长找寡妇,不准村长夫人找城里老头。”说到这里,老宁忍不住笑起来,因为肺部有病,他笑起来嘎嘎作响,好像有人在使劲拉动一只破风箱一样。

离开老宁家,乔雨萍又向其他几个村民打听了一下,情况跟老宁说的大同小异。于是,她打开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两条线索:第一,9月13日前后,未见姜兰回家;第二,姜兰有外遇,并因此事跟孔春山起过冲突。

回学校的路上,她用手机给李鸣打了个电话,把自己调查到的情况跟他说了。李鸣听到第二条线索,顿时兴奋起来。乔雨萍知道他的意思,从第二条线索来看,姜兰是有杀人动机的,勾结奸夫谋杀亲夫,这样的案例屡见不鲜。

“只是,”她犹疑着问,“9月13日案发前后,姜兰并没有回过家,这个怎么解释?”

“第一,如果姜兰有心杀夫,回村的时候肯定会小心谨慎,避人耳目;第二,如果她跟那个第三者真的好到了要谋杀亲夫的程度,那么要杀人,也可以不用她亲自动手。”

乔雨萍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是说有可能是那个第三者从姜兰手里拿了大门钥匙,偷偷潜进村里杀死了孔春山?”

李鸣在电话里“嗯”了一声,说:“这个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我已经查到孔春山的儿子在城里的住址了。明天我去趟市区,调查一下姜兰和那个第三者9月13日的行踪,看看他们有没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第二天中午,乔雨萍正在宿舍里批改学生的作业,李鸣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已经调查过了,案发的9月13日这天,姜兰一直在市区,并没有回过碾子湾村。与她相好的那个老头子,这个月去了上海的女儿家,也一直没有回来过。也就是说,姜兰谋杀亲夫的推理不成立。乔雨萍听罢,不由得有些失望。

李鸣在电话里说:“不过法医在对孔春山进行尸检时,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

“什么新线索?”

李鸣告诉她说,在孔春山的尸体被发现时,墙边有一个柜子是向前倾倒着的,里面掉落下来几件电器,正好砸在他头上,把他的额头砸出了几个伤口。当时警方推断,是他在触电挣扎的过程中打翻了柜子,所以才被柜子里掉落的东西砸到。但经过法医检验,却发现他额头上一共有五处被砸的伤口,每个伤口都很深,而根据伤口提取物判断,砸到其头部的并不是那几件电器,而是一块带尖角的石头,而遭遇电击则是他死亡之后才发生的。

“也就是说,凶手先用石头将他砸死,然后再在他身上缠上电线,把他的尸体烧焦,造成其意外触电身亡的假象?”

“是的。为了掩盖孔春山额头被砸伤的痕迹,凶手扳倒柜子,让柜子里的电器掉落在他头上,乍一看,他额头上的伤口就很像是他触电挣扎时打翻柜子砸到的了。现在我跟侯所长正在孔春山家里,我们要重新勘查现场,寻找新的证据。”

挂了电话,乔雨萍看看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早,想了一下,就出了学校,往村里走去。

进了村,果然看见孔春山家附近停了几辆警车。乔雨萍站在警戒线外面,看见李鸣正站在屋里跟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女警察说话,就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叫声,李鸣和那个女警察同时走了出来。女警察笑着说:“小李子,这么偏僻的乡下也有你的熟人啊,而且还是个美女。”

李鸣笑了,说:“她叫乔雨萍,是我的大学同学,在碾子湾小学当老师。我对村里的情况不熟悉,前段时间的调查工作,她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转过头又给乔雨萍介绍说,“这位是我在刑侦大队的师姐,叫文丽。孔春山这个案子出现大逆转之后,市局非常重视,叫师姐带着刑侦大队几个同事前来支援我们。”

乔雨萍说:“文警官,我在电视新闻里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破了好多大案子呢。”

文丽不由得笑了,说:“这话我爱听。”

乔雨萍朝村长家里看了看,屋子里有许多警察,一个个紧绷着脸,表情严肃地在楼上楼下忙碌着。她说:“这一回你们来的人比上一次还多啊,有什么新线索吗?”

李鸣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什么新发现。既然孔春山是被砸死的,当时肯定流了不少血,我们原本以为可以在死者家里找到一些血迹,或者其他痕迹,但是从一楼到四楼都搜遍了,竟然没有找到线索。”

乔雨萍想了一下,说:“这么说来,这里并不是第一现场。凶手应该是在外面将孔春山砸死之后,再将他的尸体带回屋里,然后在他脚上缠上电线,伪造成意外触电的样子。”

文丽不由多看了她一眼,眼含赞许之色,说:“我和李鸣也是这么想的,这是我们警方下一步的侦查方向。”

正在这时,屋里忽然有人喊文丽和李鸣的名字,两人答应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乔雨萍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2点多,学校很快要上课了,她只得赶回学校。

第二天早上,孩子们上学的时候,乔雨萍忽然发现杜娟换了个新书包,一问才知道,是她妈妈给她买的。杜娟说:“老师您看,书包上面还画了一只美羊羊呢,真好看。”乔雨萍摸摸她的头,自从她妈妈回来之后,这孩子的性格也变得开朗了许多。

回到讲台上,乔雨萍总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让她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她是被杜娟的妈妈金玉红触动了。

她记得,案发的9月13日上午,她在村长孔春山家门口看到过金玉红!

放学后,乔雨萍又进了村。她沿着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走进去,后面不远,就有一大片菜地,被村民用篱笆分隔成一块一块的小菜园,各家分种。已经是傍晚时分,菜地上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村妇在摘菜,见到乔雨萍,她打了声招呼,问:“乔老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乔雨萍说:“我闲着无事,到处走走。”然后又问,“大嫂,金玉红家的菜地在哪里啊?”

村妇指指旁边一块菜地,说:“这就是。”

乔雨萍一看,那块菜地并不大,里面长满了蒿草,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可是那天金玉红明明说她是来整菜地的啊!

这么说来,金玉红在她面前撒谎了。乔雨萍心头猛地一跳,难道她跟孔春山的案子有关系?

她心里有些兴奋,却又有些凝重,想了一下,还是站在菜地上给李鸣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李鸣说:“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乔雨萍嗫嚅着说:“我一时也没想起来啊!”

挂了电话,李鸣立即跟文丽一起来到碾子湾村,对金玉红展开了调查。

金玉红是土生土长的碾子湾村人,丈夫遭遇车祸身亡后,她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跟着村里人一起去广东。她这次回到家,是在9月12日下午4点,与她一同坐火车回乡的还有其弟弟弟媳和几个同乡。

李鸣说:“这个金玉红9月12日回家,9月13日孔春山就被人谋杀,从时间上看,这也太巧合了吧?”

文丽说:“可是我打听过,孔春山虽然跟村里几个寡妇关系不清不楚,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金玉红。如果说孔春山真是被金玉红所杀,那么她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你看咱们要不要正面接触一下金玉红?”

文丽摇头说:“暂时还不是时候。现在咱们仅仅是因为她恰巧在案发当时从孔春山家旁边的小路上经过而对她有所怀疑,手里什么证据都没有,会打草惊蛇。”

李鸣有些着急地问:“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村民警惕性高,问啥都问不出来!”

文丽想了一下,说:“你不是有个在这里当老师的同学吗?我看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村民跟她打招呼,看起来她跟村民相处得还不错,村民对她应该没有什么戒心,不如你再请她帮帮忙,暗中调查一下。”

李鸣有点儿为难地说:“可是她这个人好奇心太重,咱们警方内部有纪律,一些涉案事项是不能向非办案人员透露的,所以……”

文丽笑了,说:“没事,我批准了,如有必要,你可以向她透露案情的进展情况,这样也便于她更好地帮助咱们查找线索。”

李鸣说:“行,那我试试看!”

两人来到碾子湾小学找到乔雨萍时,已经是夜里10点多了。乔雨萍在宿舍备完课,正准备上床睡觉,忽然看到两个警察上门来找自己,感觉有点儿诧异。

李鸣把要她帮忙的意思大致说了一下,文丽笑着补充道:“乔老师很有侦探的探险精神,这个案子,就拜托你多费费心!”

乔雨萍当即站起来说:“没问题,我尽力而为,希望能找到你们所需要的线索。”

第二天是10月1日,学校放了一个星期的国庆长假。乔雨萍本来打算回城里休假,但临时接到了李鸣和文丽交给她的侦查任务,当即决定这个假期留在乡下,当一回临时侦探。

早上太阳刚刚升起,她就背着一个小挎包,走进了村庄。

她先是在村子里转了一大圈,找几个熟识的村民聊了一下,感觉没什么收获。正在气馁,忽然看见杜娟的外公,也就是金玉红的父亲,正坐在村子前面的小河边钓鱼,她想了一下,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于是凑上去,在老人身边坐下来,假装看他钓鱼。

一老一少聊了一会儿天,乔雨萍就慢慢把话题转到了村长孔春山离奇死亡的案子上,老人听她提到“孔春山”这三个字,忍不住“啐”的一声,朝河里吐了一口口水,说:“这个孔春山可不是什么好人,几年前我女儿承包村里果园的时候,找他借了七万块钱,后来亏了本没钱还他,他就找上门来对我女儿动手动脚,被我女儿骂走了。他没有占到便宜,就逼我女儿还钱,我女儿没有法子,才扔下孩子跑到外面去打工挣钱的。”

乔雨萍没想到金玉红跟孔春山之间还有一桩这样的债务纠纷,问老人道:“借的这七万块钱,杜娟她妈现在还清了吗?”

老人说:“我问过她,她说还有一小半没有还完。后来孔春山死了,她又跟我说这笔阎王债已经彻底还清了。”

乔雨萍顺着话道:“她是很辛苦的,回来这几天我想家访,杜娟说她妈妈这几天很忙!”

老人看着水面浮起的鱼漂,说:“她回来的这些天好像一直都很忙,尤其是回来的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门了,后来我问她,她说趁早上天气凉快,到菜地里干活去了。”

“回来的第二天,就是9月13日,那不正是孔春山被杀的日子?”乔雨萍心中一动,把这条线索记了下来。

从河堤上走下来,她立即给李鸣打电话,把自己探听到的情况跟他说了。李鸣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老同学,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对金玉红实施抓捕了。”

尽管乔雨萍早有心理准备,但此时听到李鸣说马上要抓捕金玉红,她还是吃了一惊,犹疑地问:“要不要再调查一下?就凭这几条线索去抓人,是不是太草率了?”

李鸣说:“案情已经很明朗了,金玉红与孔春山有债务纠纷,这说明她有杀人动机。案发的9月13日凌晨4点多她就出了门,直到上午9点45分左右才被你看到她在孔春山家附近出没,这说明她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最重要的是,我们在第二次勘查现场的过程中,在孔春山家二楼的洗手间水龙头上面提取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经过技术修复之后,现在已经证实是金玉红留下来的。有了这三项证据,已经基本可以认定,这个女人跟孔春山之死有密切关联。”

挂了电话,乔雨萍心里陡然变得沉重起来。杜娟好不容易盼到妈妈回家,却马上又要被警察抓走了。而且金玉红很可能会被判死刑,杜娟在失去爸爸之后,连这最后的依靠也没有了,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一点儿?

她缓步走在回学校的黄土路上,身后的村子里,很快就传来警笛鸣响的声音。

下午,她从李鸣那里得到消息,金玉红被带到派出所之后,很快就承认了自己是杀死孔春山的凶手。

当年她找村长孔春山借了七万元的高利贷,到现在利滚利,她已经连本带利欠了孔春山十万元。这次她回来,孔春山又逼着她还钱,甚至胁迫她“肉偿”。金玉红急怒之下动了杀心,把孔春山约出去,乘其不备,用石头砸死之后背回他的家中。

因为孔春山身上有钥匙,她很容易就打开了后门,将他的尸体背了进去。

她把孔春山的尸体放在二楼广播室里,打开广播,播放了一段孔春山的讲话——事实上,这个“打工防骗宝典”是三年前孔春山就已经在广播里讲过的一段话。当时金玉红因为正准备出门打工,觉得这段话可能对自己有用,所以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一直保存着,用来提醒自己出门在外要提高警惕,小心各种骗局。想不到这一回却正好派上用场。

她通过打开广播,播放孔春山的现场讲话,给全村村民造成了此时孔春山仍然在家,而且还活着的假象。然后她把一段破了皮的电线缠到孔春山的尸体上,通上电,将现场布置成孔春山在操作广播器材时意外触电死亡的模样,再将一个靠墙的柜子扳倒,让里面的电器砸到孔春山的额头上,借以掩盖其头部被石头砸出的伤口。

最后觉得万无一失了,她才清理自己在现场留下的痕迹,并到外面洗手间将身上的作案痕迹清洗干净。最后下楼,从后门离去。

后来经过金玉红指认,警方在果园里的第一案发现场找到了那块致孔春山于死地的石头,但因为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时间,而且这期间又连着下过两场大雨,金玉红留在现场的作案痕迹都已经被清洗掉了,警方只从孔春山倒地身亡的地方的土里找到了几点零星血迹。

当乔雨萍从李鸣打来的电话里听到金玉红已经认罪的消息时,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虽然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但这至少能证明她向警方提供的线索没有错,警察并没有抓错人。但是,当她听完金玉红的作案经过之后,觉得表面看来,这份口供虽然能自圆其说,可是如果仔细推敲,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两天后,乔雨萍到镇上办事,特意给李鸣打了个电话。李鸣很高兴,说:“我今天正好在派出所值班,老同学你过来吧,中午下班后我请你吃个饭。”

乔雨萍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李鸣说:“孔春山这个案子,你可帮了我的大忙,我必须得向你表示感谢啊。”

乔雨萍沉吟一下,笑着说:“那好吧,我接受老同学的谢意。”

李鸣跟她约定中午12点在派出所旁边一家农家菜馆见面。

乔雨萍按时来到那家饭馆,看见李鸣已经坐在那里等她。吃饭的时候,李鸣说:“昨天领导表扬我了,说孔春山命案之所以能这么快侦破,我立了大功,这都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给我提供线索,估计这个案子咱们警方现在还在原地转圈呢。”

乔雨萍被他夸得脸都红了,拿起桌上的可乐喝了一口,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向你们提供的线索是否正确,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线索,把你们给误导了。”

“误导?”李鸣放下正在夹菜的筷子,“为什么这么说?”

“金玉红被抓之后,我又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在自己脑海里思考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案子其实还有很多疑点。”

李鸣感觉有些意外,看着她道:“你觉得这个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雨萍微微皱起眉头说:“从金玉红的口供来看,我觉得至少还有两点让人生疑。”

“哪两点?”

“第一,孔春山虽然身形偏瘦,但他个子比较高,估计体重应该在120斤左右。而金玉红身体瘦弱,体重应该不足100斤。从案发的那片废弃的果园到孔春山家,最近的直线距离也有1里半左右的路程。你觉得一个像金玉红这样的小女人,能背着一具120斤重的尸体,利索地走完那么远的路程,顺利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他家里去吗?”

李鸣被她问住了,半晌才说:“这个……对于一个身体并不强壮的女人来说,确实有难度。那么,第二点呢?”

“第二,我已经调查过了,金玉红只读过小学,并没有什么电工方面的知识,平时在家的时候电灯坏了,都是叫杜娟的外公换的。她把孔春山的尸体带到广播室时,精神应该是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熟练地操作那一套复杂的广播设备,流畅地播放孔春山的讲话录音,还能在带电的情况下剥掉一根电线上的塑料皮,把电线缠在孔春山的尸体上,使他看上去像是在操作广播设备过程中意外触电身亡,你觉得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读了小学的农村妇女,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李鸣脸上有些发烫,但他还是不服气地说,“可金玉红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凶手?而且她口供中提到的第一作案现场,经我们警方仔细勘查,是确实存在的。”

乔雨萍看他一眼,说:“我只是说这个案子还有一些疑点,但并没有否认金玉红是凶手。”

李鸣被她彻底弄糊涂了,有点儿着急地说:“那么大小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金玉红肯定参与了谋杀孔春山的行动,但她只是杀人凶手之一。”乔雨萍认真地道,“她肯定还有同伙,也许还不止一名同伙。同伙中,应该有体力比较好的男人,最重要的是,在她的同伙中,有人具备比较丰富的电工知识。”

李鸣皱起眉头,沿着她的思路想了一下,最后不得不点头说:“既然金玉红还有同伙,那她为什么不把同伙供出来,以减轻自己的罪行?”

“她之所以隐瞒自己有同伙这个事实,是想帮同伙脱罪。我想早在作案之时,她就已经抱定必死之心,所以一旦东窗事发,她就想一个人把全部罪责承担下来。”

李鸣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个案子还有很多可疑之处!”

乔雨萍身子前倾,隔着桌子看着他道:“所以说这个案子,你们警方必须得重新调查,至少也得再做一些补充调查。”

李鸣面露难色,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点儿泄气地说:“侯所长马上就要调到分局做副局长,他一直在催我早点儿把这个案子了结!”

乔雨萍忍不住站起身,两手撑在桌子上,瞪着他道:“那也不能草率结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李鸣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赶紧说:“老同学,你先坐下,我先给所长打个电话,把情况向他汇报一下,问问他的意见。”

乔雨萍隔着饭店的玻璃大门看见李鸣对着电话大声地说了几句,似乎对方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站在大街边愣了好一会儿,后又拨了一个电话,讲了几分钟后,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