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夏知秋思忖良久,后知后觉地问:“本官记得你家大夫人原本是来府上打秋风的远方亲戚,想依仗梁家配一门好婚的,是吗?”

“是。”这丫鬟也就是那时候跟着粱大夫人从娘家过来的,她原本想着,若是粱大夫人能嫁到旁支梁家去,也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哪知居然攀上了梁大爷这样的高枝。

她回忆起前尘往事,哝囔:“说起这个,奴婢也觉得十分惊奇。此前大夫人和大爷并没有见过面,也没有多的交集,平日里也只是点头之交,连话都说不上。又怎会在那场火灾后,突然情定三生,非卿不娶了呢?”

谢林安原本闭目养神,听得这句,蓦然睁开了眼睛。他那双黑眸深不可测,直勾勾盯着陪嫁丫鬟,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追问:“什么火灾?”

听得谢林安严肃的话语,陪嫁丫鬟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的眼神比夏大人还要冰冷刺骨,吓得陪嫁丫鬟无端端抖若筛糠,半句话都不敢隐瞒:“是……是此前老宅走水了,老夫人死于那场火事之中。”

“老夫人?”夏知秋蹙起眉头,一知半解地问:“是梁老爷的发妻吗?她不是在生梁二爷的时候难产死了吗?”

“不不,那是梁老爷的填房夫人,也就是继室。”陪房丫鬟还没这个胆子妄论主子家的事,她怯生生地瞄了一眼屋外,见没人,才敢细声细气说出这句话。

谢林安这厮察言观色很是一绝,他朝夏知秋抬了抬下颌,命令她:“劳烦夏大人去关一下门。”

“我?”夏知秋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那小巧琼鼻,这谢林安狗胆包天,居然敢使唤朝廷命官?!

谢林安挑眉,气定神闲地掸了掸衣袖,道:“不然呢?我还在问话,哪有闲情逸致去关门?怎么?你不想让我继续询问线索,还想我亲自起身关门,浪费时间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

此言一出,夏知秋总觉得自己被谢林安骂了,他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一无是处。奈何,她确实需要谢林安这个帮手,于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悻悻然去关了厢房门。

随着门一关一合,屋内外即刻分成了两个世界。

谢林安沉声道:“若是你将此前发生的事如实道来,我就和柳姨娘讨要你的卖身契,放你自由。”

“真……真的?”陪嫁丫鬟难以置信地看了谢林安一眼,死死咬住了下唇。她早就想离开梁家了,就算是回乡下嫁个屠夫务农也行。当初她被赶到外院,受人奚落,那些人念在她伺候粱大夫人一场,怕她哪日又回了内院,是以不敢下死手。如今粱大夫人也倒台了,那她的死期就到了。

当年她跟着粱大夫人飞上高枝,成了一等丫鬟。她洋洋得意地踩踏了那么多小丫鬟,扯粱大夫人的虎皮,在府中嚣张跋扈。作威作福,结下的仇,最终也会反噬到她的身上。

如今谢林安肯拉她一把,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

虽说这谢林安不像是宝相庄严的佛陀,反倒妖里妖气像极了手眼通天的罗刹,她也愿意冒一次险的。

陪嫁丫鬟给谢林安磕头,乞求他:“只要您肯救奴婢出梁家,奴婢什么都愿意说,什么都愿意做。”

见谢林安胸有成竹的模样,夏知秋心里打鼓,她扯了扯他的衣角,问:“这算不算……贿赂啊?”

谢林安嗤笑一声,道:“不算,顶多算使诈。”

“要是柳姨娘不肯给我们这丫鬟的卖身契呢?”

谢林安悄声同夏知秋道:“那就是这个丫鬟……命不好。”

“什么意思?”

“我说,她蠢,相信我。”

“也就是说,你没把握搞到卖身契?”夏知秋难以置信地望着谢林安,问道。

谢林安讥讽一笑:“我也没说一定能给她卖身契吧?不过是口头上的承诺,最后拿不到手,也不是我的问题。她要怪,就怪梁家的主子心黑,不肯放她自由身。”

“你……卑鄙!”夏知秋对于这个陪嫁丫鬟的愧疚之意就更重了,她很是心疼这姑娘的遭遇,特别是陪嫁丫鬟遇人不淑,居然敢轻信谢林安。

谢林安怕夏知秋误事,风轻云淡捂住了她的唇,窃窃私语:“嘘,别多事,好好闭上你的嘴。”

男人的指骨修长,肌肤微凉,他就这么出其不意地触碰上夏知秋的唇,让她刹那间惊得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唇迷迷糊糊间撞上了谢林安的掌心,好似亲到了他。

他……竟敢冒犯朝廷命官吗?

夏知秋的一颗心狂跳不止,七上八下的,也不知该回些什么话。

底下跪着的陪嫁丫鬟困惑不已,轻声问:“两位官爷想问些什么呢?”

闻言,谢林安收回了手。他紧接着之前的事,问:“那场火灾是怎么一回事?你细细说给我听。”

陪嫁丫鬟努力回想从前的事,道:“我记得那时大夫人让我出门给她买桂花糕,出府前,我听到她说等会儿要拿个刺绣的花样子去拜访一下老夫人,给她绣个荷包。大夫人讨好老夫人多时了,就指望老夫人能带她见见吉祥镇的青年才俊,说一门好亲。我买了桂花糕回府的时候,没见着大夫人。想着她应当是先去了老夫人那处,于是匆匆忙忙赶过去,生怕自个儿没服侍好大夫人,之后遭了嫌弃。哪知内院突然浓烟滚滚,当我过去的时候,远远瞥见大夫人和大爷站在某处巷弄里,似乎也是刚刚赶来的样子。老夫人的院子起火了,奴仆们竟然没一个人发现,这让奴婢纳罕不已,也不敢多嘴问话。大爷让我去喊人扑火,我没敢多问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急忙找上嬷嬷还有家丁们抬水灭火。奈何火势太大了,又是木屋子,等到火扑灭时,老夫人已经烧死在屋里了……”

“哦?竟然出过这样的事。”谢林安若有所思地说。

夏知秋也觉得这事还挺大的,一般老宅院里都是有奴仆在一旁伺候的,怎么可能起了大火还无人知晓?又不是夜里,大家都睡下了。即便是夜里,也有提灯巡夜的下人,提点着小心火烛的。

这火灾说普通也普通,说不寻常,也处处透出诡异。

夏知秋问:“这时发生在哪年?”

陪嫁丫鬟道:“奴婢记得大小姐今年十三岁,这事是发生在大夫人有孕前一年,也就是十四年前。”

谢林安回过味来,嗤笑道:“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夏知秋问。

谢林安给她解释:“父母去世要守孝,你记得吧?像这种父亲健在,继母去世,只需要服一年之丧。十四年前填房夫人死了,服丧期一过,也就是十三年前,立马娶了粱大夫人,这未免也太急切了吧?”

“对哦!”夏知秋震惊不已,“这一桩桩一件件,未免太巧了!”

陪房丫鬟舔了舔下唇,又接着说了一件让人疑心的事:“还有一件事,奴婢藏在心里很久了,只是奴婢人微言轻,不敢多话,是以从未对人说出口过。不过这事至关重要,奴婢斗胆,想要拿到卖身契以后,再告知两位大人。”

这丫头也是够精的,知道反将他们一军。

谢林安朝夏知秋狐黠一笑,好似在提醒她:“你看看,你还为人家操心,这些大宅院混迹的丫鬟婆子,哪个是省油的灯呢?”

听得这话,夏知秋也只能悔恨是自个儿心思太单纯,识人不清了。

她和柳姨娘探了探口风,不过是个洗衣丫鬟的卖身契,送给官家做人情也未尝不可,何况夏知秋一直尽心尽力查案子,又清正廉洁不肯收辛苦钱,给个丫鬟属实正常。

待陪嫁丫鬟拿到了自个儿的卖身契,几人一道出了梁家。

陪嫁丫鬟带着包袱回老家之前,对夏知秋道:“我记得大夫人和大爷背对着的那条路是死路,所以他们绝对不可能是从那条路的尽头赶来想要灭火的。而去往老夫人院子就一条路,当时只有我一人沿着那条路朝老夫人院子里赶,我能断定大夫人和大爷一早就在老夫人的宅院里了。若是大爷和大夫人先发现的火事,为何没有唤其他奴仆赶来灭火呢?当时我还是第一个发现浓烟的奴婢。他们瞧见了我,这才让我跑去喊人。由此说来,他们不像是倒像是闻讯赶来灭火的,倒像是老夫人的院落里刚刚起火,他们就在那里了。”

说完这些,夏知秋让陪嫁丫鬟在口供上画押,便放她回家乡了。

打听到这样一桩事,夏知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如遭雷击,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像是泡在冷冽的冰川之中。

谢林安微微一笑,道:“我早说了,大宅院里,人心险恶,凡事都没有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