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何为我“本命”
-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张贤亮经典散文
- 张贤亮
- 842字
- 2020-11-12 18:00:14
我生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生肖属鼠,今年算是我“本命年”。鼠跟了我近六十年,我却一直不理解鼠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本人不算漂亮,但也非“獐头鼠目”之辈;气量虽不算大,也非“鼠肚鸡肠”的人,我的外形和性格有哪点像鼠呢?鼠怎样在冥冥中决定我的命运呢?
鼠给人的印象很糟,几乎是地球的灾害,灭鼠已经成了世界性的行动,当人问起我的属相时我常羞于回答。如是属龙或属虎,会给人一种威风凛凛的感觉;属牛或马,也让人以为还能进行创造性的劳动;狗、鸡、羊、猴、兔、猪等,尚不失为可爱或可吃的动物家禽,唯独鼠和蛇令人讨厌。新中国成立前,我父亲因我属鼠而请齐白石画了一幅蹲在灯台下的老鼠,白石老人题道,“老鼠愿人富”。那时年幼,觉得盼望人富裕总是好事,现在想来仍颇有贬义,“愿人富”不过是图好揩油而已。用上海话来说,鼠总是一副“贼骨头”!
说属相和人的命运有关,想想自己,似乎未必。在农村时,听老乡说到了“本命年”一定要扎红裤带,好辟邪。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本命年”会有“邪”,和一直不懂鼠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样。按天干地支推算十二年是一个“本命年”,那么,十二岁时我倒是很风光,就是父亲能请齐白石画画的时候,但这“风光”的出身却奠定了我以后“倒霉”的基础。四十八岁有大半年在国外,乘飞机也没出事,跑了三个国家也没丢东西。如说“本命年”会走运吧,我命运的真正转折点在一九七九年,那年我四十三岁,倒和属相完全无关。说实话,我是承《新民晚报》盛情要我谈“本命年”才想到今年是我所谓的“本命年”的,然而也由此可见还有许多城里人和老乡一样注意这个“本命年”,更进一层又想到中国人真会给自己画框框,自己给自己设禁忌,就是西方人所说的“塔布”(taboo)。有了框框和禁忌,有了taboo,烦恼也来了,畏惧也来了,战战兢兢,不可终日。本来我们就活得很累,何必再添些累赘呢?
不过,今年是我的“本命年”,可是我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如果今年我倒了大霉或得了大奖,再请读者们注意,“本命年”的确有它的道理,不然,您就别信。还是什么都不信,潇潇洒洒地过日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