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四中语文课:千古文章
- 黄春
- 13326字
- 2021-04-05 11:10:55
谁言三窟 报得仁心——读《战国策·冯谖客孟尝君》
先说说孟尝君其人——
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於薛。
——《史记·孟尝君列传》
孟尝君,妫姓,田氏,名文,战国时期齐国宗室大臣。其父靖郭君田婴是齐威王的小儿子、齐宣王的异母弟弟,曾于齐威王时担任军队要职,于齐宣王时担任宰相,封于薛地。田婴死后,田文继位于薛,是为孟尝君,以广招宾客,食客三千闻名,誉为“战国四公子”之一。
初,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也。”其母窃举生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於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
本段中第一个“举”字谓“初诞”,后一个“举”字谓“长养”。
风俗通云:“俗说五月五日生子,男害父,女害母”。
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
——《史记·孟尝君列传》
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凡英雄伟人,确乎都要经历一番人生坎坷,方能出类拔萃。幼年、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孟尝君,是由他母亲偷偷地抚养成人的,这种“窃举生之”的岁月,想必一定是艰难坎坷的。别说见不到父亲,肯定也见不得外人,甚至都见不得光天化日。然而,所谓“曾益其所不能”,如此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孟尝君,却有着恭谨的待人礼节,有着善辩的思维,有着出色的表达能力。面对父亲的诘难,面对世俗迷信的信条,孟尝君对答得有理有节。最后,那位当年要弃他不顾的父亲,不仅接纳了这个“不祥的儿子”,而且,还立他为世子,使得孟尝君后来得以继承父亲的爵位封地。
后人记忆中的孟尝君,是一位“礼贤下士”的君子,“宾客三千”,就是孟尝君留给我们的最清晰的形象。《史记》中这样记载孟尝君的礼贤下士:
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
孟尝君不仅广纳人才,而且还不避门类。无论是正规学院派的读书人士,还是流落稗野甚至是戴罪逃亡的奇才怪人,他都统统接纳。倘若要举出几个例子来,那么,最著名的当数那个和孟尝君相关的“鸡鸣狗盗”的故事了:
齐湣王二十五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後秦,秦其危矣。”於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原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
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
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後孟尝君出,乃还。
——《史记·孟尝君列传》
据说当初孟尝君将这两个人列于宾客之位的时候,满堂宾客们都感觉是被羞辱了。而在两人帮助孟尝君脱难之后,众人都心服口服。
孟尝君不仅“唯才是举”,更能“礼贤下士”。
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
世上能够“广纳人才”的人,其实并不在少数。大凡企图有一番作为的人,都需要网罗人才,为我所用。比如: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曹操《短歌行》
怀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的曹操,为人才难得而忧心忡忡辗转难眠。为了表达自己求贤若渴的急切心情,还在诗歌中以“周公吐哺”自比。《史记》载周公自谓:“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贤。”并且,曹操以自己“赤足迎许攸”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招聘人才的诚心诚意。当然,至于最后是否创造了“天下归心”的效果,那就另当别论了。
还有我们熟悉的刘备“三顾茅庐”赢得孔明,成就了三分天下的功业。还有当年燕昭王筑黄金台,尊郭槐为师,使得后来“士争凑燕”,终于破齐复国,报了国家大仇。
这些都是渴求人才的佳话。除却那些“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过河拆桥”的政治阴谋家之外,我想,能得一人才以助自己成就功业,实在是一件大好事。自古以来,高高在上的君王或主人,能够“礼贤下士”,能够对前来辅佐自己的人才以恭敬之心的人,也不在少数。好比现如今,能够舍得“高薪养士”的单位和领导,也越来越多。只不过,似乎还没有人能够做到孟尝君那样,对待人才“无贵贱,一与文等”。我们且看一个事例:
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
——《史记·孟尝君列传》
这让我想起了“飞将军”李广。
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
——《史记·李广列传》
如此仁爱好“客”,必然好人好报。
以上史料主要来自《史记》中的《孟尝君列传》,今天,我们就以《战国策》中所记载的《冯谖客孟尝君》的故事为例,从另一个角度,来具体了解一下孟尝君和他的门客们的交往情形。
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孟尝君曰:“客何好?”曰:“客无好也。”曰:“客何能?”曰:“客无能也。”孟尝君笑而受之曰:“诺。”
冯谖,何许人?不知道。应该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吧,并且,还是一个穷困到自己养活不了自己的落魄之人。所谓“自存”,就是“自己养活自己”的意思。这样一个人,最终决定选一家名门望族去给人做门客,应该说不失为一条生路。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说说所谓“门客”,也叫“食客”。
食客:古代寄食在贵族官僚家里为主人谋划、奔走的人士。“食客”之风起于春秋战国之际,“客”者依附于主人并供主人驱使乃至为主人效命,主人则负责“客”的生计,其间是豢养和被豢养的关系。
如此看来,贵族养客,并非出于慈善和救济,而是“以备不时之需”。那么,主人在是否接纳一位新门客的时候,就好比现在的单位招聘员工一样,必然是要考量他的能力才华的了,绝不会有人愿意养着一帮白吃饭的闲人的。
于是,孟尝君问:“客何好”“客何能”?对方回答:“客无好”“客无能”。
乍一听,你就会为这样的招聘面试而忍俊不禁。倘若放在今天,你去一家单位应聘,面对面试官的提问,无论你明知自己是多么的不学无术,你也一定会硬着头皮或是腆着脸皮替自己吹嘘一番。然而,冯谖却说:“我什么都不会。”是憨厚的诚实呢?还是有意地故弄玄虚?我们不得而知。
不过,最让你觉得不可思议的,应该不是冯谖,而是那位领导。面对一个“无所好”“无所能”的人,孟尝君居然说:“那好吧,你就来上班吧。”
有人说,这恰好表现了孟尝君的“仁爱”之心,这份“仁爱之心”,是他能够礼贤下士的基础。照此解释,那就是说,孟尝君之所以接纳了冯谖,是怜悯于他的生活境遇,很有救死扶伤、慈悲公益的感觉。倘若真的如此,那么,孟尝君就根本没有必要问完那两个问题之后才决定要接纳他。此外,天下穷苦到活不下去的人多的是,孟尝君是统统收留吗?肯定不是的吧。都说孟尝君礼贤下士,但从未听说过他大搞慈善事业呀。
《战国策》中的这段记载,一开篇就留给我们很多悬疑。冯谖的出场,很奇怪;孟尝君的表现,也非同一般。我们再细细地读一读这一小段文字吧,或许你会有新的发现。
比如,按照本文记载,这场招聘面试会,应聘人冯谖自己应该并不在现场,孟尝君的问题,应该是由别人替他回答的。因为孟尝君问话中的称呼是“客”,好比现在的第三人称“他”。孟尝君称其为“客”,而非“公”“子”“尔”“汝”等第二人称,显然表明眼前不是冯谖本人,而是有人代办。这不,原文有“使人属孟尝君”一句,明确交代了冯谖并没有直接登门求职,而是托人带话。
这其中就很有文章可做了。
照理说,一个穷困到活不下去的人,其亲朋好友中应该不会有什么达官贵人能和孟尝君说得上话。一个穷困到活不下去的人,也绝无可能用钱收买到孟尝君身边的人,来替自己做引荐。那么,冯谖所托之人,究竟是什么人?和冯谖什么关系?不仅如此,原文中用了一个“使”字,而非“求”“乞”之类,更带有了“派遣”“交代”的意味,说不上“支使”吧,但起码有“让”“叫”的意思。能“使人”的人,应该不是一般人。
当然,这是我们从文学的角度,从原文中读出的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历史上的这位冯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究竟是如何进得孟尝君的大门的,未必是我们想象的这样。我们也无从考究,想一想,猜一猜,就权当一种阅读的乐趣吧。
再说回孟尝君。至于他为什么如此荒唐地爽快答应了下来,我们猜想,这其间应该和那位被冯谖“使”来的人少不了关联。一则看在说情引荐之人的份上,二则家大业大,多一副碗筷也无甚大碍,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博得仁爱的美誉,何苦不为呢?只是,孟尝君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么个啥也不会的人,竟然托人前来求个饭碗,实在是无赖得很;不过,孟尝君想到这位老兄诚实到连撒谎吹牛都不会,一定又会觉得他实在是可爱得很。因此,孟尝君“笑”了。这“笑”中的含义,丰富得很哪!
且看事情的后来。
左右以君贱之也,食以草具。
这是冯谖进入孟尝君家之后的最初的待遇。每次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感慨良多。
其一,“无所好”“无所能”的人,实在是被人看不起。说是“欺软怕硬”也好,说是“见风使舵”也好,实际上,这些被标识为“贬义”的词语,其本身又有着很多的现实性和合理性:谁叫你“无能”呢?生物界的游戏规则就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人类社会也不会例外。人比动物更高级的地方,就表现为人有恻隐之心,面对那些即将被淘汰的“不适者”,“适者”们偶尔会伸出援助之手——孟尝君不就是这样一位仁爱的“适者”吗?然而,所谓“援助”,那是道德,而不是义务。所以,这位名叫冯谖的“不适者”,能被赐以食物,得以存活,就应该感念救命之恩了,哪还能去计较这食物究竟是用金碗盛了送来的,还是用“草具”盛了扔来的呢?至于有人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那是他自己心中关于“生存”与“人格”孰轻孰重的掂量,与他人无关。看来,人若无“一技之长”,纵使上天眷顾了你,也只能是寄人篱下。
其二,这些“左右”之人,实在精明,又委实可恶。“食以草具”,并非主人之命,而是“左右”自作主张。当然,这主张也不是毫无理论根据,他们是在看出了主人的态度,深刻地领会了领导的意图之后,所作出的结论和决定。大凡领导,都喜欢那些能够准确领会自己心意的属下,尤其是一些不太好明说、不太好明做的事情,这样,既传达了心意,又不失自己的“仁爱”形象。这些“左右”们呢?也是苦练此功,将领导的明心暗意,揣度得分毫不差。从原文描写的细节来看,大概就是孟尝君的一“笑”,泄露了领导的天机吧,才有了后来的“左右以君贱之也”。
有幸而又可怜的冯谖,将如何呢?
居有顷,倚柱弹其剑,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左右以告。孟尝君曰:“食之,比门下之客。”居有顷,复弹其铗,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车。”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尝君曰:“为之驾,比门下之车客。”于是乘其车,揭其剑,过其友曰:“孟尝君客我。”
我觉得,这是《战国策》中写得极其精彩的一段。
从本段情节看来,这冯谖确非等闲之辈,他托人求职来到孟尝君门下,绝非只为求三餐之饱。要不,他不应该如此不识趣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
这里顺便说一下,先秦时期,所谓“门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低等的门客,只管饭菜,无鱼无肉,出行更是只能靠两条腿走路;中等门客,尽管出门依然只能步行,但饭菜里会有鱼有肉;而上等门客,不仅吃着大鱼大肉,出门还能有车接车送。
由此看来,这冯谖初来乍到之时,显然是被列为了最低等的门客待遇。他很是不满,没过多久就开始大发牢骚。这冯谖发牢骚的功夫也很是了得,他绝不是偶尔嘴角小声嘟囔两句,而是大张旗鼓地坐在厅堂庭院里,敲着他的剑,将他的牢骚高声唱出来。他唱“食无鱼”,他唱“出无车”;更加高明的是,他的歌唱似乎是在和自己的长剑对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有意说与他人倾听。而就在这有意无意之间,身边的“左右”之人,或当作无聊的笑料,或当作群众的呼声,不管是哪一种,最后的效果就是这些“左右”之人,将冯谖的牢骚传达到了孟尝君的耳朵里。这肯定是冯谖的本意,那些看不起他、欺负他的“左右”势利之人,被冯谖轻轻松松地利用了。
在这段情节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依旧是这位最高领导孟尝君。面对当年自己“笑而受之”的啥也不会的穷鬼几次三番的无赖牢骚,孟尝君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满足他的要求。难道是孟尝君看出了冯谖的什么才华?似乎不是。那难道是冯谖所托之人连孟尝君都要一再地给足面子?文章并未交代,且从冯谖身世来看,也似乎毫无可能。那究竟是为什么?孟尝君如此爽快,难道他就不怕别的低等门客也纷纷效仿如法炮制以求提高待遇吗?我们真的无法知道,就让这成为一个死谜吧。
总之,这冯谖不仅吃上了鱼肉,而且还拥有了专车。这待遇,别说是几千年前的时候,就放在现如今,那也算得上是高级待遇了,岂能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这不,连冯谖自己也觉得很有成就感了,于是“乘其车,揭其剑”,去“过其友”。此处之“过”,当然应该解释为“拜访”。冯谖绝不是“路过”朋友家门,而是特意前去拜访。为何而去?“孟尝君客我”一句,将其炫耀的本心表露无遗。
如果我们并不大了解孟尝君其人,或者,如果我们事先不知道后来的事情,那么,我想,每个读者读到此处,都会觉得冯谖这人太不像话,简直就是流氓无赖。
可是,更无赖的还在后边。
后有顷,复弹其剑铗,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左右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孟尝君问:“冯公有亲乎?”对曰:“有老母。”孟尝君使人给其食用,无使乏。于是冯谖不复歌。
没过多久,这位仁兄又开始敲起他的长剑来了,新的牢骚又开始了。他唱道:“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这无异于明摆着要向领导要房子,还要领导解决他全家的工作和生计问题。自己要吃要喝要车要享受也就罢了,还要替家人索要,真是过分。连那些“左右”之人,一改当初只是笑笑的鄙夷态度,成了“皆恶之,以为贪而不知足”。
然而,连这项不仅无理简直有点无耻的要求,孟尝君都全部答应了。就此,冯谖不仅自己享有了荣华富贵,连带他的老母亲的生活也有了依靠。“于是冯谖不复歌”,是啊,冯谖还能有什么别的索求呢?
按照文学的一般规矩,文章写到这里,应该开始写冯谖如何用自己的才华来报答孟尝君了,本文也不例外。请看第一件事情:
后孟尝君出记,问门下诸客:“谁习计会,能为文收责于薛者乎?”冯谖署曰:“能。”
这句话的翻译,是很有难度的。比如何谓“出记”?“计会”什么意思?什么是“为文收责于薛”?不过,倘若能结合语境前后呼应起来看,这些问题也不是很难解决。
比如,“出记”应该是“问”的方式,而就冯谖以“署”(即署名)的回答方式来看,这个问的方式,应该也是书面的。所以,“出记”,就好比现如今“贴出布告”的意思,也就是古人所说的“张榜”,那么,冯谖的“署名”,就算是揭榜了。
至于“计会”,是“习”(熟习)的宾语,按语境来看,应该是一种技能。至于何种技能?结合后文中“为文收责于薛”中的“收”字来看,应该就是现在所说的“会计”,一种计算账目的能力。
还有“收责”。收什么东西需要计算账目?考虑一下孟尝君的身份,也可以粗读一下后边的情节,我们就能知道,这个“责”,应该是“债”的通假字,这里的“收责”,就是“收债”。
至此,全句的意思就通贯了。大概翻译为:后来孟尝君贴出布告,问他的所有门客:“谁熟习会计,能够替我到薛地去收债?”冯谖在布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说:“我能。”
当然,这里还需要知道两个背景知识。一是孟尝君,姓田名文,叫田文,此处“文”即“我”的意思。其二,“薛”是孟尝君的封地。
好,此处可谓冯谖第一次为报答主人而主动请缨。按常理来讲,冯谖应该找一个难度系数大一些的事情去做,才能展现自己的才华,来为之前的几次三番的无赖之举做出最完美的解释。然而,去主人的封地收债,这样的事情,有什么难度吗?
何谓“封地”?旧时分封给王室成员及大臣、诸侯的土地。封地主人拥有封地上的一切权力,包括土地、人民和武装,享受封地范围内的赋税收入,还可以在自己的封地上组织自己的私卒家兵。如此看来,孟尝君要在薛地收租收债,应该是一件合理合法的事情。为什么会弄得孟尝君需要张榜重赏来招贤纳士呢?看来先前派去的收债之人,一定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和麻烦,并且,这种阻力和麻烦,绝不是单靠孟尝君的权力或是武力就可以解决的。
在这样的时候,冯谖毛遂自荐,自告奋勇。他有什么高招吗?
孟尝君怪之,曰:“此谁也?”左右曰:“乃歌夫长铗归来者也。”孟尝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负之,未尝见也。”
孟尝君觉得此事奇怪。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学生:“孟尝君奇怪什么?也就是此处‘之’字指代什么内容?”学生们往往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孟尝君因为不相信那个冯谖会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而觉得奇怪。”不知道你们的第一反应是否也是如此。
这个回答当然是错的,因为孟尝君是在问“此谁也”之前就“怪之”了,显然他还不知道这个署名“冯谖”的人,就是当年那个得寸进尺啥也不会的流氓无赖。看来,孟尝君的“怪之”,应该是怪在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揭榜领命,或者,当初孟尝君自己“出记”(贴出布告)的时候,就没打算真会有人来领命。如此看来,这薛地的债,还真不是一般的难收。前文“出记”,已表明了事情之难,此处一个“怪之”,更强调了此事之难非同一般。
当孟尝君得知这个叫“冯谖”的人,就是当年一遍又一遍地“弹铗而歌”的人的时候,他感叹道:“客果有能也。”不知各位读到这句话,是否已经为当年孟尝君不可思议地接纳冯谖又不可思议地满足冯谖的再三要求的极不正常的态度,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此处一个“果”字,就是最好的理由了吧。“果”,意为“果然”。一个“果然”,充分表明当初孟尝君就已经猜测到了这个流氓无赖一般的冯谖,会不会真有点独到的本领呢?如今看来,当初的猜想,以及当初对冯谖的善待,实在是有先见之明的。
为了表示对冯谖的尊敬,孟尝君要亲自接见他。我们的冯谖,终于在这样的气氛中,正面亮相了。
请而见之,谢曰:“文倦于事,愦于忧,而性懧愚,沈于国家之事,开罪于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为收责于薛乎?”冯谖曰:“愿之。”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辞曰:“责毕收,以何市而反?”孟尝君曰:“视吾家所寡有者。”
一番客套的寒暄之后,冯谖即将起行。至于起行之前冯谖做了哪些准备,文中只字未提;就连如何起行,也只是寥寥一笔:“于是约车治装,载券契而行。”但是,这寥寥数语中有一个字,却令我很感兴趣,这个字就是“载”。
先秦时期,“契”约形式一般是将刻有记号的竹片或木片一分为二,契约双方各执其一。尽管这种竹木材质的“券契”,其体积要远远大于现如今的纸质合同书,然而,需“载而行”,也可见“券契”之多。看来,薛地百姓拖欠孟尝君的债务,委实不少。前文中提到了收债之难,这里又暗示了债务之多,这为冯谖能否顺利完成使命,又添一悬疑。
搁下这事儿不说,再看本段后两句,那是冯谖临行前和孟尝君之间的两句对话。
冯谖问:“我收完债后,买点什么东西回来?”孟尝君说:“你看我家缺什么,就买点什么吧。”
冯谖和孟尝君的对话,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所谓“意料之外”,其一,是冯谖为何要有这么一问?你替主人收债,收完后满载金银粮食浩浩荡荡回来,让大家都知道你很能干,不就得了吗?为何要多此一举给自己找事儿呢?其二是孟尝君的回答。如此多的债务,绝不是个小数目,孟尝君既然兴师动众招贤纳士前去收取,为什么会将这笔钱财的花费权力,如此随意地交给一个门客做主呢?
所谓“情理之中”,其一,冯谖此问,一定有其特别的用意。这个用意,我们在后文情节中将会找到印证,这里暂且不提。其二,孟尝君如此“大气”的回答,一定有他的把握,那就是:“按往年的经验,我料你冯谖也收不回来,充其量也只能是收上来极小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你收上来的那点小钱,就随你去买点油盐酱醋算了。总之,孟尝君对冯谖此行,并未抱什么期望。
就这样,冯谖领命出发了。注意,原本只有“收债”一个使命,由于冯谖临行前的随口一问,变成了两个使命。一个是“收”,一个是“买”。如果“收”到了,那当然好“买”;如果没“收”到呢?如何“买”得?这个,恐怕冯谖已然是有答案了的吧,只是我们都无法知晓。
总之,冯谖出发的时候,似乎是志在必得。
驱而之薛,使吏召诸民当偿者,悉来合券。券遍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
这就是冯谖收债的全部过程,比起当年他“弹铗而歌”的无赖,他做事情的风格来得更是荒唐。当然,他敢这么做,他一定想好了如何向主人交代。
长驱到齐,晨而求见。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曰:“责毕收乎?来何疾也!”曰:“收毕矣。”
冯谖驱车一路风尘赶回到齐国,早上去求见孟尝君,以回复使命。“孟尝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见之。”很多同学容易将此句中的“怪”,翻译为“责怪”。理由是孟尝君责怪冯谖来复命的时间太早,自己还没起床呢,好梦被打搅而生气,于是好生责怪。其实,这里的“怪”,依旧是它的意动用法,解释为“对什么事情感到奇怪”。孟尝君奇怪的,是冯谖收债之快,出乎意料。在得知债都收齐了之后,孟尝君问道:“以何市而反?”
冯谖曰:“君之‘视吾家所寡有者’。臣窃计,君宫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君家所寡有者,以义耳!窃以为君市义。”孟尝君曰:“市义奈何?”曰:“今君有区区之薛,不拊爱子其民,因而贾利之。臣窃矫君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乃臣所以为君市义也。”孟尝君不悦,曰:“诺,先生休矣!”
此处是全文的高潮部分,是正面展现冯谖的智慧和勇气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冯谖“收不到却买得到”的秘密所在;原来,这就是冯谖为什么要在临行前向孟尝君多余一问的目的;原来,这就是冯谖敢于在孟尝君“出记”时“署曰‘我能’”的资本。
古人言“舍生取义”,那么,“舍钱取义”,就更是君子无法非议的了。冯谖的选择,让孟尝君无言以对,只好说:“诺,先生休矣!”
此句中“休”字的解释,也众说纷纭。有说“休息”的,有说“停止”的。我认为,两种解释都未尝不可,都说得通。但是不管解释为哪种,其间都必然要包含着孟尝君“敢怒不敢言”的心情和语气。我觉得,孟尝君所说的“休”字意思,像极了我们如今口语中常说的“行了,歇着吧”:有休息的好言相劝,更有“就此打住,下不为例”的警告。
我还在想另一个问题:假如当初冯谖问孟尝君“以何市而反”的时候,孟尝君的回答不是“视吾家所寡有者”,也就是说,孟尝君没有将这笔钱的花费权力全权交给冯谖自己,比如,孟尝君要求冯谖买些马匹、丝绸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这个假设,并非不可能成立,我们的这个担心,也并非杞人忧天。只要孟尝君不给出这句话,冯谖就不可能按照他自己的“阴谋”来实施他的“免债务买人心”的计划。揭了榜而办不成事情,不说掉脑袋,那也至少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估计不仅房子车子要被没收,可能连到嘴的鱼肉都要吐还出来。
冯谖是不可能干这样没把握的事情的,他一定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志在必得。若要如此,前提只有一个,那就是冯谖对孟尝君其人极其了解,料定他一定会做此番回答。
有句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究竟是“知己”不易,还是“知彼”更难,这个无法一概而论,且往往无法分而论之,两者总是相辅相成的。冯谖应该是“知己”的,要不,他就不可能去敲响孟尝君的大门。冯谖也应该是“知彼”的,要不,他也不可能屡屡“弹铗而歌”,更不可能“焚券市义”。倘若要分析一下冯谖成功“收债”的原因,只能归功于他的“知己知彼”了吧。
如果说冯谖为孟尝君买来的“义”,到此也只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的话,那么,不久之后的事情,就为这张支票兑了现。
后期年,齐王谓孟尝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孟尝君就国于薛。
有句古话:“得意人别忘失意时。”春风得意的孟尝君,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一天被君王排挤放逐。齐王说:“您是先王的臣子,我(因尊重先王起见)怎敢用您为臣呢?”这当然是一个相当文雅的借口:不敢用您为臣,难道能用您为王?除却“王”与“臣”,孟尝君还能有什么身份呢?尽管我们不能说齐王放出此言就是要致孟尝君于死地,但至少,齐王是希望孟尝君在他面前永远消失的,以除喧宾夺主之患。
于是,孟尝君离开京城,前往自己的封地(小小的薛地)苟且安身。
未至百里,民扶老携幼,迎君道中。孟尝君顾谓冯谖:“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
看来,冯谖不仅“知己知彼”,还能预知将来,方能做出如此高瞻远瞩的事情来。一个人得意之时,可以不在乎他人对你的态度,哪怕是敌对的态度,人家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没有什么大碍。然而,当一个人失意的时候,一个温暖的容身之所,就显得格外的重要。此时的孟尝君,就是失意之人,被君王逐出朝廷,逐出京城,只好退回自己的封地,只好寄希望于那个小小的地盘,小小的圈子。
假如当年孟尝君凭借自己的权势,在薛地横征暴敛;假如孟尝君对薛地百姓所拖欠的债务耿耿于怀,那么,我们很难想象,区区薛地,怎么能够成为一个失意公子的安安稳稳的最后一个港湾,更甭提什么“扶老携幼,迎君道中”了。难怪孟尝君感慨道:“先生所为文市义者,乃今日见之。”看来,冯谖替孟尝君买来的“义”,长期以来在孟尝君的心目中,还真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如此想来,当年那一句“先生休矣”,饱含了孟尝君多少委屈啊。
当孟尝君打算在这样一个温柔之乡长久栖居的时候,冯谖又一次展示了他“高瞻远瞩”的超人智慧。
冯谖曰:“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
冯谖的这句话,可能是“狡兔三窟”和“高枕无忧”两个成语的最早出处。据说狡猾的兔子会准备好几个藏身的窝,以此来比喻隐蔽的地方或逃脱的方法很多,指的是人为将来的退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高枕无忧”,说的是垫高了枕头睡觉,无忧无虑,用以比喻平安无事,不用担忧。
一个人如果像狡兔一样预备好 “三窟”,那真的是可以“高枕无忧”的了。遗憾的是,我们的平常人等,多半不会预想到自己将来可能面对的灾祸,也就很少去想到为自己营造“三窟”。话说回来,就算你想到了要给自己多挖几个窟,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挖窟的能耐的呀。
孟尝君大概就没想到要为自己造“窟”,也想不到该去哪里造“窟”。幸好他有冯谖。
孟尝君予车五十乘,金五百斤,西游于梁,谓惠王曰:“齐放其大臣孟尝君于诸侯,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于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为上将军,遣使者黄金千斤,车百乘,往聘孟尝君。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梁使三反,孟尝君固辞不往也。
冯谖带着孟尝君所给的五十辆车、五百斤黄金,西行到梁国,见梁惠王并游说道:“齐国将孟尝君弃之不用,放逐到小小薛地。天下诸侯之中,谁人能抢先得到孟尝君这等人物的辅佐,必将使得国富兵强。”在冯谖的夸赞中,孟尝君俨然就是管仲,就是商鞅。至于孟尝君是否真是如此高级的治国雄才,我们没法知道,因为史书上几乎没有孟尝君为国家出谋划策而表现出什么雄才伟略的具体记载。但是,梁惠王相信了,并且不仅心动了,还立马就行动了,这绝不该仅仅只是听信了冯谖的一句赞词,而更说明了孟尝君在当时确乎是一位名噪天下的大人才。否则,梁惠王怎么可能“虚位”以待,且是“虚上位”以待呢?此处所说的“上位”,就是“相位”。孟尝君的名声肯定很大,这不,连原本的相无缘无故被降了职,挪了窝,也都似乎毫无怨言、心服口服。
梁惠王的确是诚心诚意的。他派人带着千斤黄金,以百辆车队的阵势,浩浩荡荡地前去齐国聘请孟尝君为相。按理说,这对于在齐国遭遇排挤和冷落的孟尝君来说,无疑是一个大大的“抬举”,孟尝君应该欣然应允即刻启程,奔赴梁国就任相位,帮助梁惠王富国强兵,以报知遇之恩。
然而,游说梁惠王大张旗鼓地前来登门聘请,原来只是冯谖计谋中的一个前奏而已。“冯谖先驱,诫孟尝君曰:‘千金,重币也;百乘,显使也。齐其闻之矣。’”冯谖生怕天真可爱的孟尝君真的就感恩戴德地为梁惠王效劳去了,赶紧抢先回到薛地,告诫孟尝君说:这“千金”和“百乘”,不是要送给你的,而是要做给齐王看的,以此来告诉齐王——您不用我,有的是人抢着要用我。今天是梁国使臣登门求聘,明天就会还有楚国、韩国、赵国乃至秦国。一旦我孟尝君“私通”国外,那么,齐国就将遭受灭顶之灾。
可爱的冯谖生怕齐王没有注意到梁惠王的“千金”和“百乘”,一连使得梁惠王的使臣三来三返。其实,这么大的动静,齐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齐王闻之,君臣恐惧,遣太傅赍黄金千斤、文车二驷,服剑一,封书,谢孟尝君曰:“寡人不祥,被于宗庙之祟,沈于谄谀之臣,开罪于君。寡人不足为也;愿君顾先王之宗庙,姑反国统万人乎!”
这事传到齐王耳朵里,传到齐国朝廷,君臣上下一片恐惧。他们经过短暂的商议之后形成一致决议:趁孟尝君尚未答应梁国,抢先重用他。可是,孟尝君是自己亲自赶走的,拿什么理由去将他重新召回呢?可怜的齐王只有三个招数:其一,用金钱(比梁惠王出价更多的金钱)和权位(比梁惠王出价更高的权位)去诱惑他的功利心;其二,用道歉的诚意去消解他的仇恨心;其三,用祖国的情怀去打动他的爱国心。
我猜想,作为仁心宅厚的孟尝君,面对齐王的这些举动,是完全可以被感动的。冯谖的看法估计和我一样,于是又赶紧“诫”孟尝君。
冯谖诫孟尝君曰:“愿请先王之祭器,立宗庙于薛。”庙成,还报孟尝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为乐矣。”
冯谖说:“你得趁机要价,跟齐王讲条件,让齐王在你的封地上建立宗庙,将先王的祭器置放于此,才行。”一旦您的封地上有了先王宗庙,到那时,齐王想来讨伐您,也就会投鼠忌器,“心有余、力有余,而胆不足”了。
至此,冯谖为孟尝君苦心营造的“三窟”,已然大功告成。只是不知道我们后来的这些读者,是否看出了“三窟”何在?
其一窟,百姓拥戴。当年冯谖为孟尝君“焚券”,买得薛地百姓民心。从此,薛地就是孟尝君最温暖的避难所。
其二窟,齐王重用。冯谖说梁礼聘,使得孟尝君在诸侯中名声大噪,齐王不得不重新起用孟尝君,并重用之。
其三窟,宗庙庇佑。冯谖提请齐王在薛地建立宗庙,使得区区薛地一夜间成为了齐国圣地。有了先王的庇佑,薛地也成为了孟尝君最安全的安身立命之所。
孟尝君为相数十年,无纤介之祸者,冯谖之计也。
有这“三窟”,孟尝君进可攻,退可守,是为游刃有余。当然,说是“三窟”,本质上就是“一窟”:薛地,一座收揽了民心和置放了宗庙的封地,此地退可守(民心所向),战可凭(倚赖宗庙可挟持朝廷),败可走(天下有容身之处)。
《战国策》将孟尝君之所以能够安安稳稳“为相”的原因和功劳,全都归在冯谖的名下,固然是为了极言冯谖的重要,但是,从本文看来,也并不为过。
《战国策》对冯谖的记录,就到此为止了。然而,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另有一段故事,也值得一提:
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谖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 冯谖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 冯谖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
孟尝君和冯谖,成就了一段“主客佳话”,“仁心宅厚”和“智慧忠诚”相得益彰。套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关系,那就是:“谁言三窟,报得仁心?”
可惜,后来的历史,给冯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孟尝君死后,其不肖子们争相继位,齐、魏兴兵,满门灭绝。冯谖既痛心又无奈,于是西出函谷关,最终漂沦在西北大漠,潜心教书,不涉政事。
以上就是《战国策》以及《史记》中对冯谖的相关记载。
“冯谖客孟尝君”的故事,我们就讲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