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子(合)

灾逆水鬼一般只在靠海的区域出现,因为很少有灾逆水鬼可以真的逆流而上来到内陆,一不小心,它们就会在突然出现的阳光下,化成一滩清水和少许脓液。

而艾克镇离海洋距离也不算近,这里能够出现灾逆水鬼实数偶然。想了想,艾弗把可能的原因归结于最近的气候。

艾克镇属于“沃野平原”地区,而此时正直雨水较多的季节,所以这只灾逆水鬼趁着连续的阴雨天气,幸运地逆流而上来到了这里。这应该可以算作是比较有价值的经验了,回头要向圣堂汇报一下。

处理完铁匠儿子的事情,艾弗就离开了艾克镇,沿着道路走向下一个城镇。送葬人们总是居无定所,哪里有死人,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翻过一座不高的山丘,另一个镇子出现在艾弗眼前。沿着依旧泥泞不堪的道路,他向镇子里走去。

刚踏进镇子里,艾弗就闻到了久违的味道,香草味。

这里的人们习惯在亲人去世时点上香草来表达自己的哀思。不过这味道有点浓,可能是放了太多的香草。

艾弗打算先去酒馆打听打听这里是否有人需要送葬人,好赚一笔额外的收入来填饱肚子。而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的酒馆应该也在镇子的中心,只需要沿着一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酒馆里的人并不多,艾弗直接走了进去。

“嘿!你!”一声怒吼传来,是一个半秃头的中年男人,他此时正端着一盘刚收拾掉的木质酒杯。看情形,这个秃头男人似乎就是这里的老板。

艾弗刚要张嘴,不料那老板却直接拿起了一个还有剩酒的杯子泼了过来,酒全散在了艾弗脚下。

“该死的,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我还不想招上厄运!”老板骂骂咧咧地指着艾弗,“看什么看,你这个肮脏的家伙。快滚!”

看艾弗并没有走的意思,那老板才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虽然想要眼前这个送葬人滚出去,但是又不愿意亲手用棍子把他打出去,因为那也会招来厄运。

“得了得了,算我倒霉!”老板不满地从吧台后拿出一条面包,遥遥地扔给了艾弗,“现在可以走了吧?快点!”

看样子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了,艾弗索性接住面包退出了酒馆。在艾弗走出去后,老板急忙赶到门边,一边关上门,一边还不忘对着艾弗啐了一口。

这没什么,还白拿了面包。艾弗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这时,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个老妇人,她华丽的帽子上缀着黑纱,从头到脚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

此外,老妇人的衣服上点缀着许多精致的装饰,看起来十分昂贵。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胸口有一只金色的郁金香图案,那可能是某种家族的族徽。

而且,艾弗还从这位老妇人的身上,闻到了浓厚的香草味道。

老妇人径直走向艾弗,艾弗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并没有别人,这老妇人应该是冲自己来的。

艾弗停住了脚步,看起来有活要干了。嗯,这股浓厚的香草味,显然是为了彰显财富而烧了过多的香草。

“你好,先生。”老妇人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你是一位‘送葬人’吧?我想一般很少有人穿这种款式的斗篷。”

艾弗没有回应,默默地看着她。

“啊,我是需要一位送葬人,家中有人去世了。”老妇人看到艾弗的表情,连忙补充道。

“有没有‘脏活’?”

“没有,只是一般的葬礼。”

“20个铜币。”艾弗直接报上了价格,看样子这就是自己要找的香草生意了。

老妇人拿出一个精致的布袋,直接递给艾弗,艾弗没有数里面的铜币,只是用手掂了掂,确认数量没有问题后,他把钱袋装进了肩上斜跨的大皮袋里。

“麻烦你带路。”艾弗简单地低了一下头,算是行了一个见面礼。然后他就干吃起了面包,一边跟着前方带路的老妇人朝镇子的另一边走去。

那是一所较大的房屋,建筑的风格和外饰只能算中规中矩,并不能看出是否豪华。但是从门口可以看到室内铺着华丽的地毯,那种地毯一眼看去就能知道绝非凡品,远不是一般人可以用得起的。

说实话,这地毯确实让艾弗有些犹豫,万一不小心弄坏一角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他停在了门口没有进去,等待老妇人态度。

送葬人一般情况都是十分穷苦的,他们居无定所,没有固定收入,经常食不果腹。所以并非是他们阿谀奉承那些富人,而是真的赔不起。

老妇人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发现艾弗并没有跟着自己,而是停在了门口。她疑惑了一下,才想到是地毯的原因。

“请放心进来,这没有什么。”老妇人尽量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艾弗见老妇人并没有那么在意,才终于一脚踏了上去。

室内,所有超过一人高的柜子都蒙上了黑布,不出意外地,所有的钟表也都被停了下来。这些都是家里有人去世后的常见习俗,不过在稍微贫苦一点的家庭里,或许就没有这么讲究了。

艾弗跟着老妇人穿过客厅,许多佣人正在忙里忙外地端拿着东西,意外的是,这些佣人对于艾弗,一个送葬人的出现竟然都熟视无睹,完全没有理会。

进入逝者生前住的房间后,艾弗停下了脚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大部分东西都被搬了出去或者蒙上了黑布。除了一些漂亮的油画,或许这位老人生前非常喜欢收藏一些画作吧。

房屋的正中间摆着一张宽大的床,上面躺着一位年迈的老人,他穿着一身干净的黑色衣服,双手摆在胸前一脸安详。

虽然老人看起来很安详,但是艾弗从一侧可以看到,老人的头部,有非常明显的伤口,伤口很新,没有愈合过的痕迹。不过,从这家人平静地办理丧事可以看出,老人头上的伤势可能是意外造成的,而并非他人所为。

艾弗没有说话,默默掏出胸前口袋里一个上了锈的黑色铁盒,里面整齐地放着一排蜡烛。他取出其中一支蜡烛,接过老妇人打来的油灯点燃,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老人的身旁。

“愿光指引你前行,愿光让你不再沉沦。”

在场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小声重复着“愿光指引你前行,愿光让你不再沉沦”。

之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有艾弗留在房子里,独自守着死者等待着蜡烛燃尽。

蜡烛烧完后,艾弗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老人。他安静地躺在床上,保持着摆放好的姿势,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接着艾弗走出屋子准备离开。但刚出门,就被老妇人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情相求,希望你能答应,我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艾弗没有说话。

老妇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个钱袋,递给了艾弗。

“办完之后,还有加倍的报酬。拜托了。”

艾弗掂了掂,很诧异,这里面大概有10枚银币,按照一比十的比例,这就等于100枚铜币。

艾弗看了老妇人一眼。

“请不要嫌少。我丈夫刚刚离我们而去,但是他的孙子却没有在这里为他送行,太遗憾了。

所以,我想让您找到我那可怜的孙子——我的女儿两年前意外地离开了我们,就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我尽力而为,另外,这还需要‘媒介’。”艾弗看着老妇人,或许她们家很富有,但是却并不幸福,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得平衡,同时,艾弗又皱了一下眉头,“你的女儿在两年前去世了,能告知我死因吗,夫人?”

老妇人似乎有点难过,不过她还是把话讲了出来,“他们,我的女儿和他的丈夫,在两年前乘船去外地旅游,之后便失去了消息。我想,他们或许在海上遇到了什么灾难。”

“对于这个,我感到抱歉。”艾弗向老妇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询问相关的事情了。

老妇人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小心地拿出一根黄色的长发递给艾弗,“这是从他的床上找到的,我们家包括佣人在内都没有这样金色的头发了。应该不会弄错的。”

这就是艾弗索要的“媒介”。因为阿斯拉之眼也是可以用于寻人的,如果十分有必要的话。而至于方法,一般都是直接吃下那人的头发进行追踪。

艾弗接过头发,直接吃了下去,然后他变成银色的双眼中,开始浮现出亮蓝色的踪迹,那是一连串小孩子留下的脚印。艾弗示意老妇人别跟着自己,然后沿着足迹寻进了一间偏室。

这是一间收藏室,里面林林总总摆放着几十幅精美的油画,而每一幅油画又都经过仔细地装裱,最后摆放在不同的位置。其中有几个位置是空着的,但是从墙面的色泽来看,那里不久前应该是挂着东西的。

这些应该就是那位死去的老人所收藏的画作了,看来他确实十分热衷于这个。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房间里的一角,有一面碎掉的镜子。艾弗皱了皱眉头,镜子,尤其是碎掉的镜子,表示着厄运的缠身,也代表着被禁锢的灵魂。

这面镜子同样有着精装的边框,只是现在镜面已经碎成了片散落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人收拾掉。

艾弗捡起其中的一块碎片,发现上面有半个蓝色的掌印,看样子那个孩子曾经触摸过这面镜子,或许就是他打碎了镜子。

同时,令艾弗奇怪的是,镜子碎片的周围,孩子的脚印十分密集,他似乎在这里徘徊过。不过脚印的走向十分混乱,艾弗估计那孩子当时应该处于一种慌乱的情绪下。

脚印最后还是从收藏室的另一边走出去了,也就是说,老妇人的孙子在这间收藏室里似乎遇上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情让他在屋子里无法自主地移动过,不过这件事情最后还是结束了,孩子也最终离开了这间收藏室。

视界中的线索就只有这么多了,但是都很模糊。艾弗不得不仔细看向周围的油画,看能不能发现一下其他的线索。

观察过周围的每一幅画之后,艾弗又发现了一些东西。在其中的几幅画上,有淡淡的蓝色手印,这些手印之所以发淡,是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阿斯拉之眼能追踪到的能量痕迹已经非常薄弱才造成的。

那个孩子之前曾经多次来过这件收藏室,而且还摸过其中的几幅油画。艾弗靠了过去,仔细观察了一下油画,虽然他无法欣赏那些画,但是他能明显地看出来,这几幅被摸过的油画,上面有一些后来“修补”的痕迹,而这些痕迹恰好就在手印所在的地方。

那个小孩可能弄脏了这几幅油画,所以它们后来又被人修复过了。不过问题似乎不止这么多,这几幅被修改过的油画似乎都不在规定的位置上,因为它们后面的墙面能看到不同大小的色差区。

最关键的是,艾弗发现在一面油画后的墙上,似乎有一些痕迹被人为地擦掉了,能隐隐看出那是一些发红的痕迹。似乎是血液,但这些血液并没有被阿斯拉之眼标记出来,所以不是小孩子的。难道是老人的血液?艾弗之前正好看到老人的头侧有明显的伤痕。

应该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了,艾弗停止搜寻,开始继续追着那些视界中的脚印走出了收藏室。

这些脚印的痕迹一直引着艾弗走出了房屋,经过泥泞的小路,在一个废弃的墙面上留下了一滩液体,最后到达镇子边上的一个废弃的草料场中。

草料场的围栏上正坐着一个留着分头的小男孩,他在低着头哭泣。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艾弗听得很真切。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艾弗慢慢地靠近了过去,这应该就是此次要寻找的目标了,因为阿斯拉视界中,整个小男孩的身上都散发着蓝色的印记。

男孩这才发现了送葬人的出现,他倒是没有露出嫌恶的表情,可能是因为他还小,不懂那些大人们经常忌讳的东西。

对于艾弗的询问,小男孩没有说话,似乎是有什么心事。不过看样子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外公的死讯了,否则他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镜子的缘故。艾弗看着小男孩,或许就是因为他打碎了镜子才躲在这里的。因为这里的人们一直传言说,“打碎了镜子的人死后无法安息”,而他们也常拿这种说法来吓唬小孩子。

“听着,如果只是打碎了一面镜子,那并没有什么。我以我的名誉担保你不会有事的,虽然我也没有什么名誉。”艾弗试着安抚男孩。

“镜子不是我打碎的,不是我想打碎的......”男孩一边哭一边向艾弗说道。

果然是因为镜子的事情,不过小男孩说“不是我想......”?难道有人强迫他打碎了镜子?这也......艾弗突然睁了睁眼睛,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也不是故意推倒外公的吧?”艾弗在守灵的时候发现老人似乎是死于头部的撞伤,以及他在侧室里发现了奇怪的血迹,这些都说明有人或者是老人自己不小心,撞在墙上而最终失去了性命。

“外公嫌我弄脏了他收藏的画,就拧住了我的耳朵,我、我觉得疼,就不小心打掉了镜子......”男孩说着用袖子抹掉了流出来的鼻涕,“我很害怕,大人、大人们说这样做很可怕,我生气,就轻轻推了外公一把,很轻地推了一把......呜呜......”

原来那些凌乱的脚印是因为这个。那么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样的:

小男孩之前曾弄坏过外公收藏的油画,而后来的这一次,外公碰巧在收藏室看到了小男孩,以为他又来糟蹋自己的收藏了,所以气急之下拧住小男孩的耳朵。悲剧就在这一刻发生,小男孩可能只是无意中来到这里,所以他委屈地用力挣脱,却不料上了年纪的外公被他这一用力,给推向了墙面,最终失去了性命。

还有一个细节,小男孩应该是在被外公拧住耳朵的时候不小心带倒了镜子,而这可能也是小男孩爆发的原因之一。

镜子由于一些传统的看法——破碎的镜子很不吉利,所以被暂时放置在了那里,但是老人在墙面上留下的血迹被下人们匆匆处理,并用了一副画来掩盖,只是这幅画碰巧就是之前被小男孩弄花过的油画。

“外公不会怪你的,这个给你。”艾弗沉默了一会儿,从蜡烛盒中取出了一根蜡烛递给小男孩,然后从侧包里掏出了一块橙黄色的晶石,“温斯特的炙炎”,火焰晶石。

小男孩接过了蜡烛看着艾弗,只见艾弗用手指搓了搓晶石的一尖,那一尖就燃起了火焰,然后艾弗用晶石的火焰帮男孩点燃了蜡烛。

“等这根蜡烛烧完,你就可以回去了。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然后,外公不会怪你的。”

小男孩停住了哭泣,信服地看了艾弗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捂着蜡烛生怕它熄灭。

艾弗看了看小男孩,又看向他们的住宅方向,最后消失在了街道上。

“送葬只收一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