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
陆宁西货场的收工铃声响了大概三分钟,我和几个并不相熟工友对视一眼,扔下手套,起身换了衣服走人。下班后,货场一般只会留下三四个体力较好的小伙,应对半夜进场的货车。
我不想那么拼,所以铃声就是我下班的冲锋号……
离开会计室窗口,拿着今天挣的六十八块,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是王小二过年……”
抱怨归抱怨,不过我做搬运工的主要目的,只是对平时冥想修行的一个体能保持锻炼,具体每天的收入多少,虽说有些用处,但我并不十分在意。我真正的身份,是个天师,和你想的一样,主业是驱邪捉妖。
上了熟悉的公交车,赶往常去的网吧,因为那家网吧离家近,并且里面的炒面很便宜。
进了QQ群,先看看有没有新委托,没有?随意打个招呼,刷个存在感。又点开陆宁新闻网,对各处发生的不文明显现嗤之以鼻,顺带吐槽当今世界,分配极度不公,都是因为那啥啥啥……如不是这样,我如何能混到现在这般田地?就像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针对我一样,处处对我刁难设限,就连派发小广告工作的招聘,也要初中以上,我就觉着,全世界都在针对我。
我只上过小学一年级,但是我现在能顺畅的上网交流,还能看懂27个字母,并有用简单英文交流的本事,从未显摆过。至少,‘哈喽,OK和古德拜’我表示是是可以听懂的。
关于我文凭太低的问题,其实是怪我太傻…不对,其实是怪我先天的天眼。因为开了天眼,我从小就能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不怕,经常和‘他们’一起愉快的‘玩耍’。自然,我的怪异举动,引起了爸妈的注意。
一年级暑假,爸爸领着一个身材高大,衣衫褴褛的老者进家。妈妈看见老者进门,忙着烧水泡茶,生怕怠慢了‘贵客’。哥哥则一脸神秘的把我拉到一旁,悄悄嘱咐:“那爷爷要是带你出去玩,你可千万别去。”
两天后,老者撵跑了常和我玩的‘朋友,’又在我家住了些日子。和我熟络以后,便说要带我进城看老虎。妈妈整理了些旧衣物,送给老者,又把我的衣物,打成一个小号背包。我也是人小心大,早把哥哥的嘱咐抛之脑后,兴奋地背起小号背包,就这么跟老者进城看老虎,就这么离开了家……一晃二十多年。
天完全黑了,我吃完炒面,算着时间关了电脑,结账回家。
说是回家,其实是一间不到二十个平方的出租屋。
不过,今晚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越接近我的出租屋,路边驻足看我的游魂也就越多。
‘怎么回事?’
房东大院的门没关,快要把院子挤满的灵魂见我进门,都用呆滞中带点期待的目光看向我……这不下三十个的游魂什么也不做,只看着我,希望我能对它们深情的凝望做出反应。
‘根本不可能,我都是低调驱邪,低调收费,从来没有大肆宣扬过我是天师……’
难道是我玉树临风的气质让它们着迷?或者从某种渠道知道我能摆渡他们?我忽然想起昨晚去鼎盛桥下拜访老灵魂的事。
我在陆宁生活了二十来年,这里的天师我几乎全都拜访过,虚心询问有关先天天眼的事。得到的答案几乎一致:“哇!先天的天眼?”一脸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紧接着会再来一番吹捧,最后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果我稍加勤奋,前途不可限量云云。
昨晚,想起同行说过,鼎盛桥下有个灵魂有些年头,本着死马也能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我找到这里。然而,和其他天师给的答案差不多,只是少了吹捧环节,坚定的告诉我:“不知道!”
问题出在我离开鼎盛桥桥墩的时候,一声稚气未脱的声音叫住了我。
“天师?”
我停下脚步,转身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
河边的一颗梧桐树旁,真切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眼睛里只有真诚。
“有事吗?”
“我不确定,但我觉得你能和那老爷爷说话,一定不简单。”
小孩年纪不大,但已掌握交流的精髓。这自然而又毫无违和感的夸赞,已是最高境界。
“有事说事!”虽说马屁恰到好处,不过……俗话说,‘钱难挣,屎难吃。’这种没好处的差事,我一般不做。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死了,或者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你能帮我吗?”
“当然可以,不过……”
‘男孩’认真的看着我,眼里充满期待。
“你知道,天师需要什么才能活下来……才能继续为其它灵魂解脱?”
男孩茫然的摇头,表示不理解。
“我们得吃饭、穿衣……还得……还得…没钱呢,这些都做不了。我是说:如果我指引你,你能用什么谢我?”我相信它能听懂。
“可是我没钱!”男孩理解了我的意思,言简意赅的向我表明他没钱。
“那……说说你的故事!”师傅教过我,必要的时候,做些善事也没什么不好。况且,他说的又那么有理有据,‘我很不简单。’
男孩十天前意外落水死亡,灵魂出于本能,游上了岸,但它自己并不知道。回到家,无论他怎么呼唤,发现父母根本不理他。跟着接到消息的父母来到鼎盛河下游,看到自己冰冷的身体和哭得天昏地暗的父母,它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它无所适从,就这么瞎逛十来天,今天才想起回到自己落水的地方,但头七早过了。
也就是说,它的轮回的通道,已经关闭,要想继续轮回,必须由天师帮忙。当然,它现在都不知道其中缘由……不止它,意外死亡的灵魂,几乎都不知道鬼差会在头七时,来到意外发生的地点指引它们。
就是昨晚,我听完它的故事后,便帮‘它’打开大慈之门。所谓大慈之门,便是迷路灵魂到达灵界的一个快速通道。
依稀想起,我送走男孩后,转身瞥见了桥墩下的老灵魂,它有些愧疚,可能是愧疚没能帮上我什么忙。
对,一定是这老东西,‘它’目睹了我帮助‘男孩’的整个过程,又没能给我提供什么有用的帮助,就顺便帮我在陆宁的灵界做了义务宣传员。可能它以为帮我宣传宣传,我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好到我不好意思,会主动帮他回到灵界。
但这却是天师大忌,因为直接找到灵魂,送他们过去,收不到什么报酬。也会遇到个别情况,送走之前,它会告诉你,某处有个什么宝贝或者值钱的东西。这种情况我看师傅都是先送灵魂,再去寻宝。不过,师傅死后的十五年里,我再也没能遇到过用宝贝做条件的灵魂。据师傅说,灵魂说有的东西,一定会有,只是具体价值不好界定而已。灵魂,几乎不会骗人。
此时,我正在大院内被灵魂围观,忍不住心里骂了那老灵魂成百上千遍,却又无可奈何。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按既定路线返回自己的屋子。
通道里也挤满了灵魂,大概十来个,见我回来,都肃立在两侧,像夹道欢迎重要人物一样。
我吹着口哨,用食指转动着房门钥匙,像没事人似的,开门进屋。门后,我挂了张过了塑的天罡符,外面的灵魂也只敢在屋外徘徊,并不敢越雷池一步。
夜深了,门外幽怨的呼唤开始。
我听了整整一夜的隔门呼唤‘天师,帮帮我们……’它们不知疲倦的呼唤,直到东方露白,才渐渐分批次散去。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熊猫眼草草收拾了行李,拿下门后的天罡符,屋内的其他东西,实在没什么留恋的,唯独还有三月的房租和一千块的押金,我也没时间找房东要了,现在唯一要做的事,‘离开陆宁。‘我把钥匙留给一个邻居,托他帮忙转告,又编了条短信,让房东收回房子重租,没什么问题,希望能退还我的押金和部分房租,屋内的物品可以随意处置。
当然,我也没抱太大希望,只希望房东看在我买的一些简易家具的份上,能爱心泛滥那么一回。
我破天荒的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陆宁机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哪里的驱邪生意又多又轻松,我只能随机挑选价格便宜的航班,飞去哪里便是哪里,走一步是一步,只要能离开陆宁。
一个多小时后,我到了泗庆,不过我没在那里落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坐飞机,不到两小时的飞行时间根本没什么感觉,就是说:‘不过瘾’。
回到售票处,找到一张别人临时退票的特价机票,飞往近四千公里外的‘欣兴’,只要一百八,近五个小时的空中滞留时间。付了款,便有航空公司安排的工作人员一路带着我走快速通道,一路小跑。不到十分钟,我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刚扣好安全带,飞机已开始滑向准备起飞的跑道。吉尼斯世界纪录记录员要在的话,我觉得我可以载入世界民航航空史史册,从购票到飞机离开地面,不到十四分钟。
虽然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处,但长时间不变的封闭场景和引擎的嗡嗡声,还是让我陷入了无聊的境地。我翻开座椅后的杂志,看到一篇关于驱邪的文章。
虽说我只上了一年学,但跟着师傅以后,他没少教我认字,所以,现在无论是繁体还是简体,我都没什么阅读障碍。文章的作者叫庄妍,文中呼吁大家做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唯物主义青年,别再傻傻的相信那些故弄玄虚的算命先生。文中列举了一些司空见惯,假道士忽悠人的技法,并深刻痛斥玄派的鬼神因果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