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说起自己家店铺的事情,内藤幸子苍老的面庞上忽的焕发出热情和生气。
她颇有些自豪地说:“咱们家的扫帚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就用蕨条和棕榈皮这样做了,一百多年来就没有变过,十分的坚实耐用。一般的扫帚用个两三年就磨损得差不多了,我们店里的扫帚可以用五年,甚至十年以上呢!祇园那边很多人家都会来买,经常供不应求,即便如此,祖父也好、父亲也好,当然我也是,依旧是一把一把精心地去制作,绝对没有任何马虎。”
白蛍点点头,连连称赞:“咱家的这把的的确确用了十年以上了,怪不得妈妈特别叮嘱咱一定要来这里买。”
正当她们说着话,藤原百合子开始在狭窄的屋子里摆弄起茶盒里的茶具。
“内藤夫人,今天还是照旧,我请你喝茶。哦,对了,宫原家的小姑娘和那边的秋卡国人也一起来吧,像是这样喝茶的机会可不多。”
内藤幸子和气地说:“每次都有劳百合子,真是不好意思。”
“这不算什么,毕竟今天是最后一次了。而且大家都说‘整条花见小径的路都有赖内藤夫人照顾了’,我们之间绝对不算什么外人。”
说完,两位热情地招呼起白蛍来。宫原家的女孩顿时变得腼腆起来,连忙提出自己对茶艺也有一点浅薄的认识,也可以帮忙沏茶。反倒是陈子良悠闲地坐下,享受着乐久屋和花茶屋的女子们贴心服务。
喝了一口茶水,白蛍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她心里仍有一个困惑,问:“内藤夫人,汝店里的扫帚真的很好。但是听之前藤原夫人的话,汝为什么要关门呢?咱想一定还是有很多街坊邻居来这里买扫帚的。”
内藤幸子捧着茶杯,叹了一口气,说:“年轻的宫原家小姐,看来你还不了解时间的厉害啊。我店铺里的扫帚确实不缺客人,但是用自己的双手一点点编制出这样扫帚的技巧,我已经是最后一代传人了。我的儿子十年前过世了,孙辈们宁愿待在东京的写字楼里拼命地工作,也不愿回来学习这项技艺。而今年我已经八十四岁了哦,我的眼睛几乎快看不清了,手也没有以前那么灵活有力了。”
说着她望向藤原百合子,继续说:“其实我早就想卖掉这间小小的店铺了,可是能卖得的钱实在是太少了,根本不够我搬去大城市和亲人一起住。不过,最近突然出现了什么京都的改造计划,以及多亏了百合子莫大帮助,竟然让我这家小店也卖出了一个好价钱,足够在东京买一间小小的房子,不必打扰到孙辈们也可以搬去一起住了。所以啊,我想现在是时候了,就算是两百年的老字号也该到了消失的时刻了。”
“藤原夫人?”白蛍疑惑地看向对方。
在之前花见小径就有许多的商铺在藤原百合子的怂恿下,想要卖掉自己的店铺,差一些破坏了街坊邻居之间的团结。正因如此,现在不少人都把乐久屋的女主人当作是内鬼叛徒,而现在有人居然说这是一种莫大的帮忙。
藤原百合子优雅地喝着茶,听到这里才说:“其实也算不上帮忙,只是请几个大人物一起喝喝茶罢了,就和我们现在一模一样。更何况,我帮助的人不止内藤夫人一个人,就连花见小径的商铺也有几家人特地来托我去商谈更高的价格呢。”
“所以说,之前的事情不是藤原夫人想要瓦解花见小径街坊之间的关系吗?”白蛍说到这里,身体半跪着,几乎是要站起身来。
“啊呀,原来在宫原家的小姑娘眼里我居然是这样的人吗?”藤原百合子说,“虽然我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但是你知道吗,像是和这桔梗利一样命运的店铺可不少啊。就花见小径的情况来说,四分之一的店铺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了,将近一半的店铺也将在下一代人手中走向终结。这是所有人都必须要面对的命运啊,乐久屋也不例外,说起来,我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孩子来继承店铺,与其几十年后黯然关门,不如现在把店卖了算了。”
“藤原夫人汝没有孩子吗?”白蛍的神情变成了困惑。
“唔……!我们也算是老街坊邻居了,难道宫原家的小姑娘你居然不知道吗?算了,说了也无妨,其实我的前夫是个没用的男人,我没多久就离婚了,当然没有孩子。”
“离婚?!”白蛍感到十分惊异。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吗?花间小径上的男人尽是些无趣的人,这算是我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而已——哦,不对!这也得怪你的母亲鹤子——我和你的父亲宫原介乂先生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结果鹤子那家伙突然出现之后……”
这时连内藤幸子也万分感慨地说:“说是来确实是这样,当时大家都觉得百合子和介乂关系可好了,说不定花见小径上两家最有名的老字号会强强联合……真是可惜呢……”
“哎——?!”白蛍拖着一个长长的感叹,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她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件事情。难道一直以来乐久屋和自家的花茶屋一直不对付,就是因为这个吗?
青梅赢不了天降,竟然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
藤原百合子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说:“我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开始对鹤子的孩子说这种陈年旧事……”
“因为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嘛。”内藤幸子帮衬着说。
“不过啊,宫原家的小姑娘。鹤子最后也只生了你这一个女儿,宫原家的店铺说不定也就到你这一代便会结束了。说到底,你也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也想着帮你们家卖一个好价钱,体体面面地为这三百年画上一个句号。没想到,你和这个秋卡国人大闹了一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拼尽全力换来的只是以后狼狈不堪的收场?”
白蛍放下茶杯,端端正正地坐好,回答说:“咱完全不同意这种看法。三百年来,宫原家的先人们一定也遇到过许多困难,但他们都不遗余力地坚持了下来,同样地,咱之所以拼命去延续这家店,就是为了让未来的某一天,咱或者咱的后代在不得不关掉这家店铺的时候,可以毫无遗憾啊。”
她望着藤原百合子继续说:“藤原夫人,乐久屋也是一样的。虽然咱有时候看到客人吃完咱家店里的点心之后说‘好像乐久屋的栗子年糕更好吃’或者客人在汝的店门口排起长龙,会感到十分不爽,但是咱打心底还是希望乐久屋能一直留在花见小径上,直到它最后不得不关门的那天。”
乐久屋的老板娘看着白蛍,春日的阳光穿过开着的、狭窄的门落在女孩的面庞上,几缕被阳光染成金色的头发随微风飘荡在她充满生气的、灰蓝色的眼睛旁边,显得那么漂亮灵动。在这梦幻迷离的女孩身上,藤原百合子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
“哎,真是的……怪不得那家伙会喜欢上鹤子,我还真是个失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