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枫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这是一种从高空急速坠落的感觉。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高等数学的课堂上。
他的高数老师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姑娘,年纪应该不超过三十岁。当徐枫从睡梦中霍然惊醒时,惊慌失措的眼神正与老师的红框大眼镜撞了个满怀。
这件事被他引为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倒不是因为上课睡觉而内疚,而是让如此光彩照人的异性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十分丢人。
但这一次,他确信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因为他环顾四周,也没见到半个人影。他抬起迷茫且慌张的双眼,望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啾啾的虫鸣、湿冷的空气令他浑身汗毛倒竖。
“这是哪儿?”徐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周围那些干枯的树木隐约可见。
当他自己的身体并不感到疼痛,且都运动如常,心中算是有了一丝宽慰。可是,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什么会在此昏迷,他竟一丝一毫也想不起来了。
他拾起虚弱的身子,靠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地回忆起往事。
幸好,关于自己大部分的记忆都还留存。比如“徐枫”这个名字,还有自己的父母以及自己大学毕业一年半依旧啃老的现状。
可是稍近一些的记忆却都荡然无存了。比如昨天发生了什么,自己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大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直觉告诉他,在这期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不然自己绝不会在这荒郊野外昏迷。
徐枫越想越觉得思绪纷乱,越想越觉得焦躁烦闷。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传了来,让他心中一喜。“有人来了?”他努力地站起身子,步履蹒跚地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不久,徐枫就看到正前方有一些人朝自己这边跑来。他努力地向他们挥手致意。可也就在一瞬间,徐枫发觉有些不对。
这些奔跑的人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边跑一边慌张地向身后望着,仿佛是有人在追他们。徐枫猜的一点也不错,的确有人在追他们。是一些骑马的人。
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些骑客。他们追赶上来,挥动手中的长刀划过了这些逃命之人的身体。他们“啊呀”地叫一声,然后就跌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
徐枫大大地吃惊,一时竟愣在了当场,动也不动。
骑客们越来越多,他们将这些衣衫不整的人围了起来,恍如猫耍耗子一般互相调笑着。
徐枫看到有一个老人跪了下来,冲骑客们说着什么。老人言辞恳切,但他说的话徐枫却听不懂。
骑客哈哈大笑,说了一句徐枫照样听不懂的话,然后挥动一劈,老人也倒在了血泊里。
接着,一对年轻的男女“啊!”地嚎叫一声,扑身在了老人的尸体上。他们边哭边说着什么。这一幕是多么地悲戚,可骑客们却笑得更大声了,仿佛那死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徐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居然还有人如此地草菅人命。
可这样的凶徒赫然出现在眼前,徐枫也不由得不怕。于是他颤抖的手摸出怀里的手机来打算报警,手机却怎么也不能开机,似乎是没电了。
他心急如焚,暗骂道:“怎么搞的,关键时候掉链子!”正在他忧急的当口,一名骑客以纵马而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扔在了马背上。“啊?”徐枫惊慌失措,手机也跌落在了草地里。
“大哥,这儿还一个呢。”抓获徐枫的骑客对自己的同伴说着。
这话徐枫琢磨了半天,终于模模糊糊听明白了。这是一种偏似粤语和闽南语的混合语言。虽然徐枫是北方人,但身为周星驰和金庸粉丝,从小就看了很多香港原声的影视剧,所以仔细听他们讲话,多少还能听懂一些。
“留着,先把这几个宰了再说!”那个被叫做大哥的又是一刀劈下,杀死了那个正在痛哭流涕的女人。骑客们纷纷拔刀,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被围着的人尽数杀死了。
徐枫看得触目惊心,身子一翻,从那骑客的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望望满地的尸体和被血水染红的青草,再望望这些意犹未尽地骑客,良久才说出了一句话:“你们为什么杀人?”
众骑客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目光纷纷向一个满脸胡须的男子望去。这男子也有些纳闷,于是催马上前,用马鞭捅了捅徐枫的肩膀,说:“辽东人?”
“辽东?”这个地名徐枫并不陌生。那是古时中原汉人对今天东北地区的称呼,当然也不只包括东北了。所以眼前这男子如此问话,也令徐枫感到茫然。
“我是北京人。”徐枫说道。
“北京?”众骑客双眼中放出了兴奋的光芒来,就像是黑暗中狼群那凌厉地目光。
徐枫有些害怕,不自觉地退了两步,说道:“你们不要乱来啊,中国可是个法治国家,杀人是要坐牢的。”
“杀人坐牢?”这汉子诧异地重复了一句,然后与众弟兄们放声大笑了起来。他们笑得太突然,声音又很大,让本就紧张的徐枫更是打了一个哆嗦。
“俺们兄弟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还怕坐牢吗?”这领头的男子笑过之后,又说道:“你说你是北京人,那你这头发……为啥剃得这么短?”
徐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眼将众骑客一番打量。他们蓬头垢面,穿着不仅是朴素,简直可以用破败来形容,就像是一群野人。
徐枫的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难道中国的偏僻山区里还有尚未发现的前现代文明吗?难道他们都是通缉犯,以此来躲避警方的追捕?又或者是一帮精神有问题的人?”
骑客见徐枫沉吟不语,心中起了怒意。他挥起马鞭,“啪”地一声就抽打在了徐枫的肩头。
“啊!”火辣辣地疼痛侵蚀着徐枫的皮肉,他叫了一声,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问你话呢,快说!”骑客双目炯炯,厉声说道。
徐枫怒在心头,但不敢发作,只好咬着牙说:“头发长了不剪,难道要当野人吗?”
“放屁!”这骑客怒火更盛,道:“俺咋看你都是个鞑子,只有鞑子才剃头呢!”
“什么鞑子?”徐枫反问道。
“你还说你不是鞑子?”骑客握着马鞭,伸手指着他,双目中放出熊熊怒火。
将徐枫抓过来的那名骑客催马上前,对领头的说:“大哥,鞑子还在关外呢,咋可能跑到这儿来?兄弟看,这小子是叫鞑子抓到关外当苦力的,头发也就剃了,说的话也变了。”
领头的骑客怒火稍平,问徐枫道:“是不是?”
徐枫想说不是,但转念一想,如果否认的话,免不了又得挨几下鞭子,一条性命丢在这里也有可能。于是他轻轻点了点头。
领头的骑客神色和缓了不少,说:“原来也是个苦命人呀,现在闯王正准备跟鞑子干仗呢,你愿不愿意跟俺们一块去杀鞑子?”
徐枫越听越觉得蹊跷。什么“闯王”,什么“鞑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但此时的他不敢说不愿意,只好点了点头。
领头的对刚才那骑客说:“给他寻身衣裳来,先把他这鞑子皮换了。”
那骑客顺手向徐枫抛去了一包揉成堆的衣裳。徐枫抱在怀里,只觉这衣裳臭味熏鼻,但也只好将自己的卫衣和牛仔裤脱了,换上这破旧的衣裳。
他刚换好衣裳,一双草鞋也给扔了过来。徐枫抬眼将他们一望,只好脱下自己阿迪的鞋子,换上这不怎么舒服的草鞋。
领头的骑客缓缓俯下身子,笑道:“看你细皮嫩肉的,倒不像是苦力。你大号叫啥?”
“大号?”徐枫迟疑了一刻,立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领头的骑客望了望四周,翻身下马,道:“咱兄弟赶了三天三夜的路人都乏了。咱在这儿睡一会儿,天亮之前再赶路。”
于是众人纷纷下马,各自靠着树干睡觉去了。徐枫快步向刚才抓自己过来的那人走去,轻轻推了推他,说:“这位大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呀?”
那人侧过头来将徐枫一瞧,说:“这你还看不出来?俺们是义军。你叫啥来着?哦,徐枫是吧?俺姓孙,行二,你叫俺孙老二吧。”
他说完又侧过身子去睡觉。但徐枫的心头疑惑更重了,便又问道:“啥是义军呀?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说你烦不烦?”孙老二坐起身子来,颇为焦躁地说:“义军就是跟皇帝老子做对的人。这你都不懂?明天咱一块上路,到了北京你就啥都知道了。”
徐枫一愣,心中更是惴惴,暗想着:“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吗?刚刚杀了人,就要骑马到北京去?还带着这么多管制刀具……这帮人绝对是疯了。”
于是他缓缓问道:“你们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北京,不怕被抓吗?”
孙老二呵呵一笑,说:“谁敢抓俺们?他皇帝老子都死了,这天下不姓朱改姓李了。”
听到这话,徐枫终于恍然大悟。所谓“闯王”就是明末的农民军领袖李自成,“鞑子”则是当时中原汉人对满族人的蔑称。徐枫想到这里,不禁毛骨悚然:“难道我穿越了?”
孙老二瞧着徐枫讷讷出神的表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要怕,咱们一块到北京去,银子女人要啥有啥。大明朝没了,不会有人敢难为咱们。”
孙老二以为徐枫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起了惧意,殊不知他的心里却比这更慌乱、更无所适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