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露天电影

  • 白镇纪事
  • 湖帆
  • 3064字
  • 2020-11-19 04:04:31

第二天一大早,宏照就听到刘早的老婆在他家门口骂:哪家杀千刀的做这个绝八代的事啊……

宏照的妈妈人称吴大脚,穿三十九码的鞋子。她出去了对刘早的老婆说,我说刘家媳妇,你一大清早的在我家门口骂什么骂?

刘早老婆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我骂的是做绝事的人家,把我家锁封了,把我家玻璃砸了,还往我家床上倒水,害我一家子一夜没睡成觉。

你要骂走远点,别在我家门口,晦气不拉的。吴大脚本来就对刘早有气,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非得逼得三儿子被开除,一点儿也不讲个人情人面。

这路只要不是你家的,我就能站。再说了我骂谁可没提名道姓,不提名不提姓,狗子来问姓。刘早的老婆针锋相对。

吴大脚年轻时是个厉害角色,嫁了朱大江挨好好几次巴掌脾气就好多了。现在刘早老婆说到狗子,她胸中顿时腾起一股烈焰,指着刘早老婆的鼻子,你再说一次,我扇你嘴巴子,别以为你怂哥哥做大队支书,仗他的势欺负人,别人怕他我才不怕他。

这时朱大江担水回来,放下水桶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刘早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宏文捣了捣宏照,是不是你做的?

宏照一脸无辜的样子,讷讷地说:“怎么可能啊?”

宏文盯着他眼睛看了半天,一切瞒不过宏文。星期天宏文不用到学校,乡中学在白镇,他每天徒步往返于白镇和官河村,中上一顿饭在学校吃,书包揣着一瓶子腌咸菜。弟兄三个数宏文最顺心,宏富在家里面什么事都不关心,吴大脚老是对吴大江说,大小伙心太冷,将来一定是个娶了老婆忘了娘的人。宏照不懂事整天在外面惹事生非,老两口子没少为这事与人作气。

宏文把弟弟拽进屋,严肃地说:“这可是犯法的事,以后千万不要做。”

宏照知道瞒不了二哥,委屈地说:“二哥,我不报这个仇,心里不好受。”

外面没有人声了,刘早的老婆怕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宏照的心也渐渐松弛下来。

朱大江进来,劈头就问,刘老师家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宏照跳了起来,个个怀疑我,凭什么说我是干的?

朱大江说了句相当斯文的话,让宏照终身铭记:“古话说,知子莫若父,你的门子我最清楚了,我不和你说什么废话,你要是想做牢的话就继续放劲地干,有本事明天去把高校长的房子点火烧了。”

宏照到底心中有鬼,口齿上有点含糊不清起来:“怎么可能啊?”

朱大江不再说什么了,说多了怕外人听到传到刘家,再引得刘早的老婆再找上门来。

按照约定,宏照和二黑这一周之内不见面,有事到学校门口的台阶下取情报。这块台阶上刻着三个大字:贞节堂。

这块汉白玉的条石据说是从白镇运来的废弃之物,适逢小学改建,乡里就把这块石头连同五万块砖头分给了费金洪建设学校。宏照和二黑的情报就塞在“贞节堂”与地面的缝隙中,缝隙很深,二黑是最富有想象力的,他说这个缝隙下面是一个地道,一直通到学校的伙食房,里面有不少好吃的东西。宏照骂他是个吃不死的东西,二黑说哪天我吃死了就好了,吃死了总比饿死了好。

二黑和宏照两个人好比光与影,只要有光就会有影,只要有影必定会有光。如果让光与影分离开来,这个世界岂不要乱了大套。没有二黑的日子,宏照过得比较闷;而没有宏照的日子,二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蹿,胡言乱语,搞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

三月的春天,小河潺潺,芳草萋萋,百鸟啁啾,炊烟袅袅。官河两岸,菜花烂漫,好像是从天上撒下来的一样。这是农村人最闲的时候。喝茶的喝茶,打牌的打牌,聊天的聊天。

这天,老老少少提前吃了下午饭,坐在家门口等时间。不一会,有人开始动脚步子了,紧接着一茬一茬跟着动了起来。

“请早啊!”

“你先去,就来。跟我们占个位置。”

“没话说!”男人们一边走一边互相打招呼。

露天电影院设在学校的操场上。

银幕像日本鬼子的膏药旗,长方形黑框子,中间的白布现出人形来。各家各户的板凳、椅子、桌子,横七竖八像个家具展览会。位置空着的,大多数是七八岁的小顽童,他们钻进了在菜花地里,摘花、翻滚、打斗,惹得一身的花粉出来。放西洋镜、卖小糖人和拍照片的外乡人,也在这里摆下了龙门阵。

适逢肖扬东放假回来,他也来看电影了。因为个子高,和宏秀两人站在银幕边上,还是相当的引人注目。宏照站在姐夫边上,笑嘻嘻的。谁也猜不透他到底笑什么。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便跑了过去,一会儿回来时,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根香烟,是那种没有过滤嘴的劣质烟,味道很呛。

今天是个好日子,村里所有人都来了,全村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迎来了公社放映队到村里放映《少林寺》。李连杰作为中国的武术奇才出现在银幕之上,旁边还跟着一个放羊的小姑娘,卿卿我我,特别撩人。武功和美貌吸引了不少宏照这样的年轻农民,同时诱发了他们不少感慨,要得到美人必须要有强劲的武功,自古美人爱英雄。

费金洪没怎么看电影,前前后后地忙,忙得不亦乐乎。今天一大早就让他老婆到白镇买了菜,让孙会计到村里供销站开后门买点好烟好酒。供销站的负责人姓尤,老麻腿子很会拿捏人。他说这些烟酒都是上计划的,一千个钱也不能卖,卖了要犯错误的,就是费支书要也没有,没乡供销社主任的条子是不能卖的。

孙会计知道他在玩门儿,说既然不能卖还放这些货到我们官河村做什么。老尤不答话,只管拨弄他的算盘珠子。没办法孙会计亮出底牌,说大队有一批优质黄豆种,你要的话我送五六斤给你炒了下酒。老麻腿子头一抬眼一亮,不吱声不吱气从柜台下取出四瓶敦煌洋河酒和五包大前门。

出了门,会计气得直骂这个老嫖怂。仗着有点小权,这个老逼养的见到女的就要上,那些女的图他手中的紧俏商品,不惜让这老鬼玩弄。一回头他就把这事详细地汇报给费支书听,费沉着脸说了声,算了,不惹气作。会计摇摇头回家吃中饭,孙二娘煮了鸡蛋面在等着他。

放映员是个年轻的矮胖子。胖子是吃胖的,是营养富余日积月累的证据。那个年代要成为一个胖子真的很不容易,这需要多么深厚的基础和能量啊!放映员是公社书记的大公子,到村子来要吃要喝要包烟,没人敢有半点怠慢,怠慢的后果很严重,比如电影中途会出现故障,甚至停映……

电影结束了,扬东对宏照说,小舅舅,到我家吃饭去。宏照的思想还在电影里面,摇摇头说,不了,我还想再看下一场。

那天宏照看了第二场,看完了就跟踪胖子一直到费春洪家门口,他的本意是想了解一下细长的电影拷贝是个怎么一回事。到了费家门口,就看到高校长一身中山装进了费家门。然后是刘早,还是那双白球鞋。大队孙会计低头一边看地,一边慢吞吞摸进了门,好像随时能从地上拾到金元宝。门开着,他们都进去了,里面飘出了酒香和肉香。

宏照记不起有多少天闻不到肉味了,贪婪地吸着屋内飘出的温暖而喷香的肉味,内心巨大的空虚感如同黑夜一样漫天遍野弥散开来。

宏照想也没想,捡起半截砖头,瞄准屋内的窗子掷了过去,义无反顾。砖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射了出去,咣当一声,破碎之声如雷贯耳。屋内的人全跑了出来,宏照没有跑,一脸的讪笑,指了指对面一棵大树说,鸟,砸偏了。

费金宏的婆娘气得脱口就骂,朱大江怎么日法的生出这么个儿子!

刘早冲过来要抽宏照嘴巴子,被高校长架住了说,大人不要跟细伢子计较。

费金宏态度最温和,反而招呼宏照道,没事的,宏照,进来一块儿吃个饭。

宏照看见春花出现在了门口,形影相当妩媚的样子,便不假思索地说,不客气,吃过了。

费金洪没有坚持,招呼大家进屋。宏照在后面嚷了一声,明天下午我来装玻璃。费金洪转过身来说,侄少,小事小事,不劳你了。说话间眼睛眨得特别厉害。

春花进屋了,进屋前好像瞪了他一眼。这一瞪却让宏照得到了无穷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因为这是胜利者的快乐。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尽情地回想先前梦中的情形,他把费春花死死压在身下,感觉一种快意,同时内心又有一股冰冷的潮水涌过,那是莫名的失落和孤独,两者冲动不已,交互撕杀,且咬噬着他的灵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