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西方文化操纵的历史

人类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有四千年之久,其间,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的文化冲突和融合数不胜数。但是,文化操纵的历史却很短,它在西方资本主义不断扩张中产生,为西方的殖民扩张、争夺世界霸权服务。这种文化操纵的技巧从简单到复杂,不断演变,成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维护世界霸权的重要手段[12]

一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宣传战

资本主义与以往社会制度的根本不同就在于它需要无限扩张,或者说,随着生产力不断发展,原材料市场、商品市场也要随之不断扩大。资本主义在近代西方产生以来,就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张的大趋势,西方国家不断进行军事征服、经济殖民,而与此相伴的就是文化殖民,让被殖民的人们认为,自己是野蛮落后的,文明先进的西方人带来了先进的制度,给他们带来了福祉,因而从内心认同他们的统治。

但是,地球是圆的,空间是有限的。西方资本主义不断扩张,必然带来西方列强争夺原材料市场和商品市场的战争,并逐步上升为世界范围内的争霸战争。在争霸战争中,文化操纵的最初形式——宣传战出现了。

在20世纪初,西方列强是凭借军事实力划分势力范围,在这个国家势力范围内,该宗主国主宰殖民地的原材料和商品销售。势力范围的大小决定了这个国家资本主义发展的空间。这样,像德国这样后起的资本主义强国和英法这样老牌帝国就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只能通过战争重新划分势力范围。这种西方帝国主义列强争夺“生存空间”的争霸战争不同于以往的战争,胜利者得到一切,而失败者只能躺下,它没有妥协,不容失败。这种战争必须举全国之力,是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的总体战。为了能够最大限度集中国家一切资源,提高民心士气,政府通过控制舆论进行宣传战就成为战争的重要手段。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法、德等交战双方都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宣传战。通过宣传把己方塑造为正义的,把对方塑造为邪恶的,以此激发国民中的斗志,坚定胜利信心,同时维持盟国之间紧密联系,拉拢中立国,并利用各种手段瓦解敌方的士气。当时,英、法已经开始印制各种宣传物品,通过飞机、气球撒在德军的阵地上,其内容往往是一些捏造的谣言,以打击德军的士气。其中,有一件事情最有代表性。1917年春天,英国军队俘虏了德国将军查特里斯(Charters),从他的身上找到两张照片,一张照片是士兵的尸体被运回安葬,另一张照片是死人的头发运回工厂来炼造香皂。英国情报部门把两张照片嫁接在一起,制造了“士兵尸体被拉回去制造香皂”的谣言,然后让新闻界传播出去。[13]制造这一谣言,无疑是要让人们认识到,德国这个国家是多么邪恶,应该与它血战到底!而那些中立的国家,应该站到正义一方来,一起战胜邪恶!

美国学者哈罗德·D.拉斯韦尔最先研究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敌对双方的宣传活动,揭露了宣传战的本质,“通过宣传意味着不通过改变客观条件……来控制人们的精神状态。它仅仅指通过重要的符号,或者更具体地但是不那么准确地说,就是通过故事、谣言、报道、图片以及社会传播的其它形式来控制意见。”[14]换句话,就是通过文化符号、信息传媒对人的思想意识进行控制。

宣传战对后来的大众传媒产生了一个重要影响,这就是信息控制。为了保证宣传战的胜利,一方面要制造各种真的或假的消息扰乱对方精神和士气,另一方面,也要严格控制自己一方的信息,只发对自己有利的信息,而影响自己一方精神和士气的消息,必然要严加控制。在战争期间,英国对新闻进行了审查,尽管这与西方言论自由的传统产生了抵触,但在1918年,为了进行宣传战,英国政府还是成立信息部,管理所有向外发布的信息。在美国参战前,美国成立了直接隶属总统的“克里尔委员会”,这是美国官方第一个宣传机构,也是一个政府新闻检查机关。这个机构的职能就是进行战争动员,压制反战意见。所谓的新闻和言论自由已经不存在了。

应该说,这一时期的宣传战还处于自发的状态,其目标往往是与战争的具体目标相联系,大多数是短期和暂时的战术行为,宣传的技巧还不熟练。德国最为明显,面对英国铺天盖地的谣言,德国人还像搞学术研究似的,搜集大量材料一板一眼地为自己辩护,结果在宣传战中一败涂地。

二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心理战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国家的宣传战进一步发展为心理战。宣传不再针对短期的战术目标,而是针对长期的战略目标,针对未来所要扩张的地区,通过大众传媒,以文化产品作为扩张势力范围的手段,进行长期文化宣传,美化自己的形象,逐渐影响这些国家和地区民众的文化观念和心理,让他们主动认同这些国家,以此达到政治目的。

这时的宣传手段更加先进和丰富,对宣传和大众心理的研究更为深入。

在一战结束后不久,欧美列强纷纷开始大规模的无线电广播。德国政府用英语和德语对美国进行短波广播。意大利一直想恢复罗马帝国的荣耀,北非和中东是它进行阿拉伯语广播的目标。日本怀着称霸太平洋的野心,也开始向亚太地区进行广播。20世纪30年代末,美国的帝国野心终于战胜了孤立主义,将拉美作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对其进行文化渗透。

在这一时期,传统的书刊、无线电广播和迅速发展的电影产业都开始成为心理战的重要工具。

在心理战方面,美国可谓后来居上。为了向拉丁美洲扩张,美国在文化心理上大作文章。美国总统罗斯福动员公共关系方面的专家来研究接近拉美国家的最佳形式,并在1938年6月成立文化关系处,全面负责这一任务。此后,《时代》杂志和《读者文摘》都开始有了西班牙版。迪斯尼动画片被定为“亲善大使”,制作了一批电影和戏剧动画,产生了一些在西班牙、巴西和墨西哥家喻户晓的卡通形象。[15]与此同时,美国对拉美地区投资大规模上升。美国开始把地缘战略目标与文化战略紧密地结合了起来。

当然,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也不甘落后。一战后期,德国统帅部认识到了电影的宣传作用,在1917年对电影行业的制片和发行进行了整合,成立了环球电影公司(UFA),它与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联系密切,形成了高度集中的电影生产体制,德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电影生产国。电影产业成为德国高效的心理战的宣传机器。[16]

相对于早期的宣传战,心理战对宣传和大众心理的研究更加深入,形成了专门的学科。

一战以后,宣传战成为人们研究的热点,如何通过宣传影响大众心理,从而达到政治目的,成为西方一些政治人物关心的重要问题。同时,商业推销也需要有打动人心的广告来塑造消费者。政治和商业推动着社会科学对大众心理的机制和运作方式的研究。这一时期,出现了以哈罗德·D.拉斯韦尔(Harold D.Lasswell)的《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麦克杜格尔(William McDougall)的《群体心理》、伯奈斯(Edward L.Bernays)的《透视民意》、法国学者拉斯克(Jules Rassak)的《舆论心理学和政治宣传》等有影响的标志性著作。在这些书中,拉斯韦尔的《世界大战中的宣传技巧》最为有名,这是一本马基雅维里式的著作。这本书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德双方宣传的目标和手法进行了细致研究,非常真实地揭示出英国为了获得胜利,如何不择手段地制造谣言进行宣传。这本书真实而大胆,把英国宣传战中的各种勾当赤裸裸地展示出来,没有为美国的盟友进行任何涂脂抹粉。而早已出版的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的社会心理学著作《乌合之众》重新引起了人们的重视,被不断地进行深入研究。这样,在一战结束到二战期间,宣传战拥有了社会心理学、本能心理学、公共关系、现代传播等学科的支撑。

三 美国对苏联展开的文化冷战

二战以后,世界上形成了以美苏为核心的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两大阵营泾渭分明,视对方为死敌。由于苏联强大的军事实力,另外,由于出现了核武器,美苏之间直接的大规模战争已经不可想象。在近半个世纪的时间中,双方展开了冷战。为了争夺世界范围内的文化领导权,以美国为首的西方秘密开展了文化冷战,争夺意识形态制高点。

在20世纪上半叶,资本主义的危机引发了两次世界大战,给世界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二战之后,苏联的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及其在二战中挽狂澜于既倒的历史作用,给全世界留下了深刻印象,资本主义被看作行将没落的制度,而社会主义被许多第三世界国家和欧洲知识分子视为人类发展的未来。与此同时,旧的殖民体系开始解体,亚非拉地区民族独立革命风起云涌,许多国家都声称要选择社会主义道路,即使美国的后院拉美地区,一些国家也选择了中间偏左的发展道路。因此,为了打击苏联社会主义制度的影响力,树立美国的国家形象,美国把文化作为冷战武器,把意识形态之战作为冷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此,美国制定详细的计划,耗费巨资,由中央情报局组织,在文学、社会科学、电影、宗教和艺术等领域展开了全方位争夺。针对苏联的政治经济制度特征,美国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争转变为独裁专制与自由民主之争、黑暗与光明之争,其目标是让人们接受这样的观念:美国是代表自由和光明的国度,它的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是唯一正确的发展道路。而苏联则被不断妖魔化,被描绘成一个残忍黑暗的国家,社会主义被描写成一个骗局。在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在中央情报局的资助下,一些欧洲作家如安德烈·纪德的《从苏联归来》,亚瑟·凯斯特勒的《正午的黑暗》和《瑜珈信徒和人民委员》,伊格纳齐奥·西洛尼的《面包与酒》等描写苏联社会问题的著作被出版,而同情苏联的著作则被扔到了一边。[17]之后不久,又出版了《上帝的失败》(The God That Failed)和乔治·奥威尔的反乌托邦名著《1984年》。《上帝的失败》的作者是6位当时的文化名人,其中有3位真正参加过革命宣传活动,以现身说法的形式论证共产主义理念已经失败。[18]乔治·奥威尔去世后,中央情报局先后购买了他的小说《动物农庄》和《1984年》的版权,并根据文化冷战需要进行删改,拍摄成反苏电影。

在文化冷战过程中,美国中央情报局把基金会、大公司和知识分子巧妙组织起来,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关系网络,不断推出美国的文化,首先争取世界范围的知识分子对美国文化认同,并通过这些知识分子的辐射作用,影响大众的价值观念。然后,通过知识分子之间的交往影响苏联国内的知识分子,逐步影响苏联的领导人。为了掩饰这种有目的有组织的大规模宣传活动,中央情报局往往成立一些外围基金会,这些基金会都是空壳,没有实体,只有一个名字,然后把资金打入基金会账户,把钱“洗”干净之后,再来资助他们看中的知识分子和由这些知识分子成立的文化组织。另外一些著名的基金会如福特基金会、洛克菲勒基金会等,其领导人与中央情报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经常主动为中央情报局排忧解难。以中央情报局操纵的最著名的文化组织“文化自由同盟”(也有翻译为文化自由代表大会)为例,该组织的目的就是与苏联在世界范围内争夺人心,宣传美国的价值观念。在60年代中期鼎盛时,该组织影响巨大,在35个国家设有办事处,雇佣280名工作人员,用几十种语言出版20多种有影响的刊物,举办各种艺术展览、音乐会、高水平的国际会议等文化活动。仅1966年这个组织的活动经费就达200万美元。[19]当时的美元还是金本位制,200万美元在文化领域可以说是巨资了。从20世纪50年代初这个文化组织成立到60年代末,美国的经费投入可想而知。可以说,这里显露的,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中央情报局对这些组织的资助和操纵是极其秘密的,只有这些组织的核心成员才知道,而许多外围的工作者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活动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所操纵的。

美国通过文化渗透,先控制知识分子,进而颠覆对方的社会心理、意识,然后操纵对方的经济与政治决策,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随着苏联巨人轰然倒地,美国的意识形态战大获全胜。

美国学者约瑟夫·奈提出的软权力之说,在我国产生了很大影响。软权力在我国被简单地理解为文化、观念、生活方式的影响力。但是,这种理解从根本上错了。约瑟夫·奈自己曾说过,软权力是“使得他者期望你所期望的目标”[20],或者说,美国的软权力是通过大众传媒塑造关于文化、观念、生活方式的符号或图像,让其他国家民族从心理上、文化上主动认同,继而达到操纵他者、实现自身战略目标的能力。约瑟夫·奈只是没有说出文化操纵而已。

四 颜色革命——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软战争

苏联解体之后,丘吉尔所说的“铁幕”降了下来,全球化的进程迅速展开,国家间经济合作、文化交流越来越密切,一个花好月圆的新时代似乎就要开始了。苏联解体了,世界上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消失了,而新生的俄罗斯正满怀希望融入西方文明。美国政治精英自然看重意识形态之争,但是,在意识形态之后,他们更看重美国的国家利益。幅员辽阔、潜力巨大的俄罗斯自然是美国的遏制目标。2000年之后,格鲁吉亚、波兰、吉尔吉斯斯坦相继爆发了颜色革命。这是美国在全球化时代所进行的新的文化战,但是,它又与之前的文化冷战有重要区别,文化冷战是意识形态和文化之间的交锋,而颜色革命是以文化颠覆政权,是一种文化软战争。

苏联解体之后,它原来的许多加盟共和国先后独立。这些国家虽然放弃了社会主义制度,实行民主宪政,而且与俄罗斯也有各种摩擦。但是,由于历史原因,这些国家的领导人仍然与俄罗斯保持密切联系。颠覆这些亲俄(或者反美)领导人,扶植美国的代言人获得政权,进一步打击、遏制俄罗斯重新崛起,成为美国的重要目标。颜色革命就此登场,它是文化冷战的升级版。

颜色革命的核心仍然是“自由民主—独裁”这个两极对立的话语模式。在苏联解体后,应该说,美国长期的文化冷战确实取得了可观的效果。“自由民主—独裁”在东欧与前苏联被大多数人所接受。自由民主最核心的精神就是对政府权力的制约,让权力维护公民的福利。但是,在复杂的国际政治中,美国把自由民主制度对权力的制约能力,转变为利用反对派攻击政府,颠覆政府的武器。美国不是以当地民众的福利出发,而是以美国的战略目标出发,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

美国的手法仍然是文化操纵,但这次不是中央情报局,而是国家民主基金会。“国家民主基金会是一个美国政府出资的实体,设立这个机构的目的就是支持美国对外政策目标,做中央情报局在冷战时期做的那些事,但表面上以动机单纯的非政府组织面目出现。”[21]国家民主基金会的第一任代理主席艾伦·温斯顿倒是很坦率,他对《华盛顿邮报》说:“我们(国家民主基金会)今天做的许多事,在25年前都是中情局的活。”[22]

国家民主基金会[以及美国民主党的全国民主研究所、美国共和党的国际问题研究所、国际选举制度基金会、国际共和政体研究所等,这些所谓民间组织都是从美国国际开发署(USAID)获得资助]或者是它的下属和外围组织先是在目标国家的民众中进行意识形态渗透,尤其是青年。它们派出学者、情报人员、知名政要、国际知名人士,在目标国家进行活动,建立各种反政府的政治组织,尤其是在青年学生中培养选民政治积极分子,提供资金和指导,宣传美国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同时向报刊传媒渗透,资助媒体、报刊和电台,以此为中介,在民众中进行意识形态渗透。

一旦时机成熟,在该国进行总统或议会选举时,由反对派宣布政府操纵选举,拒绝承认有利于政府的选举结果,鼓动或收买民众走上街头,游行示威,甚至煽动示威群众占领政府机构。与此同时,西方媒体也总是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拍摄到年轻的赤手空拳和平示威者的画面,之后西方国家发动强大的舆论攻势,或者政府声明,或者舆论谴责,这样,政府当局在国内国外失去了合法性和权威性,被迫辞职。反对派上台组建政府,美国和西方国家承认新建政府。如此这般,美国扶植的政治势力合法上台。

整个过程都是在美国政府操纵下进行的。但是,给全世界的印象却是民众为了自由民主自发推翻独裁政权。

乌克兰、格鲁吉亚、吉尔吉斯斯坦这些发生颜色革命的国家,都是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的国家。布热津斯基认为,“丢掉了乌克兰及其5200多万斯拉夫人,莫斯科任何重建欧亚帝国的图谋均有可能使俄罗斯陷入与在民族和宗教方面已经觉醒的非斯拉夫人的冲突中”[23],控制了乌克兰,也就遏制了俄罗斯向欧洲迈进的脚步。格鲁吉亚是黑海石油管道的枢纽,一条巴库—第比利斯—杰伊汉的石油走廊正在修建,它旨在避开俄罗斯在该地区石油的控制。而吉尔吉斯斯坦处于亚欧大陆中心区。美国通过颜色革命,以低廉的代价实现了英美地缘政治家挺进、遏制欧亚大陆中心地带的战略设想。

2007年,缅甸也发生了颜色革命,美国人所针对的真正目标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