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帖木儿的被迫迁徙[1]

建州女真首领阿哈出于明永乐元年接受明朝招抚,受任指挥使,建州卫自此设立。阿哈出受职后向明帝推荐建州的另一位首领猛哥帖木儿。自那时以后明帝先后派遣十批使臣专门招抚猛哥帖木儿,终于明永乐三年十二月,猛哥帖木儿接受所封建州卫指挥使的职务,即从这时起就标志着建州左卫的建立[2],当然于时并没有“左卫”之称,仍称建州卫。但事实上,建州卫猛哥帖木儿支系就是建州左卫之前身,为了与阿哈出一支相区别,学术界习惯称猛哥帖木儿一支为建州左卫。自此标志着整个建州女真归属明朝。

建州卫猛哥帖木儿这一支系的建立历经了数年的时间,受封之前猛哥帖木儿是李氏朝鲜亲近和信任的“万户”官,担任着为李朝御倭的责任。在李朝京城受到盛情接待,住了二十余日,还授他上护军之衔,他的伙伴崔也吾乃为大护军,临走之时送给他很多礼物,留下他的弟弟、养子和妻弟为内侍。内侍这样的职务是要授给贵族子弟的,足见李朝太宗对他的恩崇。但是自猛哥帖木儿接受明朝招抚以后,李朝就对他不满,他们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逆转,他转变为李朝特别防御的对象,乃至猛哥帖木儿的兄弟子侄们成为李朝驱赶、杀害的对象,迫使建州女真人离开故土辗转迁徙。

这是一个曲折艰辛的过程,也是建州女真人文化成长和历史进步的过程,值得追寻。

一 李朝对建州女真人的防御

明永乐四年三月五日,朝鲜王得到了猛哥帖木儿一行的确切情况:贺正使姜思德等回自京师,通事曹显启曰:吾都里万户童猛哥帖木儿等入朝,帝授猛哥帖木儿建州都指挥使,赐印信、雕花金带;赐其妻幞卓、衣服、金银、绮帛;于虚出(即阿哈出)参政子金时家奴为建州卫指挥使(承袭了其父阿哈出的职务),赐雕花金带。阿古车为毛怜等处指挥使,赐印信、雕花银带。阿难、把儿逊毛怜等处指挥佥事,赐广银带。[3]

这个消息对于李朝而言是个很大的事情,于是李朝第二天就派上护军安遇世到东北面作为专使“体探吾都里、兀良哈事变”情况。[4]十二天之后又赐检校汉城尹崔也吾乃、护军童所老衣、笠、靴。[5]用意很明显:稳固建州其他首领向李朝的心。从另一条记载还见李朝扣留猛哥帖木儿的眷属,五月份,明朝派内使黄俨、杨宁、韩帖木儿和尚宝司官员奇原等到李朝王京,下赐书向李朝索取逃人等事,其中一项是索取建州人口。“该建州指挥猛哥帖木儿奏,有亲属完者等一十一名并家小在朝鲜本部,奉圣旨恁礼部行文,书与国王知道,给与他完聚。”[6]六月初四日,吾都里童所乙吾、李好心波等七位首领到了王京,李朝太宗仍赐给他们礼物,留住二十一天,于二十五日放回,关键是派专员上护军车指南“押送”他们。[7]七月又派车指南“押送”猛哥帖木儿的亲属完者等十人及其家眷回建州卫。[8]八月在王京任护军的吾都里人崔仇帖木儿告归。[9]建州女真人从依附李朝转为依附明朝。

永乐五年正月明朝钦差东宁卫千户陈敬到李朝王京,带来明朝礼部“咨文”两道,其一道是追还逃到朝鲜的明朝军民人口;另一道是根据建州卫女真万户佟锁鲁阿要求,搬迁在朝鲜金线地面居住的家小六十四口回建州;又根据建州千户失加要求解发察罕、失剌不花等十三户回建州。李朝太宗叩首允诺。[10]

永乐五年三月朝鲜使臣礼曹参议安鲁生从明朝北京带回礼部咨文,根据建州卫指挥莽哥不花向明朝兵部的奏报,索还居住在朝鲜土门地面的杨哈剌及其家小;居住在朝鲜后门阿汉地面的锁矣咬纳等三十户人口。[11]同年四月李朝判汉城府事契眉寿从明朝北京带回来咨文,其中一条要求住在镜城地面的女真万户佟锁鲁阿等六户家小男妇共五十七口送往建州完聚,李朝说佟锁鲁阿的儿子三甫等十三口已于永乐四年八月先送回建州。[12]

明永乐六年六月,李朝参赞议政府事柳龙生从北京带回礼部咨文,建州卫指挥使阿哈出等奏报:有奚关万户府所属察罕等十三户,李朝只归还木答兀一家四口,余十二户被把关兵马裹回未还;建州卫指挥莽哥不花等说,在奚关万户府还有人户百十余家未还;建州卫指挥佥事马完者呈报,有各户下人口见在阿罕等处地面,有十一口在几连地面,六口在红肯地面;指挥佥事阿哈出户下男妇两口见在失里地面。明朝要求李朝将所有建州人口全部发还使之完聚,并将送还时间、结果报来朝廷。[13]

以上的记载足见自猛哥帖木儿接受明朝招抚以后,建州人在重新聚集,但是李朝对建州的完聚并不支持。明永乐五年五月,李朝利用给明朝贺千岁节之机派左军同知总制卢闬到京师,申明退还建州人口事:据镜城万户崔咬纳申述,他是玄城“附籍人氏”,洪武五年时有兀狄哈人来掳掠,掠走杨哈剌,崔咬纳带领其管下二十户来到朝鲜吉州阿罕地面居住,洪武二十三年他到兀狄哈寻觅得到杨哈剌等九户,并带这九户回到阿罕地方同住。他们都是洪武七年十月以前流移他郡服役当差者,属于“无论”之列,即不属于归还人口。在这里李朝特别申明崔咬纳即为锁矣咬纳,这样明朝礼部通过朝鲜使臣安鲁生带给李朝太宗的咨文被驳回了。可是当李朝使臣将如上申述报给明朝时,同样遭到了反驳:“太祖上位当初立下的户律一款勾当,不是这意思,辽东的人走在江浙,江浙的人走在山东,就在那里附籍当差,不是说走在外国去的不问。”[14]就是说李朝想钻空子,没成,还得将建州的人口归还。永乐六年二月明朝特别差遣钦差千户陈敬、百户李宾等带着礼部的咨文到朝鲜,其中包括崔咬纳、杨哈剌等归属问题,不准李朝扣留的申请,要发还建州。[15]永乐七年正月李朝遣使臣契眉寿到北京,特别申明察罕等十二户是在洪武七年以前到定州、咸州等地定居的,属于“准请十处地面”的,不能归还;还有其他人口查无踪迹。对于李朝赖着不还的做法,明朝也没有办法。[16]

李朝对女真人的“防范”不仅在东北面,还包括西北面。明永乐五年正月李朝领议政府事成石璘上书条陈时务二十事,经过议政府的讨论取得一致意见,上达李王得到批准而付诸实施。这二十条的中心是强国和有备,强国就是要与民休息;而有备内容十分具体:西北方面平壤是根本,要选才、备粮、修器,要选用能率众和相机知进退者任职,加筑安州、义州、泥城、江界各城堡,储粮、备协、操练人马,限期三年达到目标。东北面同西北面一样,要在永兴、咸定州、青端州、庆源、镜城等要冲之地修筑一城,选大将守卫。

这时李朝的东北疆界的形势是永兴为其固有的疆界,咸定州、青端州是从明朝新要过来的女真人居住的“准请十处地面”,尚属不稳定的疆土,庆源和镜城是其新的边界。

李朝要防备什么呢?见于明永乐五年六月的记载可以明了。李朝大臣们见明朝使臣黄俨为宠宦,想托他给世子提亲,这样做的好处是什么呢?“傥得联姻帝室,虽北有建州之逼,西有王狗儿之戍,何足畏哉。”[17]关于王狗儿是谁?从永乐五年八月李朝太宗宴请明使臣韩帖木儿时的对话中得知,王狗儿是明朝守边将领,职为总兵官,常深入女真人地区,李朝感到时时有威胁的是女真人和明朝辽东人。[18]

李朝的防备在加强,永乐五年九月,李朝东北面巡问使李稷提出对国内人员没有公差凭证禁止到青州以北往来。为什么呢,因为青州以北地区各官人物及五音会建州卫人物无考课,“逃亡移徙互相往来,或为窥观或传诬枉之言,诬赖之徒及犯罪逃走人等,造言生隙”。今后青州以北入归者、京来人,则要有相关衙门的印信明文方可通过,各处“兴利”之人毋得入摩天岭以北,“著为禁令”。[19]摩天岭成为李朝当时的实际边界,摩天岭在吉州以南端川以北,即今天“城津”一带。永乐五年十月,李朝在西北面下令,察异服异言者绳之以法。[20]

永乐六年二月,李朝镜城兵马使派通事张天佑到“野人地面体探事变”,被千户波加者遇上杀了。其实这无可厚非,反过来如果女真间谍到李朝境内进行侦察活动,难道不会遭到“异服异言者绳之以法”的处理吗。[21]按照女真人的习惯不无端杀人,也就是说李朝通事张天佑的被杀是整个矛盾中的一环,说明李朝与女真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紧张,李朝找到了“闹事”的理由。

时隔七天,李朝东北面察理使金承霪上交建州卫送给他的礼物,有建州卫指挥于虚出、童猛哥帖木儿、千户于虚里、夫乙居愁、毛怜卫指挥甫乙好大,所送礼物皆是丝织物和少量皮张,礼物很贵重。[22]说明女真人在向李朝官员赔罪,以缓和关系。李朝不答应,一定要女真人交出杀人凶手。永乐七年十二月建州卫指挥童猛哥帖木儿遣使向李朝进献礼物。[23]十二天之后又派人向李朝王京献土物。[24]可见建州人有与李朝和缓关系的诚意。在女真人的习惯法中有规定,杀人赔物即可了事。

二 李朝征伐女真——庚辰之役的缘起和过程

建州卫女真人开始与李朝冲突先见于个别现象。李朝记载,永乐七年四月,“吾都里仇老甫也寇雍丘站,杀掠男女十五人及其牛马而去。”[25]永乐八年二月女真人兀狄哈金文乃与葛多介等联结吾都里兀良哈兵三百余骑寇庆源,庆源府兵马使韩兴宝率兵迎战,战败身亡。在此之前毛怜卫指挥甫乙吾派人通报了韩兴宝,说有贼人将来寇庆源,他是听建州卫指挥阿古车说将有贼犯庆源。建州卫的首领们将信息传给了李朝边官,可是边官韩兴宝不信,所以招致失败。由此看来女真人进犯朝鲜还是出于经济目的,而且是普通人的个别行为。

女真人的这次进犯引起李朝的震动,一部分大臣要派重兵前去剿杀,而且认为“波乙所指挥亦兀狄哈别种也,居中两投,亦当并灭”。从这句话看李朝衡量女真人的标准是投李朝则保护;投明朝则打击,“居中两投”也在打击之列。[26]事实上李朝不仅不该出重兵,更不该扩大打击面。正如有部分老臣提出不必用重兵,并且指出其可能产生的后果,“徒劳王师而起后日之边衅也。”但是报复的呼声高涨,李朝太宗采纳了报复的意见,派赵涓为主将率重兵以“一举而灭之”。太宗虽然派了讨伐的军队,还是担心打击一次免不了引起战争不断,所以想要迁移在庆源的两座祖陵,要废庆源郡退守镜城。[27]

猛哥帖木儿听说朝鲜军官韩兴宝战死的消息,派人报告李朝要帮助捕贼,并亲自率兵到了庆源,并派千户金希周面见赵涓要协助讨贼,并且献计,以修庆源城之名来兵,麻痹贼心以一举歼之。赵涓派人与金希周一起到王京禀报这个作战方案。朝廷之上君臣对猛哥帖木儿等是否真心协助将信将疑。两次派官到猛哥帖木儿处,以送麻布、酒肴礼物为名打探猛哥帖木儿的情况。

李朝于三月初一派中军官携宫酒到东北面慰劳出征的将士,并且指示:如果贼逃就追一二日的路程,如果鼠窜不退就穷搜直到抓住。事实上赵涓做得比李朝太宗指使的要过得多,因为女真人都在帮助官军,没有防备官军,所以李朝军队进军很顺利,赵涓带领他的人马直追过了豆门江。李朝官方记载赵涓率军一路前进,几乎是在“助战”,那么主战者当是猛哥帖木儿了。赵涓剿贼没费吹灰之力,应该回兵之际却在豆门诱杀毛怜卫指挥把儿逊、阿古车、著和、千户下乙主等四位首领,纵兵歼其部族数百人,燔烧庐舍而回,并且生擒人口男女几百人。赵涓滥杀无辜,杀害一路帮助他的明朝命官而向李朝报捷。以此而观,赵涓一定是得到了李朝太宗的密令,否则怎敢如此大胆疯狂杀人。

在赵涓的书面汇报中这样写道:二月二十九日他率领1150名将士从吉州出发,三月六日到达五音会猛哥帖木儿在处,获得了兀良哈指挥阿乱的孙子加时仇,询问得知,入侵庆源的贼党有:在具州的兀狄哈金文乃、葛多介、将老多非乃及童指挥管下的安春吃里等数十名,及在豆门的甫乙吾管下的崔花儿不花等。又听说童指挥助战,领兵到了庆源府所多老地方,掠取各户家财牛马。甫乙吾托言觐见赵涓,多率兵众,经过所多老恣行抢夺。九日,赵涓带兵到了兀良哈指挥阿古车居处的豆门,捕获加时仇兄,询问得知葛多介、金文乃当初是一起到大父阿乱处,与甫乙吾、阿古车、著和等管下,同议入侵,其具州葛多介等贼类本是五户,童指挥派人告诉他们朝鲜兴兵问罪的消息,所以军到之时他们已逃匿。兀良哈、兀狄哈、吾都里女真男女相婚并是族类,互相主谋群聚为盗,擅入边境抢夺牛马、杀伤人物,乃至擅开国库,为害已甚。童猛哥帖木儿开始时称同力捕贼,明为期会,今则传通东良北人领兵退屯,阿古车、把儿逊、著和也于豆门一会,伏兵要害,与童指挥相应构乱。赵涓已经将贼魁阿古车、把儿逊、著和及下乙主等,及其管下军人一百六十名捕斩。金文乃等初非首谋,并且已经逃窜几日之程,路途艰难难以进兵。赵涓已经退屯庆源所多老地方待命。

赵涓的报告不仅把是非颠倒过来,而且没有写他焚烧女真人庐舍、大肆杀人、生擒人口之事,特别将猛哥帖木儿说成是罪魁,说他谎称配合朝鲜军剿贼,事实上与贼会同抢掠、构乱;把没有捉到的出兵之初锁定的目标金文乃等说成不是首恶。[28]赵涓不仅有贪功推过之嫌,而且诬枉女真人、错杀无辜,又烧又抓为害女真一方。李朝得报以后知道惹祸了,在朝堂之上讨论说:把儿逊等受职明朝,未经批准属于擅杀,这将“生衅”于上国(明朝),下令释放全部生擒人口,赶快上报明朝。李朝知道女真人受到这样大的伤害不会沉默,会向明朝告状的,他必须抢先解释才行。[29]

在李朝上项记载之后,时隔五日即三月十六日(壬午),李朝记了这样的内容:“遣大护军张大有赐毛怜卫指挥把儿逊、建州卫指挥甫乙吾酒各二十瓶、苎麻布各二十匹,毛怜卫千户升尚、金庸苎麻布各一匹。赏其先告贼变也,时赵涓捷报未至。”[30]考其时间顺序,赵涓是三月九日(甲戌)到豆满江烧杀一通,造成了所谓的大捷,李朝将这个捷报记在九日(乙亥)至十一日(丁丑)条下,十六日(壬午)李朝派人慰问先向他们通报重要消息的把儿逊等。从九日到十六日间隔七天,按照以往的传报速度这样重要的军事大捷是能传到李朝王京的,可却没有传到,很令人怀疑这条事项是补做的。从后面事情的发展及对赵涓的极力保护看,李朝太宗不仅是支持赵涓而且是唆使其荼毒女真人的人。

就在李朝派人慰问把儿逊等的指令发出的当天,议政府(相当于明朝的内阁)启禀:金文乃、葛多介是明朝所封官爵的人,剿捕他们应当移咨明辽东然后伐之。可是李朝太宗说:“金文乃等受职于朝廷我国所不知,况边境之寇,察理使以边将自伐之,不必通谕也。”[31]从这个思想脉络来看李朝是既要打击女真人又要在明朝君臣前推诿责任,做假事是为了他的战略目标,他们还在继续做。

又过了九天的二十五日(辛卯),李朝派遣中军总制李玄以议政府的名义向明朝汇报这件事。其禀文中这样说:据东北面吉州察理使赵涓呈:“二月初四日有贼军突入庆源府,杀死兵马使韩兴宝,及军士一十五名,抢夺牛马钱谷回去。卑职欲行追捕间,有庆源接境毛怜卫指挥兀良哈把儿逊、著和等遣人通云:远处山谷间散住兀狄哈前来庆源府作贼。回去又有建州卫指挥吾都里童猛哥帖木儿遣人通书云:若欲追捕前贼,我亦领兵同捕。卑职随即领兵追捕上项贼党。行至豆门,猛哥帖木儿托故不进,要路有伏兵起发挟攻,互相击射,彼我军士杀伤数多,不意把儿逊、阿古车、著和、下乙主等乃与兀狄哈等通谋作贼,设计伏兵邀我军,以至中伤身死。”李朝议政府验证了赵涓的报告,总结说兀良哈、吾都里的地界连接朝鲜,把儿逊等与兀狄哈同谋杀害边将军民,又伏兵邀击反而中伤身死。[32]

这样李朝不仅把出兵的所有责任推到女真人的身上,有意杀死把儿逊等说成是误伤或者是自伤,并把先斩后奏的失理处解释得十分圆满,“切详上项把儿逊等曾受朝廷职事,不胜惶恐,理合奏闻,尚虑兀良哈、吾都里党类连生边衅,不便,伏望圣慈明降禁约,一国幸甚”。[33]

对于明朝,李朝能蒙混过去,当时明成祖朱棣忙于对蒙古的战争,李朝竭力送战马押送辽东,使明朝满意。但是受伤害最重的女真人就会害怕甘休了吗?在派李玄赴北京的第二天李朝就召回赵涓。议政府的意见认为,如果将赵涓所掠女真人甫乙吾一旦放回去,看见积尸遍野,屋庐烧尽,妻子朋友皆已死亡,自己虽一宿一饭也无所寄,一定是愤恨至极,必然向明朝报告,誓死复仇。不如假托为升尚、金庸逃走时杀的。豆门之战,赵涓抓住了吾都里哈儿非、加时仇,问讯“贼变”的事情,问完就把这两个人杀了。这两个人都是阿乱的孙子,阿乱是猛哥帖木儿的属下,猛哥帖木儿必然发怒谋算入寇。为了安慰猛哥帖木儿,李朝太宗准备以延嗣宗代替赵涓的职务。议政府大臣们提出给猛哥帖木儿送些宫酒,并且说:这次兴兵不是国家下的命令,实在是边将擅自的行为,国家已经将赵涓召回,要治他“擅兴滥杀”之罪。李朝君臣共议以赵涓为替罪羊来平息女真人的愤怒,惟太宗更吝啬,他不同意送酒,只换人而已。[34]

然而事态的发展不像李朝安排的那样,女真人愤怒了。据李朝方面的记载,四月五日(辛丑)童猛哥帖木儿“寇”北边,其弟于虚里与吾都里仇老甫也结集毛怜卫“遗种”共步骑150余人,至庆源雍丘站,杀男女22名,掠马十匹牛八头;后又有“贼”二十余名隐藏于镜城富珍汀,邀杀庆源镇抚权乙生等15人;又有100余名侵时原站。东北面巡问使林整向李朝飞报:贼兵为寇不止,时原站等处人民皆“骑山避寇”,道路不通,庆源两陵的朔望奠物和兵马使的供给都送不上去,富家站以北人们都不耕地想要离去。[35]关于以上情况是否属实,从以后的信息可以得到证实。当月十一日李朝中军护军田兴从吉州回来报告:“今月初五日,童猛哥帖木儿使其管下千户李大豆至青州,谓察理使延嗣宗曰,若还所掠男女,则吾将俾还本土,各安其所,然后诣朝鲜肃拜,傥予有故遣子以谢。”从这段话来看,李朝所谓的猛哥帖木儿于五日“寇北边”,事实是找李朝官员谈判,谈判的焦点并没有停在谴责李朝赵涓残害女真人的责任上,只是提出还人退地作为交换,目的还是求得相安无事。再回头看,李朝于上月朝堂上已经定下来换官、还人,官已经换了,由赵涓换成延嗣宗,可是并没有归还女真人口。所以才引起猛哥帖木儿等直接出面谈判。这时李朝记载:“嗣宗如其言,皆遣还。”[36]事实上没有还人口,所以这件事并没有完,十三日(乙酉)在庆源发生了由女真人打击朝鲜官军的埋伏战。朝鲜军死亡73人,伤52人,战马120匹、兵甲24部都被女真人掠走,而且庆源府兵马使郭承佑中箭,带伤率军冲出包围,躲进了附近的阿吾知的木栅城。女真数百人包围了这座城。童猛哥帖木儿来到城前,质问李朝为什么杀害女真首领把儿逊:“吾都里指挥杀之何罪?”

其实这件事完全是偶发事件,李朝将其处理过当造成冲突扩大,即煽起了更多的女真人的仇恨,形成仇杀。李朝在总结这次战败时写到:“贼皆有父母妻子之仇,冒死来战。承佑恃勇无谋,故败。”[37]李朝军队杀害了多少女真人呢,他们悄悄跟踪女真人的踪迹,看见女真人烧死战死之尸四十八处,整个毛怜卫只剩下几多后人,即所谓的“遗种”了。女真人遭到灭顶之灾祸能不仇恨吗?对于边事处理不当引起事态扩大,李朝在心里是承认的,四月底李朝司宪府上疏请汉平君赵涓之罪,其疏曰:“涓伐兀狄哈之时,以主将处置失宜,轻犯贼峰以至侵暴之罪。”李朝太宗偏袒赵涓,说:“何罪之有?”遂将疏烧掉。[38]

已经形成了这样对峙的局面,李朝太宗召集了几位老臣商议对策。他说:“庆源置府为陵室也,彼贼必世为边警,予欲迁陵而移府,然则彼贼胡为来哉?”多数大臣都同意这个建议,因为建庆源府城不过是上年正月的意见,建成之后只派了一任官员仅仅数月的时间,引起了这么大的麻烦是事前没有想到的。但有一位大臣李膺反对,他说:“彼有蚕食之渐,我有削土之耻”,坚持派兵固守。李朝太宗反对,群臣反对,太宗说不考虑了。又有一个大臣苏多老与李膺意见相同。然而这少数人的意见却成为以后李朝的国策。从这段君臣对话看出李朝的目标还是要争夺女真人的土地,这是他们之间矛盾的本质与焦点。

李朝担心的不仅是女真人的“世为边警”,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明朝的大皇帝。李朝太宗知道女真人也会派人向明朝告状,所以他设想明帝会怎样回答他的奏疏,是让他便宜处理呢,还是不让他管由皇帝处理呢?他当然希望是前者,担心是后者。要想是前者其关键是争得皇帝的信任。前已派人作了汇报,再派人该如何措辞呢?大臣成石麟想到了困在朝鲜的明朝使臣张五十六,想厚待他,利用他说服明帝。[39]四月二十六日(辛酉)派人送走张五十六等人,过了三四天派使者前公安府尹朴淳之赴北京汇报女真情况,尽述其侵犯边地、官衙和烧杀劫掠等等。[40]女真人一方的怒气并没有消,庆源城被围如铁筒,李朝将庆源府衙搬到了镜城,又派兵马700速赶到庆源,专职宿卫陵室。而东北面的李朝官军带着百姓撤到了镜城、龙城,在龙城给百姓分领旷地,赈以籽种口粮。李朝太宗不满意于迁民,问罪于千户安乙贵等“擅弃边城”,又派人往戍失去的边城。[41]李朝在困难的时候丝毫不放弃与女真人的土地之争。

李朝在争,女真人也在争他们生存的土地。童猛哥帖木儿派李大豆到李朝以恳请的态度说:“今弃旧土而从遐域,人多地窄,生理良艰。愿殿下使通晓言语若金同介者来谕,予当遣子入朝,还我旧土矣。”李朝官员们也来报告,骨看兀狄哈部的豆称介“不与贼同谋而入于海岛”。可见女真人被赶出家园的惨状。这是后来矛盾激化的根本原因。

猛哥帖木儿得知延嗣宗做了吉州察理使,寄希望于他,写了一封长长的书信述说前事原委:“前察理使率国家大军本为制正野人兀狄哈金文乃、葛多介等做贼人,托以道远不肯直至其地,却于中道将毛怜卫掌印官员、百姓尽行杀害。今被杀害人父兄子弟之遗在者逼迫我云:指挥今若不去向朝鲜,则指挥必与朝鲜通书定计,欲挟攻我辈。审矣,予以不得退避,且提兵迎留,上项毛怜卫死亡遗种已先至阿吾知地面,予乃领兵随至,禁其侵掠,本欲率领还归,庆源军马到来接战,两相杀害。毛怜遗种欲将庆源官家破毁,家属钱物牛马并皆夺取,以快其忿。予诱之曰:予以使人诣朝鲜,请将掳掠人口放还,莫如退军各还旧居。及李大豆言,前察理使国家议罪拿归,今好察理使到界,欲修旧好。更使李大豆前往,若尽还掳掠人口,使彼我人口依旧居生,则此实系令公声誉美事。予谓此事莫如寝息,傥连衅不已,数多种类作贼扰边,视听非祥,惟斟酌施行。”猛哥帖木儿努力缓和矛盾和冲突,而李朝却把他说成是阴谋策划者,杀掠的罪魁。

李大豆从朝鲜回到女真人中,向女真人仔细地汇报了情况,女真另一头目于虚里也遗书延嗣宗,书中所言如李大豆在朝鲜所言一样,就是要回归旧土。书中还开列了被掠人员数目,吾都里被掠38名,甫乙吾管下被掠7名,还有他的妻弟之子都好仇老等,并且表示如果不放还人口就一直索要,直至死亡。[42]

从猛哥帖木儿的信了解了事情真相,还是李朝察理使赵涓“为了省事”没有追寇,而是在半路尽杀无辜,造成了以后女真人的大规模报复行动。从后来的记载来看,赵涓不仅是为了省事可能还得到李朝太宗的密令,因为事情闹大以后,李朝群臣纷纷奏本指责赵涓,而太宗百般庇护,直到赵涓离世没有因此事受政途上的任何影响。当时,猛哥帖木儿要求归还人口和土地,结束无休止的争斗,这是非常合理的理智的想法。但是能否就这样了结,还取决于李朝的态度。

李朝君臣在接到延嗣宗转来的上述信件之后,都认为这是女真人的诈术,不信。李大豆又派子弟“入侍”以做人质,李朝君臣还是认为“诈术”。不过议政府的意见是将假事当真事做,照旧赏李大豆衣衬。可是李朝太宗却端起架子,说上国待我使臣必有大的贡献才赐以衣衬,童猛哥帖木儿领兵做贼,我还没有惩罚他就给他赏赐,我不就太懦弱了吗。六月初,李朝与女真人在龙城发生了大战,李朝战败,龙城位置在镜城之西,等于女真人向西推进,李朝退后,引起了李朝君臣的愤怒,太宗与议政府指责巡问使林整、主将延嗣宗、质问郭承佑据城不出援,安乙贵、卢原湜等皆受惩治。

女真人因为被掠人口一直没有归还,要回归原来的居住地而李朝军队不退出,虽然连连出战,但怒气不消。尤其在龙城之战中,他们的一位妇女两腋下夹着两个孩子被李朝军队射死,女真人特别愤怒,他们围着城“指天指地抚膺痛哭,曰:有罪者可杀,如妇人小儿有何罪乎?掳去以为仆妾可矣”。[43]女真人的道理是掠去妇女做妾做奴,总让她们有活路,也比杀了她们强。不断的战争加剧着两方的仇恨。

明永乐八年七月,李朝与女真人之间的对立形势发生了逆转,转为和解。其原因何在?继续查找《李朝太宗实录》的记载,追寻转变的原因和过程。李朝大司宪等重臣强烈要求惩治除赵涓之外参加征战女真的官员、将领,但是李朝太宗横加保护,吉州道察理使延嗣宗仅被流放到咸州,郭承佑免论,所有事情就算完结。

就在李朝与女真人矛盾、冲突激化的时候,明朝皇帝朱棣亲率大军征伐蒙古,无暇顾及朝鲜半岛上的事情。当朱棣凯旋之后,李朝立即进上贺表,大加称颂朱棣出征有理、有功;同时为明军北征,李朝及时地完成了征集1万匹马的任务,明军与蒙古军在大草原上追杀最需要的是马匹。明帝对李朝所做的歌功颂德和提供战马两件事颇为满意,据李朝使官韩尚敬从北京回来的报告:明帝听了李朝关于“女真野人烧杀掠边”的汇报,在奉天门早朝上说:“这兀良哈真个这般无理,我调辽东军马去,你也调军马来,把这厮杀得干净了。”帝又谓通事元闽生曰:“这野人受朝廷重赏大职,赐以金带银带招安如此,忘了我恩,……又偿一来扰我边,有恩的尚或如是,你莫说了,料著你那里十个人敌他一个人,要杀干净。”闽生奏曰:“未蒙明降不敢下手。”帝曰:“这以后还这般无理,不要饶了,再后不来打搅,两个和亲。”明帝再次在奉天门宣谕曰:“这野人貌虽似人,实怀熊狼虎豹之心,可著好军马一举杀了,其中若有归顺朝廷的人,不要惹他,又来告,难决断。”[44]

从这段对话来看,明朝皇帝对女真人有成见,视他们如虎豹豺狼。对李朝也有成见,那就是侍大至诚的王朝。明帝恨女真人忘恩、扰边,其对策就是当来犯时绞杀干净,不来犯就不要惹他,免得来告,难以决断。特别好的要和亲,就是巩固女真人安居边境的心。有了成见就不会详查详问,有了成见固然偏听偏信。明帝在“成见”之下不去了解事情的真相,听信了一面之词,坚定地站在了李朝一边。并下达了“要杀干净”的指示。这对李朝来说,原来担心女真人告状,明朝皇帝因之而谴责他们,现在不但完全大可放心,而且取得了任意剿杀女真人的权利,可以说是如愿以偿。李朝可以大张旗鼓地宣示于女真人,他们有权对女真人进行挞伐。女真人不懂得自己作为下臣应当时时与明朝保持密切联系的规矩,凡事自己处理,以为按时进贡不惹边事就可以了,致使明朝不能随时了解他们的真实情况,以后在频繁发生的事件中处处被动。

李朝在明廷得势之后并没有就此罢了,而是伺机再动。永乐八年八月初一,李朝太宗派大臣、将官们赴东北面迁陵,“上欲因迁陵之役以袭野人,政府固谏曰:山水艰险,待冰解之时图之未晚,乃遣护军田兴于猛哥帖木儿部以觇之”。[45]这时的东北面地区五六月接连大旱,禾谷都枯死,而且多瘟疫,李朝官员报告“或有合家皆死者,请除月课”。[46]朝鲜人可以北歉南补,东灾西济。而女真人虽然不单靠农业为生,但大旱也影响畜牧业,当然饥饿和死亡也威胁着当地的女真人,他们也需要接济,可是女真人内部没有调整的机制,只有依赖李朝。九月李朝得知了明朝对女真人的态度以后放了心,又当女真人饥馑困难之时,要实施拉拢政策,“命东北面巡问使归所掳兀良哈妇女”。[47]李朝首先表达了和解的态度。十二月底,猛哥帖木儿派使向李朝献礼——熊鹿皮各一张。李朝与女真人之间从激烈的冲突转为接触和谈判。李朝大护军朴楣到猛哥帖木儿处索还被掠人口、牛马,猛哥帖木儿答应带领他的属众迁出现在居住地,往开元路,并且要求李朝接济粮食。永乐九年初,李朝一面增加了东北面镜城的兵力,做着战争防御,一面赐给猛哥帖木儿一百五十石粮。

李朝与建州女真人之间为生存土地的争夺与冲突,由于明朝永乐皇帝的偏信而告结,结果是猛哥帖木儿让出土地搬家,李朝给点搬家过程中的粮食接济作为回报。

三 迫于形势女真人再回来

猛哥帖木儿迁到了凤州,凤州即开元,于虚出所居地。于虚出就是建州卫都指挥阿哈出。李朝打击女真人,女真人联合起来抗击李朝;而当李朝赏赐女真人时,女真人又纷纷向李朝靠拢,进贡方物通报信息,为的是求取食物的接济,“东北面都巡问使金承注报,吾都里兀良哈、兀狄哈等,近因饥馑络绎数来,每求盐粮,欲与之难继,不与则必生边衅”。[48]李朝采取要就给点的办法,如此使女真人不断涌来,李朝与女真人之间进入了相对稳定阶段。

边地安宁了,李朝做着重新扩展其边境的安排。明太祖洪武三十一年时修筑孔州城置庆源府,后因兵乱军民四散,其地荒草遍生,庆源府治退缩到镜城。在形势好转之后李朝专派吏曹参议许稠考察可建城之处,永乐十三年正月许稠考察报告可筑城多处,经过议政府讨论和太宗批准,李朝先后修筑了吉州永兴城、甲山郡惠山石堡、龙城等,永乐十五年八月议定在富家狄、时原之间设木栅城以复立庆源府,因为内官张信提议要在古庆源城址建城,所以姑且建一个简易的城。并同时委派忠清道水军都万户金希镜为庆源都护府使,派五百军兵驻守;又想调一千户民充实新建庆源府;从庆源到龙城设有淮阳、雍丘、时原、富家四站,并委派了站吏;所有粮食马料暂由镜城提供。但实际做起来有困难,最大的困难是移民实边,虽然李朝给予便民“六典”的优税政策,可是流移各地的百姓不易抽出,就是找到抽出的强令他们迁移搬家,正值冬岁又向北方,老老少少冻饿死于道途,不能到达指定地点。李朝被迫下令停止迁户搬家,停搬只是暂时的,李朝要在次年修筑庆源石城,还是需要充实边地人口。

为了充实边地,李朝煞费苦心,招女真野人。大量女真野人来到庆源以里各地时被明朝发现,下令退回女真野人。李朝君臣想起明洪武年间之事,害怕很不容易要到手的“十处”之地被连同野人一起带走,所以也撵野人,只想让他们空身离去,这是不容易的事情,于是发生了多次野人抢掠各地人口、牲畜事件,李朝悄然处理。同时他们查出走漏消息的人,是投奔明朝的僧侣们,于是下令禁止僧侣出境。李朝处在艰难实边的过程中。李朝世宗上任,仍然把扩大、经营边疆当做大事。首先在阿木河建城,以与庆源、镜城形成鼎峙形势。在庆源地方的高朗歧设木栅城,命迁移强勇有双丁者百户入住。这里距女真人地面一日程,这个高朗歧木栅城明显就是一个女真人不可逾越的边界。这个木栅城建成于明永乐二十一年四月,李朝将这件事记在辛未条。

在这样的形势下,猛哥帖木儿率领他的部众回来了。原因是其居地常常遭遇鞑靼人侵扰,同时住在这里的女真人与李朝的关系一直比较稳定,在得到明永乐皇帝特批后回到阿木河地面谋生。“咸吉道兵马都节制使弛报:今四月十四日,童猛哥帖木儿管下童家吾下等二十七名,来告庆源府云:我指挥蒙圣旨,许令复还阿木河地面以居……”[49]猛哥帖木儿带来一千户六千多口人,还有随来的杨木答兀及带来的五百余户人口。对李朝来说这么多人口虽然不是直接充实其边地,但是带来了象征李朝人气的影响,更何况有明朝皇帝的圣旨。李朝需要女真人来,怕他们走。“自今野人欲朝京者,令边将毋轻易上送,厚待送还。如有不得已而朝京者,只送酋首,以除驿路之弊。”[50]女真人来到朝鲜境内,李朝怕女真首领来追要,就命人将他们赶快送往深远道里,而对于女真人的追索尽量不给。咸吉道都巡问使柳思讷报“猛哥帖木儿遣人,欲率去镜城接李大生等五人。命守御官据法禁止”。[51]对女真人来说人口也是大事,李朝不给就找明朝说理,李朝可以随意拒绝女真人的要求,但对于有圣旨的必须归还,“传旨于全罗道监司,罗州安置女真金余无乃,及母也巨,妻罗吾,女子山老,儿子一,妹多伊巨等,给传送还本土”。[52]

永乐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建州左卫指挥童猛哥帖木儿移文李朝庆源府:“前年十月,以大明助战入归,还来时,皇帝圣旨:猛哥帖木儿所居在鞑靼军马路边,可于朝鲜地移居。且予无职,少时蒙太祖招安,支给农牛农器、粮料、衣服,许于阿木河居住,故今六月初二日,率管下百姓五百二十三户还到阿木河,乞给粮资生。”[53]

猛哥帖木儿因为应永乐皇帝的诏旨,与明军一起征伐鞑靼,成为鞑靼的仇敌和报复的对象而无法安生。他率领属下五百户经过20余日的长途跋涉,于六月二十七日到达目的地。“咸吉道监司驰报:猛哥帖木儿到阿木河,见庆源千户金光秀握手喜曰:不图今日复相见也,专恃殿下之德率妻子来尔,国家先给谷种粮料,感喜。仍言杨木答兀亦率管下五百余户来屯豆满江外,此人掳掠中国开阳城而来矣。吾等居中国近于鞑靼,皇帝以鞑靼扰乱,许各还其所。吾以五百余户先来,未至者亦五百余户。庚寅年(永乐八年)背朝鲜归中国者不得已耳,岂敢忘德,仍求今年过活口粮。”[54]

这时建州女真人是不得不回来,不得不再次舍弃刚刚经营起来的家园踏上迁徙之路,扶老携幼长途跋涉很艰苦很可怜。这一段经历他们一直不忘,据后来李朝记载:“斡朵里马自和言:我斡朵里等惮李节制使威严,皆欲移居远处。我老人等沮之曰:天下无如我国之强,往年移居,鞑靼等侵逼,永乐皇帝不能容,使还此地,舍此安归?斡朵里等亦皆改悟安业。”这里所说的李节制使即指李朝会宁镇守边将李澄玉,他每遇女真人骚扰就铠甲披身出城追杀,女真人怕他,称他为“带牙的大猪”。[55]

建州左卫女真人络绎来到朝鲜,一路缺食只好不断乞食朝鲜人家。李朝传旨咸吉道,令其晓谕猛哥帖木儿:“尔等下人携妻子络绎而来,乞食于庆源、镜城、龙城民家,如我国有所蓄积,则当弛报国家以赈恤之,民间若又丰稔,则亦与汝等分食可也。本道近因凶歉,赈恤穷民,军资告罄,汝辈所知也。虽驰报国家,将何以能给,民间又皆乏食,又安能与汝共食之也。虽然,若汝酋长脱致乏食,国家虽无所蓄,予当转达接济,使不致饥饿,至于麾下虽连续群至,必不能给粮与食。今当雪天,挈妻子而来徒劳无益,须禁绝之,其中饥馑迫切不能自存者,听其自愿就食丰稔他道,以遂其生,何如?”

这是李朝给猛哥帖木儿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就是要转移他的属下到朝鲜南方各道,实际上通过转移的方式没收了人口。在令咸吉道官员向猛哥帖木儿转达上述意见的同时,令边将“且其处饥困迫切与否,需遣人侦候从实以闻”。同时将其百姓收进堡里,对女真人坚壁清野。李朝想借机逼迫造成女真人不得不通过转移人口解决存活问题,消减猛哥帖木儿的势力,增加李朝的人口。[56]女真人在选择作边氓和作艰苦的自由人的问题上,选择了后者。

永乐二十二年四月李朝平安道都节制使据江界兵马节制使呈驰报:今四月十七日小甫里口子对望,越边兀良哈沈指挥率军人十三名,将牛马并十三头匹来说:“吾等在前于建州卫奉州古城内居住二十余年,因鞑靼军去二月十七日入侵,都司李满住率管下指挥沈时里哈、沈者、罗老盛、舍歹、佟所老、盛者、罗大等一千余户,到婆猪江居住。去癸卯年(永乐二十一年),蒙圣旨许于婆猪江多回坪等处居住,今因此到接,然无口粮种子盐酱,切欲乞丐过活。”[57]

从这条看,建州卫李满住部已经于永乐二十二年移居到了婆猪江流域。女真人一面要背叛李朝迁往明朝,又要李朝提供口粮、种子等。李朝不情愿地从军人的口粮中科敛点打点女真人的请求,同时派三四个精明人潜伏到婆猪江侦察李满住等情况。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平安道监司报:建州卫指挥玉古只、千户童观音老等男妇共二十六名,持牛马于江界满浦口子、江北皇城平来屯,言曰:“原居回波江、方州等处,为因鞑靼、兀狄哈侵耗,前年受圣旨搬来婆猪江等处,为饥饿觅粮而来,欲上京谒殿下。”仍言都司李满住领军人四百余户到鸭绿江,相距一日程瓮村等处,有解朝鲜语一女云:“我本居咸吉道,被掠而来此,野人等于冰冻则欲越江乞口粮种子,难待冰河之日。”[58]女真人一地被侵扰另地又无口粮,需要李朝的帮助。但是李满住是“背叛”李朝的人,[59]虽然不资助他会有受到侵掠的危险,但经过议政府讨论决定还是以无圣旨为名拒绝。

猛哥帖木儿自来到朝鲜地界,与朝鲜相处关系较好。李朝因为自产马个小,为了改良品种,以军营中所能有之物许军民到猛哥帖木儿处交易蒙古种马。女真人也提出要求谷食与农牛,李朝用国库所藏粮食来交易。[60]李朝派到猛哥帖木儿处的奸细即百户金自忠、通事洪天等报道:明朝派宣谕杨木答兀的使臣金声在猛哥帖木儿家饮酒,谦真兀狄哈首领巨乙加哈带着四个儿子和属下三十余人到猛哥帖木儿家,诘问金声:“皇帝赐我之物当与我也!”弯弓欲射声,声曰:“予奉皇帝圣旨招谕杨木答兀而已,无有赐汝之物。”但是怕被害,给巨乙加哈木棉三匹、广绡一匹、针一百个、朱红一封、白蛤一百个、弓弦一条、匹段帖里一领。然后巨乙加哈又拉起弓箭为其四子强求赠物,金声不得已各给木棉三匹、朱红一封、针一百个、白蛤一百个、弓弦一条,这样才算完事大吉。[61]

建州女真人为躲避鞑靼人的侵扰迁移到了婆猪江,但是无有生活之资,依赖乞讨朝鲜,给朝鲜很大压力。永乐二十二年十一月平安道监司驰报:昔日来住皇城的兀良哈部童所吾等五户人家在鸭绿江边盖房住下,轮番到李朝官署和百姓家乞食,李朝官私不断接济,但也感到力不从支;[62]婆猪江住李都乙巨等五名、指挥童凡察等四十一名、王伐介等男女共十四名、林毛多胡等、林咊澄可等十四名到闾延郡小甫里口子,古也老等二十五名到赵明干扣子,修甫答等十名到闾延郡,皆欲乞粮资生。李朝面对这些人,“虽依曾降教旨以上国,建州卫人物不可私通据理阻挡,不即回去,如此绝食饥困之人不给酒食粮米未便,请限解冰,以斗升量宜题给”;[63]转过年来正月,李朝在庆贺新年之际,接到平安道监司弛报:李满住等173名到江界、童修甫答等206名到闾延,“俱以请粮为词,留连不还”;[64]李朝于明洪熙元年七月下令,建州卫人“自今虽有印信文字以无圣旨不可私通,据理开说,勿接待,禁买卖,只以斗升量给行粮送还”。[65]

在李满住率建州卫移居到婆猪江后,因为乏食从夏到冬成群成伙地到闾延、江界向李朝讨食,相互关系有些尴尬时,猛哥帖木儿与李朝关系保持良好,派人送礼到京城谢赐种子口粮等接济之恩,明洪熙元年元旦又派千百户们到京送年礼,李朝当然回谢。遇到明朝使官来招谕杨木答兀事,猛哥帖木儿也誊写了皇帝诏旨送与李朝。

该年闰七月,李朝遣官往阿木河慰问招抚杨木答兀的明使臣金声。为接待李朝使臣,金声特别派人去找杨木答兀和猛哥帖木儿,一会儿猛哥帖木儿就到了,杨木答兀没有到。在金声营中三人酒至酣醉。金声说感谢李王殿下接济军粮又来慰问,猛哥帖木儿陪金声送李朝使臣到十里远再饯行,于此时猛哥帖木儿说:“小人从太祖时特蒙厚恩,中间事多失礼,又蒙殿下深恩,非独小人活命,乃至管下专蒙恩泽迨今。”连命再三叩头言辞缱绻。三人该分手时谁先出饯?猛哥帖木儿很懂礼,他说:“金指挥是大明使臣,宣慰使乃殿下使臣也,吾即土民,岂敢先行。”猛哥帖木儿让两大臣先行然后才行。女真人许多蛮横无理的举动是在特别需要的情况下,当其受感动时也愿意尊礼,中国哲学所称的天理人性是存在的。[66]

综上所述,建州女真人并不是居住在浑河上游的原住民,在永乐初年建州卫设立之初的阿哈出与猛哥帖木儿作首领时期,他们住在今朝鲜东北部的咸镜北道。从女真人整体分布来看,建州人居于南部边缘地带,与同样发展中的海西女真人没有接触,其主要的矛盾是在与李氏朝鲜之间。只有迁徙到了浑河流域后,建州女真人才进入了与海西女真人进行角逐的疆场,才直接面对明王朝和汉文化,才有了在这个环境下发展的广阔前景。由此观之,建州女真人迁往浑河是他们发展史上的重要转折点。不过,建州女真人的迁徙,是出于不得已的被迫之举,而且并不是一下子迁到浑河流域,而是经历了一个曲折的过程。


[1] 原载《明史论丛》,第10辑,2007年刊。

[2] 见王冬芳撰《建州左卫初建过程考实》,《清史论丛》2005年号。

[3] 《李朝太宗实录》卷11,丙申条。

[4] 《李朝太宗实录》卷11,丁酉条。

[5] 《李朝太宗实录》卷11,戊申条。

[6] 《李朝太宗实录》卷11,己卯条。

[7] 《李朝太宗实录》卷11,壬戌条。

[8] 《李朝太宗实录》卷12,己酉条。

[9] 《李朝太宗实录》卷12,甲午条。

[10] 《李朝太宗实录》卷13,辛巳条。

[11] 《李朝太宗实录》卷13,己巳条。

[12] 《李朝太宗实录》卷13,癸卯条。

[13] 《李朝太宗实录》卷15,壬辰条。

[14] 《李朝太宗实录》卷14,丁巳条。

[15] 《李朝太宗实录》卷15,丙戌条。

[16] 《李朝太宗实录》卷17,甲子条。

[17] 《李朝太宗实录》卷13,庚寅条。

[18] 《李朝太宗实录》卷14,丁巳条。

[19] 《李朝太宗实录》卷14,丁丑—己卯条。

[20] 《李朝太宗实录》卷14,己丑条。

[21] 《李朝太宗实录》卷15,己亥条。

[22] 《李朝太宗实录》卷15,丙午条。

[23] 《李朝太宗实录》卷18,丙寅条。

[24]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丁丑条。

[25] 《李朝太宗实录》卷17,戊寅条。

[26] 《李朝太宗实录》卷19,庚子条。

[27]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丁未—己酉条。

[28] 《李朝太祖实录》卷19,庚子条。

[29] 《李朝太祖实录》卷19,乙亥—丁丑条。

[30] 《李朝太祖实录》卷19,壬午条。

[31] 《李朝太祖实录》卷19,壬午条。

[32] 《李朝太祖实录》卷19,辛卯条。

[33] 《李朝太宗实录》卷19,辛卯条。

[34] 《李朝太宗实录》卷19,壬辰—甲午条。

[35] 《李朝太宗实录》卷19,辛丑条。

[36]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丁未条。

[37] 《李朝太宗实录》卷19,己酉条。

[38] 《李朝太宗实录》卷19,甲子条。

[39] 《李朝太宗实录》卷19,辛亥—癸丑条。

[40] 《李朝太宗实录》卷19,甲子—丁卯条。

[41]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丁卯条。

[42]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丁卯条。

[43] 《李朝太宗实录》卷19,乙未条。

[44] 《李朝太宗实录》卷20,丁卯条。

[45] 《李朝太宗实录》卷20,乙未条。

[46] 《李朝太宗实录》卷20,丙午条。

[47] 《李朝太宗实录》卷20,辛未条。

[48] 《李朝太宗实录》卷21,癸卯条。

[49] 《李朝世宗实录》卷20,乙亥条。

[50] 《李朝世宗实录》卷21,壬寅条。

[51] 《李朝太宗实录》卷34,壬午条。

[52] 《李朝世宗实录》卷19,甲午—丙申条;卷20,癸酉条。

[53] 《李朝世宗实录》卷20,癸酉条。

[54] 《李朝世宗实录》卷20,丙子条。

[55] 《李朝世宗实录》卷75,丁巳条。

[56] 《李朝世宗实录》卷22,戊午条。

[57] 《李朝世宗实录》卷24,辛未条。

[58] 《李朝世宗实录》卷25,乙亥条。

[59] 《李朝世宗实录》卷25,戊申条。

[60] 《李朝世宗实录》卷25,丁酉条。

[61] 《李朝世宗实录》卷25,戊午条。

[62] 《李朝世宗实录》卷26,甲申条。

[63] 《李朝世宗实录》卷26,庚申条。

[64] 《李朝世宗实录》卷27,辛卯条。

[65] 《李朝世宗实录》卷29,辛未条。

[66] 《李朝世宗实录》卷29,戊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