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种技术哲学的研究纲领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尝试提出一个技术哲学的研究纲领。在此研究纲领中,除了技术哲学的对象与方法这些原技术哲学问题外,技术哲学研究至少还应有下列六个方面的内容。
(1)技术的定义和技术的本体论地位。技术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活动,还是人类的一种特殊的知识体系,或是各种人造物的集合呢?甚至是三者都是呢?技术与自然和社会的关系如何?它是人们的一种工具,还是压倒所有传统与价值的自主的文化力量,还是一种并非价值中立的社会的建构呢?我们应该用工具的观点看它,还是用实质的观点看它,或是用批判主义的观点看它呢?我们是否需要创造一个新的世界3的概念来说明技术及其人工事物的本体论地位呢?这些问题都是属于这个方面的研究内容。
(2)技术认识的程序论。技术认识程序可否设想为:① 技术问题的提出。② 设计方案的制订,包括设计与蓝图、比例模型、样机产品等。③ 技术评价与检验。④ 计划、实施与改进。运用技术史来研究技术程序时,波普尔的知识增长公式(P-TT-EE-P’),系统工程的认识程序论可作为我们研究的参考。
霍尔(A.D.Hall)的《系统工程方法论》详细讲解了解决工程问题过程的时间维度和逻辑维度,指出工程的设计实施过程,从逻辑上分析有六个程序:① 问题定义;② 目标选择;③ 系统综合;④ 系统分析;⑤ 最优系统选择;⑥计划实施。霍尔的这一理论原本就属于技术哲学的范畴,不过我们研究技术认识程序时,特别需要讨论的是技术问题的产生与分类与科学问题的产生和分类有何异同。讲求功效(effectiveness)的技术评价标准与求真的科学评价标准有何异同。
(3)技术知识结构论:主要是设计形成的机制。设计与经验和背景科学知识、背景工程知识的关系。设计的检验标准以及设计与实施的等级层次。技术知识的逻辑推理结构等问题。在讨论这些问题时,逻辑经验论的理论结构和解释模型可供参考。西蒙的《关于人工事物的科学》所提供的设计方法论和逻辑也可供参考。特别是近年来克罗斯(P.Kroes)提出的技术解释的结构功能模型(1998)和康瓦克斯(K.Kornwachs)提出的技术推理的形式理论(1998)使技术知识的逻辑结构研究有了很大进展,完全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向前推进,建立技术知识结构论。
(4)常规技术与技术革命。考察常规技术的范式,它的操作原理和常规型构,以及技术创新和技术革命的认识机制与规律。在讨论这些问题时,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和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方法论可供参考。
(5)技术与文化,特别考察科学文化与技术文化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是怎样协同进化的。
(6)技术价值论与技术伦理学。这是我国科学哲学和技术哲学研究者讨论较多的问题。
我国的科学哲学工作者,发生一个伦理学的转向,即许多科学哲学工作者,他们近年来的兴趣中心,从科学认识论和科学逻辑更多地转向科学伦理学,或科学技术伦理学。就科学哲学理论体系本身来说,科学逻辑和科学认识论已有许多学派做了许多研究,因而有可能使研究重点从学科的核心转移到学科的外围。但是技术哲学的情况却很不一样,技术哲学的核心问题,当然也是技术认识论和技术推理逻辑问题。不过这个问题目前研究得不多,正是学科的前沿问题。而不以这一点为核心的技术哲学将会与STS的研究融合在一起而失掉技术哲学的特殊性。因此,当大家正在热衷于技术伦理学的研究,热衷于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的研究,热衷于技术的社会批判研究时,我们却想用自己微弱的声音,发出一种呼喊:技术哲学要转向技术知识论和技术逻辑的研究。我国已经出版了一些人文主义的技术哲学著作,如殷登祥、曹南燕等人翻译的米切姆的《技术哲学概论》。但是,还有几本侧重于技术伦理学的技术哲学。还有几本侧重于技术认识论的技术哲学权威著作尚未译成中文。如F.Rapp编的《技术哲学文集:技术科学的思想结构研究》(1974)、文森蒂的《工程师知道一些什么,以及他们是怎样知道的——航空历史的分析研究》(1990)以及邦格的《科学与技术哲学》(1985)等。
[1] 贝尔纳(Bernal,J.D.)说:“科学可以看作是一种社会建制;一种研究方法;一种知识的积累性传统;一种维持和发展生产的主要因素以及一种对人们有关宇宙的信念和态度的形成最有影响的力量。”(Bernal J.D.,Science in History.London:C.A.Watts and Co.Ltd.,1954,pp.5-6)贝尔纳这里谈到的科学的五个特征中,后面两条指的是科学的外部影响。笔者将他所谈到的科学内部特征做了重新表述。
[2] 邦格(M.Bunge)邦格给技术下了一个这样的定义:“技术可以看作是关于人工事物的科学研究,或者等价地说,技术就是研究与开发(R&D)。如果你愿意,技术可以被看作是关于设计人工事物,以及在科学知识指导下计划对人工事物实施操作、调整、维持和监控的知识领域。”Bunge M.,Treatise on Basis Philosophy,Vol.7,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Part Ⅱ.D.Reidel Publishing Company,1985,p.231.
[3] Great Book of the Western World,Vol.8.Encyclopedia Britannica Inc.,1985,pp.500-501,547.
[4] Davis Baird在他的一篇论文“Encapsulating Knowledge:The Direct Reading Spectrometer”中坚决主张,关于思想内容世界,即世界3应包括工具或仪器(instruments)。他说:“I argue that Popper's third world should include instrument as well.”(PHIL & TECH 3:3 Spring 1998,p.1)波普尔的世界3本来是没有包含“工具”作为它的内容的,不过,在他的进化认识论中,在比喻的意义上,将蜘蛛的网、生物的器官与功能列入世界3中,D.Baird由此推论,那作为人类外部器官的工具(exosomatic toll)也应包括于世界3中。这一扩展,使波普尔的世界3更接近于这里我们所说的“人工世界”的概念。
[5] Simon H.A.,The Sciences of the Artificial,2nd.Cambridge,Mass.:MIT Press,1981,pp.132-133.中译本赫伯特·西蒙,《关于人工事物的科学》,杨砾译,解放军出版社1985年版,第5、118页。
[6] Merton R.K.,The Sociology of Science: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Investigations,Edited by Norman Storer.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3,pp.267-268.
[7] 洛伊斯·N.玛格纳:《生命科学史》,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341页。
[8] 张志林、陈少明:《反本质主义与知识问题》,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6页。
[9] 曾任英国皇家学会会长的布拉克(P.M.S.Blackett)最明确地提出这个模型。他说“用一个精简的公式来表示,成功的技术创新可以设想为由下列相关的步骤序列组成:纯科学、应用科学、发明、开发、构造样品、生产、市场销售与赢利”。而曾任美国商业部长的霍洛蒙(J.H.Hollomon)则提出了另外一个线性模型。他认为技术创新的序列是“需要,发明,(由政治、社会和经济因素制约的)革新,(由工业的组织特征和刺激决定的)传播与采用”。(Richards S.,Philosophy and Sociology of Science,Basil Blackwell.1985,p.126)
[10] Kornwachs K.,A Formal Theory of Technology?PHIL & TECH 4:1 Fall 1998,p.54.
[11] J.Ziman,The Force of Knowle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中译本:约翰·齐曼:《知识的力量》,许立达等译,上海科教出版社1985年版,第190页。
[12] Walter.G.Vincenti,“Engineering Knowledge,Type of Design,and Level of Hierarchy”,In P.Kroes M.Bakker,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Science in the Industrial Age,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2,pp.20-21.
[13] P.Kores,“Technological Explanation:The Relation between Structure and Function of Technological Objects”,PHIL & TECH 3:3 Spring 1998,pp.18-35.K.Kornwachs,“A Formal Theory of Technology”,PHIL & TECH 4:1 Fall 1998.
[14] Arie Rip,“Science and Technology as Dancina Partners”,P.Kroes M.Bakker,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Science in the Industrial Age.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2,p.236.
[15] 司托克斯(D.E.Stokes)指出,日本的技术革新,大部分属于这种类型。他说“近几十年以来,日本人在汽车和家电领域时常占据霸主地位,并非因为科学的进一步应用,而是因为他们通过了解消费反馈信息,结合价格因素,对产品的设计、制造工艺迅速进行微调,设计和生产出更好的产品”(司托克斯:《基础科学与技术创新》,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页)。
[16] 见S.Richards(1985).p.126。最近美国国防部做了一个统计,“在20种武器系统的几百个关键‘部件’当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源自研究成果,不到百分之一来自不以国防需要为目的的基础研究。大多数武器系统的进步都是在现有技术基础上的改进,或者是意识到现存技术的局限性而产生的结果,而不是以研究为目的的开发活动的结果”。(司托克斯:《基础科学与技术创新》,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