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摆了一道。”谭西晨摇头苦笑,认为自己差不多可以冠上“活该”两字。
他与安东互相算计,不遗余力的给对方挖坑,他本来以为自己终究技高一筹,将安东困在了名为“现实世界”的牢笼里,却没想到安东在多年前留下的伏笔依旧在最后关头坑了他一把。
谭西晨说出了他才最近想明白的事,“安定要接触核心程序,唯一的途径便是通过我。但这太违背他希望将凡事掌握在手的个性,他肯定要采取措施来解决。”
苏可蓝道,“不断与你接触,监视、收买、威胁。安东也确实做了不少事。”
“但这些都只是针对我本人的。尽管安东很擅长这些,但他也应该考虑,如果我就是一块顽石,怎么都说服不了、不能为他所用,那又该怎么办?”
苏可蓝有些想笑,他给自己下的定义还真没错,可不就是一块顽石吗?
谭西晨站在了安东的立场上,“如果我有一件求而不得的至宝,又不希望落入别人之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宝物的周围筑起一道壁垒,虽然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宝物永远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苏可蓝思索片刻,不得不认可对方说的没错,安东行事风格的确如此。“他给自己留了一道保险。”
“没错。安东要防范别人越过他接触核心。我想,如果我同意与安东合作,他曾经许诺的条件一样都不会少。而如果是在他的监控下,接触核心一定有其它路径,用不着走这个根本走不出去的迷宫。”
“那你现在找到那条路了?”苏可蓝问。但她随即自顾自的回答,“不,应该没有。如果你知道另一条的所在,就不会白白浪费五个小时了。”
苏可蓝已经推测出谭西晨本来的打算是什么——
先将安东引往现实,在虚拟世界制造可以随意行动的空当。当然,这个空当绝不会太长,是肯定不够做完所有事的,所以谭西晨考虑到了深潜。
在各方势力眼中,夺取虚拟世界大权的手段,一开始在谭西晨眼中当真只是手段而已,他从来没有想过攫取,他考虑的……只有毁灭。
毁灭者也会后悔吗?
高局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后路,从陶行知那里听说了此事,虽然谭西晨并不意外,但说实话,在此之前他也并没有真心指望过。
毕竟是他隐瞒在先,甚至都没有告知高建林全盘计划,就那么赶鸭子上架的让局长与喻副市长那边周旋。谭西晨将心比心,若是易地而处,认为自己肯定早已存了一肚子的火气。
受到局势所迫,虽然高建林会尽可能做好他该做的事,但除此之外别人真的不应该、也没脸再要求什么。如果要把所有的授权手续都补齐,不知高建林要费多少心血,光是设想一下那个过程,谭西晨已然头皮发麻。
可是陶行知却带来了那样的话,就好似一根细细的线,一下子将他的心拴在了真实世界上。
阔别许久的真实。
但是谭西晨知道自己心硬如铁,即使不舍真实,却也并非不能割舍。他真正割舍不下的是……
谭西晨默默看着苏可蓝,也不出声打扰,只等她自己想明白。
不出谭西晨所料,苏可蓝已经明白了他非要深潜的理由——如果他的计划顺利,让他找到核心程序所在,直接以后门方式运行,有了苏可蓝这个帮手,不仅是关停冰山,毁灭整个投影都不在话下。倘若他的运气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赶在最后一刻与核心程序分离,捡回自己一条命。
安东的迷宫,本意只是保护核心,应该并非为了针对谭西晨而设,可偏偏是无心插柳,在最关键的时刻让谭西晨功亏一篑。
苏可蓝整理了过程,也得出了结论,“所以你必须拖过五个小时,因为只有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陶行知才会为你开启第二次深潜。”
谭西晨点了下头,承认的很爽快。
苏可蓝不知道是不是被坑出了被迫害妄想着,总感觉对方越干脆,就越不对。“为什么非要第二次深潜?你难道认为再重复一遍之前的事,我们就能绕过安东的迷宫?”
“重复吗?未必吧。”谭西晨笑的意味深长。
苏可蓝表情一僵。并非惊讶,是真的僵住了。
谭西晨又道,“不是你给我的暗示吗?当时你做的那些,不就是为了今天?”
苏可蓝很想反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暗示”,但又意识到那不过是耍赖,未免太难看了。
谭西晨的本意也不是要逼她承认什么,或许到了这步境地,反而能够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棚户区里的旧电脑,你在那样的条件下,好不容易传递给我的信息一共有两条。其中之一被我浪费了,终究没能阻止论坛爆炸案。对于另一条,我无论如何也不该再辜负——电脑时间显示比正常时间晚了三分钟。”
相较于“三分钟”,苏可蓝先问了一件自己曾经无比疑惑的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警告的真实性?不,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不怀疑。”
谭西晨被她的自问自答逗的一乐,“我当然怀疑,只不过怀疑的倒不是警告本身,而是警告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传递给我的。”
苏可蓝一愣,实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你大概无所谓,对我而言可就不是这样了。”谭西晨叹了口气,“陶行知能成为我局的网监主任,那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他判断那台旧电脑只是一台没联网的摆设,那么它肯定就是摆设。没人相信我收到了相关信息,我也一度怀疑自己当天是见鬼了。”
苏可蓝不曾料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些意外。
如今的谭西晨可以毫无顾忌的与别人讨论自己的想法,没有任何压力。他在自己的额角点了点,“这个疑问直到近期才得到解答,当时摆在那里的电脑的确只是一个没什么用途的幌子,所有的交流都是在我脑子里……通过植入芯片进行的。”
仔细回想当时的细节,从引导他前往棚户区的纸条开始,连续发生的事件在逻辑上都不能成立。一个被高建林藏了多年的笔记本,夹页里怎么会多出一张纸条?上面不仅有电话,还指定了拨打方式和拨打时间?谭西晨当时只觉得诡异,也是近来才终于明白那些细节不过只是他脑子里演绎的场景。
苏可蓝实在有些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别人通过芯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通过芯片干扰他的认知,他居然简简单单的接受了。
谭西晨看着她,“当时与我沟通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植入芯片的事在冰山科技中必然是少有人知的秘密,安东总不至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么二选一,只剩下一个选项。
“我不该在那个时候、用那种方式联系你,不管我怎么小心,还是被安东发现,他对你的关注度更高了。但是,安东要在论坛上做的事太可怕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看看能不能阻止。”苏可蓝这般说法,等于承认当时的人的确是自己。
“我说过了,论坛的爆炸不是你的错。”谭西晨再次申明。“还是说说‘三分钟’吧,那个细节与我们如今的状况关系密切。”
话题转到这上头,苏可蓝又一次回归沉默。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语言铺垫到这个程度,火候怎么看都够了,谭西晨不再拐弯抹角,“单说当时的情况,是不是有三分钟的时间差并不会影响警告的价值,可是你当时却数次强调,你是为了别的理由。”
苏可蓝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当时拼命暗示,是生怕他听不懂,但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她却有点后悔。
都说到了这里,谭西晨无论如何也不会半途而废,继续道,“后来我处处留意与‘三分钟’有关的信息,并找到了两件与之相关的事,其中之一当然就是被宁永康掩盖的断网事故,而另一件则存在于我师父留下的笔记本中。”
苏可蓝终于评价了一句,“两件你都利用的很充分。”
“这夸奖我可真担不起,利用宁永康那三分钟完成深潜程序的是陶行知,那是他的功劳。而对于我师父笔记本中记载的内容,我却一直都存在误解。”谭西晨摇了摇头,认为自己犯的错简直不值得原谅。
苏可蓝忍不住问,“你误解了什么?”
“我以为,只要是我师父记录在本子上的,就一定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