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虎山上向下望去,山脚下原本的荒地早已变了模样。
矿口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牲口和绞盘不停的将矿石从矿洞里运出来,矿场上堆满了赭红色的铁矿石,又有人不断的将矿石运往不远处的炉口。在那里,有人负责破碎筛选,有人负责将筛选好的精矿粉倒入煅烧的火炉,火炉下的出铁口不断的有红彤彤的炽热铁水流出来。又有工人将铁水灌入不同的模具,将其铸成需要的模样,然后便送入相应的工坊进行下一步的锻打和铸造。经过一道道繁复的工序后,一件件锋利的兵器和坚固的铠甲便源源不断的制造了出来。
杨笑在杨落儿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的巡视了一下来。
“每天都要处理如此繁琐的事情,当真是辛苦姐姐了。”
杨落儿莞尔一笑:“这么多的事情哪能每一件都要我亲力亲为,那还不我给累坏了。我不过是远远的说几句话,时不时的查一查帐目什么的,都是王伯带着一帮子大小管事们在忙活。”
杨落儿刚说完便见王伯走了过来,躬身道:“小姐,少爷,各处的大小管事都到齐了,还请小姐吩咐。”
杨落儿笑道:“瞧瞧,真是不经念叨,才刚说到您,您老人家就到了。王伯,笑儿正说您老人家辛苦呢,改天让他陪您好好喝一杯。”
王伯也笑着回道:“哎呦!那可要多谢少爷。少爷过奖了,这都是老奴的本份。”
“快走吧,别耽误了午饭,一会儿姐姐亲自下厨给你炒几个小菜。王伯,记得叫上王婶带着大勇都过来,今天是咱们家的家宴。”
杨落儿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杨笑也放下手里的长剑跟了上去。
王伯则乐呵呵的跟在后面。
工坊与仓库间的一处小院内。
这里是协调整个矿场和铸造工坊运作的地方,上千号人马能够正常运转,全赖这个小院里发出的一条条指令来指挥调度。
此时正有二三十号人等在这里,这些人就是矿场和工坊的各处大小管事。
见到杨落儿三人走进小院的院门,众人纷纷下拜行礼:“见过将军大人,见过小姐。”
刚进门的杨笑听到众人先向自己见礼,于是神情一愣,停下了脚步。
自从自己不再担任督造校尉一职后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边了,矿场和工坊一直都是姐姐在管理,这些人里有大半也是没有见过自己的,别处的规矩不知道,但在这虎威山庄……。
前边的杨落儿察觉到杨笑停下了脚步也止步转身问道:“嗯?怎么了?”
旁边的王伯发现杨笑的神情后清了清嗓子道:“在咱们杨家一切都是以小姐为主,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于是又齐声应道:“是。见过小姐,见过将军大人。”
杨落儿神情有些无奈的白了自家兄弟一眼:恁的事多。
伸手拉住了杨笑往前走去。
杨落儿从众人身前走过,抬脚迈上小院正屋的台阶,转身道:“都起来吧。”
众人于是又纷纷应声起身:“谢小姐。”
“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陛下御驾亲征,前些日子已经大胜而归。”
前些天就有这方面的消息在矿场上流传开了,听说县城那边还贴出了告示。尽管这件事大家早就已经知道了,但那也只是听说,除了那几个经常进城采买的管事之外,还没有人见到过那份官府的告示,现在由杨落儿当众宣布出来,还是引得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杨落儿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不过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这件事在军营里早就是人尽皆知了,过不了几天陛下还会昭告天下。那就是我家兄弟在战场上生擒了鞑靼们的大可汗,砍下他的头颅悬于中军大营,此等功绩不但是我大周来开国以来未有,更是数千年之未有。”
众人闻言哗然,在下面不住的交头接耳,场面一时间有些嘈杂起来,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大将军威武!”于是“大将军威武”之声不绝于耳。
待到众人有所平静之后杨笑上前一步说道:“此战全赖陛下用兵如神,将士们奋勇杀敌还有百姓们的鼎力相助,才能够反败为胜,所以,在场诸位都有一份功劳……。”
不等杨笑说下去,下面的人就又开始山呼“将军威武”了,当真是群情高涨。
杨笑抬手示意大家稍事安静,好不容易才让众人安静了下来,但这一闹也把杨笑本来要讲的话就给打乱了,弄的杨笑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在他正酝酿着要怎么说的时候,只见一位异服老者上前一步道:“承蒙将军大恩,救小老儿部落于水火,还没能向将军表达心意,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能驾临寒舍,……也好让小老儿代替部落里的老老少少,好好感谢感谢将军呐。”
这异装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杨笑从西南百族中请来帮自己铸造兵器铠甲的那个小部落的族长。部落很小,若是放在西梁城周边,也就勉强算一个大一点的村子。这部族自称若羌族,祖祖辈辈靠着铸造的手艺讨一份生计。由于部族实在是太小,在西南百族中都不配有名字的那种,人少就免不了被大部族欺负,日子过的也有点苦,因此便被杨笑打着西梁王的旗号给招揽了过来,举族搬到了西梁境。
杨笑见是老族长,便走下台阶上前抓住老族长的手道:“老族长客气了,这几年也实在是忙,没能到村子里跟大家好好的见个面,聚一聚。明天,明天我一定到村子里看望大家。”
周围的大小管事见老族长这么容易就请到了杨笑,如今的杨笑那可是当朝驸马,御前的红人,正二品的大将军,谁个不想套套近乎?于是也全都闹着想要请杨笑到家中坐坐,杨笑一一应着,众人无不满意而归。
午饭的时候,杨虎,杨豹二位堂叔带着一家人都来山庄里团聚。杨虎家里几个大一点的儿女如今都长高了许多,已然不是当初稚嫩的少年幼女,男的习文练武,女的已然初露令人见之心喜的娇好容貌。
杨虎的妻子吕氏一手拉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正是她与杨虎的小妾所生。两个小家伙儿拉着吕氏的手,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一个不小心还要摔一跤。别看摔的一身是土,脑门儿上还顶着一个包,就这样也不愿意让抱,还在使劲儿拽着吕氏的手往前够着走。
杨豹的妻子唐氏身后三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正是唐氏给丈夫纳的偏房刘氏和两个从侄女杨落儿这边要来的暖床丫鬟。四个人怀里各抱了一个孩子,两个番族的暖床丫鬟各生了一个,而刘氏更是给杨豹添了一对龙凤胎。
一下子得了三男一女,杨豹的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至于在战场上受的伤?早被他丢到脑后了。
兄弟两个出征时家中的妻妾有挺着肚子的,有还不显怀的,等从战场上回来的时候,稍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快学会走路了。
杨落儿连忙张落两个婶子落坐。说话间把吕氏手里的一个小子抱起来逗弄道:“呦呦呦,小胖丁,又摔了一个包呀?姐姐看看,疼不疼?疼不疼?。”
小名叫个“胖丁”的小子从杨落儿怀里挣着要下来,杨落儿就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小胖丁立刻化身平地“大鲤鱼”,出溜出溜的就爬到了桌子底下。
吕氏说道:“别管他,让他爬吧。”
杨落儿:“婶子,还没给孩子起名字呢?”
吕氏嗨了一声回道:“没呢。这不是等你叔叔回来给孩子起名字嘛。谁知道一回来忙的连个人都抓不着。”
“不说他了,笑儿呢?”
“他还在书房,马上就过来了。”
一提起杨笑吕氏就不由得想起了五公主,于是顺着嘴便叹道:“你说笑儿这孩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唐氏连忙在桌子下面拿脚碰了碰吕氏的腿,还一个劲儿的向她摆手递眼色。吕氏立刻反应了过来,赶忙改口道:“不如落侄女儿你来给两个孩子起个名字吧?”
“我给孩子们起名字合适吗?再说我也没有读过几本书。”
杨豹这时在一旁叫道:“大哥的孩子我做不了主,你二叔我满打满算认不了几个字,你二叔跟前的四个孩子就麻烦你了啊落侄女儿?”
杨落儿笑道:“二叔你怎么也跟起哄?你不会,婶子也不会吗?”
“诶,都问问,都想想呗!多想几个,挑也能挑几个好的,反正我一个大老粗也不会。”
杨落儿推脱道:“二叔,关键是我也不会啊!要不您一会儿问问您大侄子?”
杨豹一拍桌子,竖起大拇指叫道:“诶!这个好。让笑儿给起名字,沾沾我大侄子的英雄气,将来也像我大侄子一样当一个万夫难挡的大将军!”
唐氏在一边埋怨道:“大嫂,你俩差不多得了啊,哪有起名字问孩子哥哥姐姐的?”
几个人正说笑间杨笑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叔叔婶婶这是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吕氏道:“在商量着让你们姐弟俩给弟弟妹妹们起名字呢。”
杨笑回道:“婶婶不要难为我了,我哪里会给孩子起名字,再说也不合适呀。”
吕氏又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自家的孩子愿意让谁起就让谁起。”
杨落儿笑道:“二叔要沾你的英雄气呢。”
杨笑无奈道:“我有什么英雄气,二叔你自己的英雄气还少啊?再说了,起名字不得先请先生给算算孩子的五行命格吗?”
说话间杨笑已寻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岂料刚坐下就有一名侍卫在门外手持信笺禀告道:“将军,有西梁城来的密信。”
杨笑接过信笺拆开来看了里面的内容,脸色渐渐地变的难看了起来。众人见状便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杨笑扫视屋内一圈,屋内的仆人便立刻退了出去,几个偏房妾室也很知趣的带着孩子们离开了屋子。
很快屋内就只有杨笑姐弟和叔婶们五个人了,杨笑这才把那封信放在桌上让几个人都看了看。原来那信上写的是关于雪番族的事情。
“番族求和来了,这个时候人已经快到西梁城了。”杨笑说道。
杨豹放下信,他有点琢磨不透这其中的道理:“愿意称臣纳贡?这番族怎么突然就突然转性了?咝,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杨笑瞟了一眼二叔叔投来的目光,又看了看其余三人一样困惑的表情。
杨落儿问道:“这样一来咱们大周是不是就不能动他们了?”
杨笑回道:“如果陛下接受他们求和的话……那就是这样了,最起码短期内是这样的。”
“短期内?有多短?”
“大概……几十年左右吧?”
唐氏:“这一仗打死了那么多人,这仇就不报了?陛下能答应他们吗?就这么么甘心放过他们吗?”
杨笑:“从信上的内容来看,番族人把姿态放的很低,咱们大周自身的境况也不是很乐观,如果条件都能满足的情况下,我想陛下是会做出让步的。”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那个答案,可当杨笑说出口的那一刻杨落儿的心里还是少不了“咯噔”一下,只见她怯生生地问道:“那是不是咱家的仇……也不能报了?”
两国交兵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她也知道一旦朝庭接受求和的话一切就再也没有希望了,必经人又能有几个几十年呢?可谁叫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呢?她只知道每天守着家,守着自己的弟弟,那些国家大义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太远了,就算知道其中利害那又怎么样?她自己的家对自己最重要,所以她脱口而出问的就是自家的仇还能不能报。
杨笑在屋里来回的踱着步子,他的心里不住的回想着望州城里的一幕幕,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母亲惨死时的样子。有道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时今日他绝对不允许“杀母劫父”的仇人还能逍遥于世上。于是他把拳头往桌上一砸,目赤狰狞,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国仇难报,那我就报家仇!”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