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厮杀,天家动荡。
无数孤魂嘶哑着,盘旋喑哑在孤冷的天际,云荒的金阳未能照向人心的冰寒,于是,只残留斑斑的血迹,还有不瞑目的怨念。
几个孩童还有侍女像是牲口一般,被陈列成一排,她们拼尽全力,却没能从夜氏大军手底下未能逃脱,而她们氏族的战士,为保护他们早已死去。
红袍战将手起刀落,几个侍女便尖声倒地,渐渐地,一切声音都平息,消失殆尽。
汩汩热血溅在余下孩童的脸颊上,孩子们看见自己熟悉的人变成一副可怖的样子,从喉间发出低啜,却不得不压着嗓子,眼珠子疑惑而迷茫地瞪着。
在那其中,有一个孩子却安静极了。
“你叫什么?”
一个战将饶有兴趣地问,带着油腻诡异的调子,提着还在滴血的刀走向那孩子,泛黄的脸笑得丑陋而狰狞。
“殷翎。”
那孩子垂着眸子,低声讲,即使听到旁边同伴被砍,倒地的闷响,即使看见鲜血淌到自己衣袍边,她只是安静出奇地发着呆。
“殷翎……哈哈哈……”
战将也不说什么,只是大笑,透着凶相,殷翎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余光能看见周围的同伴,亲人都已经变成一具具尸体。
安静中,她捏紧了袖间藏着的短匕首。
战将蹲下身来,狞笑着地看着这面容干净白皙的小女孩,围观互相对视一眼,知而不语地露出一脸怪笑,粗糙的手就要覆上她的脸。
隔着薄薄的衣缎,她孤注一掷般,下一秒,就要将露出锋刃的匕首刺进面前人的喉间。
“你们在忤逆我的命令?”
突然,一声高喝闯进她的耳中,面前的战将全身巨颤,立马收了手,旁边,一众人高马大的战将统统慌乱,忙不迭地跪下请罪。
殷翎抬起头,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穿着一身红战袍,高束起的长发粘在满是血渍的脸上,眉眼那副桀骜不驯的神情,像是靡靡众生都不够他正眼瞧。
“殿下……”
战将还未说什么,那小少年便一脚踹在战将的脑袋上,力道之大,直接让人昏厥倒地。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杀来做什么!”
小少年怒道,不屑地瞧一眼脚底下踩着那人,早已经不省人事,他不耐烦地将人踹开脚下,吼了一声“滚”,刚刚还握着刀的魔鬼,却兀地抬起昏死过去的那位撒腿跑了。
余晖猎猎,金边度然。
光华披在少年身上,他却因为手下人因为他年纪小,不信服他的命令,而暴躁地跺脚,皱着眉转过身,俊朗朝气的眉眼间未褪去青涩,却要装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道:
“你走吧!想活着就别回来云荒,去星洲,那儿动乱少些。”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桀骜不驯的背影渐渐远去,金光晦然下,迷茫似幕布铺开在少女殷翎的眼前,视线里的光随着红衣少年的远去逐渐黯淡。
“哐当!”
毫无知觉下,手中的短匕首掉落在地,袖间,冰冷的指尖泛着红,猛地发颤起来。
*
金帐充斥着静默,殷翎从地上缓缓起身,并未有太多情绪,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褪尽了孩童的天真,明明装着不少故事,却依旧伪装得完美无瑕。
“我会。”
她淡淡道,脸上一贯的面无惧色,对于在阴沟与光亮之下的转换,她早已信手拈来:“让仇人慢慢死于自己扶植的人手上,岂不是最好的践踏?”
战泽西背对着她,冰色的瞳色毫无波澜,他的心思,总是藏在一身难以捉摸的清冷之中。
“不错。”
战泽西转过身,金辉半隐半现,将少年的轮廓映得略微深邃,柔光陷进眸子里,那一身孤绝的寒意被揩去几分,平添些柔和。
“你清楚得很……你的仇人并非夜玄玉,而是元厄。”
提到元厄,殷翎缓缓抬起头,眼中漾起一瞬波动,随即恢复死水般的安静,只是,她这微不可觉的变化半点未逃过面前那道审视。
“你大可不必瞒我。”他道。
“是又如何。”
这个人不能当敌人,否则自己毫无胜算,再滴水不漏的掩藏,再完美的理由,都瞒不过那一双眼睛。
这一头刚了结,战泽西便忙跨到另一顶金帐中。
刚刚闯进来的战泽西和满脸怨气坐在金椅上的夜玄玉迎面撞上,他们两人,一个因为没找到要找的人阴白着脸,一个被兰羡尔强制按在原地等着传话而黑沉着脸。
白脸满是威胁问:她去哪了?
黑脸一脸暴躁答:我怎么知道!
白脸:……
黑脸:你别这么瞪我!让我把话说完,说完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别扯上我!
白脸:说。
黑脸:她让我告诉你,风月之地,君子勿求。
白脸:……
说完,夜玄玉还没等面前战泽西再问什么,暗自骂骂咧咧地掀开金帐落荒而逃,虽说是逃,却依旧昂着那欠敲打的脑袋,似乎舍不得低下头一般,腰板挺直,三步并做两步迅速消失在远处。
*
云荒,仙音楼。
彩色的轻纱挂满了十一层的金色楼宇,曼妙的纱帐,配上时不时传来的乐音与欢笑,似弄似抚,温柔地勾引着一切蠢蠢欲动,奢糜颓废,人们醉生梦死,乐音袅袅,乐不思蜀。
而在一墙之隔的远处,却是下层阶级的聚集地,没有高楼殿阁,没有风月欢笑,有满脸倦意,仰天长叹的奴隶,有招摇撞骗倒卖符纸的小贩,还有不知在哪里受了伤,流着血等死的……
鱼龙混杂中,兰羡尔带着戚璃走了大半,却还是没找到卖符人半点影子。
“你说,会不会在那仙音楼?”
兰羡尔狡黠一笑,不怀好意地瞧了瞧那十一层的金色楼宇,又望向戚璃,后者猛地一滞,气没喘上来,剧烈干咳起来,连耳根都连带着红了起来。
兰羡尔赶紧捋他的背,心想着,那楼里是普通族民拿来“消遣”的好地方,阿璃这样儒雅柔婉,哪里会去那个地方,过去她散漫洒脱惯了,藏着守护者身份,换身衣服就哪里都能去,类似这种地方,当然也见识过一二。
除了音曲外,她都没什么兴致,毕竟她也是个女的,对莺莺燕燕貌似也没什么追求,但戚璃就不一样了,这样好看的皮相,放在那里不仅招人喜欢,定会让那群姑娘穷追不舍。
心里不断谴责自己,但嘴上却当了花言巧语的恶人,兰羡尔安顺戚璃道:
“好阿璃,你听我说,我找的那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只会涂涂画画些图纸骗骗人什么的,那你说说,一个人为了消遣,去哪里招摇撞骗?”
“哪里?”
戚璃无奈应和着,兰羡尔义正言辞地拍了拍手,眼里闪烁着金光道:
“那当然是这仙音楼啊!”
“……”
金色奢靡蔓延在整个阁楼中,觥筹交错,酒香四溢,乐音催人陷入这靡靡的温柔,姑娘们薄衫彩衣,仙仙欲飘,酒量却一个赛一个惊人,倚倒在怀抱里媚笑着。
形形色色的来客装扮各异,甚至还有不少人,从其他地方特地赶过来“一睹风采”,突然,欢笑声里掺了几声争吵,那吵声越发不休止起来。
饶有兴致看戏的众人循声望去,这才瞧见是一个穿着破破烂烂花衫的老头,他手上拿了几张符纸,一手沾着墨,笑嘻嘻地跟面前,脸上像是砌了一层粉似的老女人辩驳着。
“你这死骗子,知道这里面是什么贵客吗!就敢往里冲!死骗子还想卖什么符纸!”
老女人插着腰,剜了一眼对面,袅着调子道,手下精壮的侍卫将老头推开好远,老头这下不干了,吆喝道:
“死女人,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卖符了?就你这破地方,卖我的符真是委屈了!”
老头被推到好远,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往前扑,可那扇门的距离离他仿佛万里远,叫他近不了身,几个侍从不耐烦极了,干脆直接把老头抬起来扔出去,谁知,刚准备动手,便听到一声清越的朗声:
“且慢!”
众人转眼望去,看见一个紫衣女子,衣衫松垮垮地挂在瘦削的身子上,脸上戴着丑到醒目的花面具,抛开面具下的那张脸不说,这女子生了极其漂亮的一双眼睛。
她抱着袖子,浑身透着些糜废厌世的纨绔气息,走到老头跟前,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异常和气,像是在与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一般,道:
“我这里正需要几张符纸,为我家主子报个平安,不知,您老人家是否愿意卖我几张?”
老头配合地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瞧一眼她,满脸谄媚道: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众人见没什么热闹,便又哄作一团,笑闹起来,声音瞬间淹没短暂的寂静。
兰羡尔满意地笑了笑,看向身后,数位姑娘簇拥在旁,妩媚娇羞地嬉笑打趣着,中间的戚璃却一言不发地垂着眸子,一时之间哭笑不得:“走吧,主子!”
看来真不应该带阿璃来这里,兰羡尔心道,转身之际,隐约听见身后像是有门响了,吱呀一声。
许是这一声颇为刺耳,满座立马安静,目光齐刷刷盯向这里,兰羡尔心里却有些不祥的预感,抬眸瞥见,宾客旁的姑娘们向身后投去羡艳震惊的目光,刚刚撒泼的老头也顿住。
一瞬之间,万籁俱静。
兰羡尔察觉些什么,滞在原地。
像是一道既定的桎梏,无法逃脱无法避免,半晌,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冷,平淡中却透着醇厚的柔和:“老人家不妨等等,我恰巧也需买些符,来求挚爱之人平安顺遂。”
恹恹转过身,果然对上一道熟悉的视线,冰色的瞳孔里泛着摄人心魄的碎光,那张脸在金辉晕染下,却是无双俊朗,一时之间,恍若天神。
两人再次在这样不巧的巧合中遇到,往日的敌意却不知是被消磨,还是被度化,针锋相对的火气再也燃不起来。
“是你!公子!你又要买云轻的符纸啊!”
“……”
静默诧异中,老头乐呵呵道,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望了一眼兰羡尔,眼里尽是不怀好意。
兰羡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