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百年厮杀。
紫烈之巅风起云涌,星洲古神揽星与巧兮双双神陨,为保一方安宁,栖居星洲的族民企图借用凶兽的力量,于是,兽人便起源于此。
在众氏族企图吞并瓜分星洲之时,以星洲北氏为首的氏族带领残余众人,在紫烈之巅背水一战,设伏,放出藏匿已久的武器——九千个兽人,号令万兽伏击,一战成名。
星洲士兵一人未损,可那放出去,当做屏障的九千兽人,几乎无一存活,紫烈之巅上,万兽尽糜,血肉模糊,尸骨难辨。
云荒的军队,在夜玄玉带领之下,斩尽兽人,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唯一一支活着走出紫烈的军队,星洲云荒分界线由此奠定,千百年来,相安无事。
可偏偏,夜玄玉的素霓箭下,云荒军人的刀下,留下了一人。
“殿下,这还藏着一个!”
天地昏眩,黑风携着星洲的夜色,迎向东面云荒的金辉,紫烈之巅,尸骨成山,砌成七日来前所未有的安静,几个染成血人的战将从巨大的兽尸后翻出一个女孩来。
夜玄玉抹一把脸上的血,循声看过去,那女孩雪白的衣衫亮眼的很,只有衣袍一角沾上血渍,她正安静地盯着他看,黑沉沉的眼睛里未有一丝惧色。
“你……”
夜玄玉张着嘴,半天只是怔神,命运总是滑稽又环环相扣,冷风扫过少年的眉眼,却没能掩住他眼中的错愕。
天界动乱,天家动荡,星洲又能置身事外?当年他告诉她,若想活命便来星洲时,应该想到这一点的,可如今,他看一眼那刺眼的白衫。
挽回不了了,他想。
“还想活下去吗?”
女孩盯着她,没再说话。
想还是不想呢,百年厮杀,烽烟四起,活着即是灾难,无论去哪里,形单影只的她都将是死不瞑目的亡魂,比起死去,活着似乎更需要勇气。
夜玄玉来不及多想,兽人已灭,接下来,便是更为疯狂的星洲军队,只有一半的可能性能活着闯出这里,他指着夜幕上空那亮的刺眼的明星,看着殷翎道:
“沿着那颗星的方向走,走快些,就能出去。”
他拿起地上一把掉落的剑,挥手转身,示意残余部下出发。
“殿下,这个方向,是星洲军来的地方……”
夜玄玉回头冷冷瞥战将一眼,后者立马住嘴,透过丝丝掠过眼前的发梢,越过漫无天际的夜风,两少年毫不避讳地对视一眼。
“素霓军听令,回云荒,复命!”
“是!”
……
紫烈之巅荒芜四起,尸山血海堆叠成山,少年带领残兵败将几百人,从星洲墨玉般的夜色里走出,赴向东方的金辉,那份少年的桀骜与热血,撑起了磅礴瑰丽。
金光泛滥,映衬在她黑沉沉的眼珠子上,格外明亮。
这是你欠我的,她想。
凝视良久,不知胸口为何涌起一种酸楚,她知道,这许是诀别。
她转过身,背着金辉,远处,暗夜里星河飞泻,漫洒天边,当中的那颗星亮的刺眼,醉人如梦,她只记得,她是哭着走完这条路的。
这里不是星洲那片阔野,战争的惨烈程度,却丝毫不亚于当年与沉苍一战之时,站在小殷翎离开的地方,像是有什么预感。
果不其然,在不远处,一个纯白的身影在暗夜中狂奔过来,身子瘦小得可怜,星冷风低低地刮着,划得人脸生疼。
那是殷翎。
她没有逃离这里,而是折返回来,向夜玄玉离开的方向追去,脚下几个尸体将她绊倒,血浆丑陋地黏在她雪白的衣衫上,她没在意,接着爬起来向远处追去。
悲风哀鸣,凄楚低旋,没能挽回殷翎一步步跌入更暗的深渊。
兰羡尔转过身,星子黯淡地垂下去,夜色被金光冲得淡了不少。
不远处,正定定站着一个影子,黑影褪下,幻化出殷翎的轮廓,此时,她安静地望过来,目光穿过兰羡尔,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顺着她的眸光,兰羡尔恹恹转身。
天光骤暗,金辉在身后流淌,她却看见一个与殷翎一模一样的人,破旧衣衫,长发垂地,一颦一笑皆是貌似神投。
他来了。
兰羡尔脑海里浮现这三个字,嘴角扯出恣意的冷笑,下一秒,拔出腰际的断匕首。
冷光森然,划过天边低沉,化一为二,断匕首分成两道光影,一齐向两旁的人影疾刺过去。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影同时轻笑一声,像是温柔到骨子里的宠溺,无影无形,缥缈在空荡荡低旋的天边。
咻!
断匕首再次回到兰羡尔手上,两个黑影却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惹得黑灰四散,弥漫之时,一个“殷翎”低笑着,伸出一只手,掐向露出同样微笑的另一个“殷翎”脖子。
“咔嚓。”
半空中一声脆响清晰可闻,另一个“殷翎”微笑着断了脖子,化作一道灵流,瞬间,两个影子融成一个。
隔着昏暗,两人对上视线。
“看来……这两副皮囊做的还不够细腻,一个都未骗过你。”
这是卜族禁术,泯生,可幻化出一模一样的皮囊,高者甚至还能续上一模一样的灵力层次,修为程度,至高者,甚至还能换命格。
对面的“殷翎”露出斐然的浅笑,黑沉沉的眸子蕴藏着风情,兰羡尔恹恹一笑,细长的手指覆上森然的断刃,冰蓝的灵流注入匕首,光流幻化成锋刃,接上断口,露出逼人的锋芒。
她抬起头,眼皮沉沉地耷拉着,眼底的星子却熠熠生辉,闪着锋芒,沉寂已久的骄傲与荣耀,顷刻之间,从那厌世懒散的躯壳中迸发出来。
是的,她是云轻,她回来了。
“哦?我的云轻……还是那么不听话。”
星辉泯灭中,“殷翎”浅笑着,从远处走来,身子却像是虚无缥缈的薄纱,移步换形之中,幻化出数不清的影子,如同暗夜的使者,宣判着黎明与希望的死亡。
弥漫的黑纱揭开,化作十一道身影,定定站立着,将她包围。
熟悉的恐惧感从潜藏的深渊涌起,涩风贴着天边,刮过她的眼,留下一汪晶莹。
那是他们共同的名号,十二玄宿。
此刻,天旋地转,她扫过一副副熟悉的眉眼,久远的记忆解开尘封,那是沧澜天重开,卜族天眼混沌,云氏十一玄宿开启一场不归之战,共同杀上青鸟浮山。
她亲眼看到,看到那傲视天界,万千荣光的十只玄宿,尽数化为黑灰,漫天纷扬。
自由,谁能不渴望自由?
他们十个在死亡里找到了自由,可自己呢?背着无尽的仇恨怀疑活下来,在这陌生的世界孤独地闯荡,如同孤苦无依的鬼,她恹着眸子,重复着卑微的信仰,忽然笑了,那副眉眼,堪比苍穹上流落的星河,道:
“你该把自由还给所有人。”
冰蓝的光炸裂在紫烈之巅,吞天没地,底上的星火傍天升起,掀起巨大的灵流,光影支离破碎。
“我的云轻,记着,他们不配拥有自由。”
靡靡低吟,如同神的宣誓,颂在紫烈之巅,久久难消。
脚下的成片的尸骸兽骨铺成一片,被打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十一副皮囊同时笑了起来,眉眼如初,仿佛还是曾经在山下,十二人一起,那无拘无束的日子。
“瞧瞧,你们为了这些人所谓的自由,豁出性命,可他们是怎么对你们的?他们屠尽了云氏!我的云轻,你该恨他们的啊,回到我身边来吧,我的云轻……”
那声音具有致命的蛊惑力,温柔地像天神的耳语,十一人齐齐微笑着,看向她。
“回到我身边来吧,云轻,我的云轻……”
*
火狱。
银辉炸开在周围,掩住飞扑而来的蛮空流火,光流撞击,迸射成束,直逼大狱顶空,火舞流星里,银袍少年双手紧紧抱着一具死气沉沉的身体,久久凝视。
寒冷肆意凝结在他眼中,戾气从清冷的躯壳下喷薄而出,他定定落地,半跪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副空皮囊放下,像是在放什么稀世之宝。
吼!
已经失控的怪物盘旋在上空,连绵不绝的兽吼声当空回荡。
砰!砰!
怪物在众人注视下,竟开始胡乱地撞击着大狱上空的铁柱,力道之大,竟带着整个大狱微微晃起来,连接着的铁桥摇摇欲坠,铁链敲击,发出杂乱的脆响声。
众人慌忙扒在地上,还未开口惊呼,眼前便闯进破天吞日的银光,像是天神将星河的光尽数倒进这黑暗的一角。
恍惚之中,他们只看见那衣袂翻飞的“天神”双手合十,睁眼之时,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里似有碎光闪烁,没人看清那眼底的光拼凑出的图案。
霎时间,金光从四方涌起,穿插在银辉的冷冽之中。
“卜……卜术?!”
没错,这是卜术,洗濯。
底下不知谁惊呼起来,接着,众人便被一阵灵流掀翻在地。
对面的怪物兀地顿住,嗜血的戾气被消磨大半,战泽西拔出腰际银剑,化作一道光影向前奔去。
就在这时,一支流焰箭突然破开光影,直直穿插而来。
“碍事。”
战泽西冷冷道,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寒意,墨灰色的冰眸侧过去,逼视着冲进光阵里,周身冒着灼灼火光的夜玄玉。
然而,后者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十二分笃定道:
“云荒之事,不劳天泽少殿插手。”
一道影子不可察觉地从眼前划过,夜玄玉这才发现,战泽西没理会自己,直接越过他。
……
砰!砰!砰!
流焰银辉在极短的距离撞击数次,两人较量数次,却未有一方落下风,一个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一个拼尽全力抵在跟前。
忽然,就在最后短短一招,挡在前面的夜玄玉身子突然顿住,桀骜的眸子呆滞,侧着头,脖子吃力向后看。
而就在他身后,一双灰白含笑的眼睛渐渐凑近,银光如昼,爬满血瘤的脸此刻看的格外清晰,怪物嘴角过分殷红,露出得逞的笑。
“玄玉殿下!”
“怪……怪物!救命……”
“……”
底下人轰乱成一团,可夜玄玉咬着牙,冲对面欲战的战泽西摇摇头,示意他别过来,自己执拗地回过头,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阿翎?”
“阿翎……回来!”
“阿翎!”
“阿……”
突然,他顿住。
伴随着一阵似利器分割血肉的声音,疼痛从胸口迸发,血腥味扑面而来,夜玄玉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只长满恶瘤的手,沾满血浆,发黑的指甲冒着黑气,竟从他身体穿过,血淋淋地僵直着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