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阳灼烧,赫然在侧,这里无风无云,无夜无月,天地玄黄,火红色血洗了这廖无人烟的一角,灼得人抬不起头。
兰羡尔回过头,远处火狱的顶空的隐隐约约能瞧见,没有人再追上来,她斜睨一眼理所应当地摊在她身上的家伙,轻啧一声:“活着没?”
“嗯。”
说话之时,战泽西又怕她听不到似的,特地往她耳旁凑了凑,她恹恹瞧一眼后者:“现在去哪?”
“星洲。”
“星洲?你不要命了?”
兰羡尔挑眉调侃道,星洲是沧澜天所在,如今沧澜天正欲重启,作为一个卜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地步的人,他现在去那里便是自己找罪受,她这么一问,战泽西不解释反笑:“放心,有你在,我舍不得死。”
对于他这些变着花样的好话,兰羡尔已经养成了习以为常忽略的习惯,懒得再回嘴什么,将思路放在另一件事情上:“你答应殷翎的事,与设万灵阵有关,就像元厄他们对云恕设的那样,对吗?”
战泽西瓷白若冰砌的脸上浮起颇为满意的笑,算是不可置否,不得不说,因为这笑,连带着那副冷峻的面庞立马添上了几分温柔,甚至还有点……不正经。
兰羡尔开始想着怎么把他从肩头赶下去,忽然,身后出现几声脚步声,两人警觉地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为了防备的错愕,倒更像是一个刺头与一个无赖,不怕事的挑衅。
“前辈?老北?你们怎么还没走?”
兰羡尔一改恹恹的神色,看着以他们两人为首的一众,着实吃了一惊,老北不好意思地憨笑两声,最先迈出一步,解释道:“姑娘,我们在火狱里百余年,你们救了我们,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还不完的恩情,我知道姑娘你有大事要做,是否能让我们跟着你,帮上一点忙也好?”
兰羡尔敛了敛眸子,心里暗暗道,我在这天界可是人人喊打的身份,自己都找不到去处,如何能安顿好你们,便没做答,身旁的战泽西却开口问:“你可是星洲北氏的人?”
“是!少殿下!你想起来我了吗?当年星洲阔野一战我也在啊,是你带领我们和那沉苍军决一死战的,我还记得,我还记得……姑娘你……”
老北算是逮到兴奋点了,说起往事来眸子里都闪着光,红光满面的,身后那干瘦的大渊人在兰羡尔封住老北的口之前,挺身而出打断道:“姑娘什么姑娘,再不走云荒的人都要追上来了!”
星洲。
漫天星子光华绚烂,夜幕低垂,银河飞泻,泼洒在天边帷幕之上,沧澜天银白的细痕隐约可见,裂纹从四面八方绵延而来,横亘在天边,成为了难以忽视的存在。
从白昼到黑夜的过渡,让眼前的震撼更甚,阔野上高风四起,衣袍猎猎作响,偶有掉落的星子在天边划下璀璨的一笔,从这里向前走,便是真正的星洲腹地,故地重游一次,就发觉这地方,百年前还是一片荒凉空寂之地,如今已经高殿盘亘,耸耸如天,当真时过境迁。
“战少殿!”
夜幕下不远处,一队星洲战将来迎,在原地整整齐齐扬声道,接着,更为郑重地半跪行礼,要知道,这可是在星洲最高的礼节,直到战泽西到了跟前,他们才肯起身,为首的战将向前一步,再次行礼道:“战少殿一路辛苦,我们少殿听说您要来,特命我们在此接待。”
战泽西颔首致谢,拉过兰羡尔,后者挑挑眉,又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幺蛾子,他道:“我们还与北兄长有要事相商,劳烦各位,替我安顿好他们。”
战将们应着,目光却在兰羡尔的面具上停了半刻,战泽西轻轻转过头,看一眼老北,示意他过来:“你也是北兄长手下的战将,若你愿意,即日起便回来吧。”
老北猛地抬头,愣了良久,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谢,他以为以他这样耻辱的事迹,星洲军他是再也回不来了。
“羡尔在想什么?”
路上,战泽西浅声问,完全忽略了围在前后,带路的星洲军,自顾自地摊在她身上,苦了旁边刚刚转过头来的战将,看到这一幕后,愣是再也不敢转头了。
兰羡尔哭笑不得,总觉得是给某人的好脸太多了,某人总是得寸进尺,蹬鼻子就上脸,见她没回答,他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贴在她耳畔,惹得她警告般的啧了一声,余光便瞥见了一旁目不斜视,面色僵直的战将。
“云恕他们在云荒,我放心不下。”
兰羡尔低声道,看在沧澜天的份上,对他的容忍度再次提升了一层,没有在这么多敬重他的部下面前将他赶下去,后者闻言轻轻笑了笑:“放心,他们也在赶来的路上。”
语毕,便抓起兰羡尔的手,往手心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她低头瞧了瞧,是一个精致的棋盘,与之前那个一模一样,话说回来,之前那棋盘什么时候丢的自己都不知道。
“呵呵……这个……”
兰羡尔掩饰似的干笑两声,寻思着怎么样也得解释两句装装样子,可就在这时,那棋盘突然闪起金色光泽,零零星星地拼凑出晦涩难懂的符文,随即,里面就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开了吗……”
“我哪知道!”
“你笨死算了!”
“你丫的这什么鬼东西,被摔得稀碎还能有用吗?”
兰羡尔挑挑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被自己丢掉的棋盘,就是柳漾手上的那个,她略微试探性问道:“云烟泽?”
“唉?”
“哦?”
“好像开了!”
云烟泽和柳漾齐齐欢悦道,后者清了清嗓子,抢过棋盘,对着它兴奋地叫道:“战泽西!你这臭小子怎么那么不听话,敢往星洲跑!我一大把年纪的,还要跟着你受罪……”柳漾唠叨起来,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放缓了不少:“怎么样?你到星洲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兰羡尔被柳漾无可比拟的爆裂声炸的快要耳聋,不由皱了皱眉:“放心,他说自己死不了。”
听清楚她的声音,那头的聒噪倏地一顿。
“泽西啊!你没事吧!我马上就过去!”
“阿轻,你要报仇赶紧瞅这个机会赶紧的,我拦住他!”
“……”
兰羡尔无语扶额,一只手径自将这棋盘熄灭,瞬间,只觉夜色无比宁静。
两人都没再说话,柳漾怕兰羡尔这鬼丫头欺负他们家少殿下,云烟泽却无比支持她欺负战泽西那家伙,终归到底,他们在心里还是把她和战泽西当成了水火不容的两方,之前,兰羡尔也模模糊糊地将他们二人解释成毫不相关,各执一方的样子。
可是,要是他们几个看到现在,这……诡异的画面,又当作何反应?
“羡尔。”
战泽西喃喃唤着她的名字,每一次都叫出些不同寻常的亲昵感,明明是那样冷峻孤傲的一张脸,脸色一软下来,便有了无法推脱的致命蛊惑,她应声垂下眼睫,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待尘埃落定了,同我回天泽,好吗?”
*
大渊。
明波烟翠上碧波环绕,涟漪随着轻盈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外荡开,一群紫衣人迈着凌波微步一般,似走似舞,悠游自在地散着步。
花白胡子的长盛老头在一众弟子簇拥之下,原本得意洋洋地走着,回过头却发现不对,皱了皱浓密的白眉:
“兰潇呢?”
“哦!潇师兄说头疼的厉害,便不来了。”
老头闻言,气得胡子都歪了,这理由都跟那不着调一天只想着玩乐的丫头一模一样:“嘿!这小子!我就说他迟早会被兰羡尔那丫头带坏!”
不知想到了什么,当下老头住了嘴,神情里竟然是莫名其妙的悲伤,他嗔骂了两句,旁边的弟子却听见,每一句都有兰羡尔的名字。
沉苍境。
天光透过海面撒下来,却只带给海底丝丝光线,兰潇伏在古神殿案前,冰蓝水灯环绕着,十七根巨柱旁,隐晦的蓝辉照出巨柱上古怪的图文与符印,虚幻地像是浸入了梦境。
细细碎碎的画面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倾巢而入在脑中,疼得他抬不起头来。
众神纷争?
凶兽作乱?
白玉棺?
骨髅鹰?
那么,自己究竟是谁?
他抱着脑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脑中最后的画面是一张模糊的脸,肤色有些黑,原来越远,耳边有什么在嘶鸣,陌生,都是陌生的,一阵天旋地转……
他终于陷入梦乡。
火狱。
“唉,你听说没?昨日兽骑坊又捕到一只星洲特有的凶兽!”
“那可不?今日还捕到了神月的一只雪鹿!那鹿身足足有几个人叠起来那么高!”
“是啊是啊!还有不少飞兽!”
“这可把夜将军气坏了,他可是最讨厌那群畜生了。”
“……”
一群看守津津乐道着那些有的没的事,却没人问,这些凶兽为何在同一时间一起涌现,火狱背面那个巨大的破洞已经被连夜补好了,可就在这时,有人已经在盘算着怎么再将它打通一次了。
夜玄玉小心翼翼地拼着水晶瓶,虽然因为放走了兰羡尔等一众“犯人”,被他爹夜旭光叫过去臭骂了一顿,放回来后,这位落难的殿下的待遇依旧与之前一样,还是一人独享一狱。
几日来,夜玄玉破天荒的安静,他这个性子,一旦安静下来总给人一种诡异之感,看守们来来回回不由多瞧了几眼,每一次见他,他都是坐在地上,拼着那瓶子,如今,那碎成一堆的瓶子竟然已经快拼好了。
忽然,漆黑的狱门有了响动,下一秒便被打开。
“你找我?”
夜非来微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夜玄玉没有回头,待身后人走近了些许,才开口道:“兵械阁。”
“什么?”
许是被提了太多次,夜非来一听这三个字敏感地一顿,夜玄玉猛地起身,越过水晶瓶走去,扳过夜非来裹着的盔甲,双眼充血正色看向他,咬牙切齿酝酿了许久:“听着,夜氏不能毁在外人手上,无论真相如何,你都有责任去兵械阁里探个究竟!”
夜非来呆滞许久,紧抿着嘴唇没说出一句话来,这可将夜玄玉气得炸裂,他狠狠甩开面前高自己些许的大块头,破口大骂:“你他妈到底在犹豫什么?你要不去,我就……喂,你还给我摆脸色!你走什么走!你回来!”
随着一声关门声,夜玄玉的声音被远远地甩开在后边,夜非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火狱顶空,想起了那蜂拥出去,追寻自由的战俘。
为什么他们会被关在这里呢?
他也想知道,可是他总觉得这之后的真相,绝对不是什么能够见光的东西。
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由问道,总觉得发生的事过于巧合,巧得让他不得不多想。
“无妨,你去吧。”
这是第一次在兵械阁撞见夜偃,他禀告了自家少殿后得到的答案,后来,夜偃死了。
“少殿下,云荒是不是已经有卜族渗入了?”
“哦?怎么说?”
“没……没什么,就是在办事时,无意中听见了子宣殿下和别的谈话……可能……可能他也只是随口一提。”
对面的少殿下脸上神色滞了滞,随即恢复如常:
“还有谁听到了吗?”
“哦!当日……我碰到了夜浔殿下。”
然后,没过多久,夜子宣与夜浔双双死去,夜玄玉仓惶入狱。
究竟是怎么了?
夜非来没敢再想下去,他发过誓,不论如何都要忠于自家殿下,他好不容易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好不容易才凭着自己的能力,到了如今这个位置,自己定不能因为无端的猜测就胡乱怀疑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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