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赤红的天光下,白痕贯穿天际,渗出极强的光来,金塔直侵霄汉,立在东方云荒腹地之中,熠熠生辉。
塔端,被置于一旁不起眼的八角金台上空空荡荡,青白短刃不知所踪,正中央,白玉石棺通透无瑕,静静躺着,像是沉睡的玉龙。
天痕在上方呼啸而过,似无声的呼应,白玉石棺同时发出妙不可言的荧光,雾气相接处的缝隙中渗出来,瞬间,弥漫到整个金塔顶端。
白玉棺便在悄无声息之中缓缓掀开,沉睡其中的轮廓毕然显现,那是一张含笑的脸。
身着黑白交杂的束袖宽衫,上边缀着银丝刺绣,诡异而特别,定睛一瞧,全身绣着的花纹都是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飞鸟。
他张开眼睛,像是重活一次的生命,双眸里带着新奇而炽热的光,只是,这目光里有的并非喜悦与热爱,而是癫狂,掌握无限神力的妙不可言,让他自心底产生了毁灭的癫狂。
这一刻,他等了万年之久。
他不用再依附任何人,便能将整个天界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达到他想要的永恒,有人阻他,有人背叛他,他就一个不留地将其烧成灰烬,变为供自己驱使的傀儡。
他要给这天命标榜最大的笑话,天不给他命格,他偏要自己夺。
沧澜天。
遥遥天际,云层最冰冷的顶端,夜幕嵌入巨大的裂痕,十二颗玄宿所代表的星宿清晰可见,其中,除了列首的两颗星星光芒黯淡寥落,其余十颗光芒尤甚。
底下,战泽西踩在云端,银袍翻飞,缥缈虚幻,高挺修长的身形似乎下一秒便要陷入星光银辉里,他双手轻合,掌间迸发出吞天没日的光波,十二道金印悬浮周身,卜术符文漫天铺就,旋成巨大的双生罗盘。
砰!
罗盘开启,金光炸裂,沧澜天数千万颗星星受此牵引同时游移,十二道金印飞旋周围,符文随即变化,终于,罗盘恍然停滞。
沧澜天的昭示变成诡异的符文,张扬地铺在天边。
东方,云荒。
这是第一波符文所卜出,青鸟浮山果然在云荒。
与此同时。
万兽迁徙,自四方集结,向东方涌去。
星洲军越过紫烈之巅,向金辉所在之处进发。
金塔之下,高门猛地张开,望见来人,层层叠叠的红衣战将齐齐下跪,双目空洞无神看向前方,目不斜视,为首的将领恭恭敬敬地迎上去:
“主上,您醒了。”
“夜临”含笑着点头,颇为惬意地样子,见状,将领接着眉飞色舞道:“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只是……”将领抬头望了一眼他,正巧对上那双诡异而特别的眼睛,登时心里一紧,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道:“只是,天界四方的凶兽似有异常……”
“哦?”
“夜临”饶有兴趣地看向天边的裂痕,嘴上却问道:“有何异常?”
“就……就是躁动的厉害,我怕这样下去……”
将领有些哆嗦,没敢抬头,对于面前这人,自己并不了解,甚至连这具身体都不是他自己的,他只是被同族人急急忙忙拎过来充数的,他想抵抗却不敢说,云荒的其余地方也都是驻守着自己的族人,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要到内部腹地来?
“你知道,我现在这副模样是怎么来的吗?”
“夜临”柔声问道,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将领一脸不解。
“就是因为你口中的凶兽。”
“夜临”道,看见将领僵住的面孔,脸上笑意反倒更加浓重,发自内心的夸赞道:“他们是那么听话的东西……星洲那些废物也喜欢他们,不惜低声下气地归顺我,但是,他们太笨了,他们忘了,那些东西,最最喜欢听我的话,而不是他们炼出来怪物的话。”
将领听得一愣一愣地,无端觉得脊背发寒。
突然,“夜临”脸上的笑僵住,嘴角轻微抽动,温雅的脸上显露些许狰狞,含着光的眸子定定望向天空,白痕纵横之下,巨大的金色符印隐约可见。
或许,这让他感到了威胁,极强的威胁。
“还是来了。”他冷声道。
火狱。
与寻常时候大相径庭,此时,这里乌压压的人头到处攒动,自上而下的暗穴孔洞里全部被挤满,甚至脚跟挨着脚尖,如此排列,实际上可以分为三类,最顶层,是云荒上座们,往下,是级别较低的将领,再往下,便是寻常的战将,同囚犯关在一起。
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由分说地被抓进来,不容辩解地关进牢间,底层的人不知道,最上层的人也不知道,此刻,火狱里面没有一个看守,只有同遭祸患的一群人。
高处暗穴里关着云荒上座们,孔洞一人一间,高高低低地被修上铁门,一众人不明所以,虽然手脚带着金铐,仍旧扒到穴口,遥遥喊话:“这又是怎么回事?夜临他在搞什么幺蛾子!”
“谁知道!等我出去了,一定要找首殿好好说道说道!”
一个浓眉大眼,地位不小的将领愤愤道。
“唉!你们快看!上面!”
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顿时蒸沸了整个火狱。
“那……那是什么!”
“人……人脸?”
火狱顶空,黑漆漆的崖壁猛地凹陷,开裂,鲜红如血的赤焰从缝隙里渗出,幻化出五官的模样,霎时间,千双百双内里是岩浆的眼睛同时张开,遍布在头顶上空。
咔嚓!咔嚓!咔嚓!
随着一声声破壁而出的声音,原本凹陷下去的坑洞化为一张张轮廓清晰的人脸,霎时间,它们一齐冲破崖壁,将“自己”从里边拔出来,只有一颗颗诡异的脑袋漫天乱转,发出尖细的笑声,还有小声快活的议论:
“哈!那群讨厌的东西终于走了!”
“是吗?那太好了!底下的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也这么觉得!元厄这么有良心的?”
“……”
一众人听得汗毛倒立,浑身冷战,看着一颗颗脑袋悠闲自在地讨论怎么吃人的问题,惊得都忘记将魂捡回来了。
是的,他们说的真的是吃人,他们所提到的,也真的是元厄,那个消失千年之久的元厄。
“他们说走的人是……那群战俘!”
扒在铁栅栏上的药师道,对面传来遥遥的问话:“他们是些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
“……”
成百上千颗脑袋在狱顶来回乱窜,最底层,战将与囚犯停下斗殴,推推搡搡地议论着,直到那黑红的脑袋俯冲下来,张开血盆大口,活生生地叼走一个人,他们才意识到,那东西能吃人。
“救命啊!”
“我的刀呢!”
“滚开!”
顿时,大狱底层人声鼎沸,顶层的有的贪生怕死,乞求那些东西别跑上来,有的被束缚在玄铁栅栏里,按照规矩,武器被缴了个干净,心有余而力不足。
沧澜天。
万星齐齐移动,罗盘符文翻飞,十二道金印旋出十二个巨大的金色光阵。
砰!罗盘再次停滞,第二次昭示化作符文赫然显现:
面阳,炽火。
“面阳?”
北夜垠疑惑,什么地方敢直直面对太阳?这种原始灵流带来的冲击,饶是一座山也该被冲垮了,身后的星洲军停滞不前,可四下又无主,不由焦躁,忽然,身后凑过来一个声音:“少殿下,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始终面阳。”
“何处?”
“少殿下可知……火狱?”
北夜垠瞳孔骤然一缩,兀地抬头,向后望去,却看见一个苍老刚毅的面颊。
那是老北。
云荒一角。
历经迁徙,众兽终于一齐聚集在净天赤红之下,齐齐面朝中央,彼时,嘶鸣四起,喧嚣不绝,金阳下,殷翎全身被照得几尽透明,只静静地坐在麟兽身上,接受着万兽的瞩目与臣服,赤着的双脚轻轻晃动,忽然,她停住脚,抬起黑沉沉的眸子。
面阳?
那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那么,她的玄玉殿下还在那里吗?
“我们走。”
她道,众兽顿时止住嘶吼,只有尘埃散落于天地的静默。
星洲星月高阁,隔着水蓝色的玉桌,兰羡尔与北璎相对而坐,前者偏了偏脑袋,戴着银白面具,活生生透出一股子纨绔气:“北夫人,也不必将我盯得这么紧吧?”
北璎笑而不答,意思明确,你再怎么说,我也不会离开,于是,两人继续相看两厌。
突然:“夫人!”
一声洪钟般的呼喊,将两人的注意力统统吸引过去,一个战将呼哧带喘地跑进来,直直扑倒在地,气还没喘匀便开口道:“夫人……邱氏……邱氏他们……”
“他们又闹腾了?”北璎不以为意道,对这些老古董们打的算盘已经了如指掌,可战将却直晃着脑袋,好容易才捋平一口气吐出道:“不是!以邱氏为主的几大氏族齐齐反叛了!”
“什么!”
北璎唰得起身,兰羡尔也回归正色,战将点点头继续道:“叛军刚过紫烈之巅,已经逐渐逼近星洲腹地。”
怎么会这么巧,恰在沧澜天重启的时间反叛,这是巧合,还是早有所预谋?
北璎面露愠色,又回望一眼一旁的兰羡尔。
“北夫人不必为我分心,尽管去便可。”
她恹恹道,事急从权,此刻孰轻孰重北璎分得清,于是,没再多做思考,她便跟着战将径自离去。
兰羡尔伫立许久,眼睫再次垂下之时,却发现腰际的棋盘闪着金光,金色符印悬浮在侧,利落拿起棋盘摆好棋子,便听到那头只有云烟泽一人的声音:“羡尔,出事了。”
她先是一怔,转而问道:“何事?”
“神月那边,戚雪带着北边反叛,势头很大,萧水华不得已来接回阿璃,刚刚才走。”云烟泽语气焦灼道,顿了顿,继续说:“还有,就在刚才,柳漾接到消息,说是云荒将对天泽开战,理由是,战泽西和你一起,将人家的火狱打了个洞……这可真是……”
真是扯淡!
兰羡尔暗骂,这下,她终于可以确定,星洲的反叛不是什么巧合,天界四方像是约定好的一般,在同一时间里出事,若是之前,青鸟浮山的目的是无形控制人,那么,这次会不会直接粗暴地以战争的方式制服天界?
忽然,棋盘那头发出狭长的急促声,兰羡尔皱眉,再开口时,不由有些紧张:“云烟泽?”
那头没有回应。
兰羡尔攥紧了棋盘:“云……”
“是我。”
恍然听到这个声音,兰羡尔险些惊丢了魂,难以置信地结巴两句:“兰……兰潇?”
“是……事态紧急,我来不及解释太多……”那声音道,虽然依旧是兰潇的声线,可语气里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沉稳:“羡尔,我是夜临。”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被他这开门见山,不打自招的话激得溃不成堤,若他是夜临,那么,叱咤云荒的夜临少殿又是谁?
兰羡尔和那头的云烟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兰潇的声音接着传来,寒意也一步步裹挟着几人:“我也是重回天上才知道,原来,现如今已经有人顶了我的名号……如若,不出意料的话,那人便是那个曾想要杀了我,用歪门邪道换取我命格的人。”
兰羡尔眸光一动,她好像知道,那所谓能够换命,换来神格的歪门邪道指的是什么。
是泯生石棺。
那个总是模糊出现的白玉棺,不论是在青鸟浮山脚下,还是在夜偃记忆里,零零散散的片段几尽拼凑出一切的原因,元厄从一开始动用泯生石棺的目的便是逆天改命,抢夺神格,不依赖任何人掌握天界,实现天地永恒。
若如此,与之相对的湮灭石棺,它的效用便是……
毁灭神格!
云恕,她脑中只出现了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