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殃及池鱼

赵廷衍冷哼一声,返身回到书案边径自坐下。等了半天没有回应,顾谦之心里着了慌,又知这祸事确实不好收拾,磨磨唧唧上前几步:“五郎,说起来重华殿授课的事还是你给我揽的,眼下我闯了祸,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脾气不怎么样,甩锅的本事倒是一流。”赵廷衍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我就不明白了,玉尘再怎么说都是个姑娘家,你堂堂男儿,怎么能和她斗起嘴来?仁义礼智信一条都没记住,圣贤书都被你当饭吃了?”

“不是,这怎么能怪我?”顾谦之哑巴吃黄连,满腹苦水,“所谓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之前你提醒我她对我心思不纯,要我谨慎行事,不要让她误会。可我越是躲着她,她就越以为我有心纵容,长此以往,只怕祸事不远。这段时日我处处小心,委婉拒绝她、不给她任何回应,整日提心吊胆,弄得我心力交瘁。你不知道,她的鬼主意层出不穷,我是防不胜防,前几次幸好有景修在旁周旋,才帮我解了围。可这一次,她却变本加厉、越发离谱,我若再容忍,谁知道之后她还会闹出什么事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今日她戏弄我,以为我会由着她胡来,那她便想错了。我顾谦之虽只是布衣,却也是秉持原则的人。何况,这谣言一日胜过一日,我可不想和她不清不楚,省得到时候沈贵妃误会。叱责我就算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累到你可就麻烦了。”

赵廷衍闻言哭笑不得:“这么说,你与她针锋相对还是为我着想了?”

“那是自然!我不能重色轻义!”顾谦之认真地点着头,“当然了,我也为我自己,我是真不想和皇亲贵胄、权贵名流扯上关系。嗯,你除外。”

这话听着幼稚,可再一想又不无道理。听他将自己认作独一无二的例外,赵廷衍心中受用,冷着的脸终于有了些笑模样:“枉你才情纵横,却实实在在是个木头!玉尘喜欢你,你敷衍过去就行了,谁让你针尖对麦芒一般硬生生跟她唱对台戏?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儿确实因我而起,若不是因为我,你如今还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哪里会卷到这么多糟心事中来。”

听话听音,知道赵廷衍准备施以援手,顾谦之终于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又被他拦下。

“你暂且不必过分担忧。我回来时,宫里还没听见什么动静,玉尘应该是没和她母亲说。她心里有你,也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又知道她母亲与我不睦,若是贸然告你状,就等于是害你。何况,平日里她被宠惯了,今日不过是闹闹脾气,气头过去自然就好了。帝王之女嘛,气性总比寻常姑娘家大一些。我猜,她还想借着学书的机会多见见你,真要和你闹翻了,恐怕你以后也就不能入宫了。她是个聪明姑娘,会权衡清楚的。如今西卫使者仍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消停点,后日入宫给她赔个不是,让她面子上好过些就算了。”

“什么?我给她赔罪?”顾谦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念一想又泄了气,“罢了罢了,按你之前的推测,反正我也教不了她多久,忍一时风平浪静,我去给她赔罪就是。”

见他服了软,赵廷衍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又不甚放心:“虽说宫中暂且风平浪静,但沈贵妃心细如发,重华殿又人多眼杂,万一有人多嘴多舌,只怕你还是免不了被叱责一顿。这样吧,这几日我盯着些,若沈贵妃真要找你麻烦,我便亲自去延福宫向她赔罪道歉。不管我如何落魄,名义上仍是太子,太子的面子她应该还是会给的。”

“你去道歉?”顾谦之又是一惊,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不能去!东海王那伙人虎视眈眈,正愁找不到中伤你的理由,你岂能为了我这点烂糟事自投罗网?”

“可……”赵廷衍眉头紧锁,目色深沉,“你毫无城府,若沈贵妃真要借机生事,你应付不来。”

顾谦之望着他,忽然想到那日顾允之和自己说过的事。赵廷衍的处境并不好,他竭尽全力维护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被连累。

想到这里,顾谦之立刻转换了脸色,将之前的郁闷和丧气一扫而空:“你也太小看我了,所谓大智若愚,我只是平日里太懒,懒得费心去琢磨罢了!我自己能应付,无须你出面!你一出面,事情反而会闹大,事态越发不可收拾。何况你不也说了,公主她应该没想真心闹翻,所以我的胜算还是不小的。如今西卫使者还在燕安,里里外外都需要你亲自操持,难得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你还是全心全意忙正经事吧,千万不可分心。”

他语气坚决、神色沉稳,完全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赵廷衍不免有些错愕,犹豫片刻终是定下心来:“也好。不过你不可勉强,一旦察觉不对,立刻差人来找我。”

“嗯!”顾谦之点头,见他仍旧面露忧色,随即换了个话题,“对了,景修和我学了不少日子了,作为父亲,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

明白他是故意打岔,不想让自己再继续为他的事而费神,赵廷衍会意地笑了笑:“有你亲自把关,我有什么可问的?”

顾谦之竖起食指摇了摇,对他委婉的夸赞不以为意:“赖你管教严厉,启蒙得早,他根基尚算牢固。然书如其人,这孩子机灵、聪明,却有些贪心,观他习字,常急于求成。前几日我让他自己选帖临习,他竟直接挑了冠军贴。他的功力学草书为时尚早,若不劝着些,恐怕以后写的字会病而无骨。”

“嗯……”赵廷衍抚着下颌,对他的评价无不赞同,“你这阅人的功夫确实不错,景修天资不错,就是有时候会耐不住性子,若不得法,日后学什么都难。学书最能磨练性情,依你之见,该如何才好?”

“我准备让他从楷书重新来过。”顾谦之似是早有打算,只等赵廷衍首肯,“只是……我怕他心生抵触。你是他父亲,所以还希望你能从旁劝说一些。我看得出来,他极尊重、敬爱你,而且知子莫若父,你说的话他一定听得进去。”

赵廷衍笑着摆了摆手,看上去十分欣慰:“好,我去和他说。不过,你准备让他临哪副古帖?”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普天之下,唯有双亲对子女的心是不掺一分假的。”

听着顾谦之意味深长的话,赵廷衍顿了片刻,忽而拍手笑道:“你想让他临王右军的乐毅论?”

顾谦之摇头晃脑,得意地点着头:“书圣王羲之曾直言不讳,自己写就乐毅论与笔势论,就是为了送给儿子王献之,‘贻尔藏之,勿播于外,缄之秘之,不可视之诸友。’王献之潜心研究,遂成堪与其父比肩的大家,这乐毅论乃王氏家宝家珍,可谓实至名归。老爹对儿子总是无所保留的,你如此、书圣亦如此,让景修重新临习乐毅论,对他大有好处。”

“嗯,你所言不无道理。行、草书虽畅快,但楷书功力一旦薄弱,写出来的字则轻飘无根。听你的!”赵廷衍对此无不赞同,少顿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探身从书案上取过一物递了过来,“对了,你不是正在精习汉隶?前些日子有人献上一副熹平石经的拓本,你若喜欢就拿走吧。”

“哦?”顾谦之眼光一亮,随即打了开,凑在油灯下仔细看了看,不由摇头,“这石碑原已残缺,拓印下来石花甚多,好多字难以辨认。这幅拓片为了让字迹清晰,擅自涂墨修改,虽则清楚,但字迹失真、神韵全无。我不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赵廷衍耸耸肩,接过拓本直接丢到一边:“既不是善本,便没了留它的意义,回头我让睿善扔了就行。”